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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

出岫担心此举会引起太夫人的不满,也曾劝过云辞回府,劝了数次,最终是两人各退一步——出岫在将养四日之后,执意回了知言轩。在这期间,太夫人并未派人再去催促,也没有只言片语,这令出岫很是不安。回府当日,她原想去荣锦堂请罪,却遭到迟妈妈的婉拒。

出岫再次回到离信侯府,已是四日之后。在这四日当中,云辞一直陪伴她,悉心照料,府中事务皆由快马送至别院,呈给云辞定夺。

迟妈妈明里是以她身子未愈为由,命她安心将养;可真正婉拒的缘由是什么,出岫心中清楚得很。只是她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祸水”。

纵使风华笔墨,难以书尽,这刹那天光。

然而,这番被太夫人冷待的焦虑尚未过去,出岫又被另一件事分去了心神。

缠绵的耳语也可以铿锵有力,天地都在这一刻被震慑得静止。两个紧紧相拥的人,终于等到了属于彼此的命中注定。

原来,在她身染时疫、前往别院的次日,二爷云起的金露堂也死了个丫鬟,正是玥鞠。太夫人眼见时疫已闹到云府内院,便当机立断,下令将出岫、玥鞠所住的院落尽数焚烧,严格控制火势,以防蔓延开来。

“‘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出岫,这道理我明白。”

一夜之间,知言轩、金露堂当中,丫鬟所住的两处院落,尽数付之一炬。这些人财物的损失,对于富甲天下的云氏而言,自然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只不过如此一来,两处丫鬟所住的院落需重新修缮,而在修缮期间,丫鬟们要另觅住处。幸而浅韵和淡心为出岫着想,在焚烧院落之前,已将她屋内一些贵重的物件都收拾了出来。

天下女子,任谁面对这一番深情表白,想来都不会无动于衷。何况早在出岫失声之时,这份前缘早已注定。出岫又哭了,只是这一次,她落下的是欣喜的泪水。

云辞所赠的琴具、文房四宝自不必说,沈予所赠的匕首太过惹眼,也被淡心妥帖收好。浅韵倒是更细致一些,见屋里有个锦盒分外精美,也收了起来。这锦盒正是云起托玥鞠转赠出岫的那一个。也正是因为它,出岫才会被玥鞠传染上时疫。

“若要遗憾与自责,也不该是你。是我没能早些遇上你,好在如今也不算太迟,是不是?”他耐心开解,言语犹如四月春风,和煦温暖。

好在那日玥鞠只接了这一个任务,并未与外人接触,是以云府众人幸免于难。而前几日,云起出城寻找云辞时,每天都喝着防治时疫的药物,因此也未曾染恙。事后想起这事,云府上下都是虚惊一场。

他边说边执起出岫的双手,想要给她以现世安稳:“以前的事,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我该感谢那个人,若没有他,如何能让你遇到我?”

淡心知道了出岫病愈的经过,拊掌笑道:“一场时疫,倒是将你的嗓子治好了,也算因祸得福吧。如今咱们的米行开仓赈济,三爷也在民间颇得好名声。果真是双喜临门!”

面对出岫的闪躲,云辞沉默了半晌才郑重接话:“许是我平素的性子太温和,你还不知道,我认定的事情从不会轻易更改。”

“我怎能与三爷相提并论?”出岫薄斥淡心。

话到此处,她终于说不下去了,这才看向那张恍若天人的面容,恳求道:“请您给我留一丁点儿尊严,也请您……别再说了……”

“主子器重的人,如何不能?”淡心朝她眨了眨眼,别有深意。

这话一出口,出岫没再听到云辞的回应。长久的沉默令她渐渐止住了哭泣,明明是预料到的结局,但她还是难以克制地失落。出岫别过脸去,忍着伤情继续解释:“您别误会,不是小侯爷……”

出岫哪能听不出来?自从别院回来以后,云辞便埋首于清心斋,处理积攒了几日的公务与生意。她原想去侍奉笔墨,却被云辞拒绝了,只道是让她安心休养。

“不,不是的……”听闻此言,出岫的泪水又滑落下来,使劲摇头,“侯爷,我……不是完璧之身……”

出岫不知外人如何盛传自己和云辞的关系,可堂堂离信侯,为了一个身染时疫的哑女,亲自在别院照顾了整整六日,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

“有什么不配?还是你嫌我身有残疾?”云辞坦然地回道,“我曾挣扎许久,不愿这身体拖累你。可这一次,我想自私一回。我有自信能比常人更令你欢喜,就好似你从前不会说话,也能令我欢喜一样。”

瘟疫来袭的恐惧虽然分担了一部分闲言碎语,但如今云府已恢复平静,出岫知道自己必定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对象。只是云府对下人管教甚严,因此她听不到议论罢了。

出岫垂眸,到底还是不愿欺骗云辞,斟酌了片刻才鼓起勇气,喑哑着嗓子道:“侯爷,我是不洁之人,我……不配……”最后两个字,她说得低不可闻。

对于这一切,出岫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况且云辞让她不必担心,她便信他。回府之后,对于一切别样的目光与刻意的接近,她都不管不顾、置若罔闻。

相知、相守……多么奢侈的字眼。出岫在口中默默呢喃,只觉眼前这人、这景,好似一场美妙的幻梦,如此不真实。他竟也喜欢自己,想要相知相守,可自己又如何配得上这番深情厚意?

正胡思乱想着,但见浅韵已不知何时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道:“淡心,你先出去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单独与出岫说。”

他停顿片刻,仔细观察她表情的变化,继续道:“出岫,你我明明是这世上的一个奇迹,为何你不愿成全?我们不是不相知,也绝非不能相守。”

自从丫鬟所住的院落焚烧之后,知言轩、金露堂的丫鬟们都挤在了吟香醉月园。这里地方倒是够宽敞,只不过屋子有限,淡心与出岫暂时同住一间。淡心见是浅韵进来,也未多问,只笑吟吟地挪了地方,将屋子让了出来。

原本是想就着这首诗告诉她,他已知道她是晗初。可话到口边,云辞临时改变了主意,笑道:“那日你拿诗来找我品鉴时,曾写过一句话——‘这世上能寻到一双相知之人,算是奇迹’。”

浅韵也不迂回,执着锦盒开门见山地对出岫道:“这是烧院那日,从你房里找到的锦盒,我没打开,还给你。”

说到《朱弦断》,云辞终于如愿看到出岫睁开双眸。她的神色赧然而闪躲,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令云辞不忍再去揭开她鲜血淋漓的旧伤。

“多谢浅韵姐姐。”出岫知晓浅韵比自己年长两岁,便客气地唤一声“姐姐”。浅韵只颔首受下,眉宇间仍不见笑意:“出岫,我虽是侯爷身边的人,可也是从太夫人屋里出来的……有些事,便不能置之不理,不闻不问。”

“记不记得那首《朱弦断》?”提起这首诗,云辞很是感慨,这分明是别的男人为她写的一首诗,却成全了他对她的心思,也释疑了他对她琴技的赞美。

出岫闻言,心中莫名一紧。

出岫抽噎着不肯答话。

浅韵见她这副模样,斟酌一瞬,又道:“今次这场瘟疫,唯独你和二爷园子里的玥鞠染了病,太夫人嘴上不说,难保心中不会多想。”

“你这态度,已算告诉了我答案。”云辞话中的愉悦难以掩饰。他也不管出岫是否睁眼,是否听得进去,只自顾自地轰炸她的耳朵:“你不是心里有人,也并非对我无意。男未婚,女未嫁,那你还哭什么?”

出岫立时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姐姐误会了,我……”

这一次,出岫僵持着,不肯点头也不摇头。

“主子待你的好,府里上下都瞧在眼中。你长得美,也是不争的事实。可若是这份美貌引起了侯爷兄弟之间,乃至母子之间的龃龉,那便是你的错。”浅韵没有给出岫解释的机会。

云辞发自真心地笑了:“那是对我无意?半分也没有?”

这番话语尖锐直白,令出岫无从辩驳。她情知解释无用,便沉吟一瞬,回道:“我明白了,姐姐放心。”

出岫迟疑一瞬,继而坚定地摇头。

浅韵点头,再次声明:“按道理讲,你我皆是侯爷身边儿的大丫鬟,不分高下;按人情讲,侯爷待你要比旁人都好三分……这话本不该我说,还望你不要多心。”

“你心里有别人?”依旧是这个问题,也是云辞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浅韵边说边从座上起身,往门外走去,刚要跨出门槛,又好似想起什么,转身对出岫再道:“对了,忘记恭喜你喉疾治愈。”

出岫的长睫微微闪动一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出岫浅笑回礼,目送浅韵离去。

云辞失笑,轻咳一声:“那我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我问一句,你不必开口,只需点头或摇头,好吗?”言罢又似想起了什么,再补充道,“不能违心,也不许骗我。”

自浅韵走后,出岫一直在想她说的话。直至晚饭过后仍旧心中难安。不得不说,浅韵的性子要比淡心沉稳得多,太夫人派她来知言轩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样的女子,只当个大丫鬟是有些吃亏了。云辞身边,也需要这般细致的女子来服侍。

出岫不为所动。

出岫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更兼郁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底还是将云起所赠的锦盒打了开来。盒内是一条绣着红梅的素白绢帕,裹着一只通体流翠的玉镯。

云辞极为无奈:“你要我说什么动听的话来哄女孩子,我还真不会说。这下可难倒我了。”仿佛自说自话一般,他看着出岫,继续试问,“就不肯看我一眼?”

南熙四季如春,少见梅花,出岫情知这条绢帕必定是北熙之物,能到云起手中,想必价值不菲,遑论这只玉镯。她将绢帕与玉镯重新收好,这才闻到锦盒内还有一阵淡淡的香气,不知是什么香料,很是好闻。

出岫执意咬唇,合眸,无动于衷。

出岫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玥鞠,嗟叹她小小年纪殒命的同时,反观自己,倒也生出几分满足之感。想着想着,心中稍安,便早早和衣睡下。

“你若当真对我硬得下心肠,为何方才哭得那般伤心?”云辞的质问轻轻浅浅,却能蛊惑人心,“至少也要让我知道,你为何不肯回应?”

待到夜半,出岫是被热醒的。她浑身发热、头晕目眩,周身都泛着轻微的痒意,像是渴盼着有人能来挠一挠,慰藉一番。这种感觉很像前几日染上瘟疫的症状,可相比之下又多了几分清醒,还有几分难言的燥热。

温热的手指轻轻拂面,为她拭去滴滴泪水。云辞知她着恼,便低声解释道:“我若不出此下策,只怕你永远不肯抬起头来。”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出岫的长睫,沾湿了一指水痕,宛如南熙三月的烟雨,可将天水染成碧色,晴空如洗。

如此辗转到后半夜,竟是汗湿了亵衣,连床榻也沾上隐隐的水意。出岫再也忍不住了,只得摸黑朝对面的铺子唤道:“淡心,淡心……”

他竟没有离开!说不出是羞愤还是气恼,出岫的眼角挂着泪痕,更觉得无颜面对云辞,唯有紧闭双眸。

淡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声音泛着癔症:“嗯?”

眼风瞥见一抹熟悉的白影,来自一个熟悉的人。出岫尚未及反应,已被云辞一手钳制住下颌,不让她再有机会埋首于被衾之中。

“我身上难受,好热……你帮我倒杯水来。”出岫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喘息不已。

出岫肆无忌惮地哭着,直至将双膝间的薄衾哭得湿透,才改为啜泣,继而抽噎,最后,抬起头来。

淡心终于听出了几分异样,连忙一个激灵坐起身,摸黑寻到案上的茶杯,倒了杯冷水端过来。她正要扶出岫坐起来喝水,岂知刚碰到对方的背脊,手心已沾了一片湿意:“你出了这么多汗!”

出岫一直没有抬头,她不敢面对此时的云辞。直到耳畔响起轮椅的辘辘声,云辞的气息也越来越远,她才敢放声大哭起来。仿佛只有这种方式,她才能获得惨痛而又残忍的安慰。

“我……不碍事……”出岫的声音更见几分娇喘,又是一声轻咳,“我就是热得难受……”

明明彼此有意,却要生生斩断,这番疼痛,痛过剜心。事到如今,她多么悔恨曾经对别人轻易相许,让那些几近灰飞烟灭的往事来阻隔眼前。轮到那个真正刻骨铭心的人出现时,她却只能捧着自己破碎的心,以及心上的四个字:相逢恨晚。

“你别吓我!”淡心摸着出岫滚烫的额头,还有周身的汗水,惊问道,“莫不是时疫复发?还是又染了别的病症?出岫,你不能硬撑着,得找个大夫看看!”

人都是自私的,她宁愿拒绝他,宁愿不回应,也不愿将自己的往事说出来,去面对他失望、嫌恶,甚至是后悔的神色。

“不,不用,时辰太晚了……我撑到明早就好了。”出岫说着,更觉周身酸软无力,滚烫的身体挨着淡心,煎熬非常。

要如何开口,对云辞提及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她曾将身心交付过另一个男子,又被生生辜负,这样的话语,出岫难以启齿。

“不行!我得告诉主子去!你等着!”淡心越想越怕出岫再有个三长两短,连忙喂她喝了水,又让她躺回榻上。

这一番剖白力如千斤,字字烙印在出岫心底。可她分不清自己是悲还是喜……喜的是她并非一厢情愿;悲的是她宁愿自己一厢情愿。

此时出岫已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拉着淡心的衣袖,无声地阻止她。

云辞见状顿时心疼,又叹:“是我逼得紧了……你好生休息,我会等。”

“你都成这样了!怎么瞒着?若是明早更严重了,主子还不扒了我的皮?”淡心掰开出岫的手,低声安慰道,“主子会医术,至少让他来瞧瞧。”言罢她已披了衣裳,一路跑去知言轩……

奈何出岫还是没有半分回应,只是双肩微微耸动着。

小半炷香后。

云辞有些害怕会从出岫口中听到“赫连齐”三个字,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怕,那是她遇上他之前。

竹影推着云辞匆匆而来,两人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妨,径直随淡心进了屋内。

云辞只得低声探问:“出岫,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这一句,他曾在追虹苑问过她,而今再次问出口,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此时出岫早已意识昏沉,脸色泛红,仅能朱唇微翕说出一个字来,且还喑哑不堪:“热……”

闻言,出岫几乎要将一张脸埋在双膝之中,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蜷缩在榻上的样子,令云辞想起了丛林里的小兽。受过一次伤,便对异类摆出防备的姿态,倘若情知不敌,它们会坐以待毙。

云辞见状眉峰紧蹙,诊过脉后脸色更沉,几乎是带着怒意对竹影命道:“带她回知言轩。”

云辞见出岫这般逃避,想起她大病初愈,也不欲强迫她,唯有慢慢来:“我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也不是处处留情的人。出岫,你很清楚。”

淡心犹自担心不已,忙问:“主子,出岫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

“不是,我……”出岫只觉咽喉一阵干涩,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已说不出半句话来。

云辞斟酌一瞬,如实回道:“她被人下了药,春药。”

“谁许你自称‘奴婢’的?”云辞淡淡打断她。

“春药!”淡心不禁小声惊呼出来,“出岫怎会中了春药?谁对她下药?”

出岫闻言,只将身子往后靠了一靠,试图远离云辞的压迫目光,双手抱膝道:“侯爷是奴婢的恩人,奴婢做牛做马、结草衔环都难以……”

云辞面沉如水,并不作答。还是竹影率先反应过来,忙问:“可有解药?”

“既是真心话,为何不敢看我?”他目光犀利,直击她心上,不给她半分逃避的机会,“出岫,在追虹苑,我已领教过你口是心非的本事。”

“这春药名为‘马上催’,烈性非常……解药甚为伤身,况且,也来不及了……”话到此处,云辞未再说下去,只重复下令,“竹影,抱她去知言轩。”

“嗯。”她垂眸侧首。

竹影倒吸一口气,不敢多想云辞话中深意,连忙领命。淡心为出岫穿戴整齐,才让竹影抱着她离开。

云辞面上并未瞧见失望之色,只是定定地看着出岫,问道:“真心话吗?”

“你推我回去。”云辞又对淡心下令。

一句话,明明白白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心底的苦涩盖过了出声的喜悦,这话她说得违心,但她不愿折辱他。

此时淡心的脑子已然蒙了,她胡乱点头,匆匆推着云辞返回知言轩。临进屋之前,云辞阻了她的脚步:“告诉浅韵,明日一早不必她来伺候,换成你来。”

出岫呆立良久,才觉出云辞话中之意。她偏过头去不敢看他,默默在心底酝酿着,道:“奴婢不懂侯爷的意思。”

“我来?”淡心不解地反问。须知这并不是她的差事!一句疑问尚未出口,却瞧见竹影从云辞的屋子里出来。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明白过来,几乎是面红耳赤地点头领命。

云辞并未强迫她,顺势松了手,坦诚道:“如你所想,我正是这个意思。”他的浅笑清风霁月,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主子,可要淡心在外头服侍着?”竹影面色尴尬,小心翼翼地询问。

那柔软的触碰,像是被一溪春水脉脉滑过,清澈,微痒,令出岫漾起心底阵阵涟漪。她犹自不敢置信,一双瞳眸翦水盈盈,惊恐地看向云辞,半晌,才晓得挣扎出他的怀抱。

“不必,你在外守着即可。”云辞看了一眼淡心,又对竹影道,“告诉今夜值守的护院,权当未曾瞧见。”

如此一想,云辞心头忽然涌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便情不自禁松开出岫的柔荑,不待她反应,已环住她的腰身,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竹影称是,又对淡心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知趣地告退。

云辞从前只在淡心的话本子上见过“公子”这个称呼,不想此刻从出岫口中唤出,竟是清喉婉转,犹如黄莺出谷般好听。他被这一声唤得心神悸动,兼之出岫大病初愈,也算是双喜临门。

云辞这才从轮椅上起身,兀自扶着门框迈步而入,竹影见状连忙制止:“主子!”然而只说出这两个字,余下的关切之语已被云辞的冷冽一瞥挡了回去。他眼睁睁看着主子自行走入屋内,步伐缓慢而坚定。

只这三个字,已令她面若桃李,娇红欲滴。

一盏摇曳的烛火点在起居室内,好似一滴倒悬着的美人泪珠,衬得四处角落更为晦暗。幽蓝的火光似真似幻、柔和凄美,令云辞想起某人的翦水秋瞳。

出岫急了,心想这人何时变得如此无赖?可她的身子才刚刚恢复,双手根本使不上力气。彼此僵持了半晌,到底还是出岫先败下阵来,垂眸唤了一声:“云公子。”

他清冽的目光穿透烛火,落在前方的软榻之上。榻上是曾引来无数人觊觎的南熙第一美人,自从出现在云府之后,也摄走了许多男子的心魂。包括他自己。

云辞见状也不勉强,只笑道:“不愿意?也罢,那我可真不松手了。”

云辞适时打断思绪,缓慢走向屏风之后,从一个小小暗格里捏出一粒红色药丸,吞咽而入。这粒药丸,能令他在七个时辰内感受不到腿疾的痛苦,可那过后,便会疼痛加倍。

出岫大为赧然,咬着下唇不愿出声。

他原是想要慢慢准备,慢慢休养,直到自己对一切都有足够把握时再要她,要她的心,也要她的身。可偏生,某些事情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犹如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云辞思索一瞬,道:“唤我一声‘云公子’如何?”

榻上的女子正在忍受烈性春药的煎熬,意识昏沉,香汗淋漓,盈白的肌肤灼热滚烫,犹如刚刚出浴一般。云辞揭开覆在她身上的被褥,虔诚地解开她的衣衫,似膜拜神祇一般,用目光仔细膜拜她的寸寸肌肤。

出岫只得抬起头来:“您让我说什么?”

冰肌、玉骨、雪白、丰盈,每一处起伏都暗藏无尽缠绵,仿佛是吸人神志的深渊,令他自甘堕落,自甘沉沦。

“你若不说话,我便不松手。”云辞看出她心中所想,目光潋潋笑着威胁。

云辞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坐怀不乱之人,可直到此时此刻,直到听见自己急促沉重的呼吸声,他才晓得大错特错了——他并非不近女色,而是不曾遇到那个想要让他一亲芳泽的人。

出岫噌地一下面色绯红,也不知是被握住手的缘故,还是云辞那一句附耳的诱哄。她使了使劲,想要抽出双手,奈何对方握得极紧,不给她挣脱的机会。出岫不禁垂眸咬唇,已忘记自己能够开口说话的事实,只顾着与云辞的双手负隅顽抗,想要逃出生天。

云辞的目光流连在出岫嫣红欲滴的朱唇上,浑身也渐渐燃起一团火焰,从胸腔而起,一路蔓延至腰腹,越烧越烈,越烧越盛,越烧越难以熄灭。他终于还是情不自禁地,俯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香甜滋味一如他想象中那般,令人难耐上瘾。

话一出口,云辞已勾唇浅笑。出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无意识地以手掩唇,清眸大睁,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云辞拉下她一双柔荑握牢在手中,低声哄道:“再说一句。嗯?”

榻上的女子犹自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嘤咛一声,带着沉沦其中的娇喘。娥眉,亦是微蹙。

出岫却是急了,从前哪里需要重复这么多遍,云辞早该看懂了。她越想越觉身上汗津津得难受,再看云辞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禁开口薄斥道:“你这人,真是……”

仿佛是受了谁的蛊惑,云辞的吻划过出岫的朱唇,一路向下,抵在她圆润的香肩之上,竟不敢去看眼底的美好景致。何处山峦叠起,何处殷如桃花,都是他不曾想过的旖旎风光,此刻,尽在鼻息之间。

“长久不说话,都不会出声了。我听不到。”云辞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目中闪过隐隐的期待。

身下的女子仿佛感受到了别样的抚弄,胸口起伏、娇喘不已。出岫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双玉臂,揽过云辞的脖颈,似抗拒又似邀请,在冰与火之中来回挣扎,徘徊。

出岫也不知云辞是否故意的,只得朱唇微翕着再道:“沐浴。”

这无疑是对云辞的一种诱惑与煎熬,他体内海潮一般的波涛汹涌来袭,脑海、心房、欲望,皆被淹没。他虽不曾让女子近身,可也并非不知男女之事。他修长的手指来回撩拨,双目却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不愿放过心爱女子的每一个表情。她的一颦一缓,也令他时快时慢,这分寸,他把握得极好。

云辞难得地挑了挑眉,看向出岫:“你还是做口型吧,写字我当真看不懂。”

出岫本就服了烈性春药,意识昏沉如坠梦里。此刻又与人肌肤相亲,神志早已尽失,全凭感官主宰一切。身上的男子待她温柔呵护、宠溺怜惜,她万般体会,甚至欲罢不能,想要出口的娇喘已变作呻吟,迷失在欲望的潮海之中。

出岫大感无奈,再次拉过他的手写道:“沐浴。”

身体渐渐沉沦,彼此交合的刹那,身下的女子忽然睁开双眸,水光弥漫,风雪飘摇,惊恐一瞬复又趋于安心。云辞隐隐听到她的一句呢喃:“云公子……”只这三个字,已令他心神激荡,纵情肆意起来。

云辞看了一眼掌心,淡淡问道:“什么?我没瞧见。”

是的,她唤的是他,在这般亲密的时刻,没有旁人,唯有彼此!身下的紧致犹如云辞微颤的心房,此时此刻,只装得下这一个人。他终于彻彻底底地相信,他心爱之人已能对往日尽数释怀,已能对他全然交付。此身、此心,非他莫属!

靠在榻上,由云辞亲自喂药的滋味,实在令出岫受宠若惊。她拘束地喝下这碗药,等了半晌,云辞也没有离去的意思,于是她只得在他掌心里写道:“我想沐浴。”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忽然从心底油然而生,那曾以为枯竭孤寂的心思,终于被一个女子尽数占去,甜美满溢,令他餍足。

但对于出岫而言,这一场瘟疫,不过是她做过的一个绵长梦境,一觉醒来,前尘尽忘。若非云辞双目赤红的担忧,若非竹影不可掩饰的倦色,她尚且不知自己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生死之役,险些丧命。

床笫之间飘荡起骤雨疾风,一室春光也弥漫起风雪夜色。云辞第一次涌起人世间的贪婪之欲,只一味饕餮着怀中娇软,不知今夕何夕,只想朝朝暮暮。

对于云氏而言,这一场瘟疫阖族处变不惊、乐善好施,离信侯府更得民心。

待到如鱼得水之际,他依旧抱着怀中的女子,享受这欢爱过后的身心融合。她的发丝还缠绕在他颈间,那桃红的娇颜难掩倦色,纵使上等胭脂也不及分毫。渺渺茫茫,痴痴缠缠,华美而迷幻。

对于慕王而言,这一场瘟疫来势汹汹、惊动皇城,是他封王以来所面临的最大考验。

从今往后,他们不仅是会心相爱的伴侣,更是刻骨相亲的爱人。此生,足矣。

对于流民而言,这一场瘟疫闹得许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犹如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