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接电话的正好是徐迦。
孟听第一次体会到被逼“分手”是个什么感觉。
“喂?”徐迦本来在倒茶,一手拿着茶包,一手在接电话。
江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仿佛她一有舍不得的情绪,他就能动手掐死她。月光白惨惨的,少年脸颊棱角坚毅冰冷,她没法不怕他。
“我是孟听。”孟听在江忍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开口。
也许是老天爷偏爱她这样的姑娘,第二次通了。
徐迦惊讶以后是高兴:“我是徐迦,孟听,好几天没见到你了,今天问舒叔叔他说你去F市了,你还好吗?”
他霸道得不像话。
“我很好,谢谢你。”
江忍冷笑一声,握住她手,带着她第二次按下去。他冷酷道:“打不通就在这里打一晚上,他接为止。”
肩上握上来一双手。
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江忍:“你看,打不通,还是白天打吧。”
江忍受不了,妈的你侬我侬个什么劲,他薄唇动了动,眼神冰冷,无声提醒她——快分。
第一次竟然没有拨通。
孟听皱眉,他手好重啊,疼。
那年头乡下信号不太好。
然而比痛更甚的是羞耻,她到底在分什么手?孟听不带感情地开口:“徐迦,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孟听欲哭无泪,看着屏幕的拨打键盘,这男人不讲理,握着她的手一起按下去。
肩上那双手僵硬了片刻。
江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徐迦家里的座机号,他都按好了,递给她。他生怕她不接,逼良为娼似的,拉过她的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指往上按。他力气很大,手背上青筋都在跳。想来早就忍无可忍了。手机的白光照亮她的脸,她长睫落下一片阴影。
在徐迦没反应过来之前,她按了挂断。徐迦肯定觉得她疯了,她一想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我觉得好晚,说不定人家都睡了。”
江忍低眸看着她,黑瞳里说不出什么情绪,她说:“好了,你放开我。”
“你觉得呢?”
江忍抬起手指,摸摸她眼角:“怎么没哭?”
虫鸣轻轻,孟听小声问:“明天我自己分可不可以呀?”
孟听知道他有病,反正脸都丢了,干脆顺着他说:“因为我不喜欢他。”
孟听反悔什么呀?她现在才知道圆一个谎言要千万个后续来接上。她本来就和徐迦没什么关系,现在去、去分手像话么?
那只手顿住,他呼吸也有一刻停滞。
他就像那种古时候大宅子里逼小丫鬟按着头行礼的大老爷,一双黑瞳冷然,死死盯着她:“你敢反悔试试?”
下一刻,孟听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腾空,天旋地转。她没忍住,轻轻惊呼一声,下意识抱住他脑袋。反应过来,慌张撑住他肩膀。
江忍冷笑:“怎么,还真舍不得。”
江忍抱着她腰把她举了起来转了转。
孟听:“……”
漫天繁星下,少年放肆爽朗的笑声低低沉沉。
江忍把手机递给她:“现在就分。”
孟听吓死了,捶他肩膀:“你疯了吗?放我下来!”
然而当初雪中那一幕她也不能解释,于是只好说:“不骗你。”
江忍脸埋在她腰间。
他要不要那么霸道,不答应要发火,答应了又怀疑。
嫩黄色小衫之下,那腰纤细,少女体香盖过了万千盛放的梨花。他深深嗅了一下,笑得纯粹:“老子好高兴!”
孟听水盈盈的眼睛瞪他。
孟听吓死了,他力气怎么这么大。她见打他不抵用。轻轻拽住他头发,羞恼道:“放开放开!”
她答应得干脆,反倒让江忍不信:“你这么快就答应,该不是唬老子的吧?”
他一点都不生气,把她放下来。
孟听忍住眼里的笑,也学他那样,郑重点点头:“好。”
他高兴完了,又开始发疯,捧着她脸颊,恶狠狠威胁道:“敢耍我你就完了。”
他脸色冷了下来。
孟听也觉得她快完了。她在空中走了一圈,吓得魂都没了。
她的犹豫在江忍看来就是舍不得。
他是人吗?简直是蛮牛!
可是她都没有和徐迦谈过恋爱,怎么和徐迦分手。
“蛮牛”蛮不讲理,咄咄逼人,并不懂见好就收:“你不喜欢他,那为什么和他亲嘴?”
孟听看着他,月色下,江忍神情严肃又认真,仿佛她不答应他掐死她算了。
她脸红了个透。他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粗俗?
他说:“你和徐迦分手。”
关他什么事啊!
但他没有让她喜欢的地方,他无路可走。
她咬唇,别过脸:“不关你的事,你就一个条件,说完了就快回去睡。不许再去找我外公了。”外公年纪大了,这混账不安好心。
他也知道这样卑鄙。
梨花在夜风中飘洒,他用拇指擦她的唇,眼神又野又狠:“不喜欢他都给他亲,不喜欢我也给我亲一亲啊。”
在来这里之前,他吃了药。许多稳定情绪的药,然而此刻那些药仿佛都一瞬失效了。
她快气死了。
那些不甘许久的,在寒假里许许多多个夜晚里让他嫉妒得快要死去的东西。还有平安夜那场冷冰冰的雪。突然疯狂地涌出来。
江忍捧着她脸低头,弯月被云朵遮住,羞羞怯怯。
天上一轮细细的月。她抬起眼睛,眸中清透。
孟听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唇,忍无可忍了,她好想好想打死他,到底有完没完了:“没有,没和他亲,你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简单一个“你”,他开始心跳频率发疯。江忍说:“看着我。”
她本来就不擅长撒谎,好不容易撒个谎,现在这么多后续。江忍眯了眯眼:“平安夜那天晚上,你当老子瞎呢?”
孟听憋红了脸,低眸看着自己鞋尖,轻声道:“你。”
孟听伸手去掰他手指,她小脸粉嘟嘟的,神情严肃摇头:“好了,没有亲,什么都没有,他就是帮我拿开雪花。你看错了。”
他心里骂了句操,忍不住笑了。他见她还要补充,“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是你提要求还是老子提?”
江忍没忍住,终于笑了。
她糯糯道:“亲也不许。”
月光清冷,他眼里却盛满了温柔。
江忍刚要开口。
“孟听。”
她最后点头,声音轻轻的:“不要太过分。”她简直怕了他,“谈恋爱不许提。”
孟听闷闷道:“嗯?”
孟听好想说不行,可她也觉得欠了他心里不舒坦。
“别骗我。”他低声道,“我受不住。”
“不为难他。”他没忍住,笑了,“那为难你行不行?”
这次真没骗他,她没和徐迦有什么。她点点头,乡下最后一盏灯也灭了。夜晚渐渐变冷,她必须回家了:“我要回家了。”
孟听心怦怦跳:“你想怎么样?别为难他,他今天不是故意的。”
孟听问他:“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他眼底带了几分笑意:“你外公说我可以提要求,你说我提什么要求好,孟听?”
“借了辆车,待会儿开车回去。”
月光洒了一地,她能看清他的模样。凶巴巴的少年五官在月光下……依然好凶。
孟听知道他神通广大,然而他身上酒味这么浓。她想起上次江忍开车撞树上,额上的疤现在都有淡淡的痕迹。她领教过江忍的不要命,忍不住道:“你让人来接你吧,喝了酒别开车。”
“不累。”
他撩开她脸颊上的发,眼里全是笑:“好。”
“累了?”
江忍说:“那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孟听虽然知道他没那么坏了,然而还是怕他。他打人好凶,欺负人也不讲理。“好了,这里挺好的。”再走就太远了。
孟听一点都不想答应,她气鼓鼓道:“那你开车吧。”
今晚有月光,如水一样的温柔。江忍记路一流,他和她沿着白天那条开满梨花的路走。
江忍笑道:“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村里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微弱的灯。
虫鸣声静了。
江忍今天救了外公,也让她有些困惑。一个在上辈子成了杀人狂魔的人,会主动去救人吗?她第一次产生好奇心,这个少年未来为什么会杀人。
春风拂面,浅浅的温柔。
孟听没拒绝,她怕吵醒外公和外婆。
孟听垂眸,长睫盖住茶色的眼瞳:“不好,很近,我自己走。”
“走远点说。”
四月下旬,确定外公以后都不会再去坡上。孟听也收好东西准备离开了。
“你怎么来啦?”
她身上穿的是许久以前外婆给妈妈缝制的新衣。
她走到他身前,才发现一股子酒味。孟听想起晚饭时他和外公都喝了不少。
白色盘扣小衫,棕色的半身裙,一双黑面布鞋,上面绣了一只嫩嫩的蜻蜓。
孟听有些怕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
曾玉洁的制衣好手艺传自于外婆,外婆手巧,布鞋也是她纳鞋底、绣鞋面一点点缝的。可惜当年曾玉洁没有穿上就离开了家。
江忍也换了一身衣服,想来在宾馆置办整齐了。
孟听把身上的钱除了车费都留了下来,压在枕头下面。然后背上包出了门。
她换了一条裤子,衣服依然是嫩黄小衫。
外婆忍住了眼泪,摸摸她的头:“穿这个回去会不会被人笑话?”
他手机光亮着,不远处就是麦地。等到了秋天,会是一片金黄色,周围细细的虫鸣。F市的春天,有春意的惬意,也有初夏的温暖。
毕竟二十年前的审美了,她们城里的小姑娘肯定不兴这一套。
她穿好衣服下去的时候,月光下,果然有个高大颀长的身影。
孟听笑着摇头,她分外爱惜身上的衣服。它们都很漂亮。
孟听气得从床上爬起来【你等一下】
外婆知道她还要回去念书,扶着外公送她到乡村口。只能依依不舍放她离开。孟听说:“我以后每个月都给你们打电话,外婆回去吧。”
那边几乎秒回【睡不着,我找外公聊聊天怎么样?】
她得去镇上坐车,然后去机场。
孟听按下键盘打字【好晚了,你回去睡觉吧】
等她到达镇子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江忍早在那里等了。
“……”这下好了,他知道她没睡。
梨花小镇并不繁华,他穿一件黑色衬衫,领口开了两颗扣。怕她一个人走了,在车站等了好几天,闲得无聊和贺俊明他们打游戏,来来往往许多人都在看他。靠近他他脾气躁,让人离远点,别挨着他,简直成了这几天车站有名的一霸。
单调的铃声下一刻响起,在夜里尤其突兀。她神经紧绷,下一刻反射性挂了电话。
他不理人的时候很傲,那身衣服一看就值钱。活脱脱的有钱人,他穿这一身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
这回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她在被窝里皱着小脸,把手机塞回去,打算装作睡觉了。
然而她现在没法直视他,一想起他的衣着,她总是想到他从鱼塘里跳上来,生着气背了外公一路,然后冷冰冰问她他难道不用穿内裤的事。
【我在你家楼房下面等你】
这坏蛋第一次这么狼狈吧,也亏得他厚脸皮。
孟听以为是舒爸爸,从枕下摸出来,点亮屏幕,才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
孟听忍不住弯了弯唇。
八点半,她那台没多少功能的手机响了响。
车站人来人往,嘈杂的人声沸腾。客车和大巴启动,在空气中扬起一阵浓灰的尾气,喇叭声阵阵。其实更多人,最后都没看江忍。把目光移在了她身上。一看就收不回眼睛。
她担心的事情,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那年她十七岁,白色小衫,肩膀绣了一朵娇艳的梅花。
这是她母亲曾玉洁长大的地方。她忍不住出神,外公因为不小心落水扭伤了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门,也就是说,他不会发生上辈子四月那场从坡上滚下来摔断了腿的事情了。她叮嘱过外公,外公长了这次教训心有余悸,也保证不去了。
黑色半裙优雅,孟听穿着这个年代的人都不会再穿的布鞋,小蜻蜓鲜活,振翅欲飞。
那年乡村的天空很漂亮,孟听的床靠着窗户,能看到墨色的天空中点点繁星。
所有人都会认为土的装扮,她却穿出说不出的美。她茶色的眼瞳像是雨后的天空,干净明亮。因为长得纯情,穿这身漂亮到不行。
两位老人睡得早,一般八点就睡了。
说她是拍戏的大明星都有人信。
外婆走到门口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听听估计也忘了。小姑娘家问这个她会羞。
江忍抬起眼睛就看见这一幕。
外婆去孟听门口打算敲门,孟听洗漱完正在给舒爸爸发短信报平安。
以后许多年都没法忘。
“咋哩?”
他和凡尘俗世许许多多人都一样,或许性格有所不同,然而普普通通。那时候他就蹲在角落里百无聊赖打游戏,盼着她能来。
等客人走了,晚上外婆给外公揉了药酒后。突然一拍脑门:“哎哟老婆子下午急糊涂了。”
身边吃泡面的、打呼噜的、哄孩子的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眼里一瞬间失了色彩。
好在他没闹什么幺蛾子,也没说什么让外公追着他打的话。说走就走了。镇上有宾馆旅馆,也有超市。坐车过去,十来分钟就到了。
她背着书包,穿着小衫布鞋,笑盈盈在人群之外看他。
孟听扶着外公,突然不敢抬头。
梨花小镇白色的花落了遍地,车站旁老旧的居民楼垂下爬山虎。嫩绿的枝条成了她的布景。
“小伙子真豪爽。”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有力到震颤。
江忍:“我不会客气的。”
一声又一声。
曾外公说:“客气什么,是我们麻烦你了,以后小忍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
像是生病了,又像是病好了。
江忍笑笑:“衣服洗了我给你们还回来。”
游戏里操纵的小人早就死了,贺俊明在网络那头凄凄惨惨一个人被对方群殴抱头鼠窜。他眼里却只有她。
少年吃了两碗饭,他不挑食,胃口好得很,吃完就告别了。那身他换下来的衣服,拎手里打算扔了。
漫天梨花,郁郁葱葱的爬山虎。
天色都没有暗,只偶尔能听到几声小狗的叫声。
十七岁的她。
外婆家吃饭早,吃完才下午五点半。
这一幕成了他有关青春的所有回忆。
外婆见涉及到人家的私事,也就不问了。
这个好难追好难追的漂亮少女。让他在数个冬夜想起她疼得心紧缩窒闷。
孟听:“……”偏偏她还什么话都不能说,只能默默吃饭。
像是烈火烹油,火中取栗。
他对上她的眼睛,慢悠悠答:“B市人,来这里找我女朋友。”
却又在下一秒看见她笑时,忍不住心动到发疯。他就是不长教训。
孟听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他看,生怕这混账说些不该说的然后被打出去。
妈的,她冲他笑,甜死了。
外婆也热情得很,一股脑夸江忍。什么小伙子人好、长得俊、心地也好,还问了他哪里人,来梨花村做什么。
江忍第二次坐上这种大巴,路上偶尔凹凸不平,全车人都跟着一起颠簸。
孟听握着筷子,瞠目结舌看着他们一杯杯地喝。
江忍非要和她坐一起,唇抿得死紧。一言不发。
他这个时候倒是知道要客气点了。
孟听知道他晕车,想来都有阴影了。
他连声道谢,江忍笑了笑,看了眼认真吃饭的孟听:“没事,顺手。”
她憋住笑意,从书包里拿了一个外婆给的橘子递给他:“吃了这个会好受点。”
外公拿了一瓶老白干,要给江忍倒酒:“今天谢谢了啊年轻人。”
他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孟听害怕他这样的眼神,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窗外了。
因为不知道家里会来江忍这样一位客人,饭菜都是家常菜。
好在机场并不远。
外婆忙完了给外公换了衣服,扶着外公下了楼。
江忍不知道她哪天走,他压根儿没票。然而有钱好办事,他几乎才去机场,黄牛就把登机牌给了他。他们傍晚的飞机。
孟听把饭菜端上来,又把碗筷放好,这才上二楼喊外公外婆吃饭。
上一次孟听坐飞机的时候是白茫茫的天空和云朵,这一次是深邃的夜晚。
她生怕自己笑出来,然后他发火。赶紧去厨房端饭菜。
江忍和她位置并不挨在一起。她身边是个四十多岁画着浓妆的女人。
虽然不太厚道,可他以前老是欺负她,她现在努力忍住笑意。只一双眼睛晶亮。
江忍和她商量:“换个位子行不行?”
江忍脾气躁,平时拽得跟什么似的,现在……真空。
浓妆女人白了他一眼:“不行。”
然而她又有些想笑。
江忍冷下眼神,他这样子有点凶。女人一股子泼辣劲:“怎么的?这位子是我的,你想要就要啊,老娘就是不给你,你难不成还想打我。”
他说不许去,孟听眨眨眼,轻轻嗯了一声。
江忍看孟听一眼,她别过头看向飞机外面。肩膀轻颤,她在笑。
她也不想去,和外婆讨论人家的内裤怎么办,她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也笑了,摸出钱包,数了机票钱给那个女人。没一会儿那女人高高兴兴和他换了位子。
孟听一双杏眼看他,他笑了:“不许去,老子也要脸的好不好。不穿就不穿,大不了一两个小时。”
飞机起飞一小时,身边的少女依然垂眸在看飞机上提供的杂志。头顶一盏微弱的光。
他按住她双肩:“不许。”
她很认真,似乎身边并没有他这个存在。
孟听睁眼,小心翼翼,不敢问他到底有没有穿那个。总之多半是没有的,四月的春,空气都染上几分躁意。她说:“我去找外婆。”
江忍盖住她的书。
他懒懒道:“嗯。”
她这才转头看他:“怎么了?”
算了,她本来就不喜欢他,和她置什么气。她又不懂。
“你不困吗?”
她此刻羞答答和他谈论内裤怎么办,他突然就消气了。
孟听其实有些困,但江忍在旁边,她睡觉总觉得怪怪的,于是她摇摇头,轻声回答:“不困。”
为什么这么对他,为什么更喜欢徐迦。然而到了她身边,梨花开了千树,她踮脚为他轻轻拿去花瓣。他什么也不想问了。
“不困也别看书,灯光太暗对眼睛不好。”
江忍不答,只是看着她。他来之前,有许多个为什么要问她。
他说这话简直太稀奇了。
她还是穿着那件民国风小衫,长睫轻颤问他:“你穿好衣服了吗?”
然而下一刻,江忍伸手把她脑袋按自己肩上:“睡!”
江忍靠门边,低眸看她。
孟听气笑了,她才不靠他身上。她坐直身子,严肃告诉他:“不困,不睡。”
她几乎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她重新看膝盖上面的安全常识。
下一刻,门突然开了。
飞机上安安静静的,睡觉的人居多。
她没办法了,这事江忍一点错都没有,他施恩在先,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她轻声道:“那我去给外婆说一下,她应该有办法。”
江忍突然单手撑在她身侧,把她圈进怀里,却没有碰到她,只是低眸看她。
“不好。”
他们靠得那么近。
孟听咬着唇,耳尖红透了,外婆还在家里呢,她压低声音:“你晚上自己买好不好?”
孟听后背抵着座位:“你做什么?”
他直白得让人想打死!
“孟听,我在宾馆住了一周,在车站那破地方等了你七天。你说我想做什么?”
“老子不用穿内裤的啊?”
他眼里黑漆漆的,燃着一把烧不尽的火。
她只能慢吞吞走过去,在门后轻轻敲敲:“在呢。”
他喉结动了动,小声在她耳边道:“你给我亲一下成不成?”
孟听在外面倒水呢,听见他喊她,她猜到了他有可能要说什么。瞬间人都不太好了。然而他这次真是多亏了他。
孟听脸发烫,她用杂志盖住自己的脸。使劲推他:“不行,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孟听。”
江忍正常不了。
然后他在里面翻了翻,挑了挑眉。
他总觉得这趟来梨花村太不真实了,他在心里堵了那么久的一件事,轻轻松松就解决了,他心里不踏实。
这衣服灰扑扑的,料子也不好,他嫌弃地拧着眉。
他这个人坏,以己度人,总觉得别人也是坏心眼。
江忍洗完去杂物间换衣服鞋子。
分是分了,不还有复合的机会吗?她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她好漂亮,也很温柔能干。她越好,他就越抓不住。越靠近H市,他就越怕她和徐迦“死灰复燃”。
孟听回屋里找了个干净的袋子,给他装好,又搬了小板凳,放在门口。她不看他,礼貌地道:“衣服和鞋子放在这里了,没人穿过。家里条件不好,你先将就一下。”
江忍说:“该有半小时到H市。”
江忍听见声音见着她转身,嗤笑了一声。他也没不自在的感觉,接着洗。
她把杂志下移,只露出一双清澈看他。灯光下湿软,他板着脸吓她:“回去了也不许和徐迦说话,不许复合,听见没?”
孟听没想到他自己衣服都没有就开始洗了,心真大。她懊恼地转过身,脸颊红透了。
孟听不喜欢这个姿势,只好点头。
他光着上身,孟听一去就看见了他结实宽阔的脊背,还有劲瘦的腰。
江忍见她这么乖,想笑。却又怕她耍自己,仍是直勾勾盯着她面无笑意:“要是你们还没断,我就先弄死他。”
她省略了这一步骤,交给他去为难。然后孟听在后院找到了江忍。
孟听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孟听一咬牙,江忍晚上肯定得去酒店住的,他那时候去买就好。
她始终觉得江忍有些反社会性格,他不像好人,虽然他救了外公也不像坏人。她想起梨花开满枝头,他黑着脸背外公走路那一幕,突然有些难过,他以后真的会杀人吗?她能改变外公短腿的命运,那江忍呢?她可以让他不杀人吗?
这可怎么办?她总不可能去给他找内裤吧,外婆年纪大了,忘性也大,显然也忘了有这茬。
孟听不太确定。
然而想到内裤也湿了,她脑子里懵了一瞬。
毕竟江忍上辈子杀过的人,似乎不是徐迦。
她找了干净的毛巾,衣服只能穿外公的。好在老人以前是教师,学生们送了几件新衬衫来,虽然颜色老气,可是没有穿过。把新裤子也找好。
他见她呆呆的,忍不住想亲亲她眼睛:“但是你乖乖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孟听脆生生应了一声。
孟听才不信,她说:“那你坐好,不许靠过来。”
老爷子脚伤了,外婆还得在里屋帮忙换衣服洗澡。
他眼里带着笑意:“好。”
屋里面,外婆给孟听说:“听听啊,你找好毛巾和衣服给那小伙子拿过去。”
果真坐直了。
他没用过手摇式水井,但是他有一身力气,等水打上来,江忍也不管冷不冷,脱了上衣往下冲。
孟听手机响了响,她点开看。是舒爸爸的手机发来的消息,发信人却是舒杨。
他问了外婆哪里有水,然后去后院水井接水了。
【爸去实验室了,让我来机场接你。】
江忍忍无可忍,他觉得自己快臭死了。特别是孟听也在一旁帮忙烧水找衣服。
这是第一条,孟听想起身边的江忍,皱眉回了个好。
院子里七八只黄色毛茸茸的小鸡遍地跑。
然而没过一会儿,舒杨说【徐迦也来了。】
家里烧了水,肯定要紧着救命恩人用。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孟听心里一咯噔。不是吧?徐迦怎么来了,如果待会儿江忍看见徐迦,他会不会以为自己骗他。
“小伙子,先换衣服,别着凉。家里没什么能报答你的,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孟听不让江忍看自己的手机,回复舒杨【你别让他来呀。】
曾外婆对江忍感激涕零,如果不是他,曾外公一把老骨头就折在鱼塘里了。
舒杨也皱着眉,看着旁边礼貌笑盈盈的徐迦。可这人他自己长了腿,他已经拒绝过,然而没有用。
外婆一见曾外公是白着脸被人背回来的,问清事情经过对着老爷子就是一通臭骂,然后不得不去烧水给老爷子洗澡,然后带他去看脚上的扭伤。
徐迦说:“她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想当面问问她。”
江忍背着曾外公回到家的时候,外婆在做饭,农村没有通天然气,一到饭点炊烟袅袅。
舒杨觉察出了不对劲,可他也不能赶人走。最后他也没回孟听了,他以为孟听是客气,不想麻烦别人,所以也没多在意。
江忍本来想发火的,本来是要发火的,背上这人谁啊,敢碰他!但最后,他望着她掌心的梨花儿,闷声道:“嗯。”
他们在机场等待孟听的时候,安静笑着的徐迦突然开口:“你知道我认识孟听多久了吗?”
她第一次也像对待别人那样,几近温柔亲近地对她。
舒杨皱眉,徐迦一家人年前才搬过来,怎么也不可能太久。
洁白的花瓣在她掌心。
徐迦看向机场外面,光秃秃的跑道,有几分冷冷清清。
孟听清透的杏眼湿漉漉的,语气温柔:“这回真没啦,你看。”
他笑容很淡:“是五年。”
她一急,在他发脾气前踮起脚尖,给他拿掉黑发上新落上去的梨花。
舒杨心中诧异,徐迦说完这些却不再开口了。仿佛刚才那番对话只是他的错觉。舒杨不是个话多八卦的人,他心里隐隐有些外人觊觎继姐的不悦,但是他性格沉闷,不会说出来。所以两人都没吭声。
这人脾气本来就坏,把外公扔下去再打一顿都有可能。
徐迦在心里慢慢补充道,认识她五年,暗恋她五年。从初中一个长相不起眼的小胖墩开始,他天天跑步,终于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外公做什么碰人家的头呀!她至今还记得江忍有多介意。
所以,在想到她那番话背后可能的情况以后,他能甘心吗?
孟听也有点慌了。
飞机降落以后,H市已经是夜晚了,机场通道很亮。孟听却越来越忐忑,她看了眼旁边的江忍:“好了,你回家吧,我弟弟会来接我的。”
本来脸色就臭的少年被人摸了把头,脸色阴鸷得想杀人。
江忍说:“我看着你过去。”
孟听愣了愣,然后心道完蛋。
孟听急得不行,所以徐迦到底是来没来啊?
头顶突然被一只粗糙的老手一抹,背上的老爷子大方热心地说:“好了小伙子,没了,再落我帮你抹掉。”
因为这个点并不是出行高峰期。机场冷冷清清的,要去出口得从二楼下去。
他眼瞳黑漆漆的,低下了头。
江忍眼神好使。
她身上很香,娇娇俏俏的模样,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从二楼往出口望的时候,只看了一眼,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转而带上几分讥讽。
孟听抬眸,见春风中的梨花果然也落了他一身。她知道江忍是脾气很丑的有钱人,没有多想,走到他身前,语气糯糯道:“你低头。”
他就说呢。哪儿那么容易和干脆?
他背着背上的人,冲她道:“过来给我把头上的东西弄掉。”
但是徐迦想怎么样他管不着,惹了他他就弄死这犊子。孟听呢?她怎么想的?
孟听回头:“怎么了?”
前一秒和他说不跟徐迦有牵扯,下一刻徐迦和她弟弟一起来接机。
“喂。”
他握住她手腕。
就像此刻,她明明就在眼前,江忍却依然觉得她离他那么远。
孟听心里忐忑,现在特别怕倒霉。他唇角上扬问她:“还记得你在飞机上答应了我什么吗?”
怎么也体面不到哪里去。
他像是在笑,可是眼里没笑意。
他和身上这落水的老头一样臭。
孟听没看见徐迦他们,但她是个守信的姑娘,于是点点头。
淤泥积压了许久,散发着一股子味道。
江忍唇角的笑意都淡了。
他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多狼狈。白色的衬衣黄一块黑一块,牛仔裤湿了,皮鞋里面全是那小湖泊的淤泥。
他们周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整个机场大楼二楼空空荡荡。
稚嫩的年纪,却入了骨的美丽。
她眸中纯粹,却带着几分忐忑。
她长发披在肩头,在她身边,梨花开得灿烂。
江忍也想信她。真的。
那腰细得他一掐能都断。
可是他好喜欢她,好想占有她。越是想,越觉得不可能。一如贺俊明他们说他疯了开始好好念书。他再努力,也离及格线好远好远。
再往下,就是黑色绣花布鞋。一点都不土,很漂亮。几乎温柔雅致的民国味道。
江忍转过她身子,声线冰冷,在她耳边低低道:“你看门口。”
梨花枝头俏,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这样一身打扮。盘扣嫩黄色小杉,下面一条格子裙。
孟听抬眼看过去:“……”
他终于能好好看着她。
她性格沉闷的弟弟和徐迦站门口往内里张望,估计在找她。
孟听一点也不计较他凶恶的语气,绕到他身前带路了。
身后的男人环上她的腰,似笑似讥讽:“‘前男友’来了,高兴吗?”他问着高兴吗,手却越收越紧。
梨花落在他头顶,却没能让他更风雅,反而让他心里更烦躁。他回头,冲她道:“前面去,带路!”
完了江忍不信她了啊!
少年步子很稳。
这事搁谁谁都不信。
沿着满地落花的泥巴路,孟听跟在他身后。
江忍肯定觉得她在耍他。
孟听看出他情绪不好了,可她什么时候惹过他啦?
身后抵上来的胸膛硬邦邦,孟听腿有些抖,她磕磕巴巴道:“不是,我没让他来。”
江忍眸中冷冰冰,别开眼,似乎不领她的情。对着外公他还应了一声,对着自己,他一声也不应了。
他快被嫉妒烧死了:“没让他来他就来了,心有灵犀,嗯?”
回家的路好远,她扶着走回去着实不容易。
比起先前那个又傻又好骗的蛮牛,他现在简直像个疯子。
孟听至今还在震惊江忍怎么出现在了这里,然而他救了外公。见他看自己,她也跟着讷讷道:“谢谢你,麻烦了。”
孟听见过他病发,简直不是个正常人。如果可以,她简直想敲碎面前这扇玻璃,然后冲着弟弟喊救命。
江忍抿唇,看了眼旁边的孟听。
舒杨他们没有看到孟听出去,抬头望二楼上往。
江忍淡淡应:“嗯。”
江忍哼笑一声,捂住她嘴把她抱起来,抱进了旁边的男厕所。
他心疼小外孙女,只好让这小伙子背:“谢谢小伙子,太谢谢你了。”
厕所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江忍一言不发,让她坐在干净的洗手台上。背后就是镜子,她快吓死了。
老爷子当然记得这个救他的小伙子,满身的力气,就是人太粗鲁。握得他这把老骨头现在都疼。
孟听这辈子鲜少撒谎,没想到第一次撒谎,就让人这么后怕。她再也不敢撒谎了,咬肌鼓起的江忍好吓人。
江忍也没和她说话,往那老爷子面前半蹲:“上来。”
她真的第一次审视这个少年的危险性。
周围赶来的人看热闹,取笑曾老师回去肯定要被老伴儿骂。
她坐在洗手台,总算和他一样高。
江忍心里一股无名火,在见到她时越烧越旺。
两条光裸的小腿在半空中可怜巴巴的。孟听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在他们学校臭名远播,那可是混乱的职高,然而全校都怕他。
江忍看过去,她吃力地扶着老人,打算先回家看看脚伤。
江忍抬起她下巴,声音不辨喜怒:“我是真的喜欢你。”
像四月甜甜的风。
这样的告白最吓人了。
好半晌,他听到一声轻轻的谢谢你。
孟听想往下跳,他手臂却撑在洗手台上。
他真没想到随手救个人是孟听的外公。
他继续道:“我很久没抽烟了,也没打架,我每天晚上回去背单词,背得想吐。练数学题,从头看起。”他面无表情,“我还去看了心理医生。”
别人感谢他,他冷着脸当没听见。
“……”
江忍低头拧干衣服上的水,旁边的人说什么他也没应个声。
孟听咬唇,她现在话都不敢说。她到底是个正常人,颤抖着手,放在他肩上。
老爷子变了脸色:“不去不去!多大个事,回去让你外婆拿药酒揉揉。”
她想用行动告诉他,好啦好啦,别生气。
孟听赶紧道:“我送你医院看看吧?”
然而那晚的江忍好安抚,他第一次信了她的话,这一次却并不好安抚。
一抽一抽的痛,他脸色发白:“听听扶着我,我脚扭到了。”
他本来就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人,徐迦来接机击碎了他所有的温柔小意。
骂完了外公才觉得腿痛。
他双臂撑在她腿侧,孟听努力想让他平静一下,她依然记得江忍在医院打人那次,好几个男医生拉他都拉不住。他要做什么啊?
地上的老人瞪了瞪眼,歇了会儿有气骂人了:“叫你和我抢鱼竿,不抢我能掉下去吗?”
她放在他肩上的手指发白,孟听能感受到掌下少年结实的躯体、灼热的体温。
老李说:“吓死个人了。多亏这小伙子。老曾你没事吧?”
他呼吸急促,是上当受骗以后极端的愤怒。
孟听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些许愧疚和尴尬。
她但凡骗他别的什么,他都不会这样生气。
带着几分讥诮。
孟听抖着嗓音,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没和徐迦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真的。”
春衫薄,贴在他身上,隐隐能看出肌理的轮廓。他长腿修长有力,也垂眸看着她。
江忍面无表情看她,然后笑了:“老子信你有鬼。”
江忍全身滴着水,周围湿了一大片。
漂亮女人大多都是骗子。骗了感情骗了心,男人就从聪明人变成了傻子。特别是漂亮成她这样的。
她守在他救上来那老头子旁边,在为他拍背。等那老头子把呛的水咳出来,她才抬起眼睛看他。
他扣住她后脑勺,吻住她的唇。
她嫩生生的,也像这水清水秀的地方开出的梨花儿。
江忍想了一路,从那天漫天星星的夜,到车站等她的每一天,还有飞机上。然而他在学习人类最没用却也是最讲究的东西——尊重。
她茶色的眼瞳里急出了泪,又长又黑的睫毛颤抖着,春天的梨花,落了这姑娘一头。
他因为她去学习它们,可是如果它们不能让他得到她,那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然后他抬眸,就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他想弄死外面那个男人,却更想干死这个敢把他当傻子一样耍的少女。
江忍先前没注意,等他爬上去的时候,映入眼睛的首先是一双黑色绣花布鞋。布鞋绣了精致的梅花。这鞋因为女孩子脚秀气,看起来一点都不土。
然而最操蛋的是,他喜欢她。
他一点都不客气,粗鲁地拖着人从先从水里送上来,自己才从水里上去。
他好喜欢她。
口水咳在他脸上,加上周围浑浊的湖水,让他那张凶巴巴的脸更加冷。他抹了把脸:“操。”
孟听呜咽出声。
外公呛了水,一直咳。拽住他的衣服不撒手。
江忍好可怕!她全身都在轻颤,他不清醒,她却是清醒的。这是机场男厕所!她弟弟和徐迦找不到她,肯定焦急地在到处找人。
她定了定心,看过去,果然下一刻水面上露出少年的黑发。他从水面把人拽出来,表情很臭。
她单调的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
旁边的李爷爷拉住她:“哎哎,丫头别急,有人跳下去了。”
他抵着洗手台,死死抱着她吻。
孟听不敢犹豫,打算往水里跳。
她觉得这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春天的水还很冰,他们有救人的心都没救人的力。
孟听这才知道,以前他故意亲亲她手指,她打他时他不还手是因为纵容。真实情况是,他气疯了以后,天皇老子都别想拉开他。
她只会一点游泳,在岸边的老人们也大多七老八十了。
她也不知道他亲了多久。
她外公在水面挣扎,一点点往下沉。
一开始她想挣脱他的手,后来想咬他。可是最后,连反抗都没了力气,她又羞又气,呼吸都呼吸不过来,只想哭。
她跑到鱼塘边上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水里的人。
她铃声又响起的时候,舒杨从皱着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和徐迦两个分开去找孟听,他边走边给她打电话,却没想到到了这附近,有微弱的铃声。
孟听脸色发白,明明温暖的四月,却让她如坠冰窖。
他不太相信孟听的手机会在男厕所响起,然而因为担心她,他还是决定进来看看。
乡下这鱼塘据说是民国就存在的,最开始是湖泊,后来一年年缩小,村里人拿来养鱼,水却很深。特别是前几天才涨了水。
一进来就看见了让他血液冰冷的一幕——他继姐被一个少年抱在洗手台上亲。
孟听心猛地一沉,连忙往鱼塘边跑。
孟听快气死了。
“快救人,快救人。唉哟老曾!”
江忍失了智,她还没有。
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孟听还没到鱼塘边。就听见有人喊落水了!
舒杨进来的时候,她透过泪眼看见了。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妞妞高兴地点点头,回到了哥哥身边。
舒杨从后面拽住江忍肩膀,江忍却不管不顾,狠狠亲她。
孟听心中柔软,笑着摸摸小姑娘的头,从兜里摸了两颗奶奶给的糖给她。
孟听发誓,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想找个缝钻进去。
她跑过去,拉着孟听的衣摆不说话。水盈盈的大眼睛看着孟听。
舒杨用了最大的力气,才把江忍从孟听身上扯开。孟听捂住唇,手腕通红。她眨眨眼,委屈得想哭。
妞妞不相信,她小胖手摘了一朵野花,迈着小短腿往孟听身边跑。哥哥没拉住她,气得一跺脚。好丢人!
舒杨急怒攻心,他一拳就朝江忍脸上打去。
哥哥红着脸吭哧:“傻妞妞,没有人鱼公主,妈妈骗你的。”
江忍冷冷一笑,接住他拳头,狠狠反击。
她最近老听妈妈讲人鱼公主的故事,据说人鱼公主很漂亮很漂亮。
江忍不是陈烁那种废物,他练过散打。
最小的妞妞哄着脸问哥哥:“那个姐姐好漂亮啊,是人鱼公主吗?”
何况舒杨气,他比舒杨更生气。孟听和徐迦竟然假分手!他们真敢!
孩子们衣服上沾了泥,女孩子头发上还有草叶。
他拳头狠,打架这辈子都没虚过谁。
小路上玩闹的小孩都盯着她看。
舒杨抱着肚子,脸色惨白。
恰是四月,乡下风光很好。地里麦子还没熟,青油油的。野花开得灿烂,一路走过去,乡野的梨花开了,满地落白。F市很热,她穿一件嫩黄色小衫,梨花落在她肩头。
孟听擦擦眼睛,从洗手台跳下来的时候,腿软了一瞬。她不会拉架,但是她也知道不妙,江忍这种一个打十个的,舒杨这种文弱学霸哪里是对手?
孟听点点头。
陈烁还在医院躺着呢,她弟弟不能出事。
外婆笑盈盈的:“去吧,早点回家吃饭。”
舒杨倒在地上,孟听抱住江忍的腰,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后拖。
她把衣服晾好,给外婆打了声招呼:“我去看外公钓鱼。”
他蛮力大得带得她一个趔趄。
鱼塘在的地方没有小山坡,孟听也决定去看看。
然而他下一刻握住她的手,没让她摔倒。江忍冷着脸没再动。
毕竟离出事的时间很近,虽然不知道哪一天,孟听只知道是从小山坡上摔下来,她心中却谨慎,早早叮嘱了外公不要上山。
她带着浅浅鼻音:“你疯够了没有?”
孟听哭笑不得,把衣服晾了,决定出去看着外公。
本来是骂他的,出口却带着几分委屈的软。江忍身体僵硬,他疯够了。清醒了。
老爷子一辈子在乡下教书,听说孟听能考年级第一名的时候,眼里的骄傲得意都要飞到天上去了。今天趁着天气好出去钓鱼,就是想给老李显摆显摆。
他怕她哭了,转身捧着她脸颊想看看。孟听一把打开他的手。江忍低眸看着自己手,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孟听比曾玉洁少女时更漂亮,兴许是她有个长得非常不错,却没有责任心的渣爹。
孟听哽咽着拉舒杨起来,舒杨脸色不好看,紧紧抿着唇,看江忍的目光恨不得再上去打一架。孟听真怕他出事,拽着他不让去。
到底是血亲,两位老人痛失女儿。不过短短一天,就完全接纳了这位有几分女儿神形的小姑娘。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来的不是徐迦,是她弟弟舒杨。要是徐迦,恐怕今天得横着出去叫救护车。
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上辈子外婆赶她走,因为外公腿断了。怎么也治不好,不管对谁家来说,都是很大的负担,所以他们不认她。而这辈子孟听来得早,外公外婆身体都硬朗,他们接纳了她,告诉她这里也是她的家。
“我没事。”舒杨咬牙道。
孟听捧着碗,眼睛有些酸。
孟听:“我们回家。”
吃晚饭的时候,外公才严肃着脸开口:“既然回来了,就多玩一段时间,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她和舒杨走出去的时候,江忍拉住她手腕。
房间很干净,他们一直有打扫。
他轻轻的,不敢紧握,却也不敢放她走。
外婆没说什么,默默去收拾房间,让孟听住进她母亲生前的闺房。
少年喉结动了动,嗓音艰涩:“对不起。”
孟听和母亲曾玉洁,只长得三分像。然而也只需要三分,就能让两个老人潸然泪下。
孟听想抽出来,但她一动,他就轻轻收紧手掌。孟听深吸一口气,对舒杨说:“你在外面等等我好吗?”
连外公眼圈也泛红。
舒杨揉着肘关节,沉默地点点头。然后出去了。他倒是想叫上徐迦一起把这个神经病少年揍一顿。然而舒杨想起刚刚自己挨的那一下,估计徐迦来也是个陪打,江忍不让走,今天谁都走不了。舒杨也明白,所以他去外面等。
外婆只看了她一眼,就捂着脸,泪水连连。
孟听这才转过身来皱眉看他。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事,她背着天蓝色的书包出现在这栋老旧的小楼房前。
她漆黑的睫毛沾了水汽,唇上娇艳欲滴。这件事一开始是她不对,因为对江忍抱了偏见,于是没有拒绝徐迦的提议。
外公家在乡下住小楼房,在这一带颇受人尊敬。前两天孟听拎着大包小包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像上辈子一样,被外婆拿着扫把打出去。
然而她没有想到他会那么介意,她只是想赶走他。
外婆嘟囔道:“一大把年纪了,整天在外面疯跑。”
孟听想起,他在她面前是很爱笑的,打他骂他他都不生气。除了牵扯到徐迦的时候。
孟听笑笑:“外公和李爷爷钓鱼去了。”
在梨花村的一路,他生气外公摸了他的头发,却也只是板着脸,她给他看一朵小梨花,他就简简单单把火气咽了回去。
外婆在围裙上擦擦手,连忙说:“我来,老头子真是,怎么让你做这个。”
而此刻,江忍手指颤抖:“我只是……生病了。”他很艰难地说完,“我会去看病的。”
F市的天阳光明媚,孟听抱着一盆衣服,在院子里晾晒。
她心里除了羞恼,还有种怪怪的情绪。
然而她可能注定要失望了。
孟听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她说没有和徐迦亲的时候,他眼里比明月都亮,笑得又单纯又干净。
他笑了笑。她可能更希望看到徐迦。还希望他这种阴魂不散的人,一辈子都别出现在她面前。
孟听吃到了撒谎的苦,生怕江忍因为这件事再纠缠。她抬起眼睛看他,认认真真道:“我没骗你,我和徐迦真的没什么。平安夜那个晚上,是因为你在,他拿走雪花的时候我没有躲。但我不喜欢他,也没有和他谈恋爱。”
他手臂青筋鼓起,有些病发的征兆。他吃了些抑制的药,然后开始订机票。他现在就是一桶汽油,只需要点火星子就可以燃烧。
孟听恼道:“你不信可以去问他。”她摸出自己手机,“我连他电话号码都没有。”
江忍面无表情擦干水。
江忍愣住了。
他可以为了她伤害这个世界,却永远不会因为自己伤害她。
所以……寒假的时候他气得快吐血,结果是假的?孟听虽然不喜欢自己,可是也没喜欢过徐迦?
她还没哭,他就心软了。
孟听说:“撒谎是我的错,但是……”她想起刚刚那一幕,还被舒杨看到了,恨不得和这个混账同归于尽,“强迫人是你的错,我现在很生气,你让开。”
他要过去。
他笑了。
操!
这次从唇角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突然想起了那个黄昏,小姑娘刻意板着脸,给了他三个石榴。她哪哪儿都美,不笑也让他心软。江忍抬手关了水龙头,一拳锤在墙上。
她没有喜欢别人真好。
他喘着气。
真的太好了!他的心一瞬间从地狱到天堂。江忍没让开,她生气,可是他可以哄。别离开他就好了。他甚至一点也不介意她骗他,因为那是假的,远比那是真的让人愉悦。
流过锋锐的眉眼,棱角分明的侧脸。
江忍拉起她手放在自己胸膛。
水从他黑发流下来。
暖意融融的春天,他衣衫单薄。掌心下那颗心有力地跳动。
心有所属的女孩。
一如他这个人,强势霸道如烈火。
还喜欢上一个他配不上的女孩。
“听听,你生气就打我。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读一个不入流的高中,和家里闹掰,生了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的病。
孟听气懵了:“你自己说,这是第几次了?”哪有人这样啊!她才不喜欢和他互相折磨。
江忍想,这年他真是失败。
江忍已经不要脸到底了:“这是最后一次。”
走进浴室洗澡,他需要冷静冷静。
他眼里漾着笑:“你说的是假话,可我说的是真话,我说不抽烟打架是真的,我身上没有烟味了。我也在好好学习,我生病也总有一天会好。我不骗你,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变成什么样的,你别这么抗拒我好不好?”
他闭上眼睛。
掌下的心跳很快。
可是江忍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轻轻抚着她有些破皮的唇角,心疼死了:“我咬的?”
她怕坏学生,他就当好学生。这些让人恶心呕吐的公式、语法、单词,他想想她,就觉得哪哪儿都好。
孟听感觉到浅浅的疼,她先前就知道自己唇角破了。不是他咬的,难道是她自己咬的吗?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下一刻她就知道了。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孟听退出他的生活那么简单。
江忍抬起胳膊。
他房间书桌上一堆学习资料,他看着看着,冷冷笑了笑。
少年胳膊结实有力,是健康的小麦色。他递到她唇边:“让你咬回来好不好?”
江忍挂了电话。一言未发回了公寓。
他眼里带着笑:“你留个记号,我给你打个欠条,以后都不欺负你。”欺负你一次就够了,然后欠你一辈子。
在她看来,江忍那么傲的人,要是知道孟听有喜欢的人,江忍还死缠烂打,那最后的尊严都没了。
快初夏的时节,她记得被他压住手腕被迫迎合他的那种耻辱。空气让人发烫。
她撒谎了,却更期待江忍相信孟听的“水性杨花”。
她刚刚要拉架,不让江忍和舒杨打,现在压抑的委屈终于倾泄出来。
舒兰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他两辈子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东西。
那头安静了许久,传来挂断的盲音。
孟听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她刚刚被人按在洗手台上有多羞愤,现在就有多用力。
留下些什么却不难知道。她告诉了徐迦,他们还送别了,她却没有告诉你。一个对她来说不重要的人,就算她离开他的生活和世界,也和他无关。
等到感受到血腥味,她连忙松了口。
她连忙住了口。
她打小就懂事听话,第一次因为被欺负惨了,去咬一个人。咬完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既别扭又有种报复回来的小开心。
舒兰手指死死抠着座位,脑子一转,她猜,江忍之所以给自己打电话,孟听肯定没有和他说过她们姐妹间糟糕的关系,他只知道她是孟听的妹妹。她语气惊讶:“哎呀姐姐没给你说吗?她昨天就去F市看她外公外婆了,徐迦也知道,还去送她了,我以为你……”
被咬那个人笑着用指腹轻轻给她擦擦唇角,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来。
今早出门遇见楼上那个好看的徐迦也问孟听去哪儿了。
她两只布鞋,刚刚在洗手台挣扎的时候,有一只扣子松开了。
怎么都喜欢孟听。
徐迦不顾舒杨的阻拦进男厕所的时候就正好看见这一幕。
舒兰坐在公交上,牙都要咬碎了。孟听孟听,又是孟听!
那个据说无法无天的职高恶霸少年,在给孟听扣布鞋。
这是他第二次给舒兰打电话。
他胳膊上一个小巧秀气的牙印,还在渗血。
孟听她妹妹舒兰。
舒杨拉住徐迦的胳膊,两人都有片刻的失声。舒杨想起刚刚这人揍自己的狠劲,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
让孟听那种好学生请假的,一定是大事。他心中猜测过许多种可能,终于想到一个人。
徐迦看了眼明显也懵懂愣住的孟听,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江忍转身走了。
蹲着的那少年扣好后起身,抬起漆黑的眸子,淡淡从徐迦身上扫过。然后落在舒杨身上,江忍懒洋洋地笑:“对不住啊兄弟,没事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不知道。”
舒杨:“……”谁是你兄弟?刚刚打架的时候你怎么不喊兄弟?
江忍皱眉:“为什么请假?”
舒杨自然不可能去医院,江忍收手早,他没什么大事。
他长得凶,脾气和名声也坏。赵暖橙怕他怕得要死:“请、请假了。”
然而大家都不想和江忍走在一起回家。
直到做值日的赵暖橙走出来,江忍走过去问她:“孟听呢?”
江忍被嫌弃,却完全不介意,他给孟听说:“改天去学校了,我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然而他在对面楼道等,从他们放学开始就不错眼地看,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孟听说不要。
江忍没报多大希望,然而哪怕不成,多看她两眼也好。
江忍也没有被嫌弃的自觉,他们打车回小区,他回了自己的公寓。
要是她乐意他成绩上升一点给他亲一口,他心掏出来都成。
孟听和舒杨回到家,舒杨才问她:“你和他……”
世上没有哪个老师比得上孟老师。老师讲课他觉得是催眠曲,是念经。她讲话,讲什么都掺了蜜,说什么他都爱听。
孟听换好鞋子,舒杨看到那一幕,她现在说什么都不好。孟听只能轻声道:“我有分寸。”
职高还没放学,他就翘课去七中等她了。
舒杨垂眸,不再问了。
他懒懒道:“我心里有数。”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舒兰身上,作为双胞胎哥哥,舒杨会厉声让她远离那个人。可这件事发生在孟听身上,他和孟听一起长大,这个继姐有多省心舒杨再清楚不过。
江忍还是觉得孟听不会同意,她那么讨厌他。
孟听不是舒兰,更大的不稳定因素在江忍身上,那个少年像头凶悍的狼崽子似的。一点都不好惹。
贺俊明挑眉:“这交学费和你送礼物能一样吗?”
孟听第二天就上学去了。
江忍也知道,他啧了声,然而人家并不稀罕他的臭钱。孟听不爱占便宜,人家送个桃子,她都要报答一个石榴。
她从书包里拿出外婆做的梨花酿给赵暖橙,梨花酿用白瓷瓶子装起来,漂亮又香醇。
贺俊明说:“我听七中的人说,孟听治疗眼睛花了很多钱。她年年都要申请奖学金和助学金,应该很缺钱。”
孟听有些开心,以往都是赵暖橙回老家给自己带东西,这是她第一次也能给赵暖橙带家乡特产,她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有第二个家让她很开心,笑着说:“这是我的家乡特产,但是酒精度数高,你不能多喝呀,带回去给叔叔阿姨尝尝。”
江忍的手顿了顿,他很心动,然而他不蠢:“她不会同意。”
赵暖橙摸摸梨花酿,非常稀奇:“好牛逼啊这个。”
他挠挠头:“忍哥我给你出个主意呗,你喊孟听给你补课。”
孟听请的假比较长,因此这几天的事情特别多,誊抄笔记,完成必须完成的卷子。还得重新思考舞蹈服装的事。
贺俊明:“……”你才戒烟多久?
她的钱都用完了,如果要去跳舞,没有舞鞋和舞蹈服装是不行的。
他的喜欢,从不会倾诉给除了孟听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听。江忍把他脑袋拨远:“滚,一身烟味。”
她以前倒是有两双舞鞋在箱子里面,然而她长大了好几岁,那些鞋子小了一码,不能再穿。
贺俊明和他是同桌,教室里闹哄哄的,他凑近江忍,小声问:“你真那么喜欢她啊。”
孟听重复忙忙碌碌的生活时,五月悄悄来了。
江忍没吭声,看着鲜红的一个个叉,准备查一下单词。
H市的早夏也比别的地方热。
贺俊明说:“忍哥别弄这个了吧,538,你喊张书呆考他都不成。”
当夏风吹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七中的学生们都穿上了夏季的校服。他们夏天的校服也规规矩矩,一套蓝色,一套白色,下面都是黑裤子。衣服袖子上一个艺术字七,两条斜杠。
特别是他没有基础,比如说英语,单词就认得几个,什么“i,you,is,am,are”。认得几个有个鸟用?是能做一道单选还是能做一道阅读?
用女生们的话来说,和电视里那种日系校园风比起来,他们的校服像是麻布袋子。
学习真的是件很痛苦很难的事。
然而玩笑话说是这样说,整个H市,却每家人都以孩子能穿上这件校服为荣。
然而看了眼25分的英语卷子,他还是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今年夏天最热的时段来临之前,七中各个教室,开始陆陆续续安空调。
江忍一巴掌打他头上,也笑了:“滚你妈的。”
整个学校都为之亢奋,七中多抠啊!他们本来以为高中三年就靠头顶破电风扇吱呀吱呀转,没想到转眼就能安上空调了!
他们这些人说话带了色彩,好在几个人位置在最后一排。
高二一班消息最灵通的刘小怡边吃薯片边说:“那是因为校长收了一笔赞助。骏阳集团的。”
何翰勾住江忍肩膀:“忍哥别生气哈哈,刚刚和你一起上厕所瞄了眼,你很行。”
“卧槽,江家的啊?”
贺俊明:“……”
同学们也不傻,立马有人联系到了前段时间江忍问他们平均分多少。
上厕所回来的江忍,冷冷笑了笑:“你说谁不行?”
“他们家给学校捐了不少钱,那江忍会来我们学校读书吗?”
贺俊明说:“就是不能放弃啊,因为尝试了才知道自己不行。忍哥要笑死我哈哈哈哈!”
练题的男生听了笑出声:“他来了也听不懂。”
贺俊明猜都猜到了31分!这货基本猜的BCD,正确率还蛮高。贺俊明笑得肩膀颤抖,何翰也没忍住:“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
结果英语25分。
但也是实话,江忍六科考的总分,可能就是他们随便两科的成绩。
忍哥认认真真做完了。
而他们口中听不懂的江忍,正烦躁地将双手垫在脑后,长腿搭桌子上。
这学了比没学还惨。
他们职高又发语文成绩了。
贺俊明趁着忍哥上厕所,悄悄看了眼江忍的英语卷子。喷笑出声,好家伙,太惨了吧。
因为是语文,这次江忍好很多,贺俊明他们考三十多分的情况下。江忍考了五十多。
有种人他天生就不适合学习。
贺俊明瞻仰他的试卷:“牛逼了我的忍哥,你竟然写了作文的,我瞅瞅写了啥。”
江忍努力学了半个月,学得脾气暴躁到不行。贺俊明几个谁也不敢惹他。
江忍作文也就二十来分。
四月十三是职高考发放英语小测试成绩的日子。
他字写得潦草,不会引经据典,也不会写议论文。批改卷子的老师给了他二十来分的墨水分。
直到上了飞机,她看着白茫茫的云层,终于有些担心,她连外公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能顺利扭转局面吗?
贺俊明看了半天,通篇没有主题的口水话,江忍以前考试哪里写过作文,他嫌麻烦,通常都是空着。这次为了凑够八百字,他还硬是在前文的阅读里面找了几句凑过来,勉勉强强凑够了八百字。
她看向舒杨的眼神温和,不管哪辈子,这个弟弟都是面冷心热。
贺俊明笑得不行:“忍哥你这作文水平,哈哈哈哈哈!”
孟听笑着说好。
江忍烦死了,一把抢过来:“边儿去。”
舒杨沉默了会儿:“那你记得报平安。”
他其实也意识到了,他没那个天生就适合学习的头脑。就算他接下来一年不吃不喝不睡,天天看书,也很难考到七中去。而讲台上的老头子讲得唾沫横飞,夏天一到,就老是想睡觉。
孟听点点头。
高二下学期是特殊的一学期,因为要过度高三,所以加上了晚自习。暑假也要迎来补课。
舒杨皱了皱眉,第一次有些担心她。跑过去问她:“你一个人可以吗?”
江忍依然留在职高,江董不满了,给他打电话:“钱都砸过去了,你怎么还在那个破学校混日子?”
乘客们纷纷看呆了眼。
江忍抖着腿,眼皮子都不抬:“去了也听不懂,在职高睡觉还舒服些。”桌子平,空调温度也合适。
孟听拿着行李,舒杨和舒爸爸去送她。她登机前冲他们挥挥手,笑容温柔又灿烂,比四月的晨光还美丽。
江董差点被他气晕。
F市那边据说很热。
江忍说:“怪我?你天生也不是学习的料。”
她四月十二号早上的飞机。
江董和他骂:“兔崽子,老子虽然不是,可你妈是,怎么没见你遗传点学霸基因。”
然而顾不得这么多,人好好的,才最重要。
江忍冷笑:“也许是她瞧不上你,不给感情,连点基因都不愿意给。”
她好穷啊。
江董破口大骂。
只不过用完买新的舞蹈服装就没钱了。
江忍挂了电话。
这些钱应该够了。
和江董吵是一回事,但是他心里也蛮不爽的。好几百万呢,他就换了场灭绝老尼樊惠茵的说教。
这年买机票没有后来那么贵,花了三百多,还有七百块钱,她妥帖收好,如果外公外婆不愿意接纳她。她得找个地方住。
于是放学,江忍手插兜里,去隔壁七中找校长了。
她原本想把这些钱寻个由头给舒爸爸,现在暂时给不成了。
校长在看文件,江忍敲了敲门,懒洋洋笑:“校长,和你商量个事呗?”
攒了整整三年时间。
七中最近搞了三次演讲,就在周一周二周三。
孟听的小金库有一千块钱。
连续三天都听学校宣传帮助同学,友爱同学,积极向上,还得不忘母校,不忘师恩。学生们快疯了。
樊惠茵爽快地答应了,还给她签了请假条,孟听轻轻舒了口气。
主题思想大概是:成绩好的同学要帮助成绩相对差一点的同学。就像以前的国家政策,先富带后富,一个道理。成绩好的也可以通过这个巩固知识。
她只好头一次对着樊惠茵撒谎:“老师,我要去做眼睛最后一次康复,可能有点久,要半个月。”
赵暖橙听了三天的经,有些纳闷:“学校要干嘛呢?”
但是不能说实话,毕竟看外公外婆什么时候不能去看,为什么不等到暑假?而且重生的事太玄乎了,孟听不可能说出去。
孟听也不知道,但是这个演讲显然是有用的,班上很多同学问问题都积极了些。大家问她的时候,她往往讲解都很耐心。
学校那边请假更容易。
周四的时候,孟听终于知道学校要干嘛了。
她给舒志桐报平安,舒志桐才会放心。
收了人家五百万,得还债。
这只手机款式非常老旧,然而打电话发短信都没有问题。孟听笑着接受了。
教导主任把高一高二的年级第一名都叫过去了。孟听和另一个叫宋琴琴的女生。
孟听打开盒子,看到一只小巧秀气的白色手机。
宋琴琴家境也不好。学习非常刻苦。
孟听又讲了许多道理,他终于点点头,到了第二天,他给了孟听一份礼物。
教导主任说:“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是想拜托你们一件事。还有把奖学金额度提一提。”
舒志桐脾气犟有原则,但他非常尊重孟听。
孟听也穷啊,她抬眸听着。
孟听连忙摇头:“舒爸爸你忙吧,那边民风淳朴,不会有事。我只去看看,妈妈说外公脾气怪,你去了他反而生气。”
“原本的一等奖学金五千块,现在你们两个因为非常出色,涨成两万块。”
舒志桐很高兴,非常支持她:“等爸爸忙完这几天就陪你去。”
孟听心怦怦跳。
她告诉舒志桐,她很想回去看看外公外婆,老人老了,再多的恩恩怨怨,她都想替母亲看看他们。
两……两万?好大方。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孟听交了表格,就开始收拾行李去F市乡下。
教导主任咳了咳,严肃着神情:“当然,也不是白白奖励,学校希望你们能帮助同学,讲解知识,传授学习方法,不要藏私。”
她填这张表的时候,手指微微颤抖。最后还是轻轻闭了闭眼,在名字栏写上“孟听”。
孟听从来就没藏私过,闻言点头。宋琴琴很激动,脸都红了,也连忙点头。
也是那个她曾经拿了第一,却永远失去母亲的比赛。
“所以呢,学校这边希望你们每周能抽两天时间的晚自习,给成绩不太好的同学补课,没问题吧?”
这是她十四岁时参加过的比赛。
孟听愣了愣,高中知识她学了两辈子,自然不差这点时间。即便是做家教,也不会有这么高的价格。她以为学校要开那种落后学生培训班,喊人帮忙,于是点点头。
舞蹈大赛简章才公布的时候,孟听就填了表交上去。这比赛很多轮,第一名得到的赞助整整十万块!
宋琴琴也一口答应了,她才高一,有的是时间。一周两天的晚自习,不多。
她记不清外公是几号出的事,然而避免发生意外,她准备中旬之前就出发。
她们签了字,教导主任松了口气。
孟听没有犹豫,她攒了一些钱,打算在四月给学校请假去乡下一趟。
教导主任着重看了眼孟听,皱了皱眉。他倒没有偏见,只是这姑娘长得太惹眼漂亮,如果给那位爷补课,会不会有点?算了,五百万呢,唉,空调吹着真舒服。他们又不是樊惠茵这种老古板。
哪怕他们没有出现在她成长里一天,然而外公教书育人一辈子,受很多人敬仰。他们哪怕不是她的外公外婆,都值得帮助。
“周五补第一节,高一知识,你们俩商量怎么分配。”
重来一辈子,孟听想去看看他们。
宋琴琴说:“学姐,我补英语、化学还有生物,你补其他的可以吗?”
正如后来孟听那么难过,却没有选择回去让外婆难受。
孟听不偏科,闻言点点头。
曾玉洁是他们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哪里会没有半点感情。他们赶走孟听,就是希望小外孙女没有重担过下去。
她们不清楚情况,决定周五晚上先一起去看看。看看需要补课的同学们需要补什么。
他们行将就木,是很重的负担。
于是周五,同学们都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孟听拿着高一的数学书出了教室。她很认真,去之前想过怎么讲,还备了课。
孟听后来容颜被毁,舒爸爸也死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她家。她想起了外婆,最后却还是没有回去。然而十八岁的她,终于猜到了些外婆为什么边哭边赶她走。
夏天的风吹得人暖暖的,夜风拂面,梧桐树沙沙作响。
他们不认曾玉洁,也不认孟听。
补课的教室在爬上小阶梯的一楼。
黯然的是,两个老人,孤苦无依。最后靠着退休工资过得很困难。
那栋楼平时空置着,现在只有101是亮着的。
她曾一度伤心外公外婆的冷漠,为什么不认妈妈了,曾玉洁犯了错,可她连一次改正的机会都没有。
孟听和在小阶梯遇见了宋琴琴,她也带着课本,准时到了。
孟听上辈子被外婆外公赶走,心里又愤怒又黯然。
两个人踏进101的时候,想过很多场景,比如一个班吵吵闹闹,或者在自习。
曾玉洁不是个好女儿,却是个好母亲。她后来把一辈子的爱意都给了孟听。
然而,看到第一排靠着座位的少年时,孟听呆住了。
曾玉洁心气高,死了都没回去。一个人带着女儿在大城市苦苦的熬。吃了太多苦,什么累活都干过。
那少年抬眸,懒洋洋道:“老师们晚上好啊。”
后来曾玉洁未婚怀孕,在乡下教书一辈子品行高洁的老人更是不认这个女儿。
孟听咬唇。
外公外婆哭过骂过,最后见曾玉洁铁了心,就再也不认这个女儿。
两万块是他!宋琴琴红了脸。江忍长得好,他温柔笑着时,有种独特的魅力。她结结巴巴说:“同学你好,我也是学生,你喊名字就好了。我、我叫宋琴琴。”
然而独生女儿一意孤行,跟了个行为轻佻的男人跑了。
江忍点头,漆黑的眼里带着三分笑意,看着孟听:“小老师,那你呢,做个自我介绍呗。”
她外公外婆三十多了才生了她母亲曾玉洁,心里是很宠爱这个独生女儿的。
孟听抱紧手中的书:“孟听。”她普通话咬字很正,那个“听”带着后鼻音,有种软软的呢喃。江忍知道她名字的时候是看的学生证,如今听她自己说自己名字,竟然说不出的正经和甜。
乡下的楼房里,老人家动弹不得,老太太边抹泪边拿起扫把打他们。赶他们走。
妈的,真乖。
那时候孟听跟着舒志桐去看了一眼。
“孟老师,你教什么的?”
上辈子这年的四月下旬,外公摔断了一条腿。将近七旬老人,断了一条腿,奄奄一息,没过两年就去世了。
孟听忍住了,她小脸在灯光下认真道:“语文,数学,物理。”
还有件事,让她颇为沉默。
所以第一堂课,按理来说是她上语文。
前世她从十四岁以后就没跳过舞了。
宋琴琴过去问:“你有什么不会的吗?我做个记录。”她没有见过江忍,因此不认识她。宋琴琴其实是高兴的,一个人比一群人好补课多了。
一件是六月有一场全国舞蹈比赛,跳舞并不容易,需要多年的基本功和柔韧的身体。她从寒假开始练习,到了现在状态好了许多,然而能不能拿奖,是件很悬的事。
江忍找出另外三科的卷子扔给她。让她自己看,宋琴琴赶紧去旁边翻一下了解情况。
孟听心里压了两件事。
翻了好一会儿以后宋琴琴:“……”
到了四月初,H市彻底没了初春的料峭,天气格外明媚。一出门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
她本来是想看看错题的,然而最后,她睁大眼睛看有没有打勾对的地方。她错了,不如教一个班呢。
客厅换来的几个桃子到底还是没吃,舒爸爸带去实验室了。
孟听从门边进来。
他和鬼换去吧!
夜风吹动她的发,纤腰盈盈。
她压根儿就不该给他石榴!
她并不闹脾气,摸出笔和本子,准备记录差生同学不会什么。
她找了件外套穿好,脸颊热度还没退却。她又羞又气,她对他那根本就不是偏见,他怎么那么讨人厌!少女的心怦怦跳,恼的。
她低着长睫,端端正正坐好。也像宋琴琴那样问他,嗓音很温柔:“语数理有什么不会的吗?”
孟听开了门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江忍不给她语数理的卷子,他眼里都是笑意,笑得有点儿坏:“孟老师,我都不会怎么办啊?还有救吗?”
“所以,以后不许这么穿了。”
她咬唇,没救了。混蛋!
他再淫,也不让徐迦占半点便宜。
孟听如果知道是他,她不会来,然而来了,就不会因为是他而差别对待。
他被骂,却只是笑,很温柔,跟哄孩子一样,纵容她羞:“嗯,我淫。”
江忍说都不会,她想了想,拿出高一的语文课本。
孟听这回足足愣了好几秒,然后脸通红。她羞得无地自容,声音都气得颤:“别人才没那种想法,只有你,淫者见淫!”
必修一第一个课文就是《沁园春·长沙》,孟听问他:“这个你们学过吗?”
江忍目光瞥了眼:“男人都会有想法。”
江忍看了眼,她书上很多笔记,每一句的注解都写在了旁边,他们语文老师是个古板死沉的中年女性,他一堂课都没听过,这首词自然没印象。然而看孟听期待的眼神,仿佛他应该是学过的。
孟听疑惑看看自己,她衣服又破又旧。这些旧衣服是打扫和洗头发才穿的。
管它学没学过,江忍点头。
等她真要开门了,江忍几步走过来,语气严肃:“你以后别穿成这样见徐迦。”
她眼里多了些笑意:“那背过吗?”
江忍:“嗯。”
没法瞎扯,江忍说:“没有。”
她也没有礼貌地对他笑,他是得寸进尺的坏蛋,这个没有必要:“我回家了。”
孟听告诉他:“高考语文课本背诵诗词有十分,这些都是送分题,一定不能丢。”
虽然她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桃子换石榴,很让人开心吗?
她很认真,小脸粉嘟嘟的。江忍笑了:“嗯。”
江忍第一次这么高兴。
宋琴琴绝望地在旁边翻卷子。
然后她抬眸就看见了少年的眼睛,他黑眸中带着无尽的笑意,唇高高扬起,看着她的脸颊。
她要死了。
她把石榴装进去,一板一眼道:“我和你换。”
这人不是没读过高中,是初中都没读过吧。她念初中的二妹会做的题江忍都能错。宋琴琴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支支吾吾拉过孟听:“学姐,你出来一下。”
虽然她对徐迦没那么深的偏见,可徐迦也不动手动脚啊!
孟听和她一起去门边。
孟听有些后悔。
宋琴琴知道这个学姐是校花,靠近了看更漂亮。她多看了好几眼,然后苦着脸道:“他数学二十多分,对的选择题还是最后两道。”
他高大清隽的身影站在逼仄的楼道内,一动也没动。只直勾勾看着她。
孟听:“……”她立刻懂了宋琴琴是什么意思。大部分人选择题是对前面的,因为前面的简单,而江忍对了最后两道,绝对不是因为他会做,而是因为猜对了。
她开门回到房间,把剩下三个石榴用袋子装好,拿着回到楼道。
如果第一道选择题都不会,那证明是真正的零基础。
然后也不看他:“你等等。”
孟听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她咬唇,憋得小脸通红:“他是差生中的佼佼者啊。”
孟听把篮子还给他,低头从里面拿了三个桃子出来。
宋琴琴深以为然。
可哪怕是出于礼貌,她也对他太狠心了。她也直接拒绝了徐迦,可是她不会对徐迦有那么深的偏见。
宋琴琴说:“约都签了,我回去研究下怎么讲吧。今天讲语文,学姐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一个杀人犯……谁都会害怕,他的确很危险。
孟听说没关系,宋琴琴就走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了江忍那几张卷子。
她对他的一切恐惧厌恶,都因为他后来杀了人。
初夏的夜偶尔虫鸣声,这个天气还没有知了。并不嘈杂,因为学校安好了空调,终于不用再依靠老旧的风扇祛暑。
孟听轻轻叹了口气。
空调声运转间,孟听在他身边坐下。
她怔怔拿着手中的篮子,里面的桃子还带着鲜嫩的绿叶。她突然想起那日清晨,他带着一身凉意,脚底都是泥,给了她一篮子小草莓。
一张桌子的左右,坐了他和她。
春天平白多了几分躁意。
江忍愣住了。
他把篮子放在她小手中,这次很轻很轻,黑眸里带着郑重的笑意:“我会变得很好很好的。”
他没有想过,孟听会和他坐在一起。她和他相处时,总是逃避居多的。哪怕他知道她性格温柔爱笑,可是因为他暴躁的性格,她总是说他好讨人厌。
不会伤害你,真的。
他们坐在第一桌。
江忍认真道:“我不打架了,我的病……”他语调晦涩,“医生说以后会好的。”
江忍从小到大都只和狐朋狗友坐过同桌,男生们一到夏天就打球,又脏又臭。而此刻他身侧的女孩子香香软软。
平均分是她随便说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江忍会当真。但是……怎么可能啊。前生一辈子,也没听说过江忍变成学霸。
她并不记仇,江忍早就发现了,哪怕上次在机场她快哭了,今天依然是温暖明媚的模样。他悄悄摸了摸手臂上结痂的牙印,靠她近了一点。
孟听愣了愣。
孟听把课本翻开,推到两人中间。
他语调温柔:“我好好学习,等考上538分,就来你们班念书。”
她有过给小孩子讲题的经验,也经常给班上的同学讲题,因为要一个晚自习的时间,这样最舒服。不用倒着看。
她抬眸看着他。
孟听问他:“今天先讲语文,我周末回家找找数学和物理的初中教程帮你打基础好不好?”
“孟听。”他笑道,“我这次真的不抽烟了。”
她偏头问他,十七岁的少女,眸中干净。
缠缠绵绵,往他心里钻。
江忍从来没有和她这么平和地相处过,她的温柔像流过骨缝的水,令人浑身酥麻。
她整个人香香软软的,那年春天,外面无尽好颜色。她身上带着一股清透的花儿香味。
江忍呆呆道:“好。”
她这样也很可爱。
孟听说:“那我先给你讲前两课背诵的内容。你好好听哦,有不认识的字就看看注音。”
他笑了。
江忍心砰砰跳。
孟听这才这知道他们刚才说话这坏胚子在偷听。她绷着脸,粉嘟嘟的脸颊努力严肃。别说笑了,整个人仿佛成了小木头。
他喜欢她这种温柔,然而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却没想到她答应了补习,会这么认真友善。
江忍弯了弯唇:“那你笑一笑。”
孟听给他念《沁园春》,边念边解释。
她茶色的眼睛湿漉漉的:“不给。”
然后是两首近代诗。
他要想要石榴?不顾别人感受的坏胚子要石头都不给。
《雨巷》、《再别康桥》。
孟听还气他。
两首不是情诗,胜过情诗的软调。
江忍低声道:“我也和你换一个石榴好吗?”
她嗓音在夏夜清甜,似吴侬软语——
江忍弯腰把它捡起来,递到她面前:“就算你不喜欢,也拿着吧。”他想起刚才孟听给了徐迦一个石榴,她还冲徐迦笑。
“那河畔的金柳,
他喉结动了动,仿佛没有任何波动,半晌轻轻笑了笑:“我没有别的意思,桃子不贵。贺俊明他们去玩顺便带回来的。”
是夕阳中的新娘;
他怔了怔,心里有些冷。他有,当情绪不受控制的时候,他就是魔鬼,是别人眼中的疯子。
波光里的艳影,
孟听摇头:“我没有暴力倾向。”
在我的心头荡漾。”
他很认真道:“你打回来好不好?”
江忍也觉得自己心里在荡漾。
然后低眸看着她的眼睛,干涩道:“对不起。”
“软泥上的青荇,
江忍的手慢慢放下去。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她不笑,眼里都是生疏的怒意。
在康河的柔波里,
他从来就没变过,偏执霸道不讲理。他想给也不管别人要不要。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孟听是真的生气了。
他第一次觉得一首诗很美。在她盈盈眼波里,他也快溺亡了。
江忍低声问:“疼不疼?”
孟听念完,又认真讲了一遍意思。她讲得仔细,怕他听不懂,放缓了语调,身边的少年却半点不吭声。
她露出来的手腕红了小一片,他被烫到一样手颤了颤,不敢再用一点儿力。怎么这么娇气?他刚刚就拉了一下。
孟听偏头看过去。
江忍握住她肩膀,皱眉看她。
比她高许多的少年,目光没有落在她书本上。
孟听把篮子往地上一放,揉着手腕打算回去。
白色校服单薄,他黑漆漆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胸前。因为白色会透,学校的女孩子抱怨过很多次。孟听穿白色的时候,总会在里面穿一件白色的抹胸,这样就不会显出内衣的轮廓。
他有病吗?
他走神太明显,喉结还动了动。
江忍抬起她脸,语调冷硬:“别要他的。”
孟听:“……!”
十来个水灵灵的桃子,将近十斤。孟听被他塞了一怀抱,沉甸甸的,差点没抱住。
空气如火烧,她满脸通红站起来:“江忍!你看哪里!”
他松开她,把地上的精致的篮子塞到她怀里,声音又冷又硬:“给你。”
江忍:“……”
江忍把她拽到楼梯拐角处,眼里全是火。
操,她这么快就念完了?
孟听眼睁睁看着自己家门在眼前阖上。
江忍也不是故意的,可是她好香。他本来是看课本的,但她露出那截胳膊嫩生生的,瓷一样白。那是一双弹钢琴的手,手指纤软。
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臂,把她带出来,另一只手关上了门。
他顺着看上去,就看见了她清纯的侧颜。
江忍也火了,和人家说话就言笑晏晏,就一眼都不想看见他是吧?
灯光剪影打在她脸颊上,睫毛像鸦羽一样,轻轻垂着,惹人怜爱。
她咬唇,去关门。使出吃奶的劲都没法办到。
然后就往下移了移,真是没忍住。
孟听睁大眼睛,快被他气死了,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他本来就只打算扫一眼,结果就跟被人定住一样。他反反复复想她穿民国风盘扣小衫的模样,腰肢纤细,盈盈不足一握。想着想着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她软软的嗓音在耳边,他喉咙干燥,想吞口水。
江忍笑了:“哦,那让他们出来叫姐夫啊。”
孟听快气死了:“你不想听就算了。”
舒家现在不是没有人的,舒兰舒杨都在房间。孟听虽然不记仇,可是还是记得上次他们闹得不愉快。她无比羞愤:“我弟弟妹妹在家!”她家有人,这混账还不快滚。
江忍见她羞红了脸,他笑着哄道:“别生气啊小老师。”
江忍手抵住门:“你关一个试试?”
她生气可爱死了,粉嘟嘟的脸颊让人想捏。
黑发少年面无表情低眸看她,她下意识想关上门。
江忍看了眼讲台,上面有一根一指粗的教棍。
她才拉开门:“……”
江忍怕她哭,更怕她走。
然而没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了,她以为徐迦还有什么事,擦了擦手去开门。
他去讲台拿教棍的时候,孟听羞耻地红着脸快速扯了下抹胸,盖完了,好了。
徐迦上楼以后,孟听阖上门。她把桃子放在桌子上,等舒爸爸回来给他。看有没有用。
江忍把教棍给她拿好。
江忍冷嗤了一声。
然后笑着伸出手:“我上课走神,你打我好不好。”
徐迦忍不住笑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那我回去了。”
孟听呆呆拿着教棍,抬眸看他。他说:“别哭成不。”
她跑进屋里,把舒爸爸带回来的石榴给徐迦一个。三月的灿烂阳光下,她弯弯唇,空气都带着甜蜜:“这个和你换,舒爸爸带回来的转基因石榴。”
她哪有那么喜欢哭?她抿唇:“您太厉害了,我教不好。”她想收东西走算了,她认真给他讲题,他看她那里!想想就气。
孟听点点头,说了声:“那你等等。”
江忍有点儿燥:“我保证认真,别走成不成?”
徐迦淡淡道:“你可以给舒叔叔,他们不是在研究水果基因吗?应该对他有帮助,收着吧,一个桃子不值钱,你不收我妈也不高兴。”
他真怕她走了,仗着身高腿长,几步过去把门关了。
孟听不接,她摇摇头:“替我谢谢宋阿姨了。”她也知道这季节桃子蛮稀罕,无功不受禄,孟听不会要他的东西。
结果回头就看见她惊惧的目光。
徐迦笑容温和:“今天去桃花源,我妈摘了桃子,让我给你一个。”
看来是他有前科,所以她害怕,他忍住笑,一本正经道:“体罚也成。”
和他在一起,她就从来没穿得这么“开放”?他怎么就看不得了?江忍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徐迦的笑容,落在他眼里该死的刺眼。
孟听怕死这个流氓了:“你不许过来。”
然而片刻他又直勾勾看过来。心里带着几分自己都说不清的怒。
他童年看动画片老鹰捉小鸡,那些可怜巴巴的小鸡崽就是毛茸茸惊恐扇着小翅膀四处逃。
然而,因为衣服小了些,那曲线惊人地勾人。江忍手插在裤兜里,在心里低咒了一句,移开了目光。
她抵着桌子,大眼睛水汪汪的,往后退。
她穿得粉色碎花小衬衫,袖子都短了。是前年的旧衣,想来是怕弄湿了衣服,于是穿的旧衣。
江忍一乐,故意逗她:“那是接着讲课还是做点别的?”
湿发披在身后,她睫毛都带着几分氤氲的湿气。
她想哭,最后无路可走:“讲、讲课。”
开春了,她在家不用穿校服。也不必像冬季一样穿得臃肿。
江忍笑出声。
因为怕弄湿鞋子,孟听没穿袜子,白嫩嫩的脚上只有一双拖鞋,她脚生得顶顶漂亮,纤细柔软,还没一个男人手掌长,一点樱粉缀在足尖。
萌死了。
她才洗了头发,听见敲门声过来开门。
他说:“乖,别怕。你不想打的话,我自己罚自己好不好?”
徐迦回来没一会儿,下楼敲了敲孟听的门。江忍在三楼拐角,扯着唇角笑了笑,眼底几分阴鸷,从暗处的地方看他们说话。
教室里空旷,他移走了一张桌子。然后在她湿漉漉的眸光下,做俯卧撑。
他最近没抽烟了,本来就惹她讨厌了,总不能做更多惹她讨厌的事。
少年做得既轻松又标准。
他比徐迦先回来,去三楼楼道上等着。
他小时候上贵族小学,被罚习惯了。
原本在公寓“苦读”的江忍,终于冷着脸走了出来。他买了一篮子桃子,把人家一棵珍稀桃树都买秃了。也不赏花,开车去了孟听他们家小区。
关键是这姿势,有助于散热。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是朝思暮想的姑娘。他怕吓着她,刚才起身的动作都错开她目光的。
他挺够义气的,把桃子和徐迦的事给江忍说了。
他也不知道闷头做了多少个,满头汗,抬头看她,她似乎终于不怕了。
然而进了园子,才发现老板不让摘桃子,要摘可以,五十块钱一个,贺俊明没忍住:“卧槽你不去抢?”
一双茶色的眼睛好奇地看他。
何翰也觉得是,但是一个而已,给了不嫌寒碜,更有可能是自己留着。他更宁愿相信摘桃花送人。
他笑:“行了吗小老师?”
方谭挑眉:“给孟听?”
孟听相信他不使坏了,她刚刚在心里默默数。他做了七十多个。
贺俊明倒是注意到了他手中的桃子,就那么一个。他立刻兴奋起来:“打个赌来不来,你们猜他手中的桃子是给谁的?”
然而好像并不累。
方谭也点点头:“挺够种的。”
她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调皮的男生被罚俯卧撑,十个就脸色惨白趴地上了。
等他走远了,何翰啧舌:“这小子面不改色,很稳啊。”
孟听轻轻道:“要不你去考体育吧。”
宋丽娟被这一打岔,跟着就走了。
“……”
徐迦低眸一笑:“妈,洗了手我们就过去,爸还在等。”
江忍又笨又不认真,他硬学会好痛苦啊。
宋丽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自己儿子成绩不错,但是和他们不在一个学校,从哪里听说他厉害了?
江忍气笑了。妈的。
何翰笑得饶有深意:“听说过听说过,徐同学很厉害啊。”
他从地上站起来,额上一层薄汗,眸光却黑亮。
闻言顿了顿,点点头。
孟听反应过来。他家有钱,其实不愁念大学,考不上往国外一送就了事。关键是他态度挺认真,才让她情不自禁思考找一条适合他走的路。
徐迦手中拿了一个桃子。
他折腾这么一通,孟听低眸看手表,已经快放学了。
宋老师介绍:“我儿子,徐迦,和你们一样大。”
“你真的好好学?”
徐迦穿了简单的白衬衫,气质干净,模样出挑,颇有几年后受追捧的温雅奶油小生味道。他们这么多人看他,他也只是神色淡淡。
“嗯,不信?”
然而一群纨绔目光却忍不住往徐迦身上瞥。
孟听确实不信:“你把必修一和必修二课本上的背诵课文背了我再来给你讲。”
宋老师笑着点点头:“你们好。”
江忍眼皮子都不抬:“有多少?”
贺俊明笑嘻嘻喊:“老师好。”
孟听把两本书放他面前:“十篇。”
结果在“桃花源”遇见了宋丽娟老师。宋老师还带着自己儿子赏花。
她是想让他知难而退的,所以里面包括《兰亭集序》和《赤壁赋》这样的文言文。江忍念都困难,更别说背。
忍哥不去,他们就去了。
孟听微恼。
贺俊明觉得初中都没上过课的人,来死死攻读高中课本,着实有够艰难的。
她确实不介意给同学讲课,可是他侵略性十足的目光。
贺俊明憋住笑,忍哥看了好几天,结果还在第一章琢磨。
她又不傻,别以为她没看见他那个地方……支起来了。好明显的。他关门回来的时候,想忽视都难。
贺俊明他们问江忍去不去,江忍头也不抬:“不去,别烦我。”
她不太会骂人,词语匮乏,只能在心里骂这个职高的小流氓!
三月本来是花开的季节,那块儿温室却结了桃子。只能感慨人类的智慧无敌,能模拟四季。“桃花源”的票一票难求,高达两百块一张。
少年靠过来,一身臭汗。他扫了眼目录,啧了声,笑得有点儿坏:“好多,刻意为难老子啊?”
厉害的是,老板为了吸引游客,还开发了块儿温室,拿来栽培人工桃子。
孟听说:“你不愿意算了。”
偌大的林子,桃花纷飞,花瓣落了一地。
“愿意,怎么不愿意。”江忍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睛,“如果我背完了,你就不要再这么轻易放弃我,行不行?”
桃林就在学校不远的地方。
她点点头:“好。”反正他背不完的。
那年“桃花源”广告打得好,加之书上那篇《桃花源记》,让学生们蠢蠢欲动。
一个什么都没学过的人,背诵两本书上要求背诵的课本。以他暴躁的性格,书都可能撕了。他如果不学了,孟听会给学校说多出来的奖学金一分都不要。
贺俊明他们也不打球了,一群纨绔约好在周末去逛桃林。桃林叫做“桃花源”。
江忍把两本书一收,低笑一声:“等我,下周见。”
三月也是桃花开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