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董叙阳问,“他骂你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爸爸看我的眼神。”姜河呼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力量才能接着说下去,“尽管我当时只有十二岁,但我清楚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厌恶。”
姜河摇摇头。
有一天,当他又一次站在大门前,用“需要学英语准备出国”的理由昂着头拒绝了前来找他玩耍的小男孩,高傲地嘟囔着“谁跟土包子交朋友啊”时,一回头刚好看到了站在门厅处的爸爸。
其实,姜河也希望爸爸打骂他一顿,但是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他甚至从未训斥过他,对他所做的一切都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原本,姜河把那视为爸爸对他的宠爱,但十二岁那年,他通过那个厌恶的眼神,找到了真正的答案。
一直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爸爸要去国外开拓市场。姜河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和妈妈也要跟随爸爸前去。于是,他到处声张,骄傲无比地告诉老师、同学、街坊四邻,他们一家马上就要移民到国外生活了,那里空气好,环境好,好吃的好玩的都比国内强很多。他将这份优越感绑在身上,到处炫耀。
是不屑。爸爸不屑于管教他。他究竟有多么失望,才会对自己的儿子产生这样的情绪?十二岁的少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很久,仍未得出结论。只是,他不敢再在同学、老师面前吹嘘自己即将移民国外的事情,甚至当别人不断提起他爸爸时,他会慌乱地转移话题。因为他觉得心虚。他的爸爸并不是那么爱他。这就好像,他一直放心地依赖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而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这棵树好像并不属于自己。
在读初中之前,姜河的性格与现在截然相反。他高调地享受着因为爸爸而获得的特权,学业一塌糊涂,逃课、打架、玩游戏、惹是生非,他从未担心过未来,他总觉得爸爸已经帮他铺好了平整宽阔的道路,这条道路上没有人敢阻拦他,也没有车惊扰他,他可以横冲直撞、随心所欲、漫无目的地行走。
不久后的一个傍晚,姜河耷拉着脑袋回到家,正看到爸爸拖着一个超大号的行李箱往外走,妈妈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
当然,一开始他也是万分享受被身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尊宠的感觉的,比如:他从进入学校开始,就无条件地成了班长;被学校老师、校长、同学所熟知;无论是去食堂打饭,去自习室自习,甚至是上洗手间,都永远享受优先的特权。只要提及爸爸的名字,就好像整个世界的人都会为他让路一样。所以,在姜河眼里,爸爸是无所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超级英雄。而他安然快乐地在爸爸的庇护下,霸道逍遥地生活着。
“以后好好听妈妈的话。”他淡淡地说。
这个听起来会令许多人艳羡的事实,对现在的姜河而言,居然是最大的苦恼。
姜河跟着跑出去,惊慌地拽住爸爸的衣角,急急地问:“爸爸,你要去哪儿?”
在听到姜河爸爸的名字时,董叙阳也不禁愣了一下,因为他是一位相当有名的企业家。有名到姜河家这栋本已足够豪华体面的别墅似乎也配不上他的爸爸。所以,从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姜河就生活在爸爸的光环下。
“出国啊!”爸爸停下脚步,“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故事其实并不算长,毕竟他们也才十几岁的年纪,人生还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可是,这个故事里却包含着很多很多的情绪。
“可是……”尽管已经猜到答案,姜河还是不死心地问,“不带我和妈妈一起去吗?”
“当然。”董叙阳耸耸肩,“非常荣幸。”
爸爸和蔼地笑笑,扯开姜河抓住他衣摆的手,仍旧保持着不温不火的语气:“姜河,你爷爷是个普通农民,所以,我能走到今天,能获得权势地位,全靠我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我生平最看不起依靠父辈吃喝享乐的人。你懂了吗?”望着愣在一旁的少年,爸爸继续解释道:“换句话说,出国这件事只属于我和你妈妈。我只需要对你妈妈负责,你的人生需要你自己负责。但现在,因为你,你妈妈也必须留下来了。你没有令我感到骄傲,我很抱歉也深感遗憾。”
“其实我一直被嫌弃。”姜河微微扯起嘴角苦笑,“只是小时候我没有认识到。”他将手从键盘上拿开,转过脸面向董叙阳:“想听我的故事吗?”他问。
最后,他拍拍姜河的肩:“再见,儿子。”说完便坐上了门口的豪华汽车,绝尘而去。
姜河快速敲击键盘的手指突然顿了一下,董叙阳自知戳到了他的痛处,尴尬地说:“抱歉,我不该多嘴……”
小学毕业之前的那段日子,姜河成了大家眼中的笑话,因为原本被他宣扬的出国计划并没有实现。他被抛弃了,也或者说,他被嫌弃了。
董叙阳探过身子,望着姜河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不断闪现出的复杂程序代码,再次感叹:“你明明就是天才,真不明白你爸爸为什么不愿意带你出国。”
屈辱和挫败并没有将他打垮,反而使他燃起了斗志。他暗暗发誓:他要成为非常厉害的人,他要变得非常有名,到那时,他要爸爸亲口对他道歉,亲口对当年十二岁的自己道歉。因为不管他多么恶劣,他都是他的儿子,他不该把他当成垃圾一样在脚下践踏。
姜河斜他一眼,敲击键盘的手指依旧没有停:“你别磨蹭了,今天得把男生角色画个差不多,不然我们一上课哪还有时间捣鼓这些。”
“所以,我要赢。”姜河望着董叙阳,眼圈泛红,目光却异常坚定,“请帮我赢。”
“啊?”董叙阳回过神,放下画笔,双手交叉举到头顶,装着样子打了个夸张的哈欠,“还不是因为你,一大早把我叫过来。像这种阴雨连绵的周末最适合在家睡懒觉了!”
董叙阳怔了半晌,最终使劲点了点头,他转回电脑桌,摇摇头,摒弃掉“梁筱唯的电话为什么一直关机”的杂念,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游戏角色绘画中。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姜河问一旁发呆的董叙阳。他已经注意董叙阳很久了,他手中的画笔就一直没有落到画板上。
一旁的姜河看着他斗志昂扬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董叙阳,的确是他的同类,哦,不,确切地说,是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