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没出息,”妈妈说,“我真不想活了。”
她一把把我揽进门内。我和她紧紧拥抱,我在她的耳边说:“妈妈你要相信我,我保证不做让你丢脸的事。”
“我保证。”我迁就地说:“我这就写保证书。”
“对不起妈妈。”我低下头说,“我错了。”
第二天早上是星期六,我没有睡懒觉,可是我起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出去买菜了。爸爸开门进来,一脸的疲惫之色。我不动声色地说:“爸爸我昨晚看到你了。”
我刚按响门铃门就一下子开了,仿佛她就一直站在门边。看到是我,她的脸上是非常惊讶的那种表情,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他有些做贼心虚地看着我。
我想妈妈一定是有所察觉的,难怪她最近的情绪会如此的不正常。想到这里,我的心尖锐地疼了一下,然后,我就决定回家。
“爸爸。”我把头别开去问他说:“你还爱我和妈妈吗?”
我的老天!
他想也没想地说:“当然。”然后又说:“那……只是一个客户而已。”
她的世界里只有我和爸爸,可是我和爸爸的世界,都有了别人的存在。
“放心,我不会告诉妈妈。”我说:“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突然想到了妈妈,也许她正在家里一遍一遍地拔打着爸爸的电话,她的眼角已有了明显的皱纹,头发凌乱,除了失去青春,失去女儿的信任,她还在面临着更可怕的失去。
我在爸爸的眼睛里看到一个成熟的自己。
我迅速地跳下车,但夏利已绝尘而去,很快地消失在车水马龙里,我的眼前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
并不是所有的恋爱故事都要有结局,佳妮的故事浪漫而无奈,纪薇的故事美丽却遗憾。我的故事没有一点点波澜壮阔的情节,甚至可以说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悄悄地结束。可是我觉得,这个故事最美。
但我认识那个男人,他是我爸爸。
因为,它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
公车带着轻微的喘息在某站停留下来,路灯下的一辆红色的夏利进入我的视线,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飞快地往里钻。男人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女人的腰,女人回过头来娇俏地一笑。那是个年轻而漂亮的女子,我不认识。
我是一朵小小的茉莉,在成长的阵痛之后,我终于闻到自己淡淡而怡人的芬芳。
原来我和纪薇一样,在心里,也有着一个柔软而不可碰的脆弱之处,只是到了最近,我才发现而已。
莫丽莫丽我爱你。
夜色如水,华灯初上,车内人不多,显得空荡荡的。我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木然地看窗外深秋的景色,想着和妈妈的这场争吵,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想着对妈妈所下的那个“保证”,想着自己真的是个普通的女孩,想着也许真的到了三十岁,也不会有男孩子爱上我,心里伤感到了极致。
呵呵——
这一次我甚至不再有找人倾诉的愿望,一个人怏怏地搭上一班公车,随它带我去什么地方,我真的不想回家看妈妈的脸色,士可杀不可辱,我受够了!
期末考快来的那一阵,我很拼命的念书。
又是无处可去。
徐吉说:“莫丽你真变了个样。”
求之不得!我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我本来就是好学生,”我说,“以后还会更好。”
好像经过了很长时间的静寂,我听到她的一声大吼:“滚!你给我滚!我就当没养你这个女儿!”
“是什么令你脱胎骨?”他问我。
“你不可理喻。”我低着头说。
“莫管!”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你说什么?”她惊讶地看着我,“你就是这样跟你妈妈说话?”
他啧啧赞叹着走开。我努力不去看他的背影。
“是你自找的。”我实在忍无可忍。
妈妈每天给我做很可口的饭菜,用保温桶装好带到学校,我常常一边吃一边看书,闹哄哄的食堂和面对面的说说笑笑已成为永远的过去式。
“我会被你活活气死。”她声嘶力竭。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期末考中拿到相当不错的成绩,非常的扬眉吐气。
我觉得妈妈真是好笑到了极点,不过我忍着怒气说:“我向你保证三十岁前绝不恋爱,你是不是更放心一些?”
最高兴的人当然是妈妈,而且爸爸晚上的应酬也一下子少了许多,有空的时候,还常常陪她看看电视剧。我也很遵守我的诺言,那天的事,对妈妈只字未提。
她补充说:“保证今后不和那个男生来往。不然我不会再让你去学校。”
妈妈说:“悬崖勒马,多庆幸。”
我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我不想和她争论,主要是不想让她伤心。
可是爸爸迟迟也没有回来,呼他不回,手机好像也关了。妈妈失去主心骨的样子在家里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她又绕到我面前来,很大声地对我说道:“你给我写个保证书!”
纪薇生日快到了,我满大街找适合的礼物,也不知道买什么好,到佳妮那里求助,佳妮说:“买香水,而且要名牌的,女孩子香香的才可爱啦。”说完塞给我一百元钱作为赞助。我拼命的抱她表示感谢。
“你的脸皮已厚到无可救药。”妈妈恨恨地说,“我懒得跟你说,等你爸爸回来你再把你的那些大道理讲给他听。”
佳妮笑笑,她刚刚从东北回来不久,去见过她的网友了,她这一走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姨妈对着我妈哭诉说:“那地方出门都是冻掉耳朵,佳妮要真嫁过去了,我这后半辈子就不活了。”只是谁也没想到佳妮只去了三天就回来了,关于网友的事一字不提,当然也没有人敢问她。只有我们两个在的时候,她跟我说过一句话:“网恋无聊,不可信。”
“当然。”我说,“除了被你们无中生有的抓进办公室,我没做什么丢脸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纪薇却打电话告诉我她就要和小蛮子见面啦。小蛮子答应来给她过生日!
“为什么?”妈妈走到门口来看着我:“你还嫌不够丢脸?”
“天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刺激!”我惊呼:“你可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为什么?”我问。
“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纪薇伤感地说:“这样结束也好。”
“明天起你不用去上课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在外面扬声说道。
“怎么就一定是结束,是一种新的开始也不一定啊,纪薇我真是羡慕你哦,你简直是活在童话里。”
可是从我进了家门妈妈就在不停的忙碌,打了好几个电话,到阳台上去收衣服,喂了小猫再喂金鱼,把我彻底晾在一边。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一本书来装模作样地看。
“这个世界没有童话,是小蛮子说的。”她叹息。
徐吉对我很少这么认真地说话,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里暖暖地浮起一些东西,曾有的委屈变得像被慢慢融化的坚冰,也有了勇气去面对家里等待着我的那场狂风暴雨。
“你把他的话当圣旨?”我抢白她说:“你怎么可能忘得了他?”
“烦。”我背着大书包往外走,他也背着大书包一路跟过来。也许是怕再给我惹麻烦,他加快了脚步越过我往前走远了,只转头留下一句话:“骑车慢些哦。”
“莫丽你不懂爱一个人的感觉。”
他赶快摆手说:“当然你排除在外!”
“你怎知我不懂?”话出口我又有些后悔了,纪薇特敏感,听出点什么来可不好。好在她没在意,问我说:“明天陪我好不?我好紧张。”
我看着他。
“不介意我做电灯泡?”
“我知道还是你上次帮我的事,”徐吉说,“其实叶也找我谈过,我一笑了之。你也别放在心上,女人就是会捕风捉影。”
“别。”纪薇虚弱地说:“你得替我撑着。”
“没有的事。”我拉下脸说,“别抬举自己。”
我连忙说好。
又熬过两堂课,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大家呼啦啦全走光了,徐吉过来问我说:“对不起啊,看来我给你带来不少的麻烦。”
爱情啊!好在我只是在边缘溜了一圈,要是像纪薇这样深陷其中,我没准真要得神经病。
一张试卷做了等于没做。
纪薇的电话刚挂下电话就又响了,接起来,竟是徐吉。好在妈妈不在家,我没好气地说:“拜托不要随便往女生家里打电话。”
我飞奔至教室,大家都看着我,我装做若无其事地坐到我的位子上,恍恍惚惚地考试,脑子里却怎么也去不掉妈妈看我时痛心疾首的目光和以及她们所加给我的莫虚有的罪名。
“哦哦,对不起。”他很认真地道歉,然后说:“明天是纪薇的生日,你说我送点什么礼物好呢?”
我从此不再吱声,任由她们说去,让她们重重的一拳拳打到棉花上。用武学上的话来说,这叫“无招胜有招。”就这样一直挨到上课铃声响起,叶无奈地挥手让我去教室,因为第一堂课有测验,是误不得的。
“明天纪薇要见她的网友,”我说。
“莫丽你怎么和老师说话?”妈妈气得直朝我瞪眼珠子。
徐吉沉默了一下说:“那我亲口对她说声生日快乐可以吗?你告诉我时间,我在她家小区外的游乐场等她。”
“那该表现在哪方向?”我问。
“徐吉,你可真够痴心。”
叶说:“莫丽我知道你有个性,但是你要知道,很多时候个性不是表现在这个方面的。”
“嘿嘿,”他笑着说,“早死心了。”
我最痛苦的还不是这个,我只怕徐吉会因此而瞧不起我。
“真的?”我不信。
在叶的办公室里,我像是一个被警察抓住其实什么也没偷的贼。心里充满了屈辱和失望。没想到妈妈竟会到学校来监视我。我知道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因为她亲眼看到我和男生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看到我们嘻笑打骂。这些事实已足够让她认为女儿堕落了。
“我们是好同学啊,你,纪薇,还有我,三年的同窗情谊么。”他欲盖弥彰。
我没答,站起身来磨磨蹭蹭地走,徐吉的眼光质询地跟过来。在妈妈和叶的那种眼神下,我感觉自己差点就要死去。
“能想通就好。”我说,“这样的年纪老为这些事愁不值得。”
叶招手示意我过去,徐吉问我:“出了什么事?”
“是啊是啊,”他沉默了一下说:“做朋友也许轻松许多,就像我和你。”
在她的旁边,是班主任叶。
徐吉的话说得真切,我于是说:“好吧,我替你安排。”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妈妈。
第二天我如约而去纪薇家。她正在家里和妈妈继父说说笑笑,十七岁的脸上洋溢着骄傲的幸福和快乐。我调皮地对她妈妈一弯腰说:“您要是没意见。我想约您女儿出去过一个浪漫的十七岁。”
我的脑子轰轰乱响了一阵。
“去吧,去吧。”她妈妈挥挥手说:“不过要早点回来。”
我嘻嘻地笑,拿起手里的饭勺欲敲他的头。可是我并没有敲下去,笑容也在嘴边僵住了。因为我在抬头的刹那看到一个人,她就站在食堂的门口,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愤怒,直直地看着我。
我掏出生日礼物给她,她直埋怨我阔气,但也看得出来非常的高兴,将香水点到脖子和耳尖上,她轻笑着说:“一会儿给小蛮子,让他也替我洒场香水雨!那就和《第一次亲蜜接触》完全相同了呃,只是我不要像轻舞飞扬那么短命,我要和我喜欢的人一起活到八十岁!”说完了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倒到我身上来。
徐吉却正儿八经地说:“N根,早上起来掉了五根,便是N减五根。”
“你真的要见小蛮子吗?”我试探地问她:“不想想佳妮的结局?”
“你刚才说关心一个人就会了解一个人。那你知道我有多少根头发?”我无理取闹。
“为什么不?”她嘴硬:“我和小蛮子之间与佳妮跟他的男朋友之间是不同的。”
“看你说的!我可是真的关心你。”
“还有,徐吉在小区门口的游乐场里等你。他说要亲口对你说声生日快乐。””他这人。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我们去看看吧,“我说:”我是理解他的。”
我咕咕地笑说:“别为了纪薇讨好我,我不领情。”
“好吧。”纪薇说。
“那你去找食堂里的师傅要点?”他一边说一做起身状。
他们谈话的时候,我在小区的边上无所事事地溜达,冬天已接近尾声,风吹在脸上,已不是硬生生的疼,反而有些温柔。我想,其实做一个普通的女孩也没有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要快快乐乐的长大,有一个安定而甜美的家。一个爱自己的爸爸和爱自己的妈妈,至于别的,都离得远着呢。
“是啊,是啊,”我点着头说,“我吃醋。”
我永远也无法像纪薇一样的浪漫。
“难道你在吃醋?”徐吉嘻皮笑脸。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永远也不会像纪薇一样的可爱?
“是啊,是啊,你真是有心人。”我没食欲,把饭盒里的饭捣得到处都是。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问问徐吉。
“关心一个人才会了解一个人。”徐吉振振有词。
他们并没有聊多久,一会儿我就看到徐吉骑着车出了小区的铁门。纪薇走近我,她没说他们聊了些什么,我也没问。然后我们一道去佳妮那里借手机,以便小蛮子来的时候好跟我们联系,想着各自的心事,一路上都有些沉默。一直到坐到麦当劳里,纪薇才说:“徐吉让我替他谢谢你。””神经。“我摆摆头。不愿再多说。
我没想到徐吉连这个都知道,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强作欢颜地说:“看来你比我还要了解她哦。”
按约定的时间,小蛮子应该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纪薇真是紧张,不停地喝可乐,一下子就喝光了一大杯。我安慰她说:“放下心啊,等他一来我就撤退。别。”她说:“你得陪我。纪薇你怕过什么呀?”“我怕我让他失望。”“不会的不会的,你这么可爱。”我的手从桌面上伸过来握住她的说:“其实你是怕他让你失望对吗?”“我不知道。”她说:“我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那就什么也别去想,即来之,则安之。”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把这事告诉了徐吉,他听了后了然于胸地说:“我知道是谁干的,她们宿舍有个姓许的,自认为自己是美女了不起。常常找纪薇的岔。”
于是又是沉默,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我手中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我想也没想就接了电话,一个很帅气的男孩站在门口,拿着电话问:“可儿吗?”
看来她们学校的高材生们真的是很难相处。这种偷人信的缺德事也做得出来。
他看到了我们,然后就走了过来。
其实不怪我,鞭长莫及埃我们要是还在一个班,我绝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我听到纪薇的喘息,也跟着激动起来。
她在那边好像叹息了一声,仓促地跟说我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可是我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微笑着把手伸向了我,然后说:”你好啊,可儿,我们终于见面了。我不是我不是,“我拼命摆手,直指着纪薇说:”她才是可儿埃“调皮”。“小蛮子坐下。仍是对着我说:”我人都来了还捉弄我?”
“别挂在心上了,让小蛮子再写一封就是,他敢不写?”
真的不能再错下去了,这一切真是离谱。“我真的不是。你和可儿好好谈。我走先了。”我拿起背包落荒而逃。网络中那么心心相通的人,见了面竟是这么的没有灵犀。纪薇该会失望了吧。不过我并不担心,相反有些隐隐约约的庆幸。
“我只想知道那封信写了什么。”她的要求真是低到了极点。
失望也许也是清醒过来的最佳方式。
“是省五毛钱买邮票写情书吧,不过偷看他人的信是犯法的,你若知道是谁干的,别放过她。”我哄她。
纪薇也总不能老是沉迷于这份感情不能自拔。
“臭莫丽。”她不满意我转开话题,骂我说,“早知道不打电话给你,省五毛钱买个馒头吃。”
而且,我对自己也有了新的认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如纪薇可爱,可是当小蛮子的手向我伸过来的时候,看来还真的不一定呢。
“他先给我审过的么,纪薇的艳福不浅啊!”其实徐吉给她的信我压根就没看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吹牛。
嘿嘿。
“你怎么知道?”
回到家里,爸爸正在厨房里烧菜,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对我说:“晚上看我的手艺!”
“莫丽我够伤心了,你说两句好听的行不行?”她拖着哭腔。声音委屈而低微,看来是真的。我赶紧顾左右而言它:“还收到徐吉的信吧?”
“妈妈呢?”
我真有些不信,疑心她太想小蛮子以至于出现幻觉,不客气地说:“纪薇你别不是在做梦吧,我看你要小心了,不行得去看医生。
“我赶她到你姨妈家打牌了。”爸爸说,“也让她休闲休闲。”
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我冲着他一笑。好心情地打开了电视。
纪薇打来电话,说小蛮子写给她的信丢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看。
好多天以后,纪薇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已经完全走出了那份朦胧而难忘的初恋。我问她:“后悔吗?”
长大,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说:“等你爱过一个人以后就知道了。”
我没想到在毫无预选料的情况下,我真的听见了生命拔节的声音,那声音清脆响亮,震耳欲聋。那一刻,我眼睁睁地看着爸爸和另一个女人走入我的视线,他们一起钻进出租车,爸爸的手在不经意间轻轻地环在她的腰上。
我微笑着挂了电话,其实我早就知道,走过的一切永远也不会后悔。
记得在以前的校刊上,我曾读过纪薇的一首诗,那首诗不太懂,但其中的一句我记忆深刻,那就是:我听见生命拔节的声音。
只是这一切,徐吉也好,纪薇也好,都不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