车停在家门口,周珩看着这栋熟悉又陌生的建筑长叹一口气:“到了,下车吧。”
周珩一路按照导航往前开,离家越近他就越是感慨。城市规划每天都在变,七年没回家,要不是有导航,他估计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开门的人看见周珩先是一愣,而后一脸高兴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朝屋里喊:“太太,太太!少爷回来了!”回头看了眼许轻轻又扭过头去继续喊,“少爷带着女朋友回来了!”
俩人在商场逛了半天,在导购的推荐下买了一些中规中矩的礼物。
许轻轻尴尬地看了眼旁边的人,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解释。周珩装作没看到,别开视线认真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周珩本来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但转念一想,有些礼节该做到的还是得做,便按照她的吩咐找了个位置停车,陪她去买礼物。
许轻轻正准备自己开口解释,对方接过她手里的礼物,热情地招呼她进来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喊:“太太,太太,少爷带着女朋友回来了!”
许轻轻坐在副驾驶座小口小口地吃着三明治,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看见前方商场的标识,让周珩找个地方停一下车,她要去买点礼物。
许轻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见好就收的道理周珩还是懂的,他看准时机问:“我外公在哪儿,我们去看看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对牛奶情有独钟。
“这个点应该是在花园里晒太阳。”
周珩将手里拎着的早餐递给她,三明治和牛奶。
周珩拉着许轻轻的手腕往花园走,正好看到他外公拄着拐杖在散步。
已经是深秋,风一吹卷起落叶无数,许轻轻迎着风朝他走过去,长发在空中肆意飞舞。
看着眼前佝偻消瘦的背影,歉疚和自责涌上心头,周珩瞬间红了眼眶:“外公。”
周六上午,许轻轻下楼的时候周珩已经在楼下等她。
被喊到的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缓缓转身,看见周珩时眼里的惊喜一闪而过,故意沉着脸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好。”
岁月的无情在老人的身上总是体现得格外明显,许轻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勉强挤出笑容:“秦爷爷。”
周珩的消息隔了一会儿才回过来:“那就周六上午,我去接你。”
看见她,秦藩立马换了一副表情,笑容慈祥地开口:“外孙媳妇儿。”
周一到周五都要上班,许轻轻回:“下周六或者周日都可以。”
许轻轻:“……”
醒来的时候天上已经挂着半轮月亮,对话框里显示着周珩几小时前发过来的消息:“我准备回去看望外公,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吧。”
周珩:开心!想笑!
许轻轻实在太困,就这样抱着手机睡了过去。
开心不过半秒,他就听到周弋南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珩,你跟我来一趟书房。”
“还在研究所。”
于是,周珩被拎去书房训话,许轻轻在院子里陪着秦爷爷还有秦想榕在聊天。
想了想,她又发过去一条:“你呢?”
秦想榕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许轻轻,越看越满意,笑容满面地开口:“你就是轻轻呀,我常听他外公提起你。”
许轻轻回:“到了。”
许轻轻乖巧地应着:“阿姨好。”
刚点开对话框,她就收到了周珩发过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三人在院子里聊着天,大部分时间是许轻轻在讲,另外俩人在听。
许轻轻拖着被长途飞行掏空的身体回到家,简单地洗漱以后准备休息一会儿,视线瞥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点开消息列表,准备给周珩发消息。
后来,周珩挨完训来到院子里,又接着被他外公骂了一个钟头。
田甜一想也是,嘱咐她好好休息,千万别忘了给周珩发消息。
到了饭点,秦想榕留俩人吃午饭,饭桌上对着周珩又是一顿念叨。
讲到周珩带她在维也纳一日游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她家楼下,田甜本来想跟着她上楼继续听她讲故事,被程余寒拉住:“坐了那么长时间飞机,还要倒时差,你总得让人休息一下吧,故事还是改天再听吧。”
半天下来,周珩的耳朵都要起茧了,吃完饭赶紧随便扯了个理由拉着许轻轻就溜。
许轻轻拗不过她,从头开始给她讲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
一出门,周珩就道:“怕了怕了,我们家三位唐僧。”
“就算是事故你也得给我从实招来!”
许轻轻笑:“秦爷爷还和以前一样,骂起你来掷地有声。”
许轻轻捏了捏眉心:“没有故事,都是事故。”
笑完想起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其实不是周珩的女朋友,算了,误会就误会吧。
车上,田甜做作地咳了两声,视线将许轻轻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看来你们这一个月发生了不少故事,还不赶快从实招来!”
而周珩想的是,他得尽快把误会变成事实。
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田甜和程余寒对视一眼,莫名露出一种家养的猪终于会拱白菜的欣慰笑容。
4
突如其来的温柔攻势让许轻轻来不及反应,只能愣愣地点头。
程余寒和田甜的婚礼定在元旦当天,1月1号,按照两位新人的说法,这意味着他们即将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旅途,十分有寓意。
周珩看了眼神情疲惫的许轻轻,婉言拒绝道:“下次吧,研究所那边还有点事儿。”说完,他把行李箱推到许轻轻身边,腾出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温声道,“到家给我发消息。”
事实上,这就是田甜随口定的日子……
等田甜说完,程余寒提议道:“咱们一块儿吃个饭?”
俩人的婚礼在沔城举行,许轻轻特地请了两天假,提前回沔城帮他们一块筹备婚礼。
田甜挽着程余寒的胳膊:“光说恭喜有什么用!婚礼定在元旦,你到时候可得备一份厚礼!”她说话的时候程余寒就一直看着她,眼睛里的温柔和宠溺浓得快要溢出来。
婚礼当天,许轻轻作为伴娘早早就起床做准备,然后寸步不离地陪着田甜,叶锦和胡宇聪此刻也作为“娘家人”挤在新娘休息室。
周珩的视线从程余寒身上移到田甜身上:“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恭喜。”
田甜换好婚纱从更衣间出来,吸引了休息室所有人的目光,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缓步而行,心里眼里满是对幸福的憧憬。
田甜这才松开许轻轻,双手叉腰看着周珩:“你也知道是好久!七年没有音信,我还以为你跑去外星球了呢!”
叶锦吹了一记口哨:“田甜,你今天真是仙女下凡,看得我都想抢亲了!”
周珩嘴角微翘,笑容似微风:“好久不见。”
田甜瞪着他:“你敢!”
程余寒跟在田甜身后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在周珩面前站定,眉眼间蕴着笑意:“好久不见。”
叶锦哈哈大笑:“我是不敢,但是作为‘娘家人’我今天可不会让程余寒轻易地娶走你喔。”说完还冲她眨了下眼睛。
周珩推着许轻轻的行李箱,送她到门口。田甜老远就看到被人群簇拥着的两个人,飞奔着过来抱住许轻轻:“你终于回来了!”
正在宴会厅招待客人的程余寒莫名后脑勺一凉。
许轻轻刚下飞机就接到田甜的电话,说在门口等她。
田甜红着脸着急道:“不许你们为难他!”
又是深夜航班,飞机在下午一点抵达机场,大家在机场大厅分别,然后各自回家。
满屋子的人都让新娘子这句话给逗笑了,叶锦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唉,女大不中留啊!”
3
那些所谓的“婚前恐惧症”“婚前焦虑症”在田甜身上连影子都看不到,她脸上一直挂着期待又兴奋的笑容,周身弥漫着粉红色的甜蜜气泡。
因为那里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逗完田甜,叶锦又开始打许轻轻的主意,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周老板不是说他九点钟能到吗,这都九点二十了,他人呢?学仙,你赶紧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人在哪儿!”
“我明天会和你同一班飞机回国,并且会待几个月的时间,如果程余寒和田甜的婚礼就在这几个月,那我完全有时间参加。另外,我不会一直待在奥地利,毕业后我会回国工作。”
周珩回来的消息叶锦和胡宇聪也知道,俩人一直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他们周老板,奈何周珩实在是忙,根本腾不出时间。
算了,她不问,他就主动说吧。
所以俩人决定,趁着这次婚礼,一定要好好地和他“叙叙旧”。
周珩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别扭的小姑娘。
胡宇聪附和道:“是啊,学仙,你快给周老板打个电话吧!”
“我有什么可问的?”
许轻轻手机不在身边,她随口说道:“他应该在路上,打电话也不会接的。”
“许轻轻,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叶锦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我们打电话不一定会接,但你打电话一定会接。”
许轻轻左顾右盼:“我猜的。”
最终,她还是给周珩打了电话,开着免提,一群人屏息围在手机前。
周珩站在许轻轻面前,挡住她的路,低头问:“谁说我要留在维也纳了?”
电话接通,周珩的声音低哑:“喂?”
许轻轻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你不是要留在维也纳吗?”
许轻轻说:“叶锦问你怎么还没到。”
周珩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去不了?”
叶锦被卖得猝不及防。
“原本田甜还想邀请你参加他俩的婚礼,现在看来你应该去不了。”
“刚到,在宴会厅。”他问,“你在哪儿?”
听到这个消息,周珩更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新娘休息室。”
许轻轻接着说:“程余寒和田甜马上就要结婚了。”
周珩嗓音低沉愉悦,暗含笑意:“那,等会儿见。”
周珩实在没办法把胡宇聪和“人民警察”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满脸难以置信。
挂了电话,叶锦捂着胸口一副快要心脏骤停的样子:“几年不见周老板也太撩了吧!”
“叶锦在沔城开了一家小酒楼,生意好像还不错,胡宇聪念了公安大学,现在是人民警察。”
胡宇聪:“你清醒一点,他的心里没有你。”
想到这里,他问:“叶锦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边正说着话,门外突然喧闹了起来,有人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然后顺手锁上新娘休息室的门,高声道:“新郎来了!”
与许轻轻的重逢虽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周珩也打算趁这次回国联系一下高中时的那帮人。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口令,田甜立刻坐直身体,双手紧紧地捏着裙摆。
周珩不知道许轻轻心里在想什么,实话实说地回答:“嗯,主要是为了这个项目。”
敲门声响起,外面有人喊:“新郎来了!”
原来是这样,许轻轻低下头:“那你这次回国就是为了这个合作项目吧。”等项目结束,我们之间也不会再有联系。
叶锦和程余寒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在门口,死死地保护着门把手。
“你没问我以为你知道。”周珩看了许轻轻一眼,“两年前,在我大学老师的介绍下申请了维也纳大学的研究生,卢克教授就是我现在的导师。”
叶锦清了清嗓子,冲外面喊:“学霸寒,你是真心想娶我们田甜,然后好好爱她一辈子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当然。”
周珩诧异地挑眉:“你不知道吗,我在维也纳大学念书。”
“那作为‘娘家人’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啊!”说完,他给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许轻轻想到潘教授刚刚的话,试探地问:“你对维也纳大学很熟悉?”
胡宇聪得到信号立刻开口问:“以后谁挣钱养家?”
周珩提议道:“我带你四处转转?”
“我。”
白天的维也纳大学十分热闹,四处都是活力满满的学生,为整座校园添了不少生机。
“谁管钱?”
周珩笑:“许老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严格。”
“我老婆。”
“还行,可以勉强打个6分。”
这句“我老婆”听得田甜差点直接冲过去给他开门。
俩人一块往外走,周珩取下眼镜钩在食指上,问:“怎么样,我的德语还正宗吗?”
“谁洗衣服谁做饭?”
许轻轻实在接不上话。
“我。”
周珩屈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有,我就是觉得戴副眼睛更衬我身上散发出来的学术气质。”
一群人轮番上阵,程余寒可谓是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才得以进门。
许轻轻转过身正好看到周珩,第一次见他戴眼镜,顺嘴问了一句:“你近视了?”
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田甜,单膝跪地,举着手中的捧花,温柔地看着他的新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报告会结束,许轻轻跟在潘教授身后往外走。潘教授回头看着她:“现在没什么事了,你也不用成天跟在我身后,自己到处转转吧。”目光扫到正往这边走过来的人,笑道,“有人很乐意陪你。”
田甜早就哭成了泪人,只能拼命地点头。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她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潘教授笑得意味深长:“只要你没有来维也纳发展的打算,我就有十足的把握把周珩挖回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许轻轻被问得一头雾水:“我一个做翻译的,来维也纳发展干什么?”
程余寒请了老熊作为他俩的证婚人,台下还坐着许多高中同学。
“有周珩这样的学生,他不是捡到宝了是什么?”潘教授看着许轻轻问,“你有没有到维也纳发展的打算?”
荏苒岁月颓,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穿着校服和班主任斗智斗勇的捣蛋鬼,却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想起七年前那间教室,爱拖堂的数学老师,爱讲冷笑话的语文老师,普通话不太标准的化学老师,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不苟言笑的生物老师,刀子嘴豆腐心的物理老师……
许轻轻不明所以:“卢克教授怎么捡到宝了?”
这些回忆里,藏着他们青春的影子。
卢克教授是这次合作项目的另一个负责人,也是维大第二物理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
5
潘教授的声音里带着点惋惜:“让卢克那个老家伙捡到宝了。”
一天的热闹过后,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高中同学那几桌还没有散。
但许轻轻总不好揭他的底,只好含糊道:“他那时候物理成绩就挺好,有次考试还考了满分。”
许多年未见,大家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光是以前读书时的趣事就能讲好几个小时。谁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抓住,谁喜欢隔壁班的班花,又有哪些人曾经一块约着翻墙去网吧开黑。
优秀?高中的周珩和这个词可以说是完全沾不上边。
老熊听见了,故意板着脸道:“好啊,原来你们当时背着我干了这么多坏事!”
潘教授问:“你和周珩是高中同学?他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很优秀?”
他们一去不复返的高中时代,在这一刻仿佛又长着翅膀飞了回来。
周珩低沉清冽还带着点儿慵懒的声音就响在耳边,许轻轻视线锁在他身上,在心里翻译他说的每一句话。
叶锦已经喝得半醉,顾不得形象,抱着周珩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周老板你真的太过分了!一走就是七年,一点音信也没有,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许轻轻压下心里的惊讶继续翻译,潘教授却笑着打断她:“这个就不用翻译了,报告内容没有人比我更熟悉。”
周珩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像是有感应似的,他的视线在坐了一百多人的报告厅环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许轻轻身上,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叶锦傲娇地哼哼:“我才不原谅你呢。”
确实是周珩,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了两圈露出半截线条流畅的小臂,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垂眸看着手中的报告,用标准的德语念着报告的内容。
在周珩的温柔耗尽之前,胡宇聪很及时地把叶锦从他身上扒拉下来:“这货喝多了,我来看着他。”
“大家下午好,我是维也纳大学第二物理研究所的代表周珩。”翻到这句话,许轻轻一愣,抬起头往台上看。
老熊看了眼时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下午的报告会,许轻轻坐在潘教授旁边,继续自己的翻译工作。
大家都很不舍,希望他能再多留一会儿。
许轻轻跟着他们在实验室泡了一个月,每天就看着他们摆弄那些复杂的实验仪器,然后在电脑上记录一串她看不懂的公式与符号。
老熊眼角叠起皱纹:“不能留了,我女儿每晚都要我讲故事才能睡得着。”
短暂的假期过后,大家又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为接下来的学术报告会议做准备,这也宣告着他们这次奥地利之行即将画上句点。
有人惊呼:“老师你什么时候连女儿都有了?”记得他们高中那会儿,老熊还是光棍一条呢。
2
老熊笑:“田甜和程余寒都结婚了,我怎么就不能有女儿了?”
如果喜欢,海有舟可渡,山有物可平,又何惧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这七年分别?
“老师,下次咱们同学聚会,把您女儿一块带着吧!我可以教她做数学题!”
现在和未来才最重要,许轻轻突然明白了田甜那句“喜欢就是合适”。
老熊忍俊不禁:“带着她可以,做数学题还是免了吧。”
“想通了。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和未来才最重要。”
不知道是谁接了句:“就你那数学成绩还是不要祸害祖国的花朵了吧!”
车厢内陷入沉默,许轻轻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那你这次回国是想通了吗?”
众人笑,笑过后又觉得伤感。
许轻轻一直对周珩七年来的杳无音讯耿耿于怀,他刚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了她答案。她设想过许多可能,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走上去拥抱了老熊,一群人红着眼眶排队过去拥抱他。
“是啊,七年没有回过家。”周珩笑,“现在想想我也是吃饱了撑的,明明服个软就行,我硬是倔了七年。”
老熊说:“有空就回沔中看看,沔中永远是你们的家。”
想到他说七年没见过秦爷爷,许轻轻问:“所以,你真的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田甜和程余寒送走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最终只剩下他们六个人。
周珩收回视线,食指在方向盘上轻敲着:“后来啊……预科念完以后我违背我父亲的意愿念了物理学,他勒令我转专业,像我这种有骨气的人当然是宁死不从。被我拒绝后,他扬言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切断我的生活来源。”
叶锦歪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胡宇聪在他旁边坐着,防止他睡得太沉翻到地上。
许轻轻垂眸,耳郭悄悄变红,岔开话题:“后来呢?”
周珩看了眼睡得不省人事的叶锦,掐了掐他的脸:“醒一醒,回家了。”
周珩直视着她的眼睛,问:“你呢?”
一点反应也没有。
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许轻轻笑着说:“叶锦和胡宇聪也很想你,特别是叶锦,伤春悲秋了快一个星期才缓过神来。”
胡宇聪见怪不怪:“周老板你不要白费力气啦,他要是喝多了,地震了都不会醒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很意外吧,英语从未及格过的我竟然要去一个英语母语的国家念书。语言学校很多像我这样的人,我们一起练习饶舌的英语,一起在休息日满城闲荡,日子过得不算孤单,只是偶尔还是会很怀念在沔中的日子。”说到这里,他深深地看了许轻轻一眼。
田甜揉着酸痛的脖子走过来:“结婚可真累,这辈子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从沔城回家以后,我就直接被父母送去了国外,我走的时候外公还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们在备战高考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远隔千里的大洋彼岸拼命适应新的环境。”
程余寒替她捏着肩膀:“放心吧,你没机会体验第二次。”
“算起来,我也有七年没有见过外公了。”周珩的声音伴着微凉的晚风徐徐道来。
周珩嘴角抽了抽:“你们真的很腻。”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歉疚与无奈,许轻轻的心倏地疼了一下。
田甜回怼:“有些人啊,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周珩看向窗外:“不知道,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趁着许轻轻去换衣服的时间,田甜给周珩出谋划策:“你等会儿记得装醉,我想办法让轻轻送你回房休息,然后你记得把握住时机。”
“嗯。”许轻轻又问了一遍,“秦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胡宇聪目瞪口呆地为她这波操作点了个赞。
周珩侧头看她:“醒了?”
周珩哭笑不得:“我一滴酒都没沾她又不是不知道,装什么醉?”
想起往事,许轻轻问:“秦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田甜先是惊讶,而后嫌弃地看了眼叶锦:“这个人一个月前就嚷嚷着要把你灌趴下,结果你一滴酒都没喝反而是他自己趴下了?”
他周身散发出来的萧瑟气息,像极了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胡宇聪点头:“是的。周老板一句我酒精过敏就打发了他。”
许轻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耳旁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传来,周珩整个人都隐在朦胧的夜色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田甜恨铁不成钢:“你不喝酒怎么酒后乱那啥?”
起风的时候,有些回忆就会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周珩无语,面无表情地看着程余寒:“管管你老婆。”
周珩将车停在路边等她睡醒,车窗半开,晚秋的夜风迎面吹来,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味道。
程余寒揽着田甜的腰将她往外带:“他俩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你还是操心操心咱俩的事吧。”
大概是因为头天晚上一夜未眠,白天又步履不停地逛了一天,返程的路上,许轻轻沉沉地睡了过去。
“咱俩有什么事?”
周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车,载着许轻轻满城市转悠,从日光明朗到暮色四合。
“造人。”
看见她笑,周珩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还真像个正经的导游:“第一站,斯蒂芬大教堂。”
等许轻轻换好衣服出来,宴会厅只剩下周珩。
许轻轻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她环顾四周,问:“其他人呢?”
第二天早上,周珩准时敲响了许轻轻房间的门,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口:“您有一份维也纳一日游礼包已到达,请点击领取。”
“都走了。”
一夜无眠。
“哦,那我也回家了。”
许轻轻回到酒店,整座城市都陷入沉睡,她却毫无睡意,从酒店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缎带一般的多瑙河上装饰着几艘灯火通明的游轮。
“我送你。”
一个暗自别扭,一个想要靠近却手足无措。
俩人从酒店出来,周珩提议:“要不要去沔中看看?”
又是沉默,俩人明明都有许多话想要同对方说,却又偏偏表现得无话可说。
许轻轻犹豫了一会儿:“可以。”
“嗯。”
俩人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学生下晚自习,于是混在人群中进了学校。
周珩“哦”了一声,像是没有察觉到她话里的情绪,自顾自地说道:“那你回去以后早点休息,明早九点我去接你。”
俩人沿着晨曦大道往里走,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闲逛。
许轻轻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神色寡淡:“都可以。”
高二(10)班的教室变成了高一(7)班,墙壁重新粉刷过,他们以前留在墙上的涂鸦都被覆盖了。
凌晨一点的校园空荡荡的,俩人并肩走着,被风吹起的衣角时不时地纠缠在一块。周珩酝酿了半天终于开口:“其实维也纳有很多地方都值得去转一转的,斯蒂芬大教堂、霍夫堡宫、美景宫,你明天想去哪儿玩?我可以做免费导游。”
经过实验楼的时候,周珩说:“我记得这里以前是一栋很破的楼,什么时候又重建了?”
从研究所到住的酒店要经过维也纳大学的校区,浓郁的巴洛克式风格建筑,在晚上看起来更加神秘。
许轻轻瞥了他一眼:“这是你父亲捐赠的,你不知道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家都三五成群地结伴离开,周珩和许轻轻两个人落在最后。
走近看,墙上嵌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周弋南先生赠,后面跟着时间。
“好嘞,祝你俩明天玩得开心!”
周珩评价道:“浮夸。”
周珩也很上道:“我请大家吃饭。”
许轻轻笑:“这还不是最浮夸的,听说这栋楼本来校方决定命名为弋南楼,被你父亲拒绝才改成勤勉楼的。”
“咳咳……”有人故意起哄,“咱们就这一个翻译,让你借走了,我们怎么办?”
周珩直接笑出了声。
大家暧昧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照得许轻轻无所遁形,她表面上看起来还算镇定,实则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学校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属于他们俩的回忆,教学楼、文化长廊、广播站、体育馆、食堂、操场……
周珩看了眼许轻轻,嗓音里带着促狭:“我得先把她的后路断了呀,万一她用您当借口拒绝我怎么办?”
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周珩驻足,看着斜前方的篮球架,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的篮球差点砸到你。”
潘教授的视线从周珩身上转到许轻轻身上,满脸不赞同地开口:“你想约人家女孩子你就和人家直说,问我一个老头子的意见做什么?”
“当然记得。”
凌晨一点钟,数据整理和分析都大致完成,大家活动着僵硬的颈椎从实验室出来。周珩走在潘教授身旁,问:“潘教授,明天能不能把您的翻译借给我一天?”
周珩低笑:“其实我是故意的,因为我那时候可讨厌你了。”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许轻轻踢着脚边的碎石子:“我那时候,也不太待见你。”
“今天晚上咱们得加班把实验数据整理出来。”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就变成了喜欢。”四周很静,静得周珩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想尽量表现得自然一点,却是徒劳。
其实大家早就猜到了要放假,但为了配合潘教授的演出还是尽力表现出惊讶兴奋的样子,顺便问:“那坏消息呢?”
“许轻轻,我喜欢你。你呢?”微微发颤的声音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潘教授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明天放假一天。”
许轻轻低下头,声音很轻很轻:“喜欢呀。”
有人抢答:“教授您先说好消息吧!”
周珩的心里有一万朵烟花同时炸开,高兴得恨不得抱着她原地打几个转。
潘教授等大家说完才笑眯眯地开口:“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还没等他付出行动,一束手电筒的光照过来:“那边的两位同学,都放学了怎么还不回家?”
晚饭时间,众人聊到来维也纳这么久都没有机会好好游览一下这座久负盛名的“音乐之都”,纷纷表示很遗憾。
俩人相视一笑:“跑!”
合作项目进行到尾声,只有一些收尾工作要做,大家也终于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紧握住彼此的手,从现在跑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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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余生,春风秋雨,冬雪夏阳,目光所及,心之所向,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