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一愣，本能地跟着点头，“你说。”
康晓弦实在不想再喝一大锅高兴牌鸡汤了，何况这鸡汤还不太管用，“高老师，有什么实话我现在就讲了，您听着别不高兴，这也是咱们班同学的心里话。”
“我们不傻，也都知道你肯定是今年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来顶英做班主任的，”康晓弦道，“你压力大，我们都知道。但是，你真的没必要试图和我们交朋友。”
高兴反倒来安慰康晓弦：“周乐萌，你是不是最近压力比较大？和邹唱的那个赌约，我也听说了。不要担心，胜败只是一时之事，你……”
高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步调走：“可学生们不是更喜欢和老师亲近点吗？”
康晓弦看了看这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想想他最近的遭遇，似乎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躲在一个游戏厅角落里屡败屡战了。他也就和自己公司里那些刚毕业的研究生一样大，康晓弦想。一个职场新人，心态崩盘也算情有可原吧。
康晓弦眯着眼睛看他，“所以说，你是个笨老师啊！”不过还算是关爱学生，加十分，“你是我们的班主任，掌握好整个班级的大方向别跑偏，就是你的本分了。别的，什么给我们打鸡血啦，什么春风化雨啦，都不是最根本的，你抛弃那些东西，也没人说你不是个好班主任。”
高兴起了一身白毛汗，回头一看，是那个经常闯祸、但有时候会流露出奇怪成熟表情的周乐萌。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微微松了口气，和康晓弦打招呼：“是周乐萌同学啊，你好。”
高兴有点委屈地垂下头。他试图和学生搞好关系，试图做一个正能量的老师，有这么难吗？
糟了，被学生发现了！
康晓弦看他这样，就放软了声音：“对了，那天童主任训我，你也在——没事，我不在意童主任说我几句。我想说的是，你别这么对童主任唯唯诺诺，惟命是从的，这样不好。听话的下属固然是好，但是能干而且能有理有据说服上司的，更是上司喜欢的好员工。你现在这么听话，说不定童主任还不把你当回事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高老师？”那人正疑惑为什么这一局他“送菜”都没人收了，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高兴都有点蒙了。对面这个周乐萌真的是个学生而已吗？为什么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对方又发来了对战邀请，可康晓弦没动。她扫视了游戏厅一周，终于找到了那一声捶打的来源。只是这埋头捣鼓机器的样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康晓弦觉得差不多该收手了，她本来也不是来给高兴打鸡血的。见高兴若有所悟，却又一脸纠结的样子，康晓弦忍不住笑了，“没事，高老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今天你没来游戏厅，我没看见过你——你也没看见我来游戏厅。记住了吗？”
康晓弦连胜了不知道多少局，都开始觉得对对面那个菜鸟有点惭愧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捶打机子的声音。对战的小人当然不会因为这一记狠狠的敲打而爆发小宇宙，反而做了个古怪的前进动作，刚巧撞上康晓弦的扫堂腿，丝毫也没有悬念地又被KO了。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高兴一个人风中凌乱。
可对方似乎也较上了劲，真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康晓弦一边虐他，一边吐出胸中一大口浊气，难得有个菜鸟送上门来一直找虐，爽啊！
可在职场上，康晓弦固然能指导指导新人菜鸟老师高兴，到了数学领域，就得高兴虐她了。眼看着单元测验就要来了，这可怎么办？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康晓弦一点没手软，连连出拳，连三分钟都没用上，对方又输了个底儿掉。
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伸出了援手。
结果对方爬起来，居然没离开联机模式，又发出了对战邀请。
“你学习这么出色，真的不会觉得教我是很烦的事？”康晓弦还有点疑虑。
康晓弦求之不得，连忙应战。对方显然是个生手，好像连怎么出拳出腿也还是刚刚学会的，康晓弦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那人KO在地。
冯潇摇了摇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帮一帮这个眼里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女同学，“你就当我是强迫症，看不得咱们班有一个不及格出现吧。”
没人联机格斗，这游戏玩着也没什么意思，不然还是什么时候再带着周乐萌来一次吧——正这么想，康晓弦忽然看见屏幕上方显示，有人和她成功联机了。
这个男孩子，说话就不能好听点吗？但康晓弦也明白，对方这是真真正正地伸出援手，而且还是一只靠谱的援手。
游戏厅里现在冷冷清清的，只有角落里似乎还有几个模糊的身影，不知道是在玩些什么。
不管如何，康晓弦必须抓住这根稻草。
想起女儿，再看看现在，自己人机对战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有对手前来应战，康晓弦觉得有点意兴阑珊。但她也没办法。这毕竟是工作日的晚上，学生们都在家写作业，而社畜们也在公司拼死拼活了一天，哪里会专门跑来游戏厅呢？
到了约定好的那天，康晓弦准时到了咖啡馆，却见冯潇已经坐在角落里，正专心致志地做着一份试卷了。
当然，格斗游戏嘛！能够棋逢对手，两人自然都玩得更开心。
康晓弦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虽说自己也没迟到吧，但让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男孩儿等着，她也还是觉得微妙地伤到了老阿姨的自尊。
那之后，康晓弦偶尔会带着周乐萌来游戏厅放松。一来二去，周乐萌的水准越来越高，居然与本来自视甚高的康晓弦互有胜负了。
但这会儿冯潇已经抬起头了，见是她，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坐。”
周乐萌还有点不愿意承认，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可周乐萌眼里的愉快出卖了她，康晓弦知道，周乐萌也喜欢上了这种解压方式。
冯潇果然有点像她的女儿周乐萌，康晓弦心想。一样的稳重靠谱，当然，周乐萌可没冯潇这样时不时毒舌两句的奇怪脑回路。他讲题的声音不大，但是讲得非常清晰细致。
这回轮到康晓弦得意地反问周乐萌：“怎么样，妈妈没说错吧？”
虽然康晓弦把初中的基础知识也忘了不少，但这么一路讲下来，她也自觉懂了不少。
进了游戏厅之后，周乐萌看起来对街机并不太感兴趣。但当周乐萌实际操作起来，康晓弦发现，她打街机却很有天赋。母女两人乐此不疲地对战，等到她们把游戏币花光了，再一看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心情一好，她大手一挥，“来吧！今天就在这儿吃饭，我请你了。”
周乐萌当时十岁出头，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样子，听康晓弦这么说只是挑了挑眉：“好玩的？”
冯潇一扶眼镜，“你这是给我的封口费，好让我不在全班同学面前说你笨吗？”
再后来，她有了周乐萌。康晓弦向来精明强干，但一个人一边工作，一边带大女儿，说不辛苦也是假的。终于有一天，她又想起了少女时代的解压方式，看了看身边的女儿，“走，萌萌，妈妈带你玩好玩的去！”
“别逗了，”康晓弦一乐，只要掌握冯潇的说话方式，那这孩子简直不要太好懂，“你这么仗义，帮我这么一个大忙！我周乐萌有恩必报，从来不会欠人人情的。”
然后顺理成章地，康晓弦买了几个游戏币，也学着男生们的样子，点开了《街头霸王》。拳拳到肉的音效会吓到一些女孩子，然而对康晓弦来说，她的精神反而在虚拟世界的格斗中不知不觉地舒缓了。
“那你和邹唱的那个赌，也是你的‘人情’？”冯潇问道。
康晓弦打开一台机子，直接开《街头霸王》。熟悉的界面跳出来，康晓弦手上动作不停，往昔的一幕幕却在眼前浮现：她第一次玩这系列游戏的时候，还在上高中。康晓弦那会儿学习压力大，又找不到人倾诉，每天都觉得憋闷极了。直到有一天……她鬼使神差地尾随着她们班的男生进了游戏厅。
他果然知道了。康晓弦一笑，更加确定冯潇其实是特意来帮她忙的，心里很是感激，“也算是一种吧。总之，你对我有点信心！我才不会向邹唱认输呢。等我赢了，我就再请你吃别的，怎么样，够意思吗！”
老板点点头，什么都没说，直接数了100游戏币给康晓弦——康晓弦每次独自一人来打街机，都是一口气买100游戏币，打完为止。
冯潇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嘴里说的却是：“等你真的赌赢了再说吧。”
是的，康晓弦不但自己会选择打街机作为放松方式，她有时还会带着周乐萌来，母女两人开对战模式呢。康晓弦有点疲惫地笑了笑，“小丫头上高中了，学习忙，晚上没空。”
康晓弦算是使尽浑身十八般武艺了，但奇迹哪里那么容易唤起？数学单元测验的成绩没过一天就出来了，康晓弦固然没再考个倒数第一出来，但那成绩也不算好看。
任谁也想不到，大泽文化的总监康晓弦，一个精明强干的中年女性，选择的放松地点会是一家电子游戏厅。走进游戏厅，老板一看到她就笑了，“今天没带女儿过来？”
高兴看她的眼神倒是挺高兴的，估计是觉得这学生还不算无可救药，有戏！康晓弦摇摇头，想道。
决定暂且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放在一边，康晓弦扔下笔，放松去！
邹唱很得意，却又不知怎么的，有点怅然若失。她来到康晓弦的课桌前，问康晓弦：“怎么样，你不可能超过我，对吧？这个赌你什么时候想作废，我也不是不能高抬贵手哦。”
想想这几天的事，康晓弦越想越沮丧。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康晓弦没起来，仰头看她，反而露出了更加好胜的微笑：“不，赌约继续！”
康晓弦就这么折腾了一趟又一趟，晚上回到家，打开习题册，眼前照例一黑。这一来二去的，习题册上的题目倒是都认识她了，她还不太认识题目呢。
才不是为了什么小女孩的幼稚攀比。为了找到关山越的线索，她一定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