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踏进校园时,天边的晚霞越加绚烂。“黑暗前的肆意燃烧”,董叙阳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几个字,继而他自嘲道:“生活快把我变成诗人了。”
他现在懂得,时光之所以一去不复返,是因为想让人在不断地痛失之后学会珍惜。他有没有告诉过梁筱唯他将她看得特别特别重要?他有没有告诉过温明他很想和他成为朋友?好像都没有吧。真遗憾啊。
四周寂静,偶然遇见的同学面孔陌生,这让董叙阳觉得安全,途经熟悉的图书馆,穿过花园中央的青石板小路,董叙阳在湖边的杨柳树下坐了一会儿。
将水壶送回病房,董叙阳走出医院,乘公交车去了从前就读的中学,也是梁筱唯和温明依然就读的学校。刚好是晚自习之前的休息时间,学校里应该没什么人。他并不想遇见任何人,仅仅是去怀念一下从前的生活。
如果,如果遇到梁筱唯,他要说什么?
“好。”妈妈微笑着注视董叙阳高瘦挺拔的背影,心里多了一丝宽慰。好像这一连串的打击将他磨砺得更加像个男子汉了,虽然未来远远看去很迷茫也很艰苦,但幸好有儿子和自己同路。
“好久不见。”
“别说这些了。”董叙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现在也挺好的。”想了想,董叙阳又说:“我打水回来出去一下。”
“你还好吗?”
妈妈点头,目光转向窗外:“想离开这个地方。”董叙阳没说话,妈妈转回头,望着他:“对不起儿子,爸妈没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过得怎么样?”
董叙阳一愣:“这么快?爸爸可以出院?”
……
“阳阳。”妈妈拉住他的手臂,“我订了明天一早回星城的车票。”
董叙阳想了很多种,可无论哪一种,都无法拉近他与梁筱唯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犹如叶落水面,石沉湖底,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位置。
董叙阳接过她手里的水壶:“我去吧。”
起身继续向前走,踏上两旁种植着银杏树的银杏大道,远远地,董叙阳看到了篮球场上正在打球的男孩们。走着走着,董叙阳顿住了脚步,正在抢篮板的男孩是温明。
“想给你爸爸擦擦身子,总躺着,更得保持清洁。”妈妈抹抹额上的汗,说。
他好像又长高了些,发型没有变。球进了,他转身与队友们击掌,随即望向看台,冷峻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
妈妈提着水壶走出来,董叙阳起身:“要去打水?里面不是有饮水机吗?”
董叙阳下意识地循着温明的目光望了过去,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他看到了梁筱唯。虽然仅仅是一个侧影,但他确信是她。下意识地,董叙阳躲到了旁边的银杏树后面。
因为患病,爸爸被允许保外就医,他终于得以离开黑暗压抑的监狱,暂时逃脱了贪污的罪责,不必再对妻子儿子感到愧疚,也不用面对接下来艰难困苦的生活。董叙阳想起,昨晚他迷迷糊糊从陪护床上醒来,借着月光看到爸爸沉沉睡去、嘴角含笑的模样,虽然爸爸记忆混乱,口眼歪斜,话也说不清楚,余生也许都要瘫痪在床,但他是快乐、没有负担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梁筱唯穿一件米黄色的公主袖衬衫,怀里抱着校服外套,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腮,聚精会神地望着篮球场上的温明,脑后的马尾辫被风吹向左侧。这是董叙阳第一次见她束马尾,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一丝清纯可人。
妈妈温柔的声音自病房里传出来,她正在喂爸爸吃饭。董叙阳苦笑,转头望向神态安详地吃掉饭菜的爸爸,忽然觉得,这对爸爸而言,或许是种解脱。
几步之遥的距离,董叙阳却拿不出走过去的勇气。他实在不想告诉她自己的爸爸瘫痪了,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狠狠攥了攥拳头,转身离去。
“来,慢点儿吃。一口一口的,听话。”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梁筱唯回过头,恰好瞥到了穿白衬衫的少年离去的背影。晚风将他的衬衫灌得鼓鼓的,他张扬的走路姿势好像一个人。
走廊里,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步履蹒跚、气色虚弱,病人家属脚步匆忙、表情慌张,医生护士有条不紊、镇定冷漠。在医院待了几天,董叙阳渐渐发现,在病痛面前,人们苦苦维护追求的尊严、名誉和财富变得不值一提。原来,健康才是人生的至高无上。
梁筱唯激动地起身,几乎要张口喊出他的名字了,却又甩甩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的,他在星城,不会来这里的。”
傍晚时分,董叙阳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凝望窗外被晚霞染红的植物。从前他总觉得自己是无法静下来的人,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喜欢沉思和发呆了?
然后,她移回目光,重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