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晓弦想了想，以邹唱那个要强拔尖儿的性格，演讲词大概也会和自己现在写的稿子一样，正经八百地痛陈利弊，然后极富煽动性地振臂一呼。
李博然说：“问题大了。你想想，邹唱的竞选演讲词会是怎么样的？”
想到这，康晓弦有点明白李博然的意思了：“你是说，我得另辟蹊径？”
“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聪敏！”李博然道，“竞选演讲最忌讳的就是撞人设和无趣。大家坐在那听半天你们的演讲词，其实和他们自己没什么切身关系，要是撞了人设呢，就是同一个调调听了两遍，要是无趣呢，那就跟历史老师讲课一样让人昏昏欲睡。历史老师还能考随堂测验压迫同学听讲，你有什么？”
李博然道：“其实听你这引用，我就大概知道你的演讲词是什么调调了。肯定是那种郑重严肃、一板一眼、条理清晰、慷慨激昂的对吧？”
康晓弦诚心诚意请教：“请高人指点迷津！事成之后，辣条大大的有！”
康晓弦：“算了，先不管引用了，我先说正文吧。”
“哈哈哈哈哈哈，”李博然笑到站不稳，一个急刹车险些扑街，“你这不是挺有幽默细胞的嘛。你不妨就像这样，用有趣的语言，讲一些现在流行的、大家喜欢的东西，这样大家听得开心，自然就会选你啦。”
……你才中年情感故事呢，你全家都是中年情感故事！三十出头女白领的纯洁爱情能是中年情感故事吗！？
“大家喜欢的东西？”这可难住了康晓弦，现下高中生喜欢的东西，她一概不懂。
“汤勺？哦，就是那个写中年情感故事的网文作者？”
“嘿嘿，今天放学有没有空？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汤勺曾经说过……？”
“去哪？”
“……你就不能找个活着的、名字在四个字以下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李博然故作神秘地说。
“那……陀思妥耶夫斯基？”
终于熬到放学，康晓弦跟着李博然，七拐八拐进了一家门上贴满了动漫人物海报的小店。
“换一个。”
“当当当当！就是这了啦！”李博然道。
“克里斯朵夫。”
康晓弦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是一家可以租书的漫画咖啡店，按小时收费，店内的饮料可以免费不限量供应，书也可以随便看，缴纳一定押金的话就可以把书带回家看，租金很便宜。
“等等，谁？”
“怎么样？很棒吧！”李博然兴奋地向康晓弦介绍自己的“秘密基地”，“这里的漫画特别全，你们女生喜欢的少女漫也很多哦。不光有漫画，也有轻小说、流行小说、游戏杂志和时尚杂志。大家喜欢的东西，应有尽有哦。”
康晓弦等的就是这句话，听罢也不废话，说起了自己的改了好几遍才定下来的演讲稿：“克里斯朵夫曾经说过——”
康晓弦迷茫地看着满屋子的书，全是陌生的书名、陌生的作者，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
“算了算了，”李博然说，“你的竞选演讲词，说给我听听吧。”
李博然善解人意地推着康晓弦坐下，说：“要不就先从少女漫开始吧，你们女生不都喜欢吗？”说着轻车熟路地搬了一摞漫画到桌上：“《吸血鬼骑士》，美少女与吸血鬼帅哥的禁断之恋；《樱兰高校男公关部》，女扮男装的少女与公关部花美男们的校园恋爱；《元气少女缘结神》，意外成为土地神的平凡女高中生与狐妖巴卫的爱情故事；《薄樱鬼》，少女千鹤与幕末新选组武士们的不解之缘；《黑执事》，19世纪英国名门小少爷与恶魔执事签订契约的故事。”
“唉，我都说出‘过辣条的交情’这么有槽点的话了，你都不吐槽我一下，真是冷淡呢。”李博然说着做怨妇状，那委屈的小眼神儿真是到位，以至于康晓弦都不由感到了一丝愧疚。
“……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还有，最后一本也是少女漫吗？为什么听起来和前面那些不太一样？”
“对！就是竞选演讲。”
“哈哈哈哈，nice吐槽！”李博然笑道，“在我的不懈努力下，你的吐槽之魂终于解除封印、开始燃烧了吗？”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李博然接着说，“是竞选演讲的事吧？”
康晓弦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恰巧说出了“为什么你这么熟练”的梗，也真的不明白《黑执事》为什么被李博然归入了少女漫，所以完全不懂李博然一个人在笑些什么。只是看着眼前摞成小山的漫画，傻了眼。
“过辣条的交情”……算是个什么等级？只听说过“过命的交情”，这辣条，怎么过？
康晓弦从来没看过漫画，就连漫画是从左边翻开、从右往左看之类的事情，都是李博然现教的。
“说吧！”李博然好爽地拍了拍胸脯，“毕竟我们也是过辣条的交情了！”
“光看漫画还是不够的，”李博然说，“你还得了解最近热门的游戏、影视剧、爱豆什么的，那边的杂志也多看看吧。”
“嘿嘿，确实有点儿。”
康晓弦欲哭无泪。
“哇！这么热情？嘿嘿嘿，是有事求我吧？”
李博然惊讶又同情地说：“真不知道你这十六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光学习了吧？”
“请你吃辣条！”康晓弦递给李博然一包自己提前买好的卫龙牌辣条。
……
“周乐萌？”李博然跑过来，书包一颠一颠的，“你在等我吗？”
被迫沉迷学习一十六年的康晓弦于是租了一大堆漫画、杂志和小说背回家闭门苦读，用了整个周末努力钻研十六岁花季少男少女们的兴趣爱好。
“李博然，李博然！”
啊——太难了，完全理解不了。
李博然背着书包、晃晃悠悠，卡着点儿走到车站的时候，康晓弦已经等了他一刻钟，其间驶过了四趟公交车。
漫画就不说了，康晓弦以前完全没接触过，就连最基本的看懂每个分镜的意义都颇费工夫；小说读起来也并没有简单多少，有太多不习惯的语法、意义不明的对话；至于现下比较红的那些年轻演员、歌手们，确实都长得挺好看的，但康晓弦完全分不清谁是谁，为了把名字和脸对上就废了老劲了；游戏的话真的完全不行，虽然康晓弦平时也会玩一些连连看之类的手机游戏，但是《王者荣耀》《恋与制作人》之类的就完全不行，前者是反应不过来，后者是感受不到乐趣。
第二天一大早，康晓弦就跑到车站去等李博然。
大概是少了点那叫什么——少女心吧？康晓弦仰天长叹。
娜娜于是向康晓弦告辞，留康晓弦一人继续苦战。康晓弦弄到半夜，勉强写出来一个看着像高中生口吻的稿子，但心里还是不太满意。
“妈——”周乐萌推开书房的门，然后就愣住了，满脸“一定是我的打开方式不对”的表情，“你……这是在干吗？”
康晓弦：“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估计凭咱俩也想不出什么来了，都太没经验了。我再想想，实在不行明天去问问班里同学吧。”
“萌萌？哦，我就……了解一下青少年文化市场。”嗯，也不算是说谎吧。
两人于是商量着又改了几回，眼看着都快十点了，还是没改出满意的演讲稿。
“……那你也不用搬这么多漫画回家吧？下个app看不就得了？”周乐萌说着走过去，拿起一本看了一眼封面，道：“啧啧啧，没看出来啊，妈，可以呀。”
“似乎确实是这样。”
康晓弦警惕道：“莫非你都看过？”
“嗯，感觉很像是在给领导汇报工作计划和项目预算，不太像是高中生竞选？”
周乐萌的表情一瞬间有点不自然：“怎、怎么可能？我哪有时间看这些啊，只不过平时和同学聊天，听他们说起过而已。不过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几本还不错的。”周乐萌说着拿过了康晓弦的手机，捣鼓了一会儿，说：“弄好了，用这个app，推荐的几本都给你加到收藏夹里了。”
“我也觉得有点别扭，但是也说不好问题出在哪。”康晓弦皱了皱眉头。
“谢谢萌萌！”康晓弦一边翻着收藏夹一边说。
“晓弦姐……我觉得，你写的倒是挺清楚的，但是……怎么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娜娜听完之后有些犹豫地说。
周乐萌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借回来这些书，不是你自己选的吧？”
但是……
康晓弦：“哦，大部分是别人推荐的。”
这是一篇理论清晰、观点明确、有逻辑、有见地的演讲词。很好地突出了康晓弦的优势，关于社团的未来发展也有完整的构想。
周乐萌：“哦，那这本你就别看了。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把三观看崩了，重塑起来太痛苦。况且这本很有年代了，现在应该不太有人看了。”周乐萌说完就溜了。
两人开了两句玩笑就开始干正事，娜娜正襟危坐，听康晓弦的演讲词。
周乐萌说的，就是方才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的那本，名字叫《风与木之诗》，很文艺的名字，封面上画着两个非常纤细、中性化的人物，大概头发长一点的是女主人公？看起来挺正常的啊？为什么不能看？康晓弦反而好奇了起来。
“这还差不多。”
就这样熬过了漫长的周末，康晓弦自认为收获颇丰。按照这两天填鸭式学来的新知识，康晓弦重写了竞选演说词，自己还挺满意的。
“嘿嘿，晓弦姐你不是减肥，晚上八点以后不吃东西嘛。来来来，姐，渴了吧？喝水。”娜娜说着很狗腿地给康晓弦倒了杯水。
结果周一一到学校，却发现邹唱竟然被剥夺了竞选资格！
“你偷我家苹果吃，都不知道顺便给我洗一个？没良心的。”康晓弦笑。
刘婉忻一脸严肃地站在讲台上：“邹唱，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康晓弦叫她，于是娜娜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手机去听康晓弦的竞选演说。
邹唱吓得话都说不顺：“老师……我、我不知道。”
娜娜于是把书房留给康晓弦，自己跑到客厅去玩手机，顺便从冰箱里摸了个苹果吃。
“我问你，你是不是跟陈双双、关红她们说了如果你当选就让她们做副社长，还说会在校刊上优先发表她们的文章？”
康晓弦也笑了：“我就该撕了你这小妮子的嘴。不过我心里大概有数了，你等我寻思寻思，一会儿给你说说，你看成不成。”
“是……”
娜娜知道康晓弦在开玩笑，于是也笑着打趣：“我就是俗人一个。再说了，就凭晓弦姐的口才，坐地起价都能说得阳春白雪，见人说人话，见到祖国的花骨朵儿就说‘太阳当空照’呗。”
刘婉忻一拍桌子：“要是在社会上，你这种行为就叫贿选，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怎么让你这么一说，显得这么功利？说好的有理想、有追求的祖国花朵呢？”
邹唱的眼泪哗地就掉了下来，她向来是个好学生，哪受过这么严厉的批评？
娜娜道：“咳，你就把它当个小公司好了，至于社员，说白了也无非就是要名要利要有趣，大家开开心心的，有自我展示的机会就行了呗，你就往这上想想。”
“老师，我错了……”邹唱一边哭一边说。
“就是这个很困难啊，怎么带领青柳社发展壮大？我能给社员提供什么？我上学那会儿哪有什么社团啊，完全想不出现在这些学生社团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知道错了就好，竞选资格取消，回去写检查明天交给我。”
“嗯……”娜娜想了想，“也无非就是那些吧？你的竞选资质和优势，还有如果当选的话会怎么带领青柳社发展壮大，对入社的同学能提供什么帮助之类的？”
听见要剥夺竞选资格，邹唱更荒了：“老师，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这不是太久每当高中生了，心里没底嘛。你给我参谋参谋，现在的高中生喜欢听什么啊？”
“我就是要让你们记住，有些错误是一辈子都不能犯的。”刘婉忻说着，眼锋扫了一眼康晓弦。
“晓弦姐，你就为这事把我叫来啊？”娜娜抱怨道，“晓弦姐你又不是第一回演讲，早就身经百战了。以你的功力，忽悠一群高中生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康晓弦知道，刘婉忻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犯同样的错误。康晓弦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文艺女青年，竟然还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当晚，康晓弦就把娜娜叫到了家里，和娜娜商量竞选演讲应该怎么写。
不过总体而言，这件事对康晓弦无疑是有利的，既然邹唱失去了竞选资格，那么康晓弦作为仅剩的一个候选人，岂不是就自动当选了？
这些年康晓弦倒是没少演讲，也算得上是精于此道。无论是竞职演说、年会致辞还是活动发言，不管是面对同事、读者还是合作方，康晓弦都能够侃侃而谈，紧紧抓住对方的需求点与兴趣点画大饼，总能获得良好的反响。但面对高中生，应该讲点儿什么呢？
嘛，虽然浪费了辛辛苦苦写的竞选演讲稿，但是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呀！
演讲啊……
谁料，康晓弦正得意着呢，范晶晶忽然举手道：“老师，我想报名竞选青柳社社长。”
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康晓弦陷入了沉思。
班里又是一瞬间如有实质的尴尬。
李博然说：“关键点当然在于竞选演讲啦。一定要好好准备，既要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又要展现出你的优势。”
康晓弦拉了拉范晶晶的衣角：“晶晶，别生我气了嘛。我是真的很想当这个社长的。”
康晓弦：“其实我心里也没谱儿，竞选社长什么的，到底应该怎么做？”
范晶晶却不假辞色：“你想当，我也想当，我们公平竞争。”
李博然倒也并不执着，换了话题：“没关系，还有我支持你嘛，你一定可以成功当上青柳社社长的！我看好你哦！”
“好吧，那就康晓弦和范晶晶，你们两个下午正式发表竞选演说。”刘婉忻一锤定音。
“唉，一言难尽啊……”康晓弦不想多说。
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婉忻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声：“慢着。”
“周乐萌，你和范晶晶怎么回事啊？”放学路上，李博然问，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
原来是童奎一和高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