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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计

老姚一脸的天真无邪。据说婚前恐惧症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假正经,一切归零,什么都不懂,无比清纯。对于女人来说,婚姻是圣洁的殿堂,里面有水晶鞋,也有美丽的迷宫。而男人进入迷宫有两个童话在等着他,每一个童话里都有一口锅,一口锅里放着生米,一口锅里放着熟鸭,无论是生米还是熟鸭,都是经过反复实践,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真理。

当然,我们不希望看到煮熟的鸭子也能飞的现实版寓言。

家宝哈哈大笑,说:“当然咯,活在童话里也是一种美嘛,我们不介意变成那七个小矮人。”

老姚坐不住了,他这是要为国捐躯。三十多年,按照中国的传统,早该媳妇熬成婆了。老姚熬成了中猪,迟到的新郎官,获得了全新的生命体验。但老姚满脸的疲态又让我们感到我们的年龄跟今天要谈的话题应该更显沉重,甚至可以用沉痛来表达。上帝,请赐予我们力量,让我们做一个不老的男人吧!吃了太多的苦,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今天老姚为国家做贡献了,我们应该怀着崇敬的心情向他表达敬意。

我也说:“老姚,咱们是兄弟,到任何时候,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如果你受到伤害,或是遭遇什么不测,千万说出来。”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努力,一刻也不敢停留,女人是我们前进的动力。我们在为最基本的生存权利奋斗,相对于别的同龄人来说,凄惨了点儿。老百姓重视婚姻,政府重视婚姻,结婚对拉动消费、推动国民经济持续稳定健康发展发挥了重大作用。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如果每天有几百对新人走进婚姻殿堂,GDP想偷懒赖着不走都不行。

我觉得这调子被我和家宝抬高了,老姚有些扛不住,紧咬双唇,一副“杀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率真模样。

“生米做成熟饭”这句爱情术语放在今天仍具有其现实意义。很多人都能熟练运用,但我和老姚是个特例。和这个与时俱进的时代相比,我严重落伍,老姚则显得格格不入。我和老姚的唯一区别在于,我是有女孩前来追求的,老姚却独守空房几十载。

老姚的宁死不屈让我和家宝很失望,心说:这孙子不会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一个男人三十几年没碰过女人,他不是神,他有欲望,他对女人的刚性需求如小溪流水潺潺不断、连绵不绝。这么多年生拉硬扯连掐带拧,他没有染性病,没有得艾滋,没有进监狱,这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做到!其过程一定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

“生米做成熟饭,你是不会?不敢?还是害怕?”

29.婚前备货

“不敢。”老姚终于说出实话。

这件事之后,我在路口等着小孟,对她表现出无比的谦卑,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原谅。不用脑子想也能想到这是一场阴谋,她完全可以在我到来之前逃离,但她没有。小孟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用她高傲的姿态告诉我,她瞧不起我。

家宝一拍胸脯:“这事包在兄弟身上。”

小孟洗澡时水龙头突然坏了,她在卫生间大声叫我,让我过去帮忙。我进去的时候,看见那姑娘光着身子背对着我。我比她还紧张,脑子一片空白。那个意外事件没有将我和她的距离拉近,整个过程并没有像电影里放的那样惊险刺激。这个事件终于由意外转为不协调。本来是一件拉近彼此、创造威力、造福于世界和平并福泽后世的好事,却因为我不恰当的举动取得了适得其反的效果。事后自我反省,我没有发现自己有错,我不能乘人之危,死顶硬扛方显英雄本色。

咱们应该成人之美,而不是逼良为娼。老姚这处男身份一日不破,他的窝囊男人形象就一日得不到改善。我跟家宝的观点有分歧,这年头能保持处男身份几十年如一日,这种骨灰级英烈绝对能入选教科书了。这无异于用胸口堵住敌人枪眼和舍生取义炸碉堡,死扛硬顶,直至最后一息。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奇特想法,是小时候受到老太爷说给我听的那个故事的影响,还有我越来越差劲的脑力,它们越来越不按套路出牌了。我一直认为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但小孟却是我遇到过的又大又香甜的馅饼,那么多只脑袋顶在烈日之下,唯独砸在我的脑袋上,这究竟是天意还是天谴呢?

老姚一直都没闲着,做足了功课,等着这一天的到来。翻开他的抽屉——两性用品一应俱全,房间弥漫着一股特殊的香味。我们在感叹和震惊的同时,也在想:这大概够他一生为之奋斗的吧。事实证明,老姚身在黑屋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那些过去嘲讽过他的人,今天完全可以像当初许诺的那样用手指抠出自己的眼珠子了。

家宝得知情况后极尽所能地挖苦:“你这一生拍了几百个灵魂?总共让多少个姑娘怀孕?”

有生之年,我们等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内心很不平静。

写了这么多年的诗,我的逻辑思维能力越来越差劲,稍不留神就落入敌人的圈套。我过去说的那些话极有可能成为我日后面对她的陷阱。悲哀呀!

30.两种死法

“男人不结婚有两种原因,一或二。你是一?还是二?”

前一日从网络上看到某高校大学女生因迷恋网购将两年的学费花光后,感觉没脸面对父母,选择深夜从宿舍楼顶跳下结束生命。还有一个女生高考只差六分达本科线,也选择了轻生。再往前看,大学生宿舍集体自杀者有之。让人悔恨,让人痛心,却无法弥补。后来网上又传来一则消息,一个女大学生欲寻死从三楼跳下,被挂在树上,生还后痛哭不已,据说再也没有产生过轻生的念头,而且生活的态度十分积极。综观这些寻求解脱的年轻人,往往只是为了某些在别人看来并不能影响其一生的事件,一念之差,做出让亲人痛不欲生的事情。我想如果他们能重新活一次,他们一定会后悔当初的那个决定,一定会感到自己的幼稚可笑。

矜持在当今是一个多么珍贵的品质,像珍稀物种一样濒临灭绝。我承认我的这个故事讲得有多失败,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动。

生,是一次选择,给自己一次感知人生冷暖、享受人间真情的机会。每一个人的出现都是一个奇迹。请予以珍惜和尊重。

那姑娘抬脸斜视我:“哦?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促使我怀孕吗?”

我朋友昌荣是一个倔强、脾气古怪的年轻人。他很勇敢,什么都不怕,只怕一件事:死。他想去当兵报效国家,在体检时被拒绝了。他去跟更年轻的人一起拼杀公务员名额,面对百分之九十几的淘汰率惨遭淘汰。他想去做生意,又无法适应商场上的笑里藏刀、尔虞我诈。唯一能做的就是写诗,写了十年的诗,诗艺倒是精进不少,人却越写越神经。昌荣一边写诗一边在嘴里叨念:“我把青春献给你,换回走路打飘飘!”我很同情他,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写诗写栽了。由此,我感叹,选择事业要选择对口的,否则死了都没人知道。昌荣真就死了,让诗歌把他害死了。他躺在黑屋里不能动,说是得了脑癌。我说:“凭什么呀?这么敬业的一个人,对人类文明做出多大贡献啊,完了还不收一分钱的报酬,还要受这折磨!天理难容啊!”

“是圣父耶和华对着玛利亚拍了一个灵魂到她的体内,她就怀孕了。”那会儿,我真是这么想的,看着对面那姑娘冲我笑,男人的动物性比女人强烈和脆弱。

昌荣惨淡一笑:“这都是命。”

“是圣母玛利亚生的呀。”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说:“你拯救不了世界。”

为了创作,我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屋,像一个与世隔绝的监狱,这时候谁要是前来送牢饭,那将是特别幸福的一件事情。在小屋里待久了,有些透不过气,我打开屋门刚呼吸两口,就见小孟站在对面的屋子里和我隔窗相望。在那个狭长的走道里,我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我问她:“耶稣是怎么诞生的?”

这回他终于听进去了,说:“我以为我能拯救世界。”

公司在政府礼堂操办一场盛大的联谊活动,小孟在我之前到达,突然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其实就算她不冒出来,我也能在一大群人中一眼把她搜刮出来。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练就了这项特异功能,在一群个头差不多、穿着差不多、头挨着头、身贴着身的台下,我能一眼搜寻到小孟的眼睛、鼻子、嘴唇、胸脯。

读书那会儿,昌荣一直都是好学生,成绩好,人品也好。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都活得皮包骨头了,他还不想死,还要受活罪。他说:“我不想死,我想从头再来。”

小孟约我一道去幽雅屋吃晚餐,我临时有事,把这件事给忘了。等我忙完了事,发现肚子支撑不住时,突然想到和小孟约好的事情。我匆匆赶过去,这姑娘竟然还形单影只地守在幽雅屋门口,失魂落魄地噘着嘴。我挺感动的,以前没觉得什么,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有毅力的,并不像我想象得那样脆弱和不堪一击。我一直有一个事弄不明白,女孩喜欢一个人,宁愿用尽心思、想出各种花招去吸引对方的注意,也不愿意主动说出来。就这事,我向家宝请教过,他同样对我说出两个字:变态。

三十来岁,从头再来不是没有可能的。当初我就劝他别丢了工作,他听不进去。人不参与社会是会退化的,像只常年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再放出来时已经不会飞了。我说:“谁还没有一死啊!也别太难过了。”

来公司半年的小孟一直跟着我,这让我很有顾虑,我怕没控制住,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来。当年我走出山村、远赴他乡求学,我妈怕我学坏,像有些年轻人那样对着姑娘耍流氓。毕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传统观念特别强,看见因为耍流氓蹲监狱的人总是有些紧张,总担心自己的手不听使唤,冲出去干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溜走,曾经喜欢过自己的姑娘伤心欲绝地挽起另一个男人的胳膊,还不忘回过头来义愤填膺地戳我一眼,目光里写着两个字:变态!

昌荣说:“不,我想看见你们,想感知到你们。我是多么热爱人类啊,多么热爱生活!关键是,我不了解死亡啊!”

如今老太爷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在很多年前告诉我的这件事还深深存在于我的脑子里,恍惚之间,似乎女人还在喝带有男人尿液的糖水。跟姑娘相处,不发生关系也能使她怀孕——若干年后,我将老太爷说过的故事进行了发挥,进一步光大。

这话我信,他确实是一个热爱生、害怕死的人。我记得他一直去医院做检查的,查胃查肺查膀胱,唯独把脑子给忽视了,问题恰恰就出在脑子上。他每年都省吃俭用去医院做体检,白出了钱。昌荣两眼充满期待地看着我,问:“还有机会吗?”

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的老太爷告诉我,孩子是女人在茅坑里拉屎拉出来的,而且女人必须在结婚那一天喝下带有男人撒过尿的糖水才能怀孕。这让我感到特别新奇。于是村里有人结婚,我会暗中紧盯新郎,看他是否朝一个碗里撒尿。不管新郎撒没撒尿,我和大溪撒了,从我妈的糖罐里取出两勺白糖放在碗里,再倒上水化开。这件事是我跟大溪合伙干的,大溪跟我有同样的好奇。大溪将那碗带有尿液的糖水偷偷地端到新娘的橱柜里。果然,在三个月之后,新娘的肚子挺起来了。我在我妈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觉得自己闯祸了。

“没有了,医生都判你死刑了。”

28.像圣母玛利亚一样怀孕

我也弄不明白,那会儿我一直在往死里劝他,难道我是看不下去他受的这份活罪?但昌荣却死乞白赖地活着,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他还如此坚决,一定有什么我们看不见的让他活下去的理由深刻存在着。

有人说这哥们儿是我。我不承认。

“老李,我还没结过婚,还没有碰过女人。”

家宝替那姑娘愤愤不平,可以理解。这哥们儿确实有些窝囊。但什么事都得有个过程。我说:“这种事别都说出去,以后让那哥们儿多难做人啊!咱替他收着点儿。”我觉得身为兄弟,即便不能出生入死,也不要赶尽杀绝。

这个理由够充分,一个男人如果没有结过婚,说白了没有碰过女人,他这男人也就白活了。就算他用无比期待的眼光巴望着我,我也帮不了他。他都没几日活头了,病得没个人样了,身上还没二两肉,哪个女人见着他不倒吸一口凉气,谁会因为同情脱光了衣服跟他轰轰烈烈地来一场?不可能。这个世上再有爱心的人也不可能不顾自己的性命。别说他现在这副德行,就是往前一个月,他还能自如行走,也很难找到哪个女人来投怀送抱。

“这还用问吗?把人家姑娘都快折腾成神经了!”

后来,为了让昌荣走得安心,我真的去寻找有爱心的女士,哪怕就让他看着她,摸一下她的手也好,至少让他感受一下女人是真实存在的,并不像他写在诗中的那般虚幻缥缈。像昌荣这种情况,估计是没有哪个女人肯为他“献身”的,哪怕是过一下眼瘾也会令人唾弃。他能有这种想法就会让人感觉他死有余辜。后来,一位女诗友站了出来,她的胆气和豪气令人刮目相看。女诗友将我等赶了出来,将房门反锁。按我原来的设想,她最多站在他面前,让他拉拉手,然后昌荣也就了了心愿,死得瞑目了。房门开时,昌荣已经去了。我很吃惊,问:“怎么连个临别遗言也没留下?”就见一旁的女诗友把最后一件外衣往身上穿。我心想昌荣不会是看见了梦中之物,一激动,导致一口气上不来呜呼了吧!这么悲催的一个人,死得却如此之滑稽!

“那当然。”我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家宝,试探着问:“这究竟是姑娘在耍流氓,还是那哥们儿在耍流氓?”

不管怎么说,那位女诗友在这件事情上都是值得称道的。她摒弃了那些所谓的道德,而真正地人性了一把。不能不让人感叹,这个世界所有事物都是因为人的存在而变得精彩,如果没有人的存在,所有一切都只是石头一块,毫无生气,没有价值。

“你也觉得过分?”

昌荣走了,作为一名优秀的诗人,他原本可以走得更体面一点,或许他可以很诗意地离开。其实我替他想好了一种死亡的方式,弄一条小船坐在上面,划至河心,突然翻了。但他却选择了一种特别庸俗的死法,让人感叹,他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世俗的诱惑。但在我的心里,还是更愿意相信他划着小船在河心翻船,落水而亡。

“这也太过分了!还是人吗?”

三十二岁的昌荣和那些网络传说中的学生一样,都是一张纯洁的白纸,刚刚铺开,而人世早已经为他们写满了诱惑。唯一的不同是他们选择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和路径。昌荣在坚持了很多年的诗意之后,在最后关头选择世俗,颇值得深思。经过慎重思考,我觉得他的选择是对的,他不能太孤傲,不通人情。他在人性的选择上选择了回归,选择了尊重,他没有把人类带向灾难和灭亡,他的死是值得肯定的、英明的。

“没有然后。”

31.人生的三重境界

“然后呢?”

一只鸟在飞行中突然掉落地上,死了。它的死亡方式令人震撼。

“他去替人家换了。”

最近我的耳边老有一种声音,是一群鸟在飞。我很自然地将此与自己将至的老迈联系在一起:我老了该怎么办?这是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问题,但我相信这不是一个虚假的问题,很快就会得以实现——我在某一个清晨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头发稀疏,牙已掉光,全身上下皮质疏松。我将我看到的情景告诉家宝,他沉默半分钟,回我:“你心态老了。”

“然后呢?”

前几年,我妈说:“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我不以为然。几年过去,我突然有种顾首不顾尾、手忙脚乱的感觉。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的鬓角出现了白发,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信号!记得小时候在作文里写父母时常用的一句话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母亲已经两鬓斑白”,没想到这种事情很快就在自己身上发生。是的,当白发像癌细胞一样开始占领自己的身体时,这种变化是革命性的,似乎正在宣布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我不愿意看到的时代来临。关乎个人前途命运的又一波风潮如此强烈地铺陈在眼前,我该如何进退?

“姑娘说乳罩买小了,应该是C。”

我不同意家宝的说法,反对说:“什么叫我已经老了,我还不到四十呢。千万别说我憔悴,我的眼睛雪亮,看人一点都不模糊。‘老’这个字不会轻易就降临到我的头上。”

“没有然后。”

家宝就爱抬杠认死理,这种无伤大雅、不会危及生命安全的事情也要据理力争:“你为什么要去和那些小年轻比?这是生命运动的规律,你在担心什么呢?你在害怕什么呢?”

“然后呢?”

其实我并不是害怕,我只是感到心境有点空落,有点悲伤而已。

家宝却越说越来劲:“姑娘说她嘴疼,张开嘴让他看。”

“猪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仔猪、中猪和肥猪。我们已经是中猪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们离泥土更近一步,那里的一切将会变得更加亲切和可爱。”

我说:“这种事还是少往外说,给那哥们儿留点面子。”

中猪?这是一个多么险恶的用词,简直是别有用心!

两天之后,家宝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嘴都笑歪了。家宝说那么长的夜路,足足走了两个钟头,黑灯瞎火的,连人家的手都没敢摸。姑娘实在是受不了,说要方便,他挺起胸膛给姑娘把风。

“岁月就是一把杀猪刀,有些事情你可以不接受,但有些事情你必须接受并面对。你期待自己是一头三头六臂的猪,你可以去做梦,但这是不现实的。”

幸亏小孟已经走开,否则这得产生多大的不良影响啊!我还十恶不赦了。我差一点没给家宝跪下,带着哭腔说:“求你了,别再跟着我,去把那哥们儿的事解决了吧,这得积多大的德,多大的恩情!他祖宗十八代都得感谢你!”

爱抬杠的家宝令人深恶痛绝,他绝不是我的一面镜子,而是我的一个梦魇和魔咒。在面对时间时,他同样没有主动权,只是一味地跟在众生之后盲目地奔跑。我承认我的心虚,因为我虚度了光阴,这是不可原谅的。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当第一次有人对着你说“你老了”时,有人开始放松心情地称呼你为叔叔,而不再是哥哥或小李。尽管你装嫩的功夫一流,但也难压眼角的沧桑,或许这只能成为对方面对你不知所措、产生迷茫的一种借口。小孟刚到公司称我为叔叔,不久之后又直呼姓名,最后把姓去掉。这就像股市呈现出的虚假繁荣,众人被一种假象迷惑,暂时掩盖住内心的怯懦和惶恐。人们往往关心眼睛看见的事物,而隐性的常常被他们忽视,并以此编织出未来的景象。

“老李,这些年你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多勇敢的小姑娘啊!你这不是糟蹋粮食吗?全国几千万血气方刚的小伙儿正闹饥荒呢!”

我试图用自己的经验去教训和说服那些年轻人,让他们安心工作,努力进取,尊重父母,孝敬老人。或许是被生活所迫,一直行走在路上,来不及思考自己老了时的情景,心无法沉淀。世间万象,有几个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感动?有几个是发自肺腑的真声?打着谎言的庇护伞在挣扎中度过真实一生的人俯拾皆是。在尊重生命和感恩生命的道路上,我们越行越远,仅仅做到了满足心理和生理的需求,缺乏的是对生命真实的关怀与尊重。当全人类都在为自己的堕落寻找借口时,全民悲哀的时代已经来临。

我本来还想反挖苦家宝一番,回头却见小孟满脸通红,不肯再往前走。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这丫头的脸皮平时也没见这么薄呀!这是成心让我背黑锅啊!我说:“家宝,那哥们儿的事情你进展得怎么样了?别跟个催命鬼似的成天跟着我了,搞得大家都很神经!”

能够和我直面讨论这个问题的只有家宝,他的理直气壮让我感到他的无知,同时也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孱弱与卑微。二十年前我的心就开始疼痛了,到今天更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这是一种病态的美,像黛玉一样,我们得的是同一种病。如果把生命的境界分成三个层次,第一层是“乐”,第二层是“苦”,第三层还是“乐”。第一层的“乐”是普罗大众为衣食住行,为过上好日子整日奔忙,直至死亡。第二层的“苦”好比黛玉葬花,怜爱生命,却看透了世界,厌倦了生活,变得消极懈怠。这个世上像黛玉式的人并不少见,他们不知道苦的后面其实还是乐,也就是第三层的“乐”,这是返璞归真后的回归,是亲近泥土后的可爱,是随心随性的真。一个国家,如果都是黛玉式的国民,国家是无法再发展的,并且会被拖垮。要么做第一层的乐,无知者无畏;要么做第三层的乐,但很少有人能达到这种境界。第二层的苦太累人了。那些自以为是的诗人作家,用“苦”拖累国家,误导人民。人类的发展会经历不同的阶段,从精神层面上讲,他们也要经历“苦”的阶段。

又一天,我跟小孟一道出公司大门,迎面遇上闲得蛋疼的家宝。家宝冲我大喊:“老李,这下让我撞见了吧。”

我没有做到苦之后的乐,或许人类的进程总是伴着苦与乐并行的,而究竟是“苦”还是“乐”,跟国家的引导和大智慧人的启迪是有关的,也跟人类的局限和发展规律密不可分。

“娶回来有什么不好?既给你生儿育女,又替你养老送终。有人知寒问暖的人生比什么不强!”家宝说完,看着我,又问:“你是没摸过姑娘还是没摸过孟姑娘?”

家宝说我太像一个诗人。我接受这样的批评,就像家宝还停留在第一层“乐”的阶段一样,这与他的学识、经历和年龄似乎都不相配。在时间的悟道上,我确实比他高明。家宝的信条是:做物质的情人比做精神的信徒快乐。渴望浮华,讨厌孤独,注定他成不了黛玉式的国民。而我一直在人类“苦”与“乐”的心灵之间捕捉我希望得到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啊?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连人家的手都没摸过。”

我母亲不到五十岁头发就全白了,但她将头发染成了黑色。因此这么多年我看见的都是她的一头黑发。有一天,我从城里回家,母亲身体不适,有二十天没染发了,猛看见我,惊慌地转过身去,急匆匆从犄角旮旯找出她的那套染发工具。我说我可以帮她,却遭到她的拒绝。她把头发染好,重新梳理,才出来见我,和我说话。母亲为什么坚持染发,她是想让我感到生活没有改变,还像从前一样。她是在隐瞒事实,以此来鼓励和安慰我。

“你别管,先把你这问题解决了。要是喜欢,也别端着缩着了,也老大不小了,机会可是过一天少一天。这姑娘人品不错,看得出来也不讨厌你。”

母亲看着我从农村走向城市,认为这是我的本事。但自从我走进城市,其实就已经很难再回到她的身边了。后来,我想一想,我每次回家都一遍又一遍地刮胡须,比在城里还精心,难道也是为了让母亲看见我还是过去的那个我,还没有变?没想到在人生的“嫩”途上,我们母子的心贴得如此之近!

“这怎么说起我来了,你监督那哥们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在这里,嫩不仅是好看,还有着远比这更重要的内涵。这是苦,也是乐。

“不谙世事?说你自己的吧。”

32.永远不知好歹地活着

我很吃惊,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吗?我说:“别胡说,人家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

永远年轻,永远装嫩,永远不知好歹,永远热泪盈眶。

家宝那几天特闲,专找我的麻烦:“跟孟姑娘进展得怎么样了?”

这是我跟我妈之间情感的生动写照,在我已知和未知的人生路上指引着我前行。我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要不是遇上改革开放,我跟我妈一样还待在山里。我妈老了,体力明显不如以往,反而追求起时尚来。我妈染发十多年,从她五十岁开始,直到今天。我一直没弄懂我妈的这种做法,其实我觉得白发也挺好看的,她干吗这么执迷不悟看不开呢?

这小姑娘,脸皮还真厚,没完没了的。难道真让我将裤子脱下来给她看不成!搞得那几天我也神经似的,见着那姑娘就躲。

我妈这么多年来最关心的还是我的个人问题,问:“你在外面到底有没有谈到对象?”一个“到”字,表露了我妈的心迹,她担心我的年龄受到女孩的歧视,嫌弃我年龄大了。我说:“放心吧,一定会给您找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带回来。”我妈两眼放光,说:“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见一见。”

“可我觉得你朋友不像是撒谎。”

话已经说出去,我妈追着不放。我上哪儿给她找这么一个姑娘呢?这些年我妈没少跟我讨教我的婚事,我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老这么漂着,老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让她老人家情何以堪。她这么多年来染发染得很辛苦,就是为了不吓到我,让我觉得一切照旧。

这姑娘九○后,不害臊,这话也能问得出口。我说:“好事无人问,坏事传千里。可千万别乱说,哪有的事,瞎扯淡。”

那天,小孟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身后,突然放出声来,想吓到我。没那么容易,我眼观六路,耳听八面,可没有她那么单纯幼稚。我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她信以为真,以为自己达到目的,获得成功,乐得不行。小孟说:“老李,什么时候带我去你家玩?”

后来的几天,小孟姑娘见着我就乐,我真担心那天家宝开的一个玩笑把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姑娘给弄神经了。小孟在走廊的尽头拦住我问:“叔叔,你朋友说的是真的吗?”

我一阵激动,正愁找不到这么一个角色带回去宽慰我妈这么多年来饱经风霜的心呢!我说:“好呀,你什么时候想去,我一定带你去。”

我摸了摸欲哭无泪的两眼,说:“这不是想国家来救济嘛!等将来老无所依时,国家开恩,发点救济粮,也比在小黑屋里活活饿死强啊!”

小孟没想到我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有点不像是我。我们一拍即合,颇有点狼狈为奸的味道。

家宝也觉得当初这事办的有些对不住我,说:“那两天确实有些脑子不清醒,事办砸了。谁知道这种事也玩计谋,真是人生处处不阴谋啊!尤其是老姚,明知道是美人计,还梗着脖子往里钻。对不住兄弟了。”说着,冲我一鞠躬。他又问:“那你这还办证做什么用?”

小孟跟我一样也来自农村,谈不上特别漂亮,小清新,气质型女孩。就小孟的漂亮,我和家宝讨论过,家宝也认为小孟是那种不算特别漂亮,但是很有气质的女孩。我和家宝难得达成意见统一。两个老男人背地里谈论一个女孩的长相,总有些见不得光的感觉。但这比任何一个话题又都具有吸引力,引人入胜,滔滔不绝。那天小孟当着我的面问我对她的长相满不满意,我以为她探听到我和家宝谈话的内容,是特地来向我“讨教”的。

“当时哥们儿躺在医院手术台上下不来,委托你们帮我把这事给办了,你们两万块钱就给结了案,还在责任认定书上写事故责任六四开,对方四,我六。有这么替朋友办事的吗?我算是看明白了,对方来办事的是一美女,你们的心就压不住跳了,置兄弟的危亡于不顾,拿我的残腿向女人献殷勤!”

我不会回答她。但对于她的外表,我是认可的。我曾经对家宝说过,我人生的信仰之一就是保护像小孟这样的小动物,让她们自由自在,与世界和谐相处。听起来有些虚伪,但我真的这么想过。

“你这证都领了,不是为了逼钱?你这种人我可见得多了,社会风气就是让你们给败坏的。”

我习惯于早起写作,因此去公司也是最早的。整个办公大楼里静悄悄的,我很喜欢这种难得的安静。冷不丁发现小孟很神奇地出现在离我不远的阳台上,单衣薄衫,青春靓丽,像一只孔雀似的,展开四肢,凸显轻盈优美的体态。我知道她这是在吸引我。她的歌声不敢恭维,在众人面前我也从未听她唱过歌,但她却趁着只有我在时哼着曲儿,这让我很感动,尽管我觉得那声音比一只下蛋的母鸡强不了多少。这很正常,上帝不能把所有的好处都让一个人独占,也得给别人留点机会。

我气不打一处来:“那点钱还不够我医药费的。哥们儿算是栽在这件事上了,老婆还没娶呢,腿先折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公司里突然出现一种声音,认为小孟非我莫属。一位男同事当众说:“老李,我觉得小孟可以做你的姐姐。”小孟很隆重地接下了这个称谓,并且立刻加以运用。

这哥们儿开玩笑也不注意场合,有这么当着姑娘的面开这种玩笑的吗?吃饭的时候,小孟还时不时地扑哧一声乐出来。我时不时白家宝一眼。家宝说:“你那腿什么时候是一站啊,你想要多少,开个价,别没完没了地折磨人。”

我带小孟到我家。我妈出来时头上扣着一顶帽子,帽子小,头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估计她一定是白头发又出来了。我低声对我妈说:“人,我可给您带回来了,您可得好好瞧瞧。”估计是我妈十年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了,半辈子都没这么激动过。

一旁的小孟笑得合不拢嘴。

在来的路上,我画蛇添足地说我家种了樱花树,小孟兴奋得不行,竟然说那花是她的幸运之花。到我家时,她却没能发现樱花,便跑去向我妈讨教。我妈很神奇地编出一段瞎话:“姑娘,樱花本来是有的,年前让他爸给砍了,说是挡住了咱家的风水。对不住啊。你要是喜欢,大娘来年再给你种一棵。”连我都甘拜下风,我妈眼观六路,耳听八面的功夫堪称一流,可惜她当了一辈子农民,屈才了。

家宝不把我抵上墙不善罢甘休:“哪儿残了?下面?什么程度,还管用吗?”

我领着小孟走的时候,我妈一直跟着,那小翻皮帽死死地扣着脑门,感觉都快七窍生烟了。我妈那么执着,看着她辛苦的表情,我都想哭。

“残疾证。”

在回去的路上,小孟看出问题来了,问我:“你带我回家,是不是让我扮演你媳妇骗你妈?”

“什么证?”

我很诚实地回答:“是。”

我忙解释:“办证呢。不好意思,迟到了。”

小孟说:“欺骗老人,你不怕遭报应吗?”

我请客那天,家宝比谁去得都早。我是最后一个到的。家宝一脸的疑惑不解:“买单的人怎么这工夫才到?”

我妈的身体最近一直不好,也许是真的老了,不堪重负了。我再回家时,她总在头上扣着那顶皮帽。她说:“我看小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她对你不坏。你可千万别挑人家的理。人家要是嫌弃你,那咱没办法。”

“很纯洁地了解一下,不谈感情。”

小孟自从那天去了我家之后,对我就神气起来,说:“弟,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她竟使唤起我来。但我并没有因为她帮了我的忙而改变对她的看法。一切还如从前一样。她表示愤怒,或许这就叫“恨铁不成钢”吧,但我真的没办法坚强起来。

“收回你的魔爪吧,人家刚毕业,才来的公司,别吓坏小姑娘。”

没几天,她又憋不住了,找到我没好气地说:“你信不信,我会突然怀孕。”

“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她这是在要挟我,如果我不冲她卑躬屈膝,不甘愿做她的奴隶,她会毫不客气地将我点化成石。我说:“我只不过看了你一眼而已。”导火线被点着了,但没爆,一直搁那儿燃烧。

“什么叫新相好,吃个饭而已。”

我再回家时,我妈没再问我关于小孟的事,又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甩掉捆绑在头上的皮帽,把头发染得漆黑。我说:“妈,干不动就别干了,休息吧。”

“新相好?”

我越说,我妈干得越起劲,担起水桶,不以为然地说:“妈没老,精神着呢!”说完便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哦,上次聚会,我们公司小孟。”

33.婚姻观

“你小子经常有?哪天都不记得了?”

大鱼给我出了一道难题:相亲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将喷嚏打进相亲对象的碗里怎么办?初次见面就出现这种情况,这万分之一概率都不到的事情竟然在大鱼身上发生,就好比大晴天会被雷劈死一样。我当时是这么对大鱼说的:如果你真心喜欢那个女孩,就去给她下跪,乞求原谅。我二舅爷爷快九十了,经历了这么多人生的风风雨雨也没有将喷嚏打进任何人的碗里。你可以贫穷而高傲地活着面对众生,但却不可以贫穷而高傲地将喷嚏打到别人的碗里。出了这种事,别人拒绝你在情理之中,很正常。

“哪天?”

同时,也必须承认人与人之间是存在差异的,我和小孟之间不会存在类似的尴尬。我们偶然相遇,变得很熟,两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突然屎意盎然,钻进小树林行方便,却叫嚷着让我给她送纸巾。一个连拉屎撒尿都像是在打仗,而且是在打败仗的人,不能不令人感叹。她的生活给人留下许多可钻的空子,让人为她捏把汗。我和小孟之间的“爱情”看起来很美,却因为男主角是我而显得有几分落魄。借用小孟的一句话:落魄也是一种美。她由当初的不适渐渐转变为一个欣赏者,角色的转换使她不再彷徨。当然,她也没有准备跟我打持久战,她依旧在寻找各种突破的机会。她讨厌在爱情中浪费时间的人,那绝对是另一种形式的浪费生命,不可原谅。我和小孟是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表面上看无动于衷,内心里关系很不一般的同事。我突然不见了,她会立刻通过各种途径打听我的去向,第二天见到我时却装作不知道,故意问我去了哪里。

我觉得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千万别狗急跳墙闹出人命。我想替那哥们儿求求情,却遭到家宝的质问:“那天跟你一起的姑娘是谁?”

大鱼和那女孩保持了三年的非正常关系。所谓非正常,就是以恋人名义在一起,却未能以恋人名义行恋人之实。这种事发生在当今社会确实有点不正常。我告诫大鱼,婚姻就是去西天取经,能不能修成正果,看的就是你的毅力与决心。日久见人心,只有诚实才能长治久安,才能获得尊重与信任。大鱼的错误在于,当这个女孩认为自己是一只孔雀的时候,他总把她看成是一条鱼,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一只猫,而从未想过自己是否也应该做一只孔雀。大鱼做不了一只孔雀,他只能是一只猫,而且还是一只眼瞎耳背的猫,老鼠已经拐弯了,它还在走直线!大鱼对着一个女孩念了三年经,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经历,铁杵都已经磨成针了!但他没有好好利用这笔人生的宝贵财富,人生的失败是在所难免的。但像大鱼这样将失败坚持三年的,还十分罕见。

这种问题不好回答,但这种奇特的物种人间罕有,值得研究。家宝的怀疑是正确的,我也表示不解,希望众人能团结协作,将这斯现场按倒查验。但我没说出口,兄弟一场不容易,那也是千年修得的缘分,别做得太恶毒,真要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让我等给揭穿了——不必如此赶尽杀绝吧!给人留条活路。男人活到这份儿上,对女人那是刚性需求啊!这斯坐怀不乱,一定是有原因的。男人需要女人,二者在一起产生的化学反应能点亮多少盏电灯泡啊!能为国家节约能源做出多大的贡献!这是人文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丢人。家宝说他有办法治这男的,不用我等操心。我很惊讶,问:“你不会趁他上厕所行偷窥之能事吧?”

这事过去不久,大鱼来问我,怎么才能获得女孩的芳心?可能是因为在我身边不乏像小孟这样甘于为我默默奉献的女孩,让他产生了误解。我觉得小孟对我产生好感有很多原因,她将未来想象得过于完美,但她并不真正了解我,婚姻并不只是表面看起来“喜欢”那么简单。

家宝果断做出结论:“这小子是不是心理有问题?要么就是性无能!”

大鱼很快带了一个女孩回来。他用了恋爱中的闪电战术,将女孩骗上了床。我毫无疑虑地站在道德的一边,反对大鱼的草率和玩世不恭。大鱼被压抑了三年,走了极端,但愿能获得他想要的爱情。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人,世间罕有,不知道去拉姑娘的手,不知道怎么跟姑娘接吻,不知道在合适的氛围、恰当的时间去解姑娘的内衣。老姚说:“你就是一古代人。”家宝说:“从土里抠出一个三千年以上的都比你强!”我说:“这孙子简直就是人间一极品,姑娘都递上双唇了,他居然玩消失!姑娘心都碎了,简直就不是人!”

过去那些一起混的穷哥们儿结了婚后就立马变了,伟大崇高的价值观变得庸俗不堪,对过去的坚守一击就碎,令人心寒。世道自在人心,人心出问题了,世道再怎么改变,心还能暖过来吗?当人们为利益而老死不相往来,当利益成为人类前进的主要动力时,人类社会还处在无比初级的阶段,是刚刚去了尾巴直起身子做人的阶段。婚姻也需要物质,需要利益,需要假象与诱惑,这又不是通过个人挣扎能摆脱的。那天,家宝喝多了,说他一直都觉得有一个爱他的姑娘在等着他,等着他来掀起她的红盖头,等着他来让她生儿育女。他之所以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是因为有这样一种精神在鼓舞着他。

27.对姑娘的刚性需求

两天之后,家宝醒过来,一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别再守株待兔了,别再将小孟这条鱼放生了。一把年纪了,难得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为你守身。你应该放下架子,你应该知道怎么去巴结讨好一个姑娘,怎么去解她的内衣,去维护保养她。”

千帆竞发,枯木逢春。还有谁可以横眉冷对、笑傲江湖?

我想告诉家宝,大鱼也成功了,看起来或许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人类的三种境界,他们选择第一层的“乐”,无可厚非。三十几岁给你一个姑娘,你争取的不仅仅是拥有和她交配的权利,更应该懂得如何在她的生命中播种辉煌。婚姻不是鱼和猫,也不是孔雀、雄狮、公狗,不是你的个人事件,而是人类社会迈向文明的意志体现!

老姚终于修成正果,他可以心安理得地通过女人的胸膛捍卫自己的尊严,通过女人的乳汁洗刷他的屈辱。

34.文艺青年的网络时代

我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土地和城池都献出去,以表忠心。我愿意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抛头颅、洒热血,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有一位朋友,听说网上可以买到棺材,于是上淘宝网搜索,结果被骨灰盒寿衣广告狂轰了一个月。只要他打开网页,就会立刻在他眼前跳出骨灰盒、寿衣之类的广告推介信息。这还算是轻的,一次,另一哥们儿成心拿他开涮,在页面上搜索了“乳房”,转天再打开网页,便出现了丰乳器大战寿衣骨灰盒的壮观场面。他女友去他的房间很不幸地看到了这一幕,质问他还有这种嗜好,悲剧在那一刻发生……

家宝说:“你爱的女人用胸膛捍卫过你的尊严吗?用她的乳汁喂养过你的辛酸吗?如果你配得上英雄的话!”

这哥们儿霉运到了,走路屁打脚后跟。女友掰了,还可以再找。但声名狼藉了,想找回来,可不那么简单。他还年轻,人生路上犯点小错误在所难免,也是可以原谅的。就怕遇见那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明知犯了错误还死不悔改。

家宝的话是有道理的,老姚毕竟只有一个。老姚可以敲木鱼,但我不能,他也不能。

家宝喝高了,有些变态的举动,惹恼了吧台小姐。性感不是别人的错,关键咱得矜持,不能把笑话给别人看。我一边掐着家宝平息吧台小姐的愤怒,一边想这究竟算不算是一种变态的表现。这么多年的闺中秘密,怎么出来时就变了味儿呢?男人的事儿太凶险,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子是不能够理解的。饱汉不知饿汉饥,那些吃饱喝足、夜夜笙歌者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人到七十古来稀,还有一半的路程呢,谁都难说半道上会不会杀出个女程咬金来。

家宝进一步反对:“那有多大的概率?机会主义害死人,有女人投怀送抱才是硬道理。追女人千万别玩空城计,自取其辱!”

小孟趁我不在,到我的办公桌上检查我的电脑,打开我的所有收藏,一无所获。她一脸茫然地问我:“你是不是变态?”

这些年,兄弟们学会了一件事:空城计。要说这空城计玩得巧、玩得妙的,还得数人家杨小鱼,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家宝表示反对:“他那叫趁火打劫。卑鄙无耻之极。”我退一步:“向老姚学习吧,独守空房这么多年,多硬气的汉子!”

我下意识地朝电脑上看去,以为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她的手里。一把年纪了,还能把自己保持在一尘不染的范儿上,就像每天被玻璃罩子罩着,实属不易。人常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世道男人不好当,剩男更危险。那位搜索“乳房”的哥们儿,每日都是靠着毅力入睡,每一次都希望长眠不醒。

兄弟们出生入死,打了这么些年的飞机,弹尽粮绝,十分悲壮!

信息时代,诱惑太多,成家的和没成家的男男女女都要时刻把安全放在第一位。这绝不是耸人听闻,想当年,和我住一个单元的一对小情侣,每天晚上的动静太大,将楼上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折磨得彻夜难眠,最终没能熬住,竟在地板上凿开一个小孔,天天蹲守在洞口边上观战。一次,我因忘带钥匙借道从两兄弟屋子过,翻阳台爬窗户,不小心看见了不该看的一幕……

如果说男人出发的动力来自某一个女人,这对于那些尚未走进婚姻殿堂的男人来说是成立的。男人以猎取女人芳心作为梦想的出发地,不丢人。当年叱咤疆场、杀敌无数的少年已不复当年之勇,眼前满目疮痍。这些年,我们的革命理想哪里去了?我们艰苦卓绝斗争的胜利曙光又在哪里?

我犹豫再三,还是将这件事对楼下的小两口说了。我倒没把楼上的两个小伙出卖,而是让小两口晚上睡觉时别把声弄得太大,影响到别人,辛苦一天,晚上还睡不好觉,第二天怎么去上班?我的善意提醒却并不起作用,黑夜来袭,尖叫声震得耳膜都疼。我忍无可忍,第二天把那对小情侣叫到跟前,直言:“你们结婚了吗?不是非法同居吧?别弄这么大动静,影响到别人了。”我这也算是理由吗?话说完了,自己都觉得很没面子。倒是小两口一副虔诚的态度向我赔礼道歉:“大哥,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下回一定注意。”说完,还向我深鞠一躬。

我说:“请相信兄弟。”

这两个孩子倒是心安理得,表面装出一副悔改的样子,出了这种事,一点也不觉得脸红。我说:“我倒无所谓,你正上方的两兄弟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你知道吗?”

家宝问:“这靠谱吗?”他之所以这么问,都因之前有太多不靠谱的事情发生。

在楼上的两兄弟被派出所抓起来之前,我也忠告过他们,不要把事情做得太过,这种事会上瘾的,终有一天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两人都不听劝,结果酿成了恶果。

老姚单身三十余载,我们怕他体内欲火攻心,郁结成疾,把人给烧毁了,便尽量帮助他,给他一些精神上的安慰。我们的努力却遭到他的严词拒绝。我们坚信他是要修正果。当然,他不会像唐玄奘那样真去往西天,而是坐在屋子里研究特殊人士获取女孩芳心的良方。这是一项科研,如果成功,其意义绝不亚于爱迪生对灯泡的发明。也许他会坐在小黑屋里研究一辈子,最后写成一本书留传后世,了此残生。但我们错了,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很多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据说两兄弟是某大学文学院的大四学生,文艺青年。尽管我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小兄弟身上,但面对法律,他们是有罪的。

家宝说:“老姚西天取经修成正果了?”他似乎不相信老姚已经拉过姑娘的手这一事实。

小孟说:“同学,你拒绝女生,你是有罪的。”

老姚浑身的赘肉像挂满枝丫的果实,风一吹,朝着四面八方摇晃,一副五谷丰登的喜庆景象。这些年看着姑娘对着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他吞咽过口水,发过牢骚,骂过天,哭过地,但面对的现实依旧残酷。其实,我们对他也不是完全袖手旁观,也不是没有动手拯救,一六五的身高,一八○的体重,这难度系数太高了。减肥,试过了,每减一次,体重增加二点五公斤。这是个雷区,说起来就让人心痛。婚姻市场绝非非洲草原,远比那残酷。婚姻的生态平衡一旦遭到破坏,损失将无法弥补,强者会变得更强,弱者会变得更弱。动物间的角斗有如一幅精致的画面:几只瘦弱的公狮跪在地上乞求恩施。家宝倒是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妹妹,但兄弟可以身先士卒,妹妹不可以出生入死。老姚身上的问题太多,没有一件让姑娘心动的绝活儿,蘑菇云头型,以及偷袭珍珠港后攻占至脸部的猪头肉,让人感觉一个人的成长是如此暴力与血腥,惨不忍睹!

家宝更直接:“三十岁不结婚就是在犯罪。四十岁不结婚就该枪毙了。”

她?女字旁的?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是吗?那可千万别犹豫,果断地牵,大胆地牵,狠狠地牵,别手软。我们的原则是:生米做成熟饭,煮熟的鸭子想飞,在她屁股上打两眼按上钉子系上死扣,带着你一起飞!”我鼓励他。

小孟和家宝说得都有道理。毕竟时光匆匆,一去不复返,文艺青年也有老的时候,也有牙齿掉光、头发落光的时候!

一日,老姚兴奋地跑来对我说:“她让我牵她的小嫩手了。”

35.守活寡

“乳猪”这个词本意是刚出生不久的猪崽,在这帮无耻男中却有另一种解释:有着出众胸脯的漂亮女人。他们怀着仇富者的心理看待那些本不属于他们的“资产”。在他们的想象里,女人应该是他们的后花园,但表现出来的结果却往往是股市风投。这绝不是一个孤立存在的事件,在女人眼里,男人有可能是印钞机和牛马。社会和国家总在向着先进和空灵发展,直到每个人行走时都拥有迈着太空步的幸福感,“民族危亡”不复存在。几位中,我和家宝是诗人,杨小鱼自带女人缘,老姚则数十年如一日地磨刀霍霍向姑娘。

小孟在别人面前炫耀我给她买的假铂金戒指。她尾随我一道去超市,死乞白赖地拉着我去首饰柜前,处心积虑地说:“你给女孩买过戒指吗?你敢吗?”我顺嘴回了一句:“没什么敢不敢的。”我压根儿没当回事,说完就往前走了。小孟却在后面大声说:“胆小鬼!”我只能装作没听见。

26.空城计

小孟却追上来。我糊里糊涂地看着她,伸手装模作样地在身上一顿摸。小孟看出我的心思,早有准备,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一沓钞票来,说:“我借给你。”当时那么多双陌生的眼睛盯着她看,她毫无畏惧。最后问题的解决办法是——我在地摊上花了二十块钱买了只假铂金戒指送给她。她想跟我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家宝真的成功了吗?我很怀疑,并拭目以待。

我这么一个不着调、是非不分的准中年男人,她有必要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荡气回肠吗?家宝说:“你犯了强奸罪,判你三年有期徒刑。”觉得还不解气,“太轻饶你了,你这是犯了让姑娘守活寡罪,得判你三十年——你这辈子都别出来了!”我脑子里曾经有一个画面:小孟爹娘哭闹着哀求我放过他们的女儿。我觉得这种画面迟早会变成真实版的。

家宝很开心,一扫多年来的阴霾。掐算一下时间,家宝的相亲会用了两个钟头。那姑娘离开后,家宝却坐在公园的石椅上起不来了,脸上的青筋绷起多高,汗往外淌,口中喘着粗气,冲不远处的我喊:“老李,我快不行了。”我冲了过去,赶紧替他解开肚子上的白绫。

小孟一连几天都没来找我,那天我们在胡同口相遇,我猛抬头,倒是见她没之前那么傲娇了,衣服穿得规规矩矩,胸口捂得严严实实。这不像是她的风格。不过,她不管怎么穿都好看,都能让男人垂涎三尺。我想逃,却来不及了,这样硬生生地转身,得落下多大一罪名啊。家宝警告:“你自己守活寡也就算了,还拉一垫背的,还是人吗?”我不知所措。

我很着急,希望这姑娘别上当,但我又不能做得太明显,让家宝对我怀恨在心。我甚至趁家宝不注意冲那姑娘努嘴,那姑娘竟然以为是东西掉地上了。完了,我帮不了她。家宝不傻,看出来了,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什么意思,你要是看不下去,请回。”家宝跟那姑娘相互留了联系方式,并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小孟却扑哧一声笑了。她理直气壮地走到我面前说:“你干吗见到我这么紧张,我是狮子老虎吗?我会吃了你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在积极地想应对之策,却听小孟问:“听家宝说你有问题,是真的吗?”我没想到这个问题还在困扰着她。我“啊啊”了两声走开。我在心里说:这孙子太过分了,这不是把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往歧路上引吗?

家宝取胜的法宝是将他过去发表在报刊上的诗作亮出来,以著名诗人自居。这姑娘走近家宝时,完全被假象蒙蔽,中了敌人的诡计。我想澄清一个事实,想旁敲侧击地拉她一把。家宝虽然肚子下去了,但那股劲儿却憋到了脖子和脸上,脸比之前更大,脖子比之前更粗。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情形,姑娘才觉得他是奇人。这情况太令人意外,太扑朔迷离了!

小姑娘不谙世事,下班就在办公室门口堵着我讨要说法,以为她是秋菊呢,搞得我很紧张,每天都得提前离开。我跑去质问家宝,他反倒占着理了,说:“多好的一个姑娘,对你多上心。你就别折磨人家了,放人家一条生路。”意犹未尽,他又接着说:“多清纯的小姑娘,就许你看,别人盯一眼,她就能朝别人脸上吐唾沫星子,照别人小肚子上踹连环脚,下手既黑又狠。你们老李家上辈子哪修得这好福气,太不值了。这姑娘哪一点配不上你?传宗接代,为你们李家改良品种做出多大贡献!”

果然达到了预期,家宝收获了他的战利品,一个生得如小乔一般的姑娘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姑娘刚满二十五岁,明眸皓齿,清新脱俗,不仅迷倒了家宝,就连一向对女人反应迟钝的我也开始变得脆弱敏感起来,男人也可以多愁善感,也可以变得像黛玉妹妹一样。

我无话可说,但我痛恨家宝拿别人的生理开玩笑,以及他那一套歪理邪说。

吃一堑,长一智的家宝再也不肯相信春天里的童话故事了,下定决心说:“冒险不如冒进,稳操胜券远比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好。”

这天傍晚,我正无精打采,小孟突然蹿到我面前说:“你敢看吗?”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在家宝的撺掇下变成女流氓了。这该如何是好?

说我提气?我不服气地看着家宝。家宝面露得意之色。我觉得中年危机使他走上邪恶之路、不归之路,他将死得很难看。他还在用过去的那一套看今天的世界,现在的小姑娘个个都是巾帼英雄,个个都能照着他的小肚子踹连环脚。既然是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我说:“坦诚相见吧,说不定哪个小姑娘就迷恋上你的大肚腩了。天下之大,人口之多,无奇不有。这审美标准也不是刻在一根绳上的,干吗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你说你那肚子多有安全感啊,难免会有小姑娘爱上它。”

这事过去两天,我终于掘地三尺将家宝给抠出来,劈头盖脸地问:“你缺德不缺德,玩我也就算了,把人家姑娘弄成神经病,毁了人家一辈子的幸福,你不是人!”家宝却一点悔改之意也没有,说:“老李,这话从何说起,我害过谁?你犯得着这么咒我?”

我苦口婆心地劝,却换来家宝的一句:“你还提气呢,凭什么说我?”接着又搬出一句名言:“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我恨不得一耳光打在他那张肥硕的脸上。我说:“卑鄙、无耻、小人!”家宝一脸疑惑:“老李,今天把话说清楚,咱哥儿俩这么多年的感情,别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弄没了。”

相亲大会那天,家宝束腹了,用一根上吊的白绫一头系在门把手上,用手握住,一层一层缠住腹部。效果很明显,大肚子没了,轻装上阵,年轻好多岁。但我是不看好他束腹的,这是赤裸裸的欺骗,太卑鄙了。这是为以后埋下地雷,将在未来的某个很近的日子里引爆。人人都有追求美的权利,但如果用欺骗的手段,那就不好了。我说:“家宝,还是顺其自然,让她们看,扒开衣服敞开胸,四十岁怎么啦,这是正常男人的胸襟,如果有必要,扒裤子都没关系,消除怀疑与误会是第一位的,千万别为以后的人生埋下隐患。”

我说:“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刚进办公室时文文静静的,你再看看现在的她,整个一个女流氓。你跟她父母有仇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你就放人家一马,也为自己积点德。”

相亲,家宝让我陪他,尽管我觉得他更应该找老姚,但我并没有推辞。正好我也借此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那些姑娘现如今的思想。这样的相亲大会是开阔眼界的好机会。

我不知道家宝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一脸的纯情样儿。我呸!我决意不再理他了,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家宝没能把握住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机,有钱也没什么了不起。他的荡气回肠并没有换回姑娘们的同情,没有骗取小姑娘们的信任,向他托付终身。家宝十分不理解地看着我,咬牙切齿地说:“老李,你何德何能?凭什么让小姑娘们前赴后继?”我提了提气——这就是资本。三代成就贵族气质,虽然我不再是孔雀了,但至少还是一名战士。家宝死不瞑目地缠着我,喋喋不休像个更年期的中年妇女。中年危机像一颗毒瘤一样在他身上显现。

我突然变得像一个老妈子似的,逢人就数落家宝。我逮着下班急着回家的小周,她惊恐地看着我。这要是搁以往,我会很知趣地放人走,而且过去我也从未像今天这么不正常。我拉住小周说:“天下有像家宝这么阴暗的人吗?当面挤对我也就算了,还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说我坏话。这不是毁我名声吗?这种人今天能说我,明天就能说你……”

在南方诗人的一次聚会上,家宝作为曾经的资深诗歌追随者赫然在列,他那被燕尾服裹住的肚子时时都在擂响战鼓,时时都有可能冲出去杀敌。其情其景惨不忍睹。家宝不能摆正位置,显得自不量力,即使战鼓擂得再响,也是且战且退,最后丢盔卸甲。

小周一头雾水加紧张地问:“李哥,究竟出什么事了?你平时跟家宝不是关系挺好的吗?”我恶狠狠地说:“好个屁。背后使刀子,放冷箭。坏透了,简直不配做人。唉,我就奇了怪了,这种人怎么还能平安地活到今天!”

相比较而言,我缩一缩肚子就能掩人耳目,这种功夫,他们只有咽口水的份儿。家宝不笨,突然领悟到什么,说:“人的一生其实就是把自己变成几只像样的动物。”当然,如果你足够幸运,或有足够坚强的意志,你可以活得像一只孔雀,哪怕是一只秃了毛的鸡也比一只行情看跌的猪强。从孔雀到鸡,到猪,再到怀孕的母猪,这一路走来,简直就是一首如泣如诉的命运交响曲!

小周似有所悟,问:“就这些吗?”

过去家宝一穷二白的时候,就算弄件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唐装也能穿出黄袍加身的感觉来,那精明的模样可圈可点。岁月变了,有一阵子,家宝不到八点不出门,出门必是油头粉面,紧身衣穿在身上荡气回肠。不光是家宝,老姚还挂着刀伤的肚腩已经宣告一个时代的泯灭,他们已经从禽类过渡到大型猪科动物。

“这难道还不严重吗?那姑娘都神经了,明目张胆地当着我的面让我看,光天化日之下,这话能从她的口中说出,这是什么性质?”

隔壁老王看见我问:“你吃啥药了,身材保养得那么好?”这话让人窃喜。但他的下一句话却令人沮丧:“你今年四十几了?”我就不明白,人与人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昨天还有人问我有没有三十呢!老王这是啥眼神呢?这中间差着辈分呢,一夜之间我成为做爷爷的人了。老王绝对是没品位的人,盯着我的年龄不放——俗。老王“身怀六甲”,深陷中年危机,典型的怀有低级趣味的人!

小周一脸的坏笑,拎着包从我面前走过,然后又从远处回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我说:“没事去看看吧,别枉费孟姑娘的一番美意。”

风水轮流转。家宝一夜之间暴富,成为有钱人。他从网上购买了一身新衣,那燕尾服竟穿出军官的效果来,不能不令人对他刮目相看。肚子大了,脖子粗了,翻出十几年前的照片,不禁让人感叹:岁月不仅使鬓毛衰,还把人变成了猪。十几年前看着那些像孕妇一样的中年男人在心里可劲笑,看着满大街横冲直撞的猪肉,却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头!

……

25.从禽类到猪科动物

36.四十岁的爷爷

没有人在这个故事里打探属于我们的爱情,这是一个隐秘事件,只限于她和我之间。对于她,最能被我记起的还是那个穿过很多薄雾才能得见的身轻如燕。我还是一匹孤狼吗?还能怀着梦想与渴望在一座城市里行走和觅食吗?至少我还拥有忧郁的眼神。我曾经是一位了不起的诗人,怀揣无比美妙动听的爱情……

十八岁那年,我们几个一道去电影院看电影,电影里的女主角有一个上身裸露的镜头令人难忘。电影散场时,走在街上,大家的裤裆跟顶着根小钢炮似的。祖大佑是最容易勃起的男生,有时只是跟女生说上一句话,都起生理反应。

其实不光是我,在我周围也有一帮这样的人,每天清晨都在一种精神的感召和指引下,像一只雄鸡似的步出,黄昏时像一只落魄的公狗似的归巢。我每天迈着固定的步态,在固定的路上忧郁地回头。这时候突然传来我钟爱的姑娘落入水中的消息。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我却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我变成了一头中猪时,关于她的传说半点都不存在了。

老姚以前也胖,但脑袋还不至于冒油放光,是青灰色的,毛发细而密,发际那么低,很让人担心一下就长满整张脸。显然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现如今,那张脸除了像块能产石油的油田之外,经过多年的战争,版图一再扩张,半个脑袋都被划了进去。不论何时,无论多久,都等待着梦想照进现实的那一天。

我开始喜欢上那个姑娘,她也依旧那么一成不变地关注我,在我经过的地方把自己显露出来。喜欢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一次,我和她迎面撞上,我看见了藏在她眼里的惊慌。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反倒变得像陌生人一样,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彼此像两个活在封建时代的古人?我说:“是你呀?”她说:“嗯。”我说:“吃了没?”她说:“嗯。”我们就像两匹怀揣梦想在茫茫人海中觅食的孤狼一样,忍受着对彼此的渴望。

昌荣的离去对我们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更为惨痛的打击还在后头。我们将迎来父母亲人的永别,迎来亲朋好友离世的小高潮。这一切的到来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我这颗脆弱的心脏能否承受得起?生活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并让人从无法面对到尝试着去适应,心平气和地去接受。

一次,我很晚才从外面归来,听见她从一个角落里叫了我一声。我回头,却没看见人。我确定是她。我记得我为她写过一首诗,名字叫《孤独的燕子》,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具体的内容了。写完那首诗后,我走路、吃饭、睡觉,甚至连撒尿都变得忧郁起来。我当初的忧郁是装出来的,但过了很多年后,我不装时也能忧郁了。

一次,我在路边等人,忘了带手机,向一位中年妇女打听:“阿姨,能告诉我现在几点吗?”中年妇女一脸的不高兴,反过来问:“大叔,我比你还老吗?”我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喊人了。开口之前都先进行一翻年龄对比,以前脱口而出的“叔叔阿姨”,现在不敢叫了,甚至面对六十岁的老太太也要踌躇好一会儿,乍一看脸上长满皱纹,细一打听比自己年龄还小也说不定。家宝说:“追女孩吧,就眼前那个长得挺不错的。”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可以当爷爷的人了,自不量力!

在这座城市里,我是远近闻名的诗人,我的诗歌上过著名的杂志,受到过大师级名人的赞赏。据此,我可以判定自己将来一定是位了不起的诗人,说不定会人逝名留、万古流芳。当她们还是一群燕子的时候,我的诗就在城市的上空被字正腔圆地朗诵过,当我的名字被念出时,我的心情十分激动。身轻如燕的姑娘们不管在哪里都能集结成群——轻轻甩动的马尾辫和羊角乳,在若干年以后,我回过头来对着她们的后背吹一口气,她们便像蒲公英一样纷纷散开。

当然自不量力的不光是家宝,老姚、杨小鱼、昌荣、祖大佑都算是这个时代的奇葩代表。昌荣一边相信诗歌的强大足以带领他杀出重围,没日没夜地趴在黑屋里的木桌上数读他的诗行,一边用半明半眛的眼睛盯着姑娘高耸的胸脯,嘴里喊出:“兄弟,咱这诗写得还不够叫座啊!咱们革命成功的标志是姑娘有没有来投怀送抱!”一群年轻人为了让姑娘投怀送抱而去奋斗,听起来非常邪乎,不可思议。昌荣说:“如果你成功了,姑娘就是最美好的奖励。”我曾经怀疑过他,直到今天也没太弄明白这里面存在什么样的逻辑关系。通过近半辈子的实践,如今躺在土里的昌荣又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呢?我很想把他从土里抠出来,再问问他,他是否还在坚持这样的理想——姑娘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几年以后,她出落得比正常发展还要出类拔萃,杏眼、紧致的小蛮腰,特别是胸前的那对美乳,突然就横在那儿,让人猝不及防。她还没有结婚,因此这些美我还有机会得到。

在皮软的婚姻市场,家宝几乎每周都去参加一次相亲会,竞争对手太多,太强大。看着别人出双入对,痛心疾首在所难免。“乒乓”显然不适合他,属于他的应该是“拳击”。年事已高的家宝还经得起这么高强度的捶打吗?拭目以待吧,但愿他能活着回来。家宝上一次束腹参加相亲会遭遇清纯女子,但这事之后不了了之,闭着眼睛也能想到的剧情。我觉得他不应该把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诗歌拿出来骗人,小姑娘一定是被他幽怨诡异的目光吓着了。诗歌已经承载不起哄骗小姑娘的重任了。

我脑际里闪现姑娘含情脉脉地看我的情景,她硕大无比的眸子如深夜里的星辰,一眨一眨。我没有吻过她,这是我这辈子干得最愚蠢的一件事,为此我要抱憾终生、悔恨至死。我和她就像混迹于世的两只皮影——阿荒和阿茫,平淡无奇,波澜不惊。她家就在附近老街出口的一间民房里,我有几次从她家门前路过,明明看见她是站在隔壁人家屋子里的,一转眼却出现在自己家门前。她看我的时候绝对是脉脉含情的。我甚至觉得如果当时我肯停下来,哪怕为她回一下头,她一定会为我守身如玉,直至牙齿掉光、头发落尽。

住我隔壁的老王四十出头就添了孙子。看着老王闲暇之余双手托着孙子,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想:四十岁,真的就这么完了吗?家宝恨得牙疼,咬牙切齿地说:“自甘堕落,无可救药,死不足惜!”虽然是同龄人,但从精神状态上来说,老王已越过了人生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提前进入第三阶段——放松和享乐的精神层次。如果没有事业的羁绊,他这一生也可以歇菜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阿张说过?阿周说过?阿猫阿狗说过?

从我们村嫁出去的小欢不到四十,孙子已经不用抱了,可以自己行走。家宝听到这个故事惨叫一声:“她是秦国人吗?太卑鄙了!”我说:“不至于拖出去枪毙吧?”这个励志故事不能促使家宝和我进步,只会加速我们的灭亡。或许在事业领域里我们还称得上血气方刚,但在婚姻市场里,我们已经是日薄西山的垂暮老人了。

抬首之间,秋已至,树叶变着法地往下坠落。为了证明自己某些想法的错误,我把外甥叫到跟前,问他:“你看见外面的树叶在飘吗?”外甥说:“舅,您是不是老了,什么时候飘落叶了,还没到秋天呢。”我看了看涂在墙上的去年的某月某日,说:“怎么早晚都麻丝丝的冷呢?”外甥说:“您老要是觉得孤单了,想成个家了,我妈可以帮您这个忙,咱们可以动员阿猫阿狗替您出主意想办法,天下的女人多的是,总有一个会相中您的。”

一个三十几岁的人当了祖母,让人悲愤。过去在小村里相遇,我跟小欢的老公以兄弟相称,如今相遇,她儿子居然指使她会走路的孙子:“快叫叔叔。”她听出问题来了,立刻责怪:“这孩子,没大没小,叫爷爷。”这左是一刀,右也是一刀,反正挺受伤的。胸中有种莫名的忧伤。

我很怀念身轻如燕的学生时代,像隔着很多重迷雾,沿着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一直往前走……其实在十八岁之前我就对一个女生特别有好感。我曾一度认为未来的生活是美的,如同一层一层地揭开美人身上的轻纱,最后见到真人。事实上,轻纱一次次被揭开,美人却并没有如期而至。

如今我张开网,做蜘蛛状,这八卦阵摆得好不凄凉!

当初,学校附近一仁兄,一脸的横肉,每回看见他满面堆笑都觉得不可思议,都这份上了还不以为悲。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居然有一位令人心潮澎湃的姑娘跟他出双入对,那位姑娘怀孕了,腹部隆起多高。悲哀呀!简直是目不忍睹,论罪当诛。多少年之后,我突然能够理解横肉兄了,感到那姑娘的选择是多么的英明!我相信爱情是一种至死不渝、一生一世的感觉,不需要任何理由,不分美丑胖瘦富贵贫贱。

37.物欲横流,姑娘难求

当我还是一只瘦肉型猪的时候,可以随意翻越任何一个有难度的栅栏,可以飞离地面够到比自己高三尺以上的树枝。俱往矣,数风流人物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再也不见。如今是中猪啦,已经不复当年之勇啦!

家宝看不下去我那么对小孟姑娘,想替那姑娘伸张正义,但方法不对,才半年时间,一个清纯的姑娘就被毁了。因为小孟这件事,我和家宝没以前那么友好了。我看见他时希望从他屁眼里钻出一条蛇来。他看见我时希望我口眼歪斜,七窍生烟。本来很单纯的朋友关系,非得处得一脸尴尬,非得加快两脚或放缓两脚,就为了避免和对方碰面。

如果把人生分为三个阶段,可以用三个形象的比喻:大学毕业以前是瘦肉型猪,毕业以后的前十年是中猪,毕业十年以后是肥猪。

那天我看见小孟往我这边走,我急刹住两脚打算逃跑,但我迈开脚时又收住,心想:我为什么要跑?凭什么要跑?她才多大点的小丫头,我凭什么见着她就跟耗子见着猫似的?小孟走到我的面前,我很不自然地抬头看着她,说了一句很不妥帖的话:“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我突然明白男人为什么犯贱,为什么娶了媳妇忘了娘,为什么会出卖兄弟,因为他连自己都敢出卖,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24.中猪时代

小孟倒是一副很大度的神情:“听说你很会写诗,过去没少给你的那些女网友写诗,能为我也写一首吗?”我看了看一脸淡然的她,不卑不亢,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模样。什么事都瞒不过她那双干净美丽的眼睛。

杨小鱼还在,我们一直怀疑他深居简出的重要原因是躲情债。我们看得见的,他至少欠了小乔和叶子的情债,或许还有一些是我们看不见的。他应该请罪,应该被叛下世永远没有一个女人肯接近他,让他得麻风气管炎癌症。当然,最好是当一条狗。狗看见的所有人都只是一个人,也正如人看见的狗都是一条狗而已!

我不以为然。我曾经是写过几首诗送人,但就小孟这种从来都没拿诗人当回事,也不对诗歌感兴趣的主儿,我是绝不会为她写的,那简直是浪费我的脑细胞,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对牛弹琴。我直言:“你能看得懂吗?”

历史就是这么简单,在不经意间,你像是听懂了某个人说的话。这句话就一直在你生命的过道上闪烁,成为你生命中的谜语。小乔从那次消失后就走进了那点亮光里,我竟然将她遗忘了好多年。

“小瞧人是吧,海子的诗立马给你背出两首来,你要不要听?”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那看相的把我和那狗混为一谈,有点人狗不分了。我是我,狗是狗,是有本质区别的。我走在街上,脑子里有一座山,山上有一点亮光,这光闪了二十年了。如今那光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飞出来,或许是一个人,但也有可能是一条狗。人或许是有报应的,我感到我就是一直在朝着那点亮光靠近,也许并不能走进去,但我肯定会死在那点亮里。

“我是实力派诗人,我的诗很难懂的,别伤着你。”

这个问题真的没法回答,喜欢我的女孩倒是有几个,不过都是伤心往事了。曾经的这帮兄弟谈个恋爱就跟孙猴子三打白骨精似的,不打个昏天黑地是不归的。说来话长,杨小鱼似乎自打小乔那件事后便一蹶不振,像个幽灵似的若即若离、忽隐忽现。

“你写的诗是手枪还是毒药啊,会要了人的命?那还是诗吗?”

“你有喜欢的女孩?”

沟通有障碍,算了不说了。她这哪是来索诗的啊,她这是来撒泼发泄怨气的。十妇九泼,犯不着,把她弄神经了,我还落一骂名。我说:“我身上哪来的那么多优点,怎么就吸引你了?我自己都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看上我了?”

狗命难逃?我是请他看我的桃花命的,怎么跟狗牵扯不清了!

小孟十分惊诧地看着我,几近惊叫:“大叔,你吓着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看上你了?我们仅仅是同事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我过去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引起你的误会,那实在是不好意思,只能跟你说声抱歉。”

“狗命难逃啊!”

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看着小孟扬长而去,我从脸烧到脚脖子。等家宝出现时,我的心里才好受一些。家宝瘸了,似乎是受到老天的惩罚,作恶太多,罪有应得。家宝说:“老李,我让蛇咬了。”

我没觉得他是在骂人。他一脸严肃,表情极其认真。我也很认真地点头。

看来老天还是公平的。我没有把小孟对我说的话跟家宝说,这种事不能让他知道。家宝却说:“老李,我真不是有意要拆散你们,我这纯属好心办坏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我就是觉得小孟这姑娘人不错,这么死心塌地地想跟你。我想不明白,这姑娘怎么就看上你了!图你哪一点?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后来一想——一物降一物,这就是命。”家宝见我半天不吭声,问:“你不会真跟孟姑娘掰了吧?你这演的哪一出啊!”

这家伙眼光很准。后来我才知道这人会一绝活儿——看相。难怪他的两只眼睛不停地在我脸上转来转去。我记得他当时问:“你是狗命?”

我冷静地回他:“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能有今天这尴尬处境?”

“你多大?你们是同龄人?”

家宝脸露疑惑,问:“你们俩真的掰了?”

“人一岁抵狗七岁,应该奔四了吧。”

我和家宝都没有想到孟姑娘竟然写了辞呈,此时正在位子上润色呢。家宝本来是想来个负荆请罪的,突然发现那封辞职信,感到事情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我曾经一直以为孟姑娘是喜欢我的,被一个姑娘喜欢,这种感觉很美妙,当然这种美妙的感觉也会转化为灾难,就像一个人在午饭之后手握的一份甜点,津津有味之时却吃出一只苍蝇来。幻境被无情戳破,我想保住最后的一点尊严。

“它多大?”

孟姑娘没走,至于家宝使出了什么法宝,我没敢问。

那天有人看见隔壁小白,惊问这狗怎么长出人的样貌来,特别是它的额头和三角区。那人说这话时不断用眼睛扫射着对面的几个人,这其中就包括我。我真担心他的目光突然就落在我的身上不再移动。他突然问:“这狗多大了?”我当时想都没想就回答:“我看着它长大的。”

我不光回避孟姑娘,还回避家宝。家宝找了我好几趟,终于逮着我。家宝的笑点很低,这会儿嘴都笑歪了。不等家宝开口,我抢先说:“好狗不挡道,给我让开。”家宝十分惊诧地看着我,大骂:“这帮写诗的孙子,表面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算人吗!”

这些年突然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像一个女子,走着走着就改小跑了。好像小时候的时间跟现在的时间是不对称的,小时感觉我妈的那身老棉袄旧了很多年了,中间一直没换过。但现在怎么一晃十年过去了,隔壁的大黄突然换成小白了。我甚至记不清大黄之后、小白之前还有没有小红、小绿什么的。关于时间,这是个谜,最牛的科学家也无能为力。

家宝这是指桑骂槐呢,我差一点蹦起来跟他对掐。家宝说:“兄弟,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是无心之过。你既然对孟姑娘有意思,干吗吊着人家?不是君子之道啊。小孟说了,你喜欢她,就是不敢承认。”

如今想想,当时还真没弄明白,只是喜欢那女孩,却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如今年轻人之间的称谓变化巨大,称之为“瘦猪”或“肥猪”,自得其乐。有一次我的前房东见着我,竟然也冲我大喊“瘦猪”。我一阵激动,感激他发自肺腑之声。

我吃惊地看着家宝,问:“小孟真这么说的?”家宝一本正经:“你以为人家孟姑娘跟你似的,人家不愿意戳穿你而已。我求求你,别再假正经了,你这身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可能是我们的动机太过明显,引起了小乔的怀疑和紧张,几天都没再来玩了。经常守在东门桥摆摊的老大爷认出我们,但却没见和我们一起的那位姑娘,于是问:“你们到底是喜欢姑娘还是喜欢姑娘的奶子?”这个问题从一个老大爷嘴里说出来,令我们感到震惊。

我一时无语,茫然无措。家宝很得意,说:“你的罪证全在人家手里捏着呢!”

最初见面时,小乔还有些放不开,见面还脸红心跳,可转眼就搂搂抱抱,一点也不怯场。这姑娘爱溜冰,没出三步便滑倒,却偏偏点名让杨小鱼过去扶她。看得老姚心都碎了。家宝、老姚密谋让小乔春光乍现的事情是我这辈子参与的最龌龊的一件事。当时就一个简单的想法:便宜不能让那小子一个人独占了。血气方刚,浑身的气力没地方使,家宝那头卷发更像是机体里能量代谢过剩生长出来的冤孽。

这么多年,本人一把血一把泪地紧咬牙关硬挺过来,没有去寻花问柳,没有几样看家本领是做不到的。

小乔,据说是从外地搬到宣城的,住在翠云庵附近,特丰满的一个女生。我们玩得最开心的是溜冰,在市工体有一座露天溜冰场,我的平衡能力差,不会溜。一同不会溜的还有老姚。家宝和杨小鱼都是溜冰高手。小乔也不会,但却偏偏喜爱溜。多年以后,我突然悟出一个深刻的道理:溜冰绝对是赢得美人芳心的最佳捷径。敢情那几年我们一直像个傻瓜似的在陪太子读书,看着杨小鱼独自一人逍遥快活!

我看不惯家宝那张油腻的嘴脸,他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家宝哈哈一笑:“物欲横流,姑娘难求。人生在世难得一姑娘,哪回我请你们两个,你们冰释前嫌,握手言和怎么样?”

23.时光里的小乔

我说:“算了,不要单方面改变现状,就这样挺好。”

很庆幸我还远没有到那种走路将肉甩出声响的地步。

家宝十分不解地看着我:“老李,你是愿意掐床单也不愿意搂姑娘啊!小孟这身价摆这儿,你要是不稀罕,这可是狼多肉少的时候,姑娘只要一转身,再想找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事实也证明,老姚的方法是非常有效的。那天我特地就他减肥一事登门拜访,却见老姚瘫坐在地,脸倒是有所变瘦,只是觉得鼻孔比之前更大了,蹲在地上还像一堆牛粪,不禁让人感叹:还有鲜花愿意插在上面吗?老姚成功减去五斤肉,却猛然发现落下小腿走道前尥的毛病,据说是被吓得机理失调,留下了后遗症。唯一的好处是这五斤肉没有再找上门来。半个月过去依旧,简直是一个奇迹。不过这代价也确实够惨重的。

家宝的话虽然刺耳,倒也是实情。我很犹豫。

身体的变化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一些麻烦,以至于我每天到办公室里不得不提着气,不显山露水,不动声色。表面看满园春色,气象万千,形势一片大好,身体之内却汹涌澎湃。打江山容易,保江山难啊!好不容易得一光辉形象,就算是死,我也得扛着这身“铁板肉”去死。我给自己立下军规,绝不沾酒,加强戒备。这也使我回味起老姚躲在黑屋之中操练杀人机器,刀刀夺命,刀刀惊魂,我是没那勇气。当然,我也还没到那一步,先抱着侥幸心理静观其变吧!

38.哦,姑娘

我开始定时间早起,去户外奔跑。但仅仅坚持了三天,我就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立刻意识到身体产生了惰性。奔四了,曾经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己也体会到做人的艰难与辛酸。工作的压力、父母望儿娶妻的压力、父母望儿抱孙的压力、父母望儿养老的压力、房屋还贷的压力,五座大山啊,有没有大地震来临前山崩地裂的感觉?生活是有负重感的,每天都像一匹吃个半饱被勒住脖子干活的骡子。

喜欢姑娘没错,喜欢姑娘的胸脯也没错,但得走正道。对于男人来说,姑娘的胸脯就是他对另一种人生理想的追求。

在同事和朋友们眼里,尤其是当初那帮同学眼里,我一直是以“瘦肉型猪”示人的。但最近一年,我感到了身体的变化,一天突然发现腰部有松垮的迹象,以前的那种紧致蛮腰不见了。我很惶恐,好在这种变化不是特别明显,每天盖在衣服里也不容易被人发现。但我的脑子没有一天不想着自己如果是一头真猪,光天化日之下,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裸走,那将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当初的那件衣服不能再穿了,它让我很不舒服。裤腰带必须往外移出一个眼。我深深理解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它每一次成功的行动对于我都是致命的打击。它终于开始背叛我了,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沮丧的事情!

我们那一波人年轻时对理想信念有追求,无一例外地爱上诗歌,每一个人都顶着一个天真烂漫的脑袋,并纷纷在脑袋上留起长发,搓起麻绳。刚开始那会儿对姑娘的乳房三缄其口,谈性色变。诗人要么假正经,要么就特流氓。当然基本都是那种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阶段。

经过这次惊吓之后,老姚称了一下体重,奇迹出现了,成功减去五斤肉,简直不可思议。这五斤肉确切地讲是被吓跑的。

家宝不以为然:“有什么呀,别以为看了姑娘的乳房就良心不安,骗谁呢?假正经。”家宝永远都在最前头冲锋,刚开始那几年没干别的事,除了写诗就是聊姑娘,看姑娘——选角度看,大好时光就这么白白流淌了。

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坏了他的大事。这是在减肥吗?怎么越看越像是恨铁不成钢,要自断手脚呢!我深知老姚已经尝试过很多种方法了,但每一种对于他来说都收效不理想,最不成功的一次减肥,减了两个月,结果不减反增了五斤。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况?老姚一脸的苦恼。其实我们都明白,是年龄到了,身体里的娄娄兵不听指挥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如今我们个个都像从地下抠出来泛着灰光的青铜剑。家宝依然被他的肚子困扰,走起路来像提着两桶水左右晃荡。我感觉他那身肉来势汹汹,要把他淹没在那浩瀚的波涛中。人到中年——四个多么可怕的字眼,当年我们幸灾乐祸地瞅别人,自以为是的劲头无耻至极!

“我那是在减肥。你说你们干吗要跑来?”

陷入肉阵,这是人生中的另一种局,看似简单,却无法破解。当男人一旦踩上人生的中轴线,体内的战鼓就不停地擂,几乎一夜之间,家宝就可以甩动他的猪乳。姑娘也可甩动双乳,那有节奏的弹跳必须用这世界上最美好的语言来描述,像两只叽叽喳喳不能安分的小鸟在欢快地歌唱,欲展翅飞翔……

我也觉得家宝那话说得过分,这不明摆着讽刺挖苦人嘛!老姚最多也就吃吃喝喝,那人生中的正经事他可是一件也没干成。我还是没想明白,不能因为那些事没干成就想不开吧!我说:“化悲痛为力量,咱可以继续冲啊,干吗要寻短见呢?”

但当有一天站在胡同口横刀立马,家宝却并不能因为身上的肉多而镇住姑娘,去阻止她们那么无拘无束地从他眼皮底下飞过。我的脑子里迸出一个想法:从他身上割下二斤肉来,姑娘想什么样的随便挑。家宝用从未有过的低沉声音说:“老李,救救我!”我无法做到坦然,姑娘和胸脯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我无法替他取过来,他得靠自己努力去争取。

“呸,我享啥福了?享啥福了?”老姚对家宝的话很生气。

当一个姑娘愿意让他看她温暖如春的胸脯,并将他的手放在其上时,他的春天才真正到来。家宝没能把握住时机,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当然,以家宝这么多年的性格,他不会就这么死去的,他相信在通往姑娘的征途上绝不止这一条路。

家宝十分不解:“老姚,你这是自杀呀!能吃能喝能睡的,这世上的福都被你享尽了,有啥想不开的?”

我和小孟就像安徒生童话一样云蒸雾绕,特别不真实。家宝有时候看我恨不得一口咬死我,好取代我的位置。上帝是公平的,如果我也像家宝那样紧盯一个姑娘的胸脯不放,估计也不会有姑娘来喜欢我。家宝无助地看着我。他尝试过减肥,但仅仅坚持了三天便一病不起。在减肥这件事上,他比老姚还要脆弱。家宝很关心我和小孟的事情,问:“小孟真的就这么被你放生了?”然后又情不自禁地过渡到:“不爱姑娘就是灵魂肮脏,辜负姑娘就是犯罪。”觉得不过瘾,又说:“你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不配做人!”

在我们追寻开关无果的情况下,老姚已经坚持不住了,脚下无力,脚脖子一歪,凳子倒了,脖子一下就套牢了。与此同时,那机器自动关闭。我们顾不得好奇,赶紧将吊着的老姚解救下来。原来那开关一直捏在他自己手里。

我也不甘示弱:“别以为上帝留着你就是眷顾你,他那是要留着你的贱命继续折磨你呢。”恐怕家宝也并非替我惋惜,他惋惜的是又一个美丽的姑娘成为我们生命中的过客,成为无疾而终的泡影。他说:“姑娘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儿,温暖如春的姑娘是你这辈子受到的最大的恩惠,你怎么就不能接受呢?”我说:“咱们能谈一点高雅的事情吗?”家宝不解:“这个世上难道还有比姑娘更高雅、更让人心潮澎湃的事情吗?”我说:“别整天姑娘姑娘的,俗气!”他替我感到惋惜:“姑娘——多神圣美好的事物!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和家宝立即寻找杀人机器的开关。一边寻找,家宝嘴里还不停地说:“这是谁呀,下手也忒狠了点儿,这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

小孟跟陌生男似乎勾搭成真了,形影不离,路也不能好好走了,以前不扭动的屁股开始扭动了。就算是投怀送抱也没必要嘚瑟成这样吧,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家宝说:“这一回孟姑娘大概是玩真的了。那男的不错,个儿比你高,长得比你结实,关键是年龄比你小,门当户对。这年头小姑娘可不好骗了,成本太高,你我都付不起啊!”

家宝也感到不可思议。

我说:“骗不了就别骗了,也从未想过要骗。不如咱俩修行吧,都这岁数了,就别再好高骛远了,忍忍吧,再过几年这辈子也就差不多了。放人家姑娘一条生路,就当是为这个世界多做一份贡献吧。”

“我?无冤无仇的,凭什么呀?”

家宝却不同意我的说法:“人生就是在爬山,得眼光向前,学会征服。正是冲锋陷阵的好年华,别辜负了大好时光。”

“你还说不是你呢,这都快出人命了。你是不是想杀人灭口?”

我说:“这山望着那山高,有止境吗?咱还应该有一些其他的理想,把你的心血留下来,不仅是留在姑娘的身体里,留在纸上给天下人看,岂不是一件功德无量之事!”

“这话说的,这机器不是我发明的。”

家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人生,无论你选择从哪里出发,都是殊途同归,你不能错过那些美丽的风景!”看来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家宝哈哈大笑,说:“如果你的诗歌能写在姑娘的胸脯上……”

就见老姚气收不住了,肚腩不时往前顶,与旋转的飞刀短兵相接。我目瞪口呆,老姚的肚腩上被划开几道口子。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眼见老姚就要瞪眼归天之时,家宝来了。家宝一见此景,立刻冲上来质问我:“老李,老姚犯什么法了,你对他动如此大刑?”

我无意中再次见到小孟跟陌生男行走在公司的人行道上。我跟了上去,亲眼看见他们成双入对地进了一家高档酒店,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我并非不愿意为一个姑娘写诗……或真如家宝所说,将诗写在她的胸脯上——我很向往。

我不知所措,干着急帮不上忙,大声喊:“你让兄弟们怎么活啊!老姚呀,你不能这么草菅人命,就是再贱再不值钱,也是条命啊!美女温暖如春的胸脯你摸过吗?那又白又嫩如藕似的小手你牵过吗?你说人生中最大的快乐你都没有体会过就这么去了,天理不容啊!作为男人,你情何以堪啊!”

39.通往姑娘的道路

就见老姚气出得厉害,肚腩有些收不住。

第一次见苏瑾是在水东古镇的灵隐寺里。她一身素装,素颜朝天,虔诚地跪在大殿下面,认真叩首。灵隐寺是一座古刹,因为有求必应而远近闻名。十八罗汉狰狞的神态之下,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处世孤独之感,由远及近,席卷全身。大殿之外巨大的香炉里烟雾缭绕,一股浓重的烟熏味弥漫至每一个角落。我是来古镇采风的,为了应付两家杂志的逼稿。这年头混口饭吃简单,但要混出水平,既有饭吃,又能受到别人的尊重并不容易。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人世的路走了一半,迷途知返时已经回不去了。

不了解情况的我猛看见老姚踩着凳子,脖子上套着绳子,前面放着杀人的机器,以为他要永别人世,脸都吓白了。死就死呗,还搞得这么上纲上线,轰轰烈烈!这是死给谁看?我说:“老姚呀老姚,你这又是何苦呢,就算想不开,爱情不成功,事业无着落,也不用如此狠心吧!你死了倒是痛快,你爹怎么想,你娘怎么想,你让二老怎么活?”

一同来的家宝冲我一使眼色,用手指了指大殿里跪着的苏瑾说:“那女孩真漂亮!”在庄严肃穆的大殿内,他这是在作死!“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追到一个优质的姑娘?”在家宝的人生字典里,追姑娘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而我一直以为成为一名优秀的诗人才是人生最有价值的事情,当然这不是生活的全部,只是一种理想。理想是虚无缥缈的,并不能真实地反应一生。但殊途同归,最终我们都得跪在上帝面前,在听到最后一声鸟鸣时猝然闭上双眼。

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勤奋减肥的,在脖子上套根绳,脚踩在板凳上,前面齐腰处置一机器不停旋转,奇就奇在机器上多处置有锋利的刀片,尤其是靠近腹部的地方最为锋利。而身子后面是紧贴着墙壁的,无法退让。这真是前有追兵,后有堵截,据说这招叫作“追魂减肥法”,这恐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减肥法。

家宝嫌我太拘谨,这是写诗写下来的后遗症。我不仅拘谨,还哆嗦,还两眼上翻,嘴角流沫……这些都牢牢钉进我的生命中。当我吃饭的时候,筷子打在牙上,眼角流下干涩的泪滴。经历岁月的侵蚀,我们变得成熟,变得干瘪,失去了曾经熟悉的一切,变得陌生、荒芜……

22.那些年的“追魂减肥法”

美好的事物总想多看一眼,总想离自己再近一些。我想家宝已经厚颜到和那女孩同床共枕、缔结前世之盟,甚至生儿育女。家宝说:“你信不信,她身体里一定有你期待的秉性,她内心和身体上的韧劲一定如你所期待的那般美好。”当卑鄙成为一种生活,无耻成为一种习惯,还有什么不可以放下的呢?如果把婚恋看作童话,爱情就是我们看了很多童话故事,我可以为你创造出一部童话。家宝说:“每一条道路都是一个温馨而浪漫的惩罚,穿过人世的条条荆棘,请你去揭开她轻纱之下躁动不安的那只白兔。”我想到昌荣,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笑,并用他的生命告诫我们,那只是一个谎言,为了听命于它,受它摆布,我们找出各种理由,并为之奋不顾身、粉身碎骨。想一想,人活得太真实、太深刻,却未必是一件好事,没有人能够理解,像一只孤狼一样,很落寞。

这是个歪瓜裂枣盛行的时代,提气收腹——俺们这些年的白马功算是白练了,走火入魔也自认倒霉吧!那些年一意孤行,置爹娘望眼欲穿、数十年如一日的愿望于不顾,抱恨终身死不瞑目啊!

我已经出殿了,家宝却还别有用心地跪在那里。我不得不走回去用脚在他屁股上踹一下,提醒他离开。我们弄出的响动使苏瑾回过头来。她确实是一位很难得的美人,透过她纯净的脸,我看见了她从容不迫的心。身处繁华浮世,能做到如此淡定从容确实难得。家宝说:“如果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追求她,绝不再虚度光阴、浪费生命了。”难得从家宝嘴里说出这么窝心的话来,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光阴一泄千年,再也无法逆转。

咱这不是《三国演义》,也不是《水泊梁山》,没必要把那胳膊肘儿甩得跟城门前叫阵似的,没必要拔根萝卜吓唬谁。以为你那就叫绝活儿,别人都是狗撒尿!省省吧,这一着棋我们确实是输了,惨不忍睹,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丢人现眼到什么地步呢!

转瞬,我们已流逝!

一眼扫去,除了老姚,众人皆不动。就见杨小鱼用胸膛挡在张飞月前面,这护花使者当的!我觉得行侠仗义也好,惩奸除恶杀富济贫也好,总得选择好对象再出手。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结:张飞月真就喜欢上了不着调的鲁师爷?她爹娘赔得也太惨了点儿!张飞月这么自甘堕落,无怨无悔地跟着老鲁,只能说明这年头天鹅都改吃蛤蟆肉了。

40.一夜变土豪

这是演的哪一出呀?老姚吃得三分醉,一拍桌子指着鲁师爷:“这哪是什么鸿门宴呀,你这是西门庆勾搭潘金莲,拿我兄弟当武大郎呀!”老姚酒劲上来了,一撸袖子,当时就要给鲁师爷来个下马威。众人不小心瞥见杨小鱼在那儿摆开架势,唯恐美人遭遇不测。悲哀!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家宝父母从乡下搬进城里,那会儿穷得连饭都吃不饱。那时城里的土地随便占,家宝爹捡了一些破烂,搭了几间窝棚。等家宝出生时,他爹又盖起了几间瓦房。家宝二十岁的时候,那几间破旧老房中间的空地上又添加了一幢三层小洋楼。家宝全家都跟那幢小洋楼合过影,一个时代的缩影都浓缩在那几张脸上。

真实情况是,当我们怀着愤怒与不安在指定地点见面时,只见杨小鱼已经先我们一步到了,他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用一张龌龊的嘴脸来迎接我们,更没有同张飞月勾肩搭背一同出席。整个鸿门宴上,张飞月是跟鲁师爷坐在一起的,相互之间动作轻佻,言辞暧昧。

变故这个词通常指把人从好处往坏处变,是挺悲催的一件事。但有时候处境好也很悲催,家宝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两年前,政府拆迁,补给家宝五套房,按市值计算好几百万。家宝从当初上不了台面的小商贩一步登天成为土豪。

家宝说:“指名道姓地派鸿门宴,这也太猖狂了吧。”

家宝得着了,跟兄弟几个拉开了距离。一穷二白的时候是难兄难弟,一块儿吃喝,不怕没人来结账。这人一旦有了钱,反倒小气了,玩起了捉迷藏,十回有九回都说有事。后来杨小鱼打听到家宝是在忙着相亲。

我记得这事经过一番论战无果后,又过了好几天,或许我们都以为已经错过了鲁师爷的那顿鸿门宴,杨小鱼却又打电话过来说:“师爷说了,如果我们不去参加他的鸿门宴,会抱憾终生的。”

人不能太富有,娶了媳妇忘了娘,当了官忘了朋友,这在当今社会不足为奇。一说是物质还不怎么发达,又一说是人类的思想境界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境界,都有道理。但人究竟能不能到达那种相见如宾,相亲相爱,为了人类共同事业化干戈为玉帛的境界,也就是假想中的人类共产主义真的能实现吗?人类能推测出人是猴变的,但却没有人知道未来五百年的人类社会是什么样的。人类创造了复杂的经济学、社会学和自然科学,但却在一些简单的问题上屡栽跟头、犯低级错误。

老姚上撸袖子,裤腰高束,我真没觉得他这是要去跟谁同归于尽。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想不开拿根绳子勒死自己吧!这又是何苦呢!留得青山在,啥时都有柴烧。我说:“瞧你们的素质,都走上社会的人了,你们的爹娘把你们生出来是让你们光宗耀祖,顺带为社会做出贡献的,不是让你们为女人自相残杀的。太丢人!”

世界是一个矛盾体,争名夺利的战争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和文明进步,如今时过境迁,还坚持这种观点的肯定欠揍。不管怎么样,能真正做到胸襟坦荡、淡泊名利的人非常少,这样的人也许是存在的,他创造的作品不屑让人知晓,最后付之一炬。只有那些为名利而搏斗的人把自己暗藏在文章中的欲望传给了后世,影响着他们的一生。

当初杨小鱼贪恋张飞月的美色,抛弃天下难寻的好姑娘叶子,令人愤慨。后来杨小鱼遭到张飞月的抛弃,罪有应得。看着哥儿几个相互嫌弃的嘴脸,我很悲愤,说:“生米做成熟饭喂鸡都下蛋了,省省吧,人家早已经不是你们心目中的完美女神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家宝身上承袭了人类的这些特性,他是一个有素质的人,他能随口吟诵古诗词,他能用意大利语演唱普契尼的歌剧,他能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用英语朗诵出来。就是这样一个用二十年对未来信誓旦旦,曾经视金钱为粪土的人,在某一时刻把物质看得高于一切。就像一个人对自己的孩子说:“咱们一定会有鸡腿吃的。”而对面的人正好在啃鸡腿。看来物质永远是在精神之前的,而且永远比精神来得及时。

鲁师爷——鲁智深?这人名很熟,一时竟然想不起他的模样来。经过脑子反复检索,搜肠刮肚,此人终于露出水面,原来是同系比我们低一年级的鲁某某!哟,这人怎么突然跟我等套起近乎来了?读书时留下的后遗症,脑子里立刻蹦出两个字:阴谋!

家宝是我们这一小撮人中第一个结婚的,是第一个享受物质和精神双重激励的人。家宝婚结得快,离得也快,当我们还在为基本的人生权利奋斗时,家宝又单身了。狡猾的家宝把所有财产都划在他父母名下,女方并没有带走他多少钱财。他不写诗了,也不参与文艺青年的地下组织进行文学的地下运动了。这是堕落的表现?也并非如此。当然,除了家宝,还有一小撮人,他们为了诗歌纠集在一起举杯,鄙视某一个诗人,想掐死对方,同时逮着任何一个可能抛头露脸的机会与大师合影。

这是十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杨小鱼的电话,说鲁师爷邀请大家相聚。我的第一反应是:鸿门宴!家宝声音纤细,在电话里问:“鲁师爷是谁呀?”

卑鄙者不止家宝一人,应该说整个人类都是卑劣的。他们不知道即使像孔子这样伟大的人物也未必就是永世永代芬芳下去的,说不一定哪一天就有一个更出色的脑袋将他挤掉,取而代之。所以一切都只是暂时的,普通人和伟人在本质上并无多大区别,最终他们也就是一个存在于世的符号而已,无法和任何一具尸骨对应起来。

当初,张飞月惹得哥儿几个勾心斗角,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时光如水,岁月如梭。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不知道搂抱过多少女人了,生活还不知道腐化堕落成什么样子。他们其实早就不是一张白纸那么简单,未来他们也一定会站在腐化堕落的人群中间,头发掉光,腹部像怀了孕的母猪,行动起来,猪乳可以两边甩动。

我隔壁的老王四十出头,已经抱上孙子了。看着他肥硕的脸上往下掉的笑,让人感到恐惧。恐惧的不是老王,而是我们这一小撮人。可以不当诗人,可以娶女人,生孩子,带孙子……

21.那一场青春的“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