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奇怪。他一个中年男人,竟突然觉得心底柔软起来。他甚至后悔昨天不该对她发那么大火的,说起来她也只是个善良单纯的小孩子,还没有意识到这世界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美好。梁爸爸叹口气,缓缓地走过去,大手轻轻盖住了梁筱唯的头,用极少的柔和语气说了句:“走吧,跟爸爸回家。”
梁爸爸结完账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他本想呵斥梁筱唯,毕竟输液管这种东西最有可能携带细菌了,明明他的嘴巴已经张开,眉头也已皱起,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扯起了嘴角。
回去的路上,梁筱唯抱着睡着的巧克力坐在后座,梁爸爸边看后视镜边问梁筱唯:“先把你送回学校上课吧?”
冬日的温暖阳光里,少女蹲在地上,鼻头红红的,头发柔顺地贴着脖颈,正伸出细长的手指义正词严地教育着她面前的巧克力色小狗;小狗歪着脑袋,不时地挪动一下脚步,全身的蓬松绒毛将它衬托得无比呆萌。
梁筱唯鼓了一下嘴,低头试探性地说:“我上午不想去上课了,我担心巧克力,下午我回去再看同学的课堂笔记。”梁筱唯拿不准爸爸会不会因此发脾气,所以声音越说越小。
梁筱唯松了口气:“谢谢叔叔。”趁梁爸爸去结账的时候,她从垃圾桶旁边捡了一根坏掉的输液管,拿来剪刀剪成一段,穿进纽扣的扣眼,边往巧克力的脖子上系,边佯装生气地对巧克力说,“你这只馋狗,是我没给你吃的吗!谁叫你乱吃这些东西的!我现在就把这颗扣子系到你脖子上,看你记不记得住!”
梁爸爸从车前镜里看了梁筱唯一眼,说:“随你吧!别落下功课就行。不过中午我可能回不了家,你妈又不在,你只能煮面吃了,或者给你钱叫外卖吧。”
不一会儿,巧克力吐出一颗和五角硬币差不多大小的金色纽扣。医生放下巧克力,抬头对梁筱唯说:“应该没事了。不过食欲大概没有这么快恢复,你回去喂它点儿酸奶喝,一点点就好。多观察,有问题及时送过来。”
“嗯。我知道。”梁筱唯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抱着巧克力的双手也放松下来。她瞧着爸爸今天心情貌似不错,所以一时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爸爸,那天在蓝海饭店,我和董叙阳在包厢里唱歌的时候,我们班班长许贝妮后来也进来了,她说你和董叙阳的爸爸一起去楼顶的观景台谈事,所以,温明妈妈出事的时候,董叔叔应该也在观景台吧?”
梁筱唯在医生的指导下,也跟着轻拍巧克力的背。看着巧克力蔫头耷脑的虚弱模样,梁筱唯既心疼又愧疚。昨天她被爸妈禁足在房间里,赌气之下晚饭都没有吃,所以完全把巧克力不舒服的事抛到了脑后。
梁爸爸突然急踩了一下刹车。即使系着安全带,梁筱唯还是随着惯性前倾,额头毫无防备地撞到了前座椅背上。巧克力被惊醒,警觉地直起脑袋,四处查看。
医生侧头看了梁爸爸一眼,梁爸爸合上报纸,说:“我闺女。”医生这才答道:“应该是误吞了什么东西。”
梁爸爸猛地转头,神情慌张地对梁筱唯说:“董叙阳的爸爸是机关要员,不能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你和你们班那个许贝妮千万不能乱说话。再说了,当时董主任去了洗手间,确实不在楼顶。”
等梁筱唯赶到宠物店时,巧克力正被医生扯住后腿,身体倒立,医生不断拍打着它的背部,梁爸爸则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翻看报纸。梁筱唯都没来得及跟爸爸打招呼,径直走到医生旁边,紧张地问:“叔叔,有没有大碍?”
梁筱唯坐直身子,皱皱眉,又问:“可是,爸爸你不是说你是为了找巧克力才去楼顶的吗?”
梁爸爸大概对于梁筱唯的态度有些吃惊,轻声咳嗽了一下,说:“待会儿见吧。你自己过马路小心点儿。”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都说了不让你多管闲事,你听不懂是不是?”梁爸爸突然变得怒不可遏,他拧起眉头,冷冷地说,“下车!我单位还有事,我得回去。你自己到前面坐公交车!”
“谢谢爸爸。”半晌,梁筱唯咬咬嘴唇说道。
刚刚在梁筱唯心中滋生的一丝温情瞬间消散,梁爸爸越是对这件事持敏感态度,她越觉得他在有意隐瞒什么。怀着满心的困惑和委屈,梁筱唯推开车门走下去。脚步刚刚站稳,梁爸爸就发动引擎,开着车扬长而去。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梁筱唯已经猜测到爸爸的愤怒和不耐烦,但她决定,无论爸爸是怎样的态度,为了巧克力,她都会无条件低头服软。所以,她特意远离许贝妮,走到无人的走廊尽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低声哀求的样子。只是,令梁筱唯万万没想到的是梁爸爸听完她的解释竟爽快地答应了。他甚至说他先开车回家把巧克力送进离家最近的宠物医院,让梁筱唯直接从学校赶过去。
阳光明媚的冬日街头,梁筱唯抱着趴在她臂弯里安睡的巧克力,看着爸爸的车迅速从视线里消失,不禁腾出左手紧了紧自己的衣领,突然觉得全身冷得通透。
梁筱唯想起巧克力不舒服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自习课上。她匆匆跟班主任请假,跑出教室就跟妈妈打电话,碰巧自己的手机欠费了,只好借许贝妮的打过去,梁妈妈抱歉地说自己已经在去梁筱唯外婆家的路上,末了还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早上我离开家之前,叫了好几声巧克力,它都没理我。我还以为它睡着了。”听妈妈这么说,梁筱唯更加担心了,所以纵有万般不情愿,她还是拨通了梁爸爸的手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