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还在？”谈酥酥好奇地凑过去。
在找到那东西的刹那，他低笑一声，语焉不详：“居然还在。”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来的是一台小巧的黑色MP4。这台MP4是好几年前流行的款式，现在早就被时代淘汰了，但可能是因为主人爱惜，看起来并不是很旧。
他突然转身，走到一处陈旧的矮墙边，在有些松动的砖块间翻找了一下。
“这是你的？”谈酥酥惊讶。
靳择西抿了抿唇，眼神暗了暗，没答话。
“嗯。”他点点头，“前几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待在这儿听一整天。”
独属于夜晚的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额发，拂过他精致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把她的声音带入他的耳畔。
谈酥酥颔首认同：“听歌的确也算一种消遣……只是，你为什么要把它留在这儿，不把它带走？”
谈酥酥扑哧一笑，安静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问他：“对了，宣传栏上人那么多，你怎么会记得我？”
“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他嘴角牵起，懒洋洋地答：“我一般直接在教室玩游戏。”
谈酥酥更加好奇了。
“难不成是玩一整天手机游戏？”
靳择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蓦地一笑，低头开了机，把一只耳机递给她。
“当然有。”
“你不是问我，一个人待着这儿干什么，还问我为什么会单独记得你一个吗？”
“你以前，就是站在这儿吹风，吹一整天？没有别的消遣？”
谈酥酥微微一怔。
谈酥酥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而立。
“这就是我的答案。”他说。
谈酥酥很久没爬过楼梯了，有些喘，她看着靳择西走到天台边，半阖上眼深深呼吸了一下夜晚清凉的空气。
学着靳择西的动作大剌剌地席地而躺，谈酥酥小心翼翼地戴上一只耳机，耳机里有些细微的电流声，并不像一首歌的前奏。
不敢惊动楼道里的感应灯，两人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很快就到达了顶层。
等了等，出现了一个女生说话的声音。对现在的她而言，里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青涩，却让她浑身一僵。
话虽这么说，谈酥酥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耳机里那个声音读了一首小诗——
也是……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他嘴唇勾起一点弧度，不紧不慢地说：“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从宣传栏看到的，稍微一推算就知道了。”
这首现代诗她很熟悉，是戴望舒的《烦忧》，但更熟悉的，是念诗的那个声音——
谈酥酥狐疑：“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年龄？”
那是她的声音。
谈酥酥又好气又好笑：“都比你大四岁了，还不算大吗……等一下。”
几乎连她自己都要忘记，她曾在高中时期那样热烈深情地念每一首诗。
靳择西有些不屑：“不就比我大四岁嘛。”
她捂住胸口，害怕过于剧烈的心跳声会被他听到。她小心翼翼地偏头望向躺在身旁的靳择西，他闭着眼，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好像早已听过成百上千遍，甚至比她还要熟悉。
谈酥酥换了个过来人的口吻：“哎，姐姐可不是很老吗，都二十多了……”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录音，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起的，难道以前……就是自己的声音陪伴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生日的吗？
靳择西皱了皱眉：“说得好像你很老一样。”
她思绪如麻，眼眶不可抑止地微微湿润，是感动亦是震撼。
“十九岁啊，真年轻……”谈酥酥由衷地感叹。
“酥酥，你的声音很好听。”他突然开口，难得正经。
“十九岁。”
“这句话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他嗓音有些低，也许是夜风太温柔，衬得他的声音里也带了点温柔缱绻的味道。
“对了，你是过多少岁生日？”
谈酥酥记起来了，他们第一次对话时，他也说过这句话。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对他亲昵了很多。
“或许于你而言，我们那天是第一次见面。”他轻轻笑了一声。
谈酥酥送了他一个白眼：“那我不如现在去自首算了。”
谈酥酥受不了现在的气氛，摘了耳机坐了起来，想要逃避：“现在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出去吧。”
他懒散地开着玩笑：“你就说你是靳择西的女朋友，是他非要带你偷溜进来的。”
她起得急，不料靳择西一下子攥着她的手腕，把她强硬地往下一拉，她正好跌在他怀里，被他轻巧地搂住。
谈酥酥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怎样？”
谈酥酥不自在，手抵着他试图起来。
“要是万一被抓了……”他思忖了几秒。
她微恼道：“你干什么？”
谈酥酥轻嗤一声：“你倒是有经验。”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喃。
靳择西轻轻笑了一声：“放心吧，我带你走的都是避开监控的小路。”
谈酥酥愣住。
谈酥酥气恼，不客气地拍了他一下：“喂，好好说话！”
“我喜欢你。”他说，“和我在一起吧。”
靳择西点了点头：“嗯，有可能。”
或许于你而言，我们那天是第一次见面——
她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可于我而言，我之前千千万万个孤单夜晚，只有你与我做伴。
靳择西驾轻就熟地带着谈酥酥往科教楼的方向走，谈酥酥有些心虚，问他：“我们不会被抓吧？要是被抓了怎么办？”
谈酥酥半晌没有说话，她怔怔地看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思绪纷杂、心乱如麻——
除开上次是受到邀请，这次是偷偷摸摸进来的之外，她的心境也完全不同。
她忽然在想，心动是什么。
这次回学校，和上次返校参加校庆的感觉完全不同。
电视剧告诉她，是在屋檐下一起躲雨。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他：“你刚才说的翻墙，是从哪里翻？”
校园小说告诉她，是分享同一个苹果。
在谈酥酥的字典里，向来没有打退堂鼓这一说，她果断地拒绝：“当然不行，我答应了你的，就一定要进去。”
她在电视剧、小说里看过无数遍，幻想过无数遍，甚至代入那些角色说过无数遍感人至深的台词，却抵不过亲身经历的这一遍。
沉默了一阵，靳择西说：“不然别进去了。”
所以她猜，就是此时此刻了。
“算了，别说这个了。”谈酥酥张望着门卫的背影，叹道，“这下完了，估计他绝对不会给我开门了。”
这大概就是心动。
靳择西烦躁地皱了皱眉：“你没必要替我道歉。”
不需要花哨的语句，也不需要华丽的场景。
见门卫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谈酥酥不由得有些沮丧。
只需要你在，只需要我在。
谈酥酥护在靳择西面前，示意他不要说话了，然后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叔叔，他年纪小，不太懂事，您不要和他计较……”
她的心跳如此急促，扑通扑通，像一块磁铁，像是要飞快地脱离她的身体，脱离她说不出话的嘴唇，与他的心紧紧挨在一起。
门卫是新来的，并不认识当时在校园里名声大噪的靳择西，他冷哼一声：“怎么，还想打人啊？赶紧走，再不走我叫人了。”
她甚至察觉到，他的心跳也和她的一样，也同样剧烈。
靳择西脸色一沉，压抑住自己不耐烦的情绪，冷道：“不会好好说话吗？”
她猛地使劲挣脱了他，慌张地站了起来。
谈酥酥试图解释，门卫却并没有耐心听，驱赶道：“走走走，少废话，赶紧走！”
“时间不早了，我们真的该走了。”
“我们只是想……”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地上的MP4捡了起来塞进口袋，轻声说：“以后别再听了。”
门卫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既然现在不是一中的学生，那大晚上来学校干什么？你们是谁啊？谁知道你们想干吗啊？”
靳择西随之站了起来，他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良久，他才低低开口：“为什么？”
“对，现在我们都已经毕业了，不知道您认不认识他，他去年才从一中毕业的。”
谈酥酥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她作势又要去揉他的头发：“你别闹了……”
门卫揉揉眼睛，上下打量他们，语气并不太好地问：“以前是一中的学生？”
靳择西面无表情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她忽然发觉，他们的力气原来相差那么大。
她双手合十，真诚地对门卫说：“不好意思门卫叔叔，我们以前是一中的学生，今天晚上有点事，想回学校一趟，麻烦您开一下门，我们保证，待一会儿就出来。”
谈酥酥叹气，不敢看他：“我说过的，我一直当你是……”
靳择西刚想上前说话，谈酥酥就拦住了他：“让我来。”
他表情厌倦，一下子松了手：“你不用拿这些借口搪塞我。”
等了等，值夜班的门卫睡眼惺忪地走了过来：“谁啊？叫什么叫？校卡拿出来看看！”
谈酥酥沉默了。
她这种乖乖女、好学生当然不会按靳择西的无赖法子进校园，让她打破规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想了想，她趴在铁门前试探性地喊：“有人吗？有人吗？”
的确，她心动了，甚至差一点就要答应他，可是她不能。
“绝对不翻。”
又或许，不是刚才那一瞬间动的心，而是更早以前——
谈酥酥退后一步，更加坚决地摇头，已经脑补了一大堆偷偷溜进校园，然后被当成小偷抓包的场景。
他在电影院里替她挡住恐怖画面的那一瞬；他在楼下正式邀请她去看雕塑展的那一瞬……
“你信我，想进去只有这一个法子。”他说。
又或者是，他偷亲她的那一瞬。
“不翻。”谈酥酥摇头。
什么醉得断片了根本就是借口，是她不愿面对的借口罢了。
“翻吗？”他挑眉。
“等天亮了再回去吧，这个点已经没有火车了。”他语气懒洋洋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酒店，我们可以去那儿休息。”
谈酥酥：“……”
见他神态如常，谈酥酥以为他打算放弃，如释重负：“嗯，你明天有课吗？没有的话，我们坐下午的火车回C市。”
他双手抱胸，神态轻松，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都可以。”他瞟她一眼。
在谈酥酥懊恼地叹气时，他说：“但我迟到了或者晚自习翘课经常翻墙。”
到了酒店，谈酥酥先去了一趟洗手间。
“我不寄宿。”
去之前，她不忘叮嘱一句：“你先坐那儿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我来订房。”
思索了一阵，她问：“你以前晚归过吗？”
上完洗手间回来，她去找前台小姐订房，却被前台小姐告知：“刚才那位先生已经订好房了。”
谈酥酥读高中的时候一直是走读，所以也不知道学校具体什么时候关门，此刻看到紧闭的铁门她两眼一黑，更加觉得自己说要回学校是个错误的决定。
谈酥酥不由得有些晃神，一回头，坐在沙发上休息的靳择西便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房卡，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慵懒笑容。
的确不用，因为校门紧闭，压根进不去。
从第一次见面起，因为靳择西比她年纪小，她下意识地就想要照顾他，却忽略了，他早已成长为可以照顾她的男人了。
“为什么？”
“刚才前台说只有一间单人房了。”两人一同往电梯的方向走，靳择西突然开口。
他接过谈酥酥递过来的水，神情悠然：“不用。”
谈酥酥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么狗血吧。
看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他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的表情，直到进电梯按了楼层然后才慢吞吞地补充：“所以我订了两个双人房。”
刚才光顾着给靳择西制作简陋版生日蛋糕了，自己没吃东西，下了车才发现肚子很饿。她去便利店买了点吃的填肚子，然后跟靳择西打商量：“我们进去之后要不要告诉门卫叔叔一声？不然总觉得在偷偷摸摸干什么坏事，但是这么晚了，门卫叔叔应该睡了吧？”
谈酥酥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很机智，另一张房卡呢？给我吧。”
下了火车后，谈酥酥有一点轻微的耳鸣，估计是火车坐久了。她静静等这阵耳鸣过去，才松了一口气。
靳择西把房卡递给她，在她即将拿到房卡的时候，他的手又往后一缩。
谈酥酥愣了愣，耳垂不自觉地有些泛红。她轻轻嗤一声，小声说：“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客气……”顿了顿，她声音放柔，“对了，忘了说……生日快乐呀，靳择西。”
“你刚才说，”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让我以后不要再听那些录音了，抱歉，你没资格替我做这个决定。”
不等谈酥酥问，他蓦地笑了一声，低垂着眉眼说：“很好吃。”
谈酥酥回过神来：“但你的MP4在我手里。”
这样仓促的情况下，没有蛋糕没有红酒也没有蜡烛，但她还是竭尽所能给他送上了小小的“自制蛋糕”。
“不好意思，”他挑了挑眉，语气有些无赖，“我有备份。”
他也不反驳，咬了一口面包，半天没说话。
谈酥酥又好气又好笑：“可那是我的声音。”
看靳择西还是迟迟不肯接，谈酥酥瞪了他一眼，直接把面包塞到他手里，凶巴巴地说：“喂，有就不错了，你还嫌弃啊？少啰唆，快点吃！”
靳择西摆明了要无赖到底：“我没阻止你听。”
见谈酥酥不屑地撇撇嘴，靳择西勾唇笑了笑：“嗯，很像。”
谈酥酥无奈地说：“靳择西，你不是小孩子了，别闹了。”
“怎么是还行？明明很像！你给姐姐我一点面子好不好？”
“之前不是只当我是弟弟吗？这会儿又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他反问。
靳择西蹙了蹙眉，像是有些为难：“还行吧。”
“你别这么咬文嚼字……”
谈酥酥眼睛亮了亮，觉得特别有成就感：“是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做得特别像吧？”
靳择西收了笑容，半眯着眼，单手撑在电梯壁上，把谈酥酥围在角落里：“我在追你谈酥酥，没打算反悔，也没打算放弃，我很认真。”
“生日蛋糕？”他问。
“那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我现在没打算谈恋爱。”
谈酥酥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答非所问道：“等我们到了学校，已经是第二天了，那你生日岂不是过完了？总之……现在条件简陋，你就先将就一下吧。”
靳择西怒极反笑：“不打算谈恋爱，所以去相亲，直接结婚？”
他没有看那酸奶面包，而是望着谈酥酥的脸，语气很平淡：“这是什么？”
谈酥酥深吸一口气：“你别胡说。”
靳择西没有接。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他们却没有出去的意思。
谈酥酥翻翻白眼，一下子什么兴致都没了。她直接把手里的面包递给他，干巴巴地说：“快吃吧。”
靳择西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要不要打个赌？”
“你这么吵，我怎么睡得着？”他似笑非笑。
“什么？”
“你怎么就醒了？”
“我赌你喜欢我，赌你会和我在一起，期限是今年年底。”
谈酥酥手一抖，险些把手里奇形怪状的酸奶面包摔到地上。
谈酥酥无奈：“靳择西……”
他嗓子有些低哑。
靳择西低笑了一声，眼底却没有笑意：“你并没有说不喜欢我，不是吗？”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离半夜十二点只差五分钟了，她刚打算推醒靳择西，却突然听到了靳择西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谈酥酥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专心致志地将酸奶涂在面包上，再小心翼翼地缀了几颗草莓在上面，时不时还跟着广播里播放的轻柔音乐哼唱几句，所以，连靳择西什么时候醒的，她都不知道。
“你可以拒绝我，但不能阻止我追你。”靳择西轻笑，语气懒洋洋的，像在开玩笑，“如果我输了，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夜已经很深了，车厢里大部分人都睡下了。装着零食的小推车从身旁经过，谈酥酥轻声喊住乘务员，想了想，从不多的食品中挑选了一袋面包、一盒酸奶以及一小盒草莓。
谈酥酥沉默，心脏一阵紧缩，指尖也紧紧掐进掌心里，痛而不自知。
但看一眼身旁一上车就阖着眼睡着的靳择西，她又觉得，偶尔冲动一次也无所谓。
老半天，她才挤出一个笑容：“这个赌很俗，你没必要……”
也许是跟靳择西、程晋他们待久了，她潜意识里也把自己当成刚成年的少女，想到什么就不管不顾地立马去做。看着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色，她有那么一点后悔，觉得自己太过于冲动了。虽然C市到名襄市坐火车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但到达学校后，至少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一点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
直到踏上火车，她的心脏还是扑通扑通飞快地跳个不停。
“你说谁会赢？”
谈酥酥觉得，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干过的最疯狂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