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晓弦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简直如同折磨：
“是的康总，对不起！”
“康总您真的特别聪明！真的！就是这个定理吧，它用反了……”
“你解这道题的时候，把步骤分解得更清楚一点，我不太懂。”
“那个，康总，您是不是看看辅助线……没什么！您辅助线画得特别漂亮！”
小凡脊背一凛，坐得更加端正：“不敢，康总您说！”
“康总，这里您可能应该把那个常数代进去……可能是我错了吧，您继续！”
因为是来请教人问题的，康晓弦尽量和蔼可亲地开口：“小凡啊，有几个问题还得拜托你多帮忙。”
算了，这么下去，她还是学不到什么真本事。
到了约定时间，小凡战战兢兢地坐在康晓弦对面。
小凡战战兢兢、如坐针毡地过了两个小时，到最后，反而是康晓弦给小凡上了一课，大意是不要畏畏缩缩云云。可康晓弦自己的数学测验，还没解决呢！
但事实是——
正在这个时候，“周乐萌”的那个手机跳出来一条微信，是从范晶晶那儿来的，“周乐萌，明天放学要不要一起写作业？”
人选很快就确定下来了：前不久大泽文化刚好来了个实习生小凡，是某名牌大学物理学院的大四学生。几道高中数学题对他来说，还不是比吃饭还容易？
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康晓弦求之不得，立刻答应了范晶晶的邀请。
总之请教女儿这一招算是折戟沉沙了，康晓弦立刻祭出第二招：不能问女儿，还不能抓一个实习生过来请教吗？
不过她本来的预期是，两个人放学后找个咖啡厅，一边吃点小蛋糕一边就把作业完成了，这也是周乐萌和那些同学出去做作业的基本流程，康晓弦倒还不至于不知道这个。可第二天放学后，范晶晶执意要把她往家里领，说什么都不肯去咖啡厅或是别的地方。
周乐萌：……妈你的人设是不是有点崩？
好吧，看在范晶晶如此热心的份上，去她家就去她家吧！
康晓弦更心虚了，赶紧打哈哈，“没事，萌萌，妈妈就是轴了，见到一道题就想彻底弄清楚。看你的样子，妈妈知道你一定学得很扎实，很到位，对吧？”
说起来，当了两次高中生，这还是康晓弦第一次去同学家写作业……
周乐萌不禁问了出来：“妈，你这么认真，是你要考试还是我要考试？”
很快康晓弦就知道了范晶晶一定要回家写作业的原因。范母四十多岁，眉间有着因忧思过度留下的一个有点深的川字型，见范晶晶带同学来了，只是点点头，“小周你来了，快，先坐下来喝口水吧。晶晶，你今天回来得有些晚，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磕磕绊绊讲完了三道题，周乐萌也有点懵了，自家娘亲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她是知道的，但这么执着于一道题的康晓弦，周乐萌可没见过。
范晶晶有点紧张地捏了捏康晓弦的手指，“妈，我今天在班里值日，您知道的。”
“怎么这么快就推算出下一步了？中间步骤呢？”
范母似乎相信了这个理由：“不是出去瞎逛就好。晶晶，你都高一了，是大孩子了，自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吧？好不容易考上顶英了，爸爸妈妈花钱供你上学心甘情愿，你自己也要争气，多向同学学习啊。”
“萌萌，为什么这定理会用到这儿呀？”
总算摆脱了范母的唠叨，两个人进了范晶晶的卧室。这边康晓弦往外掏课本和习题册，转头一看，范晶晶掏出的却是一本漫画，不，她还掏出了更多本……康晓弦一看，什么《月刊少女野崎君》，什么《野良神》，这都是她没听过的名字。
好吧，妈妈说什么都是对的。周乐萌暂时不疑有他，真的拿起笔，翻开习题簿开始讲题。但小老师的水平且不提，学生的领悟力确实有点堪忧——
可比起好奇这些漫画，康晓弦更好奇范晶晶招呼她来的目的了：“晶晶，你不是说咱们今天写作业吗？”
机会来了！康晓弦立刻翻开周乐萌的数学课本，指着第一单元的一道课后练习题问道：“只会做题可不算数。妈妈给你讲过，从前白居易写了诗，都会给门口的老太太念一念，到了老太太都能听懂的程度，这首诗才算写成了，对不对？你也给我讲讲这道题，如果你讲的我能听懂，那就说明你真的吃透这道题了。”
“作业当然也要写的，但不是现在！”范晶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刚才面对母亲的紧张劲儿终于舒缓了下来，“不是，周乐萌，你真的是第一次来同学家写作业吗？”
周乐萌撇了撇嘴，“行，妈你说什么都行。你准备怎么考？”
康晓弦点点头，可这和她是不是第一次到同学家写作业有什么关系？
康晓弦有点心虚，立刻给自己找补：“萌萌，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星顿嘛。现在你去了星顿，妈妈有点担心你在那边是不是能适应，所以问问你学习进度，不行吗？”
范晶晶轻轻地敲她的头，话音里的快乐藏都藏不住：“你笨！一般女生在一个人家里做作业的话，哪有一上来就对着习题册写个不停的！看看漫画，聊聊男生，这才是正常高中女生的美好生——”
因为路上的这个插曲，刚上车时情绪还不太高的周乐萌，回家面对康晓弦时倒是很积极，“妈你要考我学习进度？你考吧，”还有点小不高兴地嘟囔道，“你不是说过对我特放心的嘛，今天怎么又特意把我接回来了。”
美好生活还没畅想完呢，只听房门一声响，范母已经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进来了。
郑……什么？康晓弦有点犯嘀咕，但想了想，估计就是周乐萌在民谣社认识的什么新朋友吧，也就不再过多追问。
康晓弦都没来得及缓过神来，她的同伙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起了漫画，假装在认真研究数学书，一看就是应付家长的熟练工了，“妈，您怎么进来了？”
话说到一半，就又被周乐萌咽回去了。
“来给你送西瓜，这都不行吗？”范母反问了一句，然后几乎是和颜悦色地对康晓弦说：“小周，来，吃西瓜。到我们家就像到自己家里，千万别客气。”
但周乐萌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驾驶席上的母亲身上了，她跃跃欲试地说道：“我得赶紧告诉郑……”
大概范母也听说过周乐萌“成绩出众，多才多艺”——当然了，这两个词现在和康晓弦可没什么关系。
康晓弦收获了女儿的崇拜目光，有点小得意：“那是，你妈我干了这么多年文字相关的活，语感怎么说也差不了吧？”
总算范母捶着腰出门去了。门一关，像变魔术似地，康晓弦看着范晶晶从习题册下面重新抽出漫画，都傻眼了：还能这么玩？
周乐萌照着康晓弦说的词哼了两遍，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妈你真厉害！”
范晶晶却满不在乎地翻了一页，又问康晓弦：“哎周乐萌，你不觉得咱们班靠窗倒数第二排那男生，有时候看着挺帅的吗？”
听到最后，康晓弦有点听不下去了，干脆给周乐萌提供新方案：“把你一直哼的这两句对调一下，再把那个文绉绉的‘飞鸟’直接改成‘小鸟’，怎么样？”
康晓弦都没注意过有这么个人，只能嗯嗯啊啊应了几句，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对范晶晶说：“晶晶，我觉得咱们不能这样。你想，我身上还有和邹唱的那个赌呢，下次单元考试，我得赢过她才行。咱们继续这么玩下去，我觉得我明年都不一定考得过邹唱了。”
周乐萌听说康晓弦接她回家待一晚上，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路上周乐萌也没闲着，不过不是忙着和康晓弦聊天，嘴里断断续续地哼哼着什么。康晓弦仔细听了听，乐了。这姑娘正琢磨歌词呢，看这样子，是有两句拿不定主意了。
范晶晶也不是存心拉着康晓弦“自甘堕落”，她只是喜欢亲近这个同桌，想要和她多说说话，谈谈女孩子的话题罢了。既然康晓弦还有要紧事，范晶晶也确实觉得不该耽误朋友的事了，有点沮丧地低下头，“哦，那我们写作业吧。”
说干就干，康晓弦的第一招是找周乐萌——周乐萌的成绩，那还用说吗？要放过这个现成的小老师，那才是暴殄天物。跟周乐萌的班主任和宿管老师报备过，当天康晓弦就开着宝马就重出江湖（当然了，这一次她换下了校服并松开马尾辫），来到星顿，喜提一只周乐萌。
和康晓弦不同，范晶晶说是要写作业，但注意力并不集中。只要范母没借着送食物的机会进来巡查，范晶晶就写两道题，看一页漫画，再吃一口私藏的辣条，看起来十分惬意，简直不像是在做作业，而是作业伺候她。
当然，康晓弦可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康晓弦都惊了，这种瞒天过海的手法，范晶晶得是做了多少次才这么熟练啊？看着这个女孩子被漫画迷住的侧脸，康晓弦觉得有点不好受。
可康晓弦的数学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就算再怎么恶补，她怎么能在下一次数学单元测验就赢过邹唱呢？
她也是母亲，不过周乐萌自控能力相当强，每次都是优先写完作业，甚至预习又复习过一遍之后再去玩，康晓弦几乎没体会过作为长辈看着孩子不求上进的心情。
就是赢过邹唱有难度，范晶晶心里嘀咕。
这下她明白了：是真真正正的焦急和无奈。
范晶晶一脸忧虑地瞧着她，“周乐萌，那你就真的只剩下硬碰硬这一条路了。”她也不傻，自然看得出来现在根本不可能向邹唱提出比试取消，“最近的一次考试，是数学的单元小测。不过我看你平时作业做得挺好的，或许考试没什么问题？”
你要是我的女儿，现在我说不定已经训到你怀疑人生了！我隔了二十年重回高中，不太熟悉业务也就算了，你范晶晶却在这里挥霍青春，难怪成绩差！
康晓弦摇摇头，这主意也一样不靠谱，“胜之不武。打赌是全班都知道的，比试怎么能在全班同学的眼皮下面耍手段呢？这事要是做了，才是真的输了。”
康晓弦真心诚意为范晶晶急得够呛。终于，在范母再一次进来的时候，康晓弦清了清嗓子，“阿姨，晶晶根本没在认真做作业。她一边做作业一边看漫画，还和我说话，影响我做作业。”
李博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你那主意也不行，都不说能不能瞒得过高老师的眼睛，就‘神兽’往这儿这么一瞥，你能躲过去吗？要不然……我看那些推理小说，有时候会往对方的饮料里加点料什么的，保证对方也考砸，周乐萌的赢面不就大了吗？”
范母一听康晓弦这话，脸色顿时黑了下去。她一翻卷子和习题册，果然，下面还藏着漫画书和IPad呢。范母当场雷霆大怒，没摔IPad，把漫画书刷刷撕成几瓣：“你太让我失望了，晶晶！好不容易把你送到了顶英，你却连做个作业都这么不认真，以后还怎么指望你出人头地，给我和你爸争口气啊！”
听彭宇这样子，他还要给自己找考试枪手不成？免了免了，谢绝谢绝。不过几个人已经凑了过来，康晓弦也就真的认真和同学们聊天，万一能找到快速提高数学成绩的好办法呢？
她一边说，一边抄起房间里的一根鸡毛掸子，一手推搡范晶晶，另一手则朝范晶晶身上打去。范晶晶朝康晓弦露出了一个哀求的目光。
彭宇看了看康晓弦的样子，不高兴了：“说什么呢！比赛的不是你，你才能这么看热闹。周乐萌，你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要不我回头给你找几个好的外援，保证让你顺顺利利过这关，打那个邹唱的脸。”
可康晓弦不为所动，反而义正辞严：“晶晶，做事应该专心致志，你确实不应该在做作业的时候开小差。就像阿姨说的，你做作业都这么不认真，考试怎么可能成绩出色呢？阿姨的心情，你应该多去理解的。”
李博然可兴奋了：“你要是赢了，那就是绝对的逆袭了。这种事听起来，多像是什么火影黑子的桥段啊，倒数第一逆袭上位什么的！”
范晶晶连漫画书被撕的时候，脸上都没有太多的难过，可康晓弦这么一说，她的眼圈立刻红了。康晓弦本来以为她是被感动了，可范晶晶忽然挣脱开母亲，反而是朝康晓弦推了一把：“你走！你个叛徒！我不要你这个朋友！”
而很快，“数学摸底考成绩全班倒数第一”的周乐萌要和邹唱比试的消息就传开了。
被赶出范家的康晓弦却在心里默默想道：晶晶，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