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你能不能稍微出来一会儿?我有点事跟你说。”
这时,房间门忽然开了。孙姐的脸出现在门口,脸色很是复杂。
康晓弦一出门,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就僵在了原处。
康晓弦摸摸小磊的头,温和地回答:“好。”
不可能——本应该在医院休养的冯潇,怎么会站在这里?
不过眼下,康晓弦的任务是陪伴小磊做游戏。心情大好的她笑容满面,带着小磊拼七巧板、玩九连环(她甚至很少陪小时候的周乐萌玩这些呢,康晓弦忽然有点惆怅),小磊被她逗得喜笑颜开,不住地说:“周姐姐,下次你一定要和关山越哥哥一起来!”
再仔细一想,倒也不是想不通。显然,冯潇虽然人在医院,但还惦记着与小磊的周六之约,为此,他甚至不惜从医院偷偷溜出来,这才出现在了这里。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康晓弦想。如果这个关山越能够顺利地和自己签约,那该多好!
可现在,“周乐萌”该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尴尬处境?
康晓弦吃了一惊,这时她才体会到,关山越的创作是真的吸引了这个早慧的小孩子。甚至,小磊还提出了全新的理解!
“没事的,孙姐,麻烦您先陪一会儿小磊。我们出去说?”冯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姐姐,你说得好有道理,”小磊的眼神闪闪发亮,“不过我觉得……嗯,也许小狐狸一直在路上,也不错吧?即使最后没有找到那张照片,它也长成了很厉害的大狐狸了呀。”
康晓弦只得跟着冯潇来到了中心的院子里。
康晓弦点点头,“会找到的。小狐狸那么勇敢,那么坚强,所以功夫不负有心人,它终于离想要的目标越来越近了,不是吗?”
见离小磊的病房远了,冯潇低声说道:“你是跟踪我来的,我说的没错吧。”
这是关山越消失之前更新的一个童话,讲的是一只小狐狸唯一的家庭合影被秋风吹走,于是小狐狸踏上寻找照片之旅的故事。在童话的最后,小狐狸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奔走中长成了大狐狸,在即将放弃寻找照片的时候,风儿又给它带来了照片下落的消息。写到这里,童话就戛然而止。
这笃定的话语满是冰冷,康晓弦骤然意识到,原本的冯潇虽然时不时对朋友们表示嫌弃,但那语调毕竟是温热的,满含关心的。
听完故事,小磊若有所思,“周姐姐,狐狸最后会找到它的相片吗?”
她想要解释,但冯潇已经继续说下去了,“其实我早该想到了。我上周就在这里见过你,但我以为这只是个巧合。没想到,你还真的跟踪到这里来了。说到侦探的天赋,周乐萌,你比李博然可高出一大截,对吧?”
想到这里,康晓弦心中一恸,读书的声音放得更加低柔。
“我可以解释。”康晓弦抓住冯潇说话的空档,急急忙忙地说道,“冯潇,你误会了。我只是……”
康晓弦一边读故事,一边注意观察着小磊的反应。小磊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大多数时间都会乖乖听她讲故事,遇到不明白的部分,还会举起右手提问——他的左手吊着吊针。除了显而易见的瘦小和苍白,小磊和普通的7岁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你有你的理由,当然,谁没有理由呢?只是你没有想过,这是我自己的事,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冯潇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点冷淡的笑意,“你这样做,伤害了我,也伤害了小磊。你原来能这么自私——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小磊的脸上一下子绽放出光彩,“好!快进来吧!”
说完,冯潇转身就走。见他走得干脆利落,康晓弦索性直言,“我确实有件事想要搞清。我想你一定听说过一个叫关山越的作家,实不相瞒,我就是他的忠实粉丝。他失踪了之后,我一直想要找到他。你就是关山越,是不是?”
“当然会呀。你看,这是什么?”康晓弦弯下腰,朝小磊扬扬手中的文稿。
听到“关山越”这三个字,冯潇真的站住了,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磊点点头,“你也会给我读关山越哥哥的故事吗?”
他用更加冰冷的眼神扫视了康晓弦的全身,似乎想要张口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对小磊来说,我是关山越。但,我不是。”
看着可爱的孩子,康晓弦满面都是温柔的笑容,“小磊,这个下午姐姐来陪伴你好吗?”
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康晓弦急切地反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孙姐一手拉着男孩的手,一手推着点滴架,将他领进来,“小磊,今天关山越哥哥生病来不了了。不过,他拜托这位周姐姐来给你讲故事。小周啊,这个孩子就是小磊。”
“字面意思,”冯潇生硬地说道,“关山越的文字带给了小磊快乐,能够抚慰他,那么,我就是关山越。现在,你可以走了。”
正在她天人交战的时候,会客室的门开了,一个抱着玩具熊的瘦弱男孩探出头来,“孙阿姨,您在这里呀!关山越哥哥还没有来吗?”
一道灵光闪过康晓弦的脑海,她忽然明白过来,那个名叫Charliehood的账号,原来并不是关山越,而一直都是冯潇。她彻底搞错了!
康晓弦的心里涩涩的,感觉很不是滋味。自己就这样欺骗小磊,欺骗这个儿童临终关怀中心的工作人员,真的好吗?
康晓弦彻底愣住了,站在原地。她觉得自己像是没有带伞的石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雨中站着,任凭震惊和沮丧的大雨将她浇湿。
原来关山越,或者说冯潇,每周六下午都来这里,并不是参加什么创作小组,而是为了将自己的故事讲给身患绝症的孩子听,将快乐带给孩子吗?
冯潇没有理她,径直进了别墅。
“每个人都希望奇迹发生,但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是陪伴,让他们生命最后一程过得开心些。我们都是这里的义工,每个人会带一两个孩子,每周会有固定陪伴这些孩子的时间。关山越负责的孩子名叫小磊,今年才7岁,特别喜欢听他写的故事。”
“怎么连灯也不开的?”娜娜一听说康晓弦在冯潇那里暴露的事,就匆匆赶到康晓弦办公室,“坐了这么久,肯定没吃晚饭吧?”
康晓弦说不出完整的问题,孙姐轻叹口气,点了点头。
康晓弦默默地凝视着窗外的夜幕,久久没有说话。
“哦,不,不是的。这里的孩子们都会……”
娜娜把外卖盒放在桌上,手轻轻地按揉着康晓弦的肩颈,“你看,这种情况我们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冯潇不是关山越也没什么,咱们再继续找下去就行了。”
孙姐看出了康晓弦眼中的惊诧,“怎么,他没有跟你说吗?”
康晓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还沉浸在极度的低落之中。
等等,儿童临终关怀中心?真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娜娜按住她的肩膀,“晓弦姐,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我哥不是也总这么说吗?路没走到头,谁说放弃谁就是懦夫。晓弦姐,你忘了吗?”
孙姐叹了口气,“关山越这孩子……好吧。如你所见,我们这个儿童临终关怀中心。”
不,我没忘,我一直都没有忘记。
没有办法,康晓弦只能回答道:“他昨天烧得厉害,来不及多说什么就挂了电话。不知道您是不是方便再向我介绍一些这里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句话依然是我前进的道标……和夜里最深的梦魇。
什么情况?康晓弦自己还纳闷着呢。
康晓弦再也忍不住了。她的肩膀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娜娜惊讶地发现,康晓弦哭了。
康晓弦被孙姐领到一间会客室。孙姐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面色严肃,“既然关山越是托你替他过来的,那么他应该和你交代清楚这里的情况了吧?”
“晓弦姐?”娜娜慌了,手忙脚乱地找了纸巾出来,为康晓弦擦泪。
但是幼儿园客厅的一角,是不会像嘉润景苑186号这样放置着各种医疗器械的。
“娜娜,”康晓弦的声音也是颤抖着的,她站起来,在黑暗中直视着娜娜不解的眼睛,“你知道吗?我才是那个懦夫。”
康晓弦跟着自称孙姐的女子走进别墅,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打量别墅内部。比起家庭,这个有着七八个房间的别墅反而更像是幼儿园:墙上张贴着笔法稚拙的画作和孩子的照片,装修风格也是色彩斑斓的,随处都能看到可爱的动物玩偶,或者一些精巧的小玩具。
“如果不是我……孙旭说不定能活下来。你知道吗?当初在雪山上的时候,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甚至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了,宁可窝在营地里等待救援。其实,那个时候我说不定也做好了等不到救援,就被困死在那儿的准备了。”
这又是什么地方?
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借着远处灯火的光辉,娜娜看清了康晓弦脆弱的神情。
小磊是谁?是什么她不知道的新作者吗?
“是你哥哥救了我。他不停地鼓励我,只是,我是个胆小鬼,怎么都不敢跟他一起出发去寻找出路……后来,他把所有的补给都留给了我,自己一个人出去找路。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他能活下来的……他本来可以的,是我……”
中年女子松了口气,终于把门彻底打开,“看你的样子,是关山越的同学吧?快进来,小磊都等着急了!”
康晓弦说不下去了,她将脸埋在臂弯里,无声地哭了出来。
康晓弦早有准备。她从包里拿出一篇稿子,“他昨天晚上突然进了医院,所以才来不及和您联系。您看,这是他的新作,他还托我一定要把这篇带过来呢!”
娜娜知道,她应该继续安慰康晓弦,当年的山难,不是康晓弦的错。但是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而是僵在了原地。哥哥遇难前的事,她是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听说。
关山越——不,冯潇!你果然在这里!
娜娜几乎无所适从。她盯着康晓弦,喉头几乎有一百句话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出来,但最终,又都被她咽了回去。
中年女子半信半疑地问道,“可是,关山越没有说过有人替他来啊……”
最后,娜娜只是将手中还带着康晓弦眼泪的纸巾扔进垃圾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您好,这里是186号对吧?关山越住院了,所以拜托我这个时间过来。没有耽误什么事吧?”康晓弦露出甜美的微笑,主动打了招呼。
黑暗的办公室里,回荡着康晓弦压抑的抽泣声。
186号的门开了。门里的中年女子依旧一脸警惕,看见康晓弦一身中学女生打扮,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