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听在帮舒爸爸洗菜,闻言倒是没说话。
舒兰这下不干了:“走路去学校要四十分钟!肯定会迟到的。”
时间越往后,她倒是对这些过往的小事越清晰,上辈子也有公交停运这件事,然后舒爸爸想办法借了一辆自行车,然后又买了一辆自行车,让三个孩子去学校能方便一点。
舒杨沉默了下:“早上起早一点吧,走路去。”
然而这年一辆好点的自行车不便宜,孟听知道家境窘迫,何况只有一个月,走路也没有关系。
舒爸爸讲起这件事也很愁:“这边是新区,说是在施工修路段,公交车可能要一个月后才能重新运营。”
舒兰闹腾得厉害,甚至还说出了“如果让我走路,我明天就不去了”这种话。
开往学校的公交车停运了。
舒爸爸大发雷霆把她骂了一顿出门了,到了晚上,却笑着冲孩子们招手:“过来看看新成员。”
她作息向来很规律,不会超过晚上十一点。第二天周末却有个不好的消息。
孟听放下手上的物理书,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想不通孟听便多留了一个心眼,熄灯睡觉了。
舒志桐是个心软的父亲,白天他骂了舒兰,却也害怕舒兰难过,晚上就去借来了自行车,还买了一辆天蓝色的自行车。
而徐迦,她皱眉想了许久,也没有这个人的头绪。哪里眼熟呢?
借来的自行车是老旧的黑色,龙头都掉了漆,舒兰欢呼一声,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辆天蓝色的自行车:“爸爸,这是给我的吗?”
然而她那时走不出妈妈的死,拒绝了她。
舒志桐有些为难,和她讲道理:“那辆黑色的自行车大一点,我想着给舒杨,让他载你去。反正你们俩出门晚一点。”
徐迦母亲曾经邀请过她参加音乐比赛。
舒兰脸色变了,她冷笑:“所以你是给孟听买的?”
等到晚上睡觉之前,她看着床前没再收回去的小金牌,她终于记起了!
“说什么呢!以后大家都可以用,你想要过段时间也可以骑着去学校,舒兰,懂点事。”舒志桐脸色铁青,他是真的没想过偏袒谁,只是在做最合理的安排,舒杨和孟听可不亲,但是舒兰舒杨却是双胞胎兄妹,哥哥载着妹妹去他们也自在一点。
可是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然而舒兰眼中那辆自行车又破又旧,她真坐那个车,一旦遇到熟人,以后怎么抬头。
她记得他母亲是一名音乐老师,父亲是警察。
她刚要发泄不满,孟听说:“新车给舒杨吧。”
然而虽然是邻居,繁忙的高中生活却让两个人交集不大。
她走过去冲舒爸爸笑笑,舒志桐奔波了一下午去买车借车,已经很辛苦了。
在她记忆里,这个话不多的少年,似乎……也在上辈子搬过来过。
孟听帮着他推那辆比较旧的车,然后用锁在小区棚架外锁好。
等到徐迦把箱子抗上去,孟听才想起这个徐迦是谁。
她平平静静就做好了一切。
但是没差别,一样地好看,一样不记得他。
舒杨站在门口看着她,最后把另一辆车也锁好。
如今她长大了。
两姐弟都在棚架下面,他突然出声:“你不是不认舒兰了吗?怎么还让着她。”
那年她十四岁。
孟听诧异地抬头,舒杨情商不高,性格在外人看来也是怪胎,哪怕和舒兰是双胞胎,可他也没多亲近舒兰。他对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初中颁奖栏的照片一瞬间鲜活起来,徐迦仿佛看见那个所有少年都在偷看的女生,在夕阳下琴房练着琴。
她唇角弯弯:“因为天色晚了,爸爸很累了。”
然而他却记得她。
他不该这么累了回家,还听着青春期的儿女吵架。
她笑容腼腆疏离,显然不认得他了。
朦胧夜色中,她语调清甜:“明天骑车注意安全。”
他打完招呼,那姑娘愣了愣,随后礼貌地笑笑。
舒杨并不看她。
好半天,他才转过头看着孟听:“你好,我叫徐迦。”
自从她眼睛好了,就成了记忆中那个小仙女的模样,那时候他和舒兰都是仰望自卑的。哪怕现在的孟听温柔安静,舒兰张扬自傲,但他依然是那个话少什么都不表达的少年。
他接过舒志桐手中的箱子,礼貌地道:“谢谢舒叔,辛苦你了,我来搬,爸也让您歇着。”
等她走远了,舒杨才慢吞吞说了句:“你也是。”然而孟听没有听见。
“小徐啊,给你介绍下,我女儿,孟听。”舒爸爸热情地打招呼,孟听抬起眼睛,那蓝色运动服的少年也看了过来。
因为要骑车去学校,所以孟听起得比平时都早。
楼上走下来一个少年。
她多年没有骑过车,一开始自行车弯弯曲曲向前使过去,她掌握好平衡以后才好许多。
舒志桐手上轻松了很多,想到客厅看电视的舒兰,心里又叹了口气。
早晨很冷,她围了一条卡其色的围巾,围巾遮住了半边脸,露出一双清透明亮的眼睛。
她笑而不语,摸摸跟着舒志桐走。
旧区在不断开发,她路过学校外最繁华那条街道的时候,大多数店铺还没开门。
她帮着舒志桐抬箱子,舒志桐无奈解释道:“楼上在搬家,是我以前的老同学,我搭把手没事,你别累着。”
贺俊明伸了个懒腰从网吧出来,就看见了孟听踩着自行车过去的背影,早上雾气蒙蒙,她一心看路,并没有看见他们。
孟听笑着摇摇头。
他还以为自己熬夜打游戏看错了,拍了下何翰:“那是孟听不?”
她连忙去搭把手,舒爸爸说:“听听别搬,爸爸来。你回屋去歇着,水壶里兑了蜂蜜水,还是热的,你喝点水,才打了针疼不疼?”
何翰点头:“她怎么骑车?”
孟听回家的时候,舒爸爸正满头大汗搬东西。
恕他直言,还是辆丑不拉几,不知道哪年生产的自行车。他憋住笑:“这坐骑很拉风啊。”
他只知道她在怀里好香好软,她捅他一刀子都不亏。
贺俊明噗哈哈哈笑了半晌,给网吧老板分了支烟:“最近咋了,在修路?”老板知道这些少年是富二代,接过烟笑道:“对,新区那边搞开发,路也重新修,公交停运,私家车也要绕道。”
不痛,也没觉得羞耻。
贺俊明若有所思,他期待地搓搓手,去学校的时候把这事给江忍说了。
妈的,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打脸。
江忍懒洋洋道:“嗯。”
香樟叶落了一地,他半晌笑了。
贺俊明:“……”就这么完了?他都没有表示的吗?
一车的人都看过来,孟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把衣服塞到江忍怀里,迈步就向车上跑去。
不开车去接校花美人?
司机师傅按开了车门,喊道:“小姑娘,上车不啊?”
一行人下节课逃了课,打了半天篮球,少年们都在大冬天出了一身汗。教室也懒得回了,就坐在学校最高的天台抽烟,风呼呼吹,贺俊明热得厉害,凉风吹着自然爽。
那一巴掌愣的人只有她,她看着自己掌心。脸颊越来越红。
他摸了盒烟:“忍哥。”
他瞳孔是纯黑色,与她茶色的眼睛不同,那样的眼神像是深渊。
江忍手搭在阳台上,从这个最高的地方看下去,不仅是利才职高一览无余,还能看到孟听教学楼的方向,他淡淡道:“不抽。”
“我说真的,你别嫌弃我,以后真不抽了。”他仍是笑,“我认真的,孟听。”
贺俊明自己抽了几口,江忍似乎想起了什么:“都给老子离远点抽。”
他并不生气,仿佛她打就打了。她做什么他都不生气。
贺俊明一脸无语,卧槽怎么突然嫌弃了,先前干嘛去了。
他头都没带偏一下,仍是低头看着她。
江忍摸了个口香糖出来嚼。
清清脆脆的,却也不痛不痒的。
烟瘾挺难捱的,那种滋味像是一只小虫子在心上轻轻噬咬。他站楼顶远远看着孟听他们那栋小红楼,心想他过得真操蛋。
她要气哭了,下一刻公交车停靠。他深吸一口气放开了她,孟听下意识一巴掌打了过去。他没躲,那巴掌就打在脸上。
江忍摆摆手:“我先走了。”
“嗯。”他只是没忍住,她说是就是。
何翰说:“你们猜忍哥做什么去啊?”
“你耍流氓!”
贺俊明:“我哪知道?”
他低声笑了:“不放。”
江忍翻墙进了七中校门,那年七中是真穷,墙在他眼里就跟平地似的,也没安监控。
“那你放开我。”
他跳下来,双手插兜里。
他埋首在她肩窝,语气很低:“没发疯,我很清醒。”
在七中校园里闲晃。
孟听脸红透了:“江忍,你发什么疯!”
这学校念书氛围是真的好,他听见这些好学生们朗朗念书声传得很远,江忍啧了声。
那只按在她脑后的手让她有一瞬间懵,回过神才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她想推开他,却没有推动。
果然不一样。
江忍只穿了一件简单的衬衫,在风中他却身体火热。
他路过教学楼的时候,教室里好几个人都炸了。
她有些急,想让他把衣服拿好,下一刻少年倾身过来,她的脑袋撞上少年的胸膛。
“那是江忍吗?”
她点点头,心思还在越来越近的公交车上,鼻音呢喃:“嗯。”
“是他啊,他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真没有,不骗你。”
“……”学生们纷纷好奇地往外看,老师一敲讲台:“都看什么,看黑板!”
她不解地看着他,那又怎么啦?她没有问这个呀。
江忍穿过教学楼底,在门卫室旁边自行车棚里,找到了贺俊明形容那辆破车。这个点在上课,门卫在看电视。
他笑了:“我早上只在医院抽了一根烟。外套有味道,衬衫没有。”
他嚼着口香糖,突然笑了。
她很好看,脸庞有种致命青涩的美丽,妈的,是真的要命。
孟听中午在学校吃的饭,等晚上放学了,她去推自己自行车,开了锁推了两步,才发现不对劲。
香樟叶在她身后落下,有种说不出的靡丽。然而她在万千靡丽中,不管看谁,明眸都认真专注。
她蹲下来看它,发现链条坏了,孟听懵了一瞬,早上的时候它不是好好的吗?
她抬起眼睛。
她有点儿着急,它要是坏了怎么回家啊?链条脱落推着都吃力。
公交确实过来了。孟听的运气不算糟糕,很快等到了这一班车。他没有回头,只是低眸看她。突然道:“孟听。”
而且这是爸爸借来的,第一天就弄坏别人的东西,他们不好交代。
“你回去吧。”孟听看了一眼路的尽头,“公交来了。”
孟听挽起袖子,她胳膊白皙纤细,长睫垂下,想要自己把链条安回去。
孟听没把他的话当真,她最终还是把衣服还给他,他却没有伸手接过来。
可是这车很旧了,链条上没有润滑油,她试了好几次,把自己白生生柔软的手指弄脏,也没能把它安回去。
她摇摇头,却没多说,她其实是不太喜欢烟味的。
那时候校园里很安静,她背着个书包,学生们都走了。唯有她傻傻地和那辆破车作斗争。
舒兰往外看:“姐,你也觉得他很帅是不是。”
骑车来的不止她一个,学生们路过她身边,纷纷侧目。
孟听至今记得上辈子江忍那群人在他们学校梧桐树下抽烟。
他们都知道她叫孟听。
久了不管是谁,都会染上不浅的烟瘾。
她太好看了,男生走了好几步,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她。
然而是因为他的病,那种心理情绪波动需要药物缓解,他抗拒被人当成神经病,于是一直通过抽烟来压制和冷静。
冬天的黄昏并没有夕阳。
江忍很早就开始抽烟了。
孟听校服衣摆垂在地上,眉眼漂亮得不像话。好几个人想搭讪,可是又不敢。
这话谁也不会信。
这年七中抓早恋抓得严,男女生又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因为害羞和矜持,虽然会有写情书的,但很少直白地去告白。
他笑道:“孟听,我下次不抽烟了。你别脱下来成不成。”
他们慢慢路过她身边,红了脸,在她抬眸的时候又走得飞快。
江忍见她眼睛圆溜溜的,可爱死了。
江忍慢悠悠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睁大眼睛看他,他一身痞气,似乎没觉得自己这么不讲理有哪里不对。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地上,手被链条弄脏了。偏着脑袋,一双茶色的大眼睛认真研究那个链条该怎么安才正确。
她捂住双颊。
好乖好乖。
她清透的眼睛看着他,刚想说话,江忍轻轻拍拍她娇嫩的脸蛋儿,语气霸道:“有味道也不许脱知道不。”
他单膝曲下,也没吭声,把她拉起来。
孟听呆了好半晌,他自己反倒皱皱眉:“有烟味吗?”
孟听这才看到他,她头发飘到了脸颊上,她连忙用手肘蹭了蹭,有些尴尬:“江忍,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不冷,她刚要把衣服还给他,他脾气躁得很:“让你穿你就穿,你敢嫌弃?”
“有事。”他笑了,“车坏了?”
快十二月的冬,他里面穿了单薄的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有种落拓不羁的感觉。
孟听点点头,她满手脏乎乎的,不自在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她打算修不好算了,先努力推回去给舒爸爸看看。
但是江忍在她眼里本来就是个下流胚啊。
他眼里染上三分笑意:“藏什么啊。”他把她手拉过来,也不在意用自己手套给她擦。
孟听也觉得很抱歉,她眨眨眼,努力咬住唇将笑声抑制住:“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他眼眸垂下,擦得很认真,孟听脸都红了:“很脏。”
她第一次对他笑,哪怕只是因为好笑。她笑起来漂亮得让人意乱,甜得心尖儿都在颤。
“不脏。”他把她软乎乎的小手擦干净了,然后撩起袖子给她修车。
她咬唇,憋了半天,最后笑了。
他动作很熟练,戴了一双黑色手套,几下找到链条上魔术扣的位置,然后拆除,然后把顶针旋进去。
江忍哼笑一声:“我们下流的人不怕冷。”
孟听站在一旁看。
孟听说:“你穿上吧,我不冷。”
少年侧颜凌厉不羁,有种又坏又野的气息。可是他很快就修好了。
她错愕地抬眼,半晌懂了自己误会了他,脸颊红透了。
“成了,试试。”
孟听刚要推开他离他远一点,一件带着体温的羽绒服就披在了她身上。
她推着走了几步,回头轻轻抿出一个笑意:“嗯,谢谢你。”
他啧了声:“教你什么叫下流啊。”
他忍不住笑,怎么这么傻。
她羞得满脸通红,眼眸中都带上了羞涩的水光:“你在干什么?”
有种比烟瘾更难捱的东西,让他溃不成军,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靠近她,把拉链拉开。
江忍说:“没润滑油,你骑不了多远链条就又会脱落。”
那年他穿一件黑色大气的羽绒服,因为染回了黑发,整个人锐利到野味十足。眉峰像是磨成的剑,轻易能让人退缩。
孟听愣愣道:“啊?”
他笑了:“说我下流?”
江忍走过来,把这辆破车推过来,长腿一跨坐上去,然后回头冲她道:“走啊,送你回去。”
她语气轻软软的,说他下流都泛着甜。
孟听摇摇头:“不用啦,我自己可以。”
“江忍,你说话不要这么……”她耳尖微红,那两个骂人的字最终还是说出来,“下流。”
江忍问她:“你会修?”
他笑得有点儿坏:“舍不得你啊。”
她当然不会。
孟听转头,看见他有些恼:“你不是都走了吗?”
他别过脸,一本正经不耐烦道:“快点啊。”
她单单只是一个安静的侧颜就很美。
她犹豫了很久,在后座上坐下来,江忍弯了弯唇:“抓紧。”
江忍过来的时候见她站在风中,漫天小香樟叶在风中落下。
他脚一用力,飞快骑了出去。
特别是今天天气还不好,这会儿早上九点,早晨的那股凉意还未散去,吸一口气都刺得肺疼。
一开始孟听是拉着自行车后座的,后来她才觉得怕。
风吹起来确实很冷。
少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骑得飞快。
孟听道了谢,阿姨拎着口袋离开。
她咬唇,憋红了脸,轻声道:“你慢一点呀江忍。”
阿姨这才看到这小姑娘长得多俊,一笑让人心都软了。她提醒道:“这边站台公交不好等。”阿姨见她穿得不多,心中怜惜,“要是实在不行,让家人来接你吧。”
他笑得有点儿坏:“你怕就抱着我呗。”
那姑娘轻声道:“不客气。”
她才不抱,她紧紧拉住车后座。车速飞快,轮子飞速转动,他快把自行车骑成了摩托车的速度,叫人心惊肉跳。
抬头笑了笑:“谢谢小姑娘了。”
他一个拐弯,孟听惊呼一声,她险些有种自己会被甩出去的感觉。天色将幕,街道上只有少数几个人。少年衣摆带风,长腿结实有力,少女不吭声,死死拉着车后座,安安静静地憋着泪。
清扫阿姨扫走站台的垃圾累得直不起腰,见孟听弯腰帮她捡扫把。
他突然停了车。
孟听心想,明天才不见。医院外面就有她回家的公交站,她走了五分钟过去等车。孟听看了眼手表,冬天的风吹起来跟刀子似的。
脚点地,回眸去看她。风轻轻,空气中有附近修建大楼的泥灰,她一双明眸湿润,也抬眸望着他。细长美丽的手指握得发白,指节通红,快要磨破了皮。
他忍不住笑了,最后妥协道:“明天见。”
她额发被冷风吹得有几分散乱,颇为狼狈可怜。眼里却像是落入了水中的星星,又亮又软还伤人。
“不要。”她脸蛋儿粉嫩,眸中清凌凌,“你说打完针就不纠缠我了。”
他丢了车头,捏住她下巴,眸中有盛怒的情绪在翻滚。
他手插兜里:“我送你回家。”
“这么讨厌我?”碰一下都不愿意?
她沿着香樟树道路走了许久,回头见江忍还跟着他。孟听说:“你跟着我做什么呀?”
她松开发白的手指,拍掉他的手,垂眸不说话。
她上辈子活了十九年,没有见过一次真的雪。
他僵硬了许久:“操,我错了好不好。手给我看看,弄疼了吗?”
出了医院,外面空气清新。入了冬以来,H市不断转冷。这是一个不会下雪的城市,孟听生在这里,也死在这里。
江忍见孟听没反应,他有点儿慌了:“别哭成不成,我混账,不该欺负你,你害怕是不是,我骑慢一点,比走路还慢成不成。”
医院外头人头攒动,江忍让她先出去,赵暖橙他会安排好。
她终于抬起眼睛,还是让他心都颤动的的目光。她声音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娇哭腔:“骑慢一点,别骗我了。”
他们本就不会有多大交集,只是他不知道。
委屈是委屈,还在坚持着那破原则,也依然不太喜欢他。然而却并不计较他的坏。这是个不记仇又好哄的姑娘。
她记得她出事的时候,江忍早就回B市了。
他失笑,心里又酸又软:“好。”
她其实没想太多,她和江忍本来就在不同的学校,哪怕是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她和他相处得也不多。最后他总会回到江家的。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她座位上,怕她手疼,把外套系在车座上,这样她可以拉着衣服。
孟听忍不住别开了眼。
冬天的黄昏,洗行车因为老旧嘎吱响。他这辈子都没有骑过这么慢的车,身后她安安静静的,他心里却沉甸甸的。
他似乎不敢相信她真的答应了,手指紧紧握住打火机,半晌才松开,眼里很亮。
他差点让她哭了。
孟听顿了顿,最后轻轻点头。
他真不是个玩意儿。
他突然靠近她:“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啊孟听,哪怕当成普通同学也行。”不求太多,一点就够了。
他原本只想让她抱抱他,想到心都涩疼。那像是种抑制不住的感情,更像是一种植入骨髓的病。于是不折手段,费尽心机。
赵暖橙怕疼,非常害怕打针。刚刚护士没扎准针差点把她吓哭了,孟听知道护士长打得挺好的,这是好事。她点点头,轻声道:“谢谢你。”
他挡着冷风,在孟听的指点下,把自行车停下了离小区还有一段路的地方。
孟听这才回头。
这边虽然没有建起来,绿化却做得不错。
“那个女生啊,让护士长给她打行不?”
她下了车,把衣服还给他,轻轻说了谢谢,尾音都带着甜,然后推着车往家门口走。
她倒也不至于赌气,只是觉得羞耻:“我朋友还在外面。”
如果是夏天,她一个背影都会美得惊人。
江忍说:“去哪里啊你。”
然而冬天却多了一份温柔和娇憨。
孟听一想他确实没答应,她吃了哑巴亏,只能起身就往医疗室外面走。
他心口滚烫。又甜又涩。
他眼里漾着笑意:“哪有说。”
江忍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其实不懂该怎么喜欢她。可是她一个回眸就能让他忍不住愉悦,却也能让他从血液里密密泛出疼。
孟听没想到他一直在看,她也顾不得伤口,把棉签扔了,毛衣拉上肩膀。孟听脸蛋绯红:“你说好不看的。”
“孟听。”
少女肌肤娇嫩,牛奶一样的瓷白肌肤染上几分艳色。她转过头去,一下就对上了少年的黑色的双瞳,他目光落在她赤裸的肩膀上,有三分色气,然而觉察她回头,慢悠悠对上她的眼。
她回头,目光疑惑:“嗯?”
孟听垂下长睫看着棉签,真的不怎么疼。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停下,笑道:“没事,回家吧。”
护士长打针的动作很熟练,她打完让孟听捂好棉签。她自己出去了,把医疗室留给了两个学生。
她点点头,渐渐走远了。
护士长再看这小姑娘,她一无所觉。
孟听回家,却发现家里出事了。
孟听白皙的肩膀上。
舒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舒志刚边打她边气呼呼道:“我就恨不得没你这个女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遵守承诺,转过头来,目光落在……
舒兰尖叫一声:“你以为我想要你这种爸爸啊!”又穷又蠢,为了养别人的种,把自己弄得这幅境地。
她长睫轻颤,护士长下意识抬起眸,看见了少年漆黑的眼。
舒杨站在一边,也被打了几棍子,然而他默不吭声,忍痛受了。
孟听点点头,听护士长的话闭上眼睛。
孟听赶紧进门:“爸爸?”
护士长忍不住柔声道:“别紧张同学,闭上眼不要看。”
舒志桐气得胸口起伏,半晌才丢了棍子,谁都没理,回屋去了。
少女肩膀白皙纤弱,锁骨很漂亮,她茶色的眼睛带着不安看过来时,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晚上是孟听做的饭,舒兰跑出去了。舒杨吃了半碗,最后放下筷子。舒爸爸说不吃,他气都气饱了。
护士长弹了弹针头,抬起眼睛。
餐桌上只有孟听和舒杨两个人。
她露出来的皮肤白,很乖地按照指示露出了半个肩膀。
“发生什么事了?”
孟听脱了外套,因为要露出手臂,得把毛衣从肩膀拉下去。
舒杨皱眉,却没说话。孟听见他不说话,从房间里拿了红药水给他:“自己擦擦吧。”她点点他后背的位置,担忧道,“这里有血。”
护士长心想这江少蛮暴躁啊,她温声让孟听把外套脱了。
舒杨说:“不是我的。”
江忍手插兜里,脸别过去,算是应了她的要求,不耐烦对护士长道:“快打啊,我赶时间。”
他抬起眼睛,总算把事情告诉了她:“是别人的,我把他打了。他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现在在医院,刚刚爸去赔礼道歉了。”
孟听认真说:“你看着我不自在。”
孟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护士长乐不可支,咳了两声。
舒杨性格沉稳,一点都不像是打架的人。
“你以为老子想看啊?”
舒杨别开眼睛,声音艰涩:“我放学去接舒兰的时候,……那个男生在亲她。”
她脸蛋都红了:“你可以不看吗?”
他却有部分没说,那个男生的手伸到舒兰衣服里去了。
江忍挑眉:“怎么着,又想搞什么?”
他虽然性格淡漠,可是究竟是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哥哥。他当场拉开舒兰,一拳打了过去。
她犹豫了下,看向江忍。
他们俩做偷偷摸摸的事,挑的是楼道,那男生没站稳,从楼道上滚了下去。
护士长笑道:“小同学,把手臂露出来。”
当场就进了医院。
护士长是个中年和善的女人,也不问废话,她知道江忍是谁。院长都会给面子的少年。
这事闹得有点大,那家人也非让赔钱。还骂舒兰没家教,小小年纪和男生厮混。也怪不得舒志桐气成这样。
孟听最后跟着他来到了护士长的医疗室。
孟听听他讲完,把药打开,语气柔和:“好了,把药擦了,饭吃饱。”
他心中暗骂了一句,嗯了声。
舒杨握紧了拳:“你不怪我?”
她抬眼,小声道:“真的吗?”
孟听摇头,她笑了:“你很少发脾气。”每次冲动,总是因为遇见了连理智都不能控制的事。比如那年她被毁容……
“打完针就让你回去。”他沉默了下,“你打完,我不纠缠你成不成?”
舒杨冲进了火海。
“我要回去。”
只不过……他没能找到自己。
他弯了弯唇:“我已经很克制了,真没想害你,她们说新护士打针不好,我怕你疼。”
孟听说:“保护姊妹很好,但是下次不能这么冲动了。万一人真的出事,你后悔都来不及。”她顿了顿,“爸爸赔了多少钱?”
孟听抬眼就是他的胸膛,她后退了两步,终于忍不住道:“你烦不烦呀江忍?”
舒杨脸色灰败,半晌道:“那家人要两万五,爸先给了六千。”他打人的时候不后悔,然而后来却也开始反省自己的鲁莽。
江忍笑了,他手一撑,把她退路堵了:“你怕什么。”
家里没那么多钱,舒志刚在研究所挣的都还在还债。
孟听简直怕了他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掉头就想走。
舒杨眸中黯淡,几乎没有一点儿神采。
江忍说:“大恩不言谢,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成不?”
孟听看了他一眼,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出来了,把奖状给他看。
她握紧手中的钱,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道歉,她只能轻声道:“谢谢你。”
那张奖状上写着——全国中学生奥数比赛第一名,孟听,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然后抬眸就看到了江忍。
舒杨不懂她的意思。
张依依把她带到医院走廊,这里人很少,和外面的热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几个不良女生急急忙忙给她鞠躬道歉,在孟听错愕的眼神中,张依依把眼镜的钱塞到她手里就跑了。
孟听把奖状放到他手上:“这个有八千块奖金。
他笑了。
舒杨愣住。
她别无选择:“我过来。”
然后他听见少女平静而坚定的声音:“你很厉害舒杨,去参加比赛赚钱。”
孟听心头一紧,她抬眸,似有所感,江忍在人群外看着她,似乎真的要抬步走过来。
少年黑眸里,隐隐燃起光亮。
江忍说:“那我过来找你。”
舒兰跑出去那天晚上,舒爸爸依然去把她找了回来。
她看了眼好奇的赵暖橙,小声道:“我在排队,不过来。”
舒爸爸是个父亲。
那头江忍笑道:“孟听,让你过来就过来,怕我害你啊?”
哪怕子女再浑,父母也没办法割舍。
她接通以后,嗯了两声,把手机给了孟听。
孟听这两天也知道了更多,那个和舒兰亲吻的男生,是张依依的男朋友。叫陈烁。
张依依左右为难,手机却响了。
舒爸爸周末想拎着水果去看他。
孟听抬眸,她猜到了什么:“我不去,眼镜钱我不要了。”
这事再怎么说,也是他儿子把人家打在了病床上。然而对方狮子大开口,舒志桐却是不认的。他说要医疗费单子。那家人却始终不给,还说要闹到七中去。
张依依小声说:“一定要的,你和我去一趟走廊那边吧,我把钱给你。”
陈烁早就能出院了,然而因为舒爸爸没有陪够钱,他赖在了医院。
这几个女生那天打舒兰的时候看得出也不好惹,怎么会突然来道歉?
舒志桐出门的时候临时接到电话,研究所那边紧急找他。他看离学校近,于是把水果给了孟听,让孟听放学后给陈烁带去医院。肯定不可能叫舒兰,毕竟舒兰和那男生的事让舒志桐很生气。
孟听也不需要那副眼镜了,她摇摇头:“不用了。”她不想和她们多纠缠,点点头算是原谅她们了。毕竟学校处分挺严重的,她们犯了错得到处罚,让她一时间觉得不真实。
孟听点点头。
张依依急得不行,她脸色很白:“我们几个已经被学校处分了,还有眼镜的钱,我们也会还给你。”
她本来想叫上舒杨,可是担心事情更加恶化,于是没叫他。舒杨这几天在准备物理竞赛,他物理很好,比孟听都高几分。
孟听皱眉,没有说话。
赵暖橙看她拎了这么多水果:“听听,你给谁带的呀?”
那几个女生纷纷点头,张依依说:“是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医院一个男生,我爸让我带过去。”
孟听有些意外。
“噢噢。”
张依依涨红了脸:“孟听同学,那天对不起,你能接受我们的道歉吗?”
去医院和回家并不是一条路。
那天在职高推了她踩碎她眼镜的利才学生,貌似和舒兰有仇。
她告别赵暖橙,穿梭过放学的学生,往医院骑。
孟听回头,想起了她们是谁。
赵暖橙给她挥挥手,转头就看见了江忍。
张依依染了棕色头发,带着耳环,一看就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黑发少年坐在摩托车上,目光落在孟听背影上。贺俊明倒是笑嘻嘻给赵暖橙打招呼:“你叫赵……赵什么来着?”
她走到一班同学那边的时候,都看了过来。
赵暖橙怕他们,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道:“赵暖橙。”
张依依不敢拒绝,挂了电话就和几个女生找孟听去了。
江忍垂眸:“她去哪里?”
“现在去道歉,把她喊到医院走廊那边。”
赵暖橙最怕的就是他,结结巴巴交代了。他们这群人凶神恶煞的,周围都没有学生敢靠过来,然而回头率倒是百分百,江忍戴上头盔,谁也看不清他什么眼神。
张依依连忙说记得。
孟听去到医院302的时候,病房里只有陈烁一个人。他翘着腿躺床上,拿着遥控器在换频道。
张依依接到电话的时候脸色都白了,那头少年语调懒洋洋的:“还记得我之前说了什么吗?”
孟听敲敲门走进去,把水果放在他床头。
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打了个电话。
她并不喜欢这个人。“这是舒杨的赔礼。”
她笑得很甜,大眼睛微弯,似有星光。
见他看过来,她点点头就想走。
因为今天周末,她罕见地没有扎起头发,黑色长发披下来,有种别样的美丽。不知道赵暖橙说了什么,她们俩都笑起来。
床上的男生睁大眼,呆呆看着她的脸,等孟听要伸手关门的时候,他急切道:“等一下同学!”
她生得漂亮,又青春朝气。
孟听看过去。
她却不知道很多人在看她。
她长睫轻抬,杏眼有几分勾人的明丽,陈烁心跳飞快。
人群排了好几条长龙,江忍目光越过人群,看见了排在队尾的一班学生,孟听站在他们中间,和赵暖橙在说话。
太漂亮了!
冬天打针和夏天不同,夏天只需要撩开袖子,冬天却需要把外套脱了,然后把毛衣从肩膀往下拉。
“你是谁?”
惹得人群都看过去,心中带上几分不安。祈祷自己遇上一个经验丰富点的护士。
“舒杨的姐姐。”
那女生哭得伤心,她朋友脸上也愤愤:“什么护士啊,扎个针都扎不好,扎了三次还凶巴巴的,血都止不住。好了别哭了,我记住她名字了,我们去投诉她。”
那一瞬陈烁已经有了主意:“等等你别走,你叫什么?”
然后看见他们班一个女生裸露着肩膀、捂着棉签哭着出来了。
孟听皱眉。
他没也过去,站人群外面找人。
陈烁咽了咽口水:“你家不是还欠我医药费吗?你爸不打算给了是不是,还欠一万九呢。但我确实受伤了。要不这样吧,你……”他惊艳地看着少女,舔舔唇,“你做我女朋友,陪我玩玩,我不追究了。”
那年江忍很特别,他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气场,带着几分懒散,却又令人瞩目生畏。
孟听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几步走过来一个人。
江忍来的时候,他们班同学认出他了,利才的来得早,他过来班上排着队的都给他让路。
江忍一脚把门踹开。
学生们只好叽叽喳喳聊起天来。
他眉眼狠戾,一拳打在了陈烁脸上。然后把陈烁从床上拖下来,按着他脑袋往地上砸。
果然学生们人群排起长龙,可能一直等到中午医生下班了也不会轮到他们。
江忍拿起柜子上的花瓶,砸了下去。
樊惠茵忘了叮嘱他们早点去,结果慢吞吞集完合现在得排在人家后面。看这架势,估计要排很久了。
血迹顺着陈烁的脑袋流了下来,他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孟听一眼望过去,乌压压的全是学生,周末大家都没穿校服,一时还真分不清谁是哪所学校的。
江忍发了疯一样地打他。
周六一大早七中的学生就来了,关小叶和付文飞连忙让大家排好队。
孟听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半晌她颤抖着拉住江忍。
两所学校虽然挨得近,但是平时想要见孟听一面挺不容易的。他们这群人不止在利才出名,七中认识他们的也不少。孟听一放学就跟着赵暖橙坐公交回家了,她在学生堆里,江忍想和她说说话都很难。
少年肌肉紧绷,又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人:“现在欠你医药费的是我,我再陪你玩玩,放心,丧葬费都准备好了。”
但也没否认。
在利才念书的人,就没人不认识江忍。
江忍笑道:“滚。”
陈烁抱着脑袋,求饶都做不到。
这回倒是贺俊明第一个反应过来:“几所学校都要去打,忍哥想去碰碰看他的小宝贝去不去。”
这么大的动静,花瓶碎裂的声音,很快就引起了医生和护士的注意,他们齐齐想把江忍拉住。
何翰说:“那你还去打一次有什么用啊?”
然而他像是被触怒的狮子,满眼的冷和野,要将陈烁撕裂。他们好几个人都差点没能拦住他。
江忍挺直接:“打了。”
陈烁已经没声了。
何翰说:“忍哥你没打这个针啊?”
孟听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她张开双臂,挡在陈烁面前,嗓音颤抖:“够了!”
江忍在自己名字后面写了个去,然后把本子丢过去,彭波手忙脚乱地接住。
江忍抬起眼睛看她。
彭波赶紧给他。
他眼眸黑漆漆的,里面没有一点亮光。胸口却急剧起伏。
江忍翘着腿,漫不经心道:“统计本给我。”
孟听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够了!”
江忍第一天来这个班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他不好惹。班上的同学基本都怕他,私底下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估计平时八卦的时候称呼是年级大佬忍哥,这时候彭波不小心说漏嘴了,他脸色都白了。
他突然甩开这些拉住他的人的手,也没看她一眼,走出了病房。
贺俊明笑得抽搐:“哈哈哈!”
病房里的人一阵忙碌,给陈烁做检查止血。
彭波受宠若惊回头,语无伦次:“忍哥,不不江忍同学。”
孟听回头看了眼,陈烁毫无知觉,已经昏迷了过去。她再看外面的时候,已经没有江忍的身影了。她拉了拉书包袋子,往医务室走。
江忍把手机放下:“彭波。”
医务室的医生们谈及刚刚的打人事件,心有余悸:“那个打人的男生一看就精神不太正常,这么多人拉他都拉不住。”
生活委员彭波怕他们,统计的时候就略过了他们。
“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现在想想都毛骨悚然。”
贺俊明他们是不去的,越是有钱的人,越注意身体。基本从小这类针都打齐全了。
“有病就治呗,把人打成那个样子,你们是没看到……”
利才职高也宣布了要打针的消息。
孟听垂下眼睫,敲了敲门,打断他们说话:“您好,我来拿药。”
关小叶放学的时候拍了怕讲台说:“那明天我们班统一集合,大家记得带上学生证。”
里面谈论声戛然而止。
最后班上只有几个人不去。
等她跑出医院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赵暖橙也怕,她在“不去”那一栏停了很久,为了健康还是视死如归勾了一个“去”。
冬天的雨凉丝丝的,扑在她脸颊,她却没法,硬着头皮沿街走。
孟听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嗯,有点。”那种针刺进血肉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因为这场雨,傍晚的天幕下行人很少,纷纷急着避雨和回家。
赵暖橙问她:“听听你怕打针吗?”
她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了江忍。
孟听在“去”那一栏下面打了个勾。
他靠在树旁,黑色的皮夹克外套上全是水珠。他的车也就在旁边,没有一点防护措施。
关小叶拿了个本子下来统计要打针的人数,大家好一起去。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她。
樊老师说:“这周六排好队,去医院打。H市中心医院,班长负责组织一下,这个是免费的,也是自愿的,为了同学们的身体,大家最好去打一下。”
他眼神冷得像冰,没有一点温度,眼里凶而疏离,活脱脱一个刺头。哪有先前笑着耍流氓的模样。
班上许多女生忧心忡忡,对打针有恐惧。
孟听心下微怯,他打人是真的狠。以至于这个打人的肇事者离开医院,没有一个人敢拦他。她叹了口气,把手中的酒精和绷带放在他车后座,然后戴上连衣帽的帽子打算离开。
月末的时候樊惠茵在班上宣布学生们要去打乙肝预防针。
江忍偏头看了眼那绷带,他手指微动,几步追了上去。
孟听一时怔忪,不知道她死了,舒杨有没有被找回来。
少年双手有力,握住她肩膀,将她一同带到店铺的屋檐下。他凶狠得要命,推她背抵着街边的墙面。
舒杨确实很聪明,孟听看着和自己名字并排的舒杨。鲜少有人知道他们是姐弟,关系淡漠的姐弟,孟听上辈子直到自己处境尴尬,舒杨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认亲的意思,于是两人默契地缄口不言。谁又能想到,她死是因为去找在山体滑坡中的舒杨呢?
里面是个便利店,店主在清点东西,里面的收音机在放王菲的一首九三年的老歌。
赵暖橙在手心呵了口气,艳羡道:“听听,你又是年级第一啊,真厉害。”她顿了顿,视线在第二的名额上顿了顿,“他们二班的舒杨也很厉害啊,只差你三分。”
她记得叫《执迷不悔》。
学校红榜一轮更换,第二是舒杨。
女声轻轻地唱——
上次的月考成绩樊惠茵让关小叶贴班上,大家纷纷围过去看自己成绩。不出意料,年级第一又是孟听。
“这一次我执著面对任性地沉醉
天气只有几度,学生们穿着也臃肿起来。
我并不在乎这是错还是对”
有了第一批爬山同学的前车之鉴,后面的班级就不要求爬到山顶了。等“万古山”之行结束,已经十一月下旬了。
少年的手指抵在她肩上,温度灼热。他低眸看着她,里面的东西冷冷沉沉。
半晌他笑了,你们懂什么……
“就算是深陷我不顾一切
他才低声回道:“你们懂个屁。”
就算是执迷我也执迷不悔”
等走远了。
江忍的呼吸也灼热,街上行人匆匆,偶尔会有人回头看他们一眼。店主跟着哼,没有注意到店外的少年少女,对自己店外发生了什么一无所觉。
何翰也忍不住劝:“是啊是啊,我也觉得不成。”
“别说我应该放弃应该睁开眼
江忍始终没说话,然而小旗子贴近胸膛,烧得他心跟着疼。
你并不是我又怎能了解”
他更想说的是,何必作践自己。
大雨滂沱,转眼路面湿了个通透。他低下头,很突然地,恶狠狠地吻在她唇角。孟听还没从肩膀上的疼痛反应过来,一下子被这狠戾又轻柔的触碰吓懵了。
见江忍沉默,贺俊明第一次语重心长劝他,严肃了脸:“算了吧忍哥,孟听是七中校花,还是他们年级第一,小时候班上的好学生都不会搭理我们,要么吹个口哨就被吓哭。孟听那样的,都不是一类人你知道么,太难追了。”
热度从他身上传过来,一路让她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耳尖。
他说:“忍哥你认真的啊。”
她偏头,推开身上的少年,羞耻到不行捂住唇:“你做什么!”
贺俊明见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那么个破玩意儿……简直一言难尽。
“你呢,你想做什么?”他手指用力,“我都走了,你追出来做什么。”
他理也没理。
他掌心的鲜血落在她肩头。
几个男生用呆滞的表情看着他。
孟听脸颊红得也快滴血,她眸中水盈盈的,咬唇道:“你先放开,好好说话。”
他顿了顿,走回去把它捡起来,泥土拍干净,妥帖放回自己外套里。
他沉默不语,看了她许久,突然轻嘲地笑了声。然后放开了她。
她不要的东西。
这是他第二次发病。
然而走了好几步,江忍又忍不住回了头。泥土里,那面蠢爆了的小旗子被随意丢弃在树下。
然而这次并没有控制住,甚至比过去都猛烈。他差点把陈烁打死,他打人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陈烁色欲满满的“陪我玩玩”。
江忍穿上外套,她人都走了,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甚至忘了,她还在他身后看。
“走了,下山。”
直到她拦在陈烁面前,眼中同样是惊惧畏怯。他才觉得全身沸腾的血液一瞬间凝固下来,冻得人牙齿发颤,生疼。
江忍也没心情收拾他。
江忍走出医院的时候,那些人谈论他的他都听到了。
贺俊明:“……”好歹是从小长大的兄弟,他总算反应过来了,连忙摆手,“我不想知道了忍哥,我错了。”
什么有病、疯狗、好吓人。
江忍弯唇:“你过来我告诉你。”
雨水落在他脸上,他抹了把脸。想抽烟,手伸进兜里,只有几片薄荷味的口香糖。他才想起,早几天就在戒烟了。
方谭机智多了,一看忍哥这脸色就知道没成啊。所以他也不问,心里为二傻子贺俊明点了根蜡。
可她偏偏追了出来。
贺俊明嘿嘿笑:“怎么样啊忍哥。”
给了他一瓶消毒的酒精和绷带。
烟被他夹在修长的双指尖,与山间常年不散的雾气倒是有几分像。
江忍没有告诉过她自己有病,他从幼儿园开始就看心理医生,别的小朋友也不敢和他玩,悄悄在背后说他。
黑发少年垂着眸,有几分冰冷的意味。
然而刚刚她都看见了。
贺俊明他们喘着气找过来的时候,江忍靠着一棵松柏在吸烟。
全看见了。
他看着这面蠢爆了的红旗,心中烧了一团难以熄灭的火,直接扔地上了。
收音机沙哑,他黑发上雨水滴落。孟听还有被吻的羞恼:“你……”
赵暖橙脸上的表情很熟悉,对他又畏惧又生气,孟听应该也是这样看他的。
她气极了:“早知道不来了。”
他沉默着接过来,看着她和赵暖橙下山。
他冷声道:“对啊,你就不该来。”
他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黯淡下来。
孟听看他一眼,想推开他离开,可少年身躯结实,她没推动。他跟堵墙似的,也不许她走,只是固执地看着她。
她一早就明白,不能和江忍有太多牵扯的。他如果不强迫她上山,就如江忍想的那样,她话都不会和他说。
他手上的伤口也不流血了,被雨水泡的发白。
孟听取出小红旗递给他:“我用不着这个。”她拿到了才不正常。
孟听抬起眼睛:“让开。”
江忍知道她们很快就能和七中那群人汇合,这次不勉强,把书包还给了她。包的侧面,一面小红旗迎风飘扬。
他不说话,指节却苍白。
孟听对江忍道:“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他一放开,就真的永远失去她了。他只是有心理疾病,却总有一天会治好的。
赵暖橙看了眼她身边的江忍,饼干总算咽下去了。
半晌他艰涩开口:“我不会打死他,我有分寸。”
“我没事,对不起。我们下山吧。”
孟听清透的眼中,带上了浅浅的错愕,她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你先让我出去?”
孟听心中感动,却也心疼她,连忙拍拍她的背,让她喝点水。
他唇线抿出冷厉的弧度:“你不信我。”
见了孟听,差点哭出声:“听听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
她耳朵发烫:“没有。”
孟听下去的时候,遇见了脸色沮丧的赵暖橙,她还吃力地往山上走想要找孟听。她边走边吃饼干,噎得快翻白眼了。
江忍指出:“撒谎。”
学生们既松了口气,又觉得下山也是一条漫长的路。
她窘迫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下山的信号很快发出来。
然而江忍那个凶狠得跟狼崽子的模样,谁见了都会觉得他想打死陈烁的。
“留几个老师找人,其余把学生带下去,总不能继续逗留了。”
她红着脸颊,第一次说这样的话:“那你以后别这样啦,他那样坏的人,要是真的出了事,你还得赔。不划算。”
那群老师也是脸色大变,想了想总不能再发动学生去找,山里信号不好,就连老师之间也不好联系。
他僵硬了许久,眼底渐渐点亮光彩。
班上男生说:“刚刚看她们走一起的,但是后面大家都找了地方休息,就没有看见了。”樊老师这下马上给带队其他老师合计:“学生少了两个怎么办?”
店主整理完里面,才看到外面的雨一下子下大了。他惊呼一声,连忙收外面的东西。
想想孟听之前眼睛不好,还是两个女孩子不见,樊惠茵有点担心,连忙班上有没有人看见孟听她们。
一出来就看见了他们。
清点人数集合下山的时候,樊惠茵才发现不对劲,他们一班少了两个人,那两人是孟听和赵暖橙。
少年把少女困在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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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黑色皮衣黑色手套,头发在滴水。那小姑娘脸颊通红,看见惊讶的店主,又羞又恼,索性别开了脸。
她拉好拉链准备下山,要是再慢一点,可能都赶不上同学们了。
江忍转头,语调凶狠:“看什么看。”
反正她不听的!
店主心想这小子……
他低笑道:“你羞什么啊,实话都不敢听。”
他在心里啧了声,倒也一时不急着管外面的东西了。反正屋檐宽,打不湿。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耳朵尖都泛红了:“不听。”
孟听说:“你快放开,还要脸么。”
他笑得有点儿坏:“我知道什么灵,听不听啊好学生。”江忍垂眸。
他忍不住笑了:“不要了。”都给你。
她疑惑地看着他。
她差点气哭。
江忍说:“它不灵。”
然而这时候江忍突然跑进雨里,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生命力,拿起车后座的绷带和酒精。还好它们分别被装好的,雨水没打湿。
“所以你要许愿吗。”他辛辛苦苦爬上来,可以许愿考上大学,人生顺利之类的。
他揣在怀里,忍不住弯了弯唇。
江忍抬眸看了眼古树。
他打陈烁的时候,花瓶碎裂,割破了他虎口,拉出了很长一条口子。
他们下山前,孟听想着不能白来一趟:“大家原本是上来向古树许愿的。”
孟听还戴着滑稽的连衣帽,衬得小脸可爱,一双眼睛又湿又软。
江忍看着手里这点饭,啧,这点饭,小瞧谁呢。即便一整盒给他他也吃不饱,然而他还是吃得干干净净。
他看了眼她肩上的血印子,又看了眼外面的大雨:“我带你去换衣服。”
它们最后竟然都属于江忍。
孟听连忙摇头:“不用,我要回家了。”
孟听心想,他脾气怎么那么坏啊。她连忙跑回去了,四周的小红旗飘飘扬扬,这本来是给爬山者的勋章,可惜大家都放弃了。
“你身上带着血回去?”
他说:“再看我,把你从山上扔下去。”
孟听张了张嘴,也有些担忧,要是舒爸爸回来了,看见她身上的血印子,那一切都不好解释。她想了想:“我回家之前脱下校服外套就可以了。”
想亲她是认真的,被推开他也料到了。她那么嫌弃他,肯定不给亲呗。他只是忍不住试探那一点万分之一,自己犯贱。
江忍倒是没有勉强,下雨他的车不能骑,他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娘一点怕不是要好点。她从哪里看出他会打她了。
没一会儿贺俊明开着他那辆车过来了,他降下车窗:“忍哥,孟听同学,上车吧。”
气得心肝疼。
孟听摇头。
江忍气笑了。
她两辈子都和江忍以及他的朋友们不太熟,她和别的同学一样,对他们这类人,心里抱着敬而远之的想法。
孟听看着他,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打我。”
江忍看了眼贺俊明。
凶巴巴到像要打人,这时候哪怕是和江忍处惯了的贺俊明他们心里也发慌。
贺俊明这回秒懂:“孟听同学,我不是什么坏人真的。雨这么大,你很难坐到车,天都要黑了,求求你勉强坐一下好不好?”
不笑的时候却很肃冷。
孟听尴尬地点点头。
江忍笑起来痞坏痞坏的,有种别样的帅。
他们把她送到家附近。孟听下车之前,江忍说:“回去什么都别说,人是我打的。医院那边我会处理。”
她虽然不懂为什么不能,但是她刚刚推开他很重。
她低头,心中突然不是滋味。
男人的头不能碰的。
江忍眼中带了笑意:“撒谎会不会?要我教你不嗯?”
孟听见他难看的脸色,下意识慌了。平时班上总有男生说,男人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
孟听心中担忧:“你别开玩笑啦。”
这一手有点重,推在他黑发上。
他看着她湿漉漉的双眸,心中柔软:“别怕,有我在。回家什么都别说。”
下一刻在他越靠越近时一把推开他脑袋。
孟听犹豫着点点头,舒志桐要是知道江忍是谁,江忍为什么要打人,估计心里更加焦虑。
“……”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要脸么?
他喉结微动,看着她唇角:“刚刚……”
这回他不说话了,半晌他把两份饭换了下,多的塞她回她手里:“吃你的饭,再凑过来老子亲你一口你信不信。”
她抬起眼睛,有种纯粹的干净,别样勾人。
她惊讶他怎么那么好说话,眼里也带上了点点璀璨的星光:“你也别来找我了,好好念书吧。”
操!
“好。”
江忍心一横,眼里带了笑,在她耳边低笑道:“你初吻?”
“也不要强迫人。”
孟听脑海里一晕,羞愤到想打死他。
他眼中含着笑意:“好。”
她拉开车门,看也不看他,消失在了雨里。
他坐在山间,她抬眸间茶色的眼瞳带着认真的意味:“江忍,你可不可以别抢我东西啦。”
贺俊明回头:“忍哥你刚刚说什么了?孟同学咋突然生气了。”
那年青山苍翠,老树枝丫随着风摇摆。漫山的野草在秋季变成黄色,有种葱茏金色的美丽。
江忍轻飘飘看他一眼:“开你的车,废话那么多。”
她点点头。
他摸摸自己唇,他当时在发疯,然而现在回味。妈的要命,真甜真带感。
江少这辈子什么没吃过,然而看着手中这分量并不多、卖相也很一般的饭,他唇角忍不住上弯:“真给我啊。”
孟听跑进小区的时候,舒杨打着伞正打算出门。
那份饭放在他手中,似乎还带了点别样的温度。
“你回来了?”
自己那份用盖子盛的。
孟听点点头:“舒爸爸呢?”
这回她没再给他盖子。
“还在实验室,打电话回来让我去医院接你。”他眸色微沉,“你去看那个人了,没事吧?”
她把饭分了一小半出来,然后走过去,在他错愕的目光下,蹲下把那一大半和勺子给他。
孟听低下头,语调轻轻的:“没事。”
孟听蹲下来,装饭盒的袋子里有两个勺子。原本是她为赵暖橙准备的。
姐弟俩一起走回去,客厅里的舒兰见了他们,冷笑一声,回了房间。
江忍性格桀骜,他上山连水都不带,更不会带吃的。
她自从被舒爸爸发现早恋闯祸以后就一直是这幅阴阳怪气的模样。
她不知道这山多高,但是一路走来,哪怕是个成年强壮的男人爬上来,也会累得够呛。
陈烁被打的事,这一晚舒家没有人知道。然而第二天早上,陈烁的爸妈就到处哭诉。他们好好的儿子,昨天还没事,结果今天被人打成那样,现在都还在医院昏迷没醒。
少年背对她坐着,他肩膀宽阔,动作不羁。她看见江忍下意识摸了摸兜里,摸出了一盒烟,然后顿了顿,又若无其事放回去。
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舒杨,然后报了警,打算让舒杨吃牢饭。
孟听看着石头上的饭盒,半晌都没说话。
警察调出医院的监控录像,那年监控画面模糊,只能隐隐看出打人的是个黑发少年。
他本就活得随性,在斜坡上一坐,长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替她看着还会不会有人上山。
陈烁的母亲撒泼大哭:“这天杀的崽子,不想赔医药费怀恨在心竟然还把我的小烁打成这样。”
江忍怕自己一身汗她嫌弃臭,坐在上山的路口望着山下。
警察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舒家。
他说完,当真离她远远的。
是孟听开的门,她才洗完脸,睫毛上还带着水珠。看到这么多警察的时候怔了怔,然后心跳不自觉加快了。
他说:“你吃饭,我帮你看着,有人上山来我会避开的。”
门外的警察也怔了怔。
江忍拉住她书包,不让她离开,也不说话,几下把大树旁背着风的石头擦干净。然后把饭盒放上去,他知道她嫌弃自己:“别生气啊,我错了好不好。”
他们都是三十好几的男人了,一看这漂亮得不行的小姑娘也移不开眼。
有种近乎认真温柔的傻气。
最年轻的那个叫小沈的警察脸红得不行,最后还是为首的人说:“小姑娘,你家大人在家吗?”
他心里软得不行,别人登山带轻便的面包饼干,她却乖乖想着吃饭。这饭盒都不轻,加上饭沉甸甸的。长了张好看又纯真的脸,性子还可爱得不行。
这么大的动静,舒志桐连忙过来,看到这么多警察很诧异,连忙把他们请进来:“同志们,请坐,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江忍皱了皱眉,山上风大,她眼睛吹久了风本就干涩,偏偏却湿漉漉的。看上去委屈又可怜,他心中又好笑又怜惜,怕她真饿着肚子下山了。
警察摇摇手拒绝了他:“今天接到报案,你儿子昨天把人打伤了。”
她抬步子就要下山。
舒志桐脸色下意识一白,随即发现不对劲,舒杨打人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怎么会是昨天打伤的?
他是不是做惯了混混,总喜欢抢她东西呀。
舒杨和舒兰也穿好了衣服出来。
孟听难免有几分委屈,被强迫着登上了这座山,饭还被这个混蛋抢了。
警察一见到舒杨就沉着脸:“你叫舒杨?”
孟听学舞蹈,身体柔韧性很好,轻巧远离他,却恼得不行,她知道江忍故意使坏,饭盒也不要了。
少年点点头:“接到报案你打伤了陈烁,跟我们走一趟吧。”
江忍低笑一声,饭盒再举高一点。她险些扑进他怀里。
舒杨怔了怔,舒志桐连忙道:“警察同志,我儿子之前是和陈烁发生了冲突,但是是不小心发生的额意外,而且我们两家进行沟通以后也决定进行和解。我们已经赔了一定的医药费,您看这件事是不是有误会。”
她下意识去抢,他略微一抬手,孟听站起来才发现没人家高。他拿在了她努力一点能够得着的距离,果然这姑娘踮脚去抢。
孟听抬起眼睛,手指握住了衣角。
孟听急了:“你还给我。”
警察严肃地说:“昨晚陈烁进行手术,受伤严重。哪来的误会?舒杨,跟我们走一趟,如果有误会,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顶部是透明的,他能一眼就看到里面简简单单的蛋炒饭。
舒杨到底是个少年,从来没有过面对警察审问,脸色有几分苍白,然而他看看爸爸和姐姐妹妹,点点头:“我和你们走。”
他眼尖,看见了她书包透出来的缝里还带了饭盒。江忍伸手把它拿出来,孟听动作没他快,还没反应过来,饭盒就到了他手里。
等一行人要走出门外的时候,孟听突然拦住他们。
他接过那盖子,几口喝了,很甜,渗入骨髓的甜。
那个叫小沈的警察安慰她:“没事的,只是调查。”
江忍笑得不行:“别,我喝。”
少女白着脸摇摇头,她声音很轻:“不是舒杨。”
她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你不喝算了。”
为首的警察虎着脸:“小姑娘懂什么,监控都调出来了,不是他你说是谁?”
她眼睛纯净,认认真真道:“盖子很干净的。”
孟听抿抿唇,她只是重复道:“不是舒杨。”
他却不接:“给我杯子啊,谁要用盖子喝。”
她看出来了舒杨很害怕,这个少年虽然性格淡漠,可是到底才十七岁,他一向活得勤恳守规矩,有什么情绪都不外露。因为外面的警车,居民楼的人都伸长脖子在看,如果他们把舒杨带走,很长一段时间舒杨都会活在流言蜚语中。
里面装了早上出门特地准备用来补充体力的葡萄糖水,水杯有些年头了,底部是一朵小巧的杜鹃花。她拧开瓶盖,把瓶盖当成水杯,将糖水倒进去。然后递给江忍。
可是他们问那是谁?
于是她拉开拉链,把白色保温杯拿出来。
她想起那个黑发不羁的少年,闭口不言。
孟听脸有些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小气。她想想江忍背了她半座山,是个人都吃不消。她这样确实不太好。
少女身体纤弱,拦在警察们前面,舒志桐看得心疼,拉过她给警察道歉:“不好意思同志们,我女儿不懂事,你们别见怪。我儿子是个好学生,他不会把同学打成那样的,肯定有误会。”
江忍低笑:“这么小气啊你。”
警察摆摆手:“行了行了,调查是必须的,要真是他跑不掉,不是他会放他回来的。”
他全身的汗,她却干干净净的,发丝被秋风拂过,树叶都眷恋她,轻轻落在她肩上。她垂着眼,他只能看见她又长又翘的睫毛,妈的,怎么那么好看!
舒志桐说:“我和你们一起去,我是他监护人。”
孟听不说话,她靠着大树,无声地拒绝。
警察同意了。
孟听抱紧自己的包,她只有一个水杯,那是她喝过的。
警察最后还是强制带走了人。
少年额上全是汗,他T恤湿透了,结实的肌理被勾勒出轮廓,瞳孔却是漾着笑意的黑色。
舒兰这时候也知道害怕了:“哥不会真打了人吧?”
少年喘着气,让她在老树底下坐好,他黑色的双瞳看着她,忍不住笑了:“喂,我没带水,给口水喝成不?”
孟听转过头:“你才知道害怕吗?”
他真可怕啊。
“你!”
而江忍背着她,是唯一一个到达山顶的。
她们不可能也跟着去警察局,舒志桐走之前叮嘱她们去上学。
一颗三人才能合抱的百年老树屹立在风中,四周无数小红旗飘扬,却没有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毅力把它们拿走。
孟听骑上自行车,冬天的风刮在她围巾上,泛起一阵冷。昨晚才下过雨,空气带着冷意的泥土清新。
他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了。
她去得晚,班上已经快上课了。
孟听没想到会这么远。
语文老师让大家拿出书来大声朗读文言文。
走到后来他汗湿了衣服,勾勒出少年强健的躯体。
孟听一早上听不进去课,直到第二节下课的时候,班上突然沸腾了。
江忍沿着小路,一路带着秋天的清冷,听着树林细微的虫鸣。
“刚刚隔壁学校来了警车,你们猜怎么了?”
然而这个她不喜欢的人,力气很大,背着她和她沉重的包,依然走得很稳。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那个女生说:“江忍打了人被带走了,听说这次他自己报的警。”
但他身上有种热烈的东西,她敏锐地感知到了那种和常人不一样的病态偏执。江忍像是一团地狱的火,又霸道又讨人厌,她只是不喜欢这个人而已。
“真的假的啊?”
其实不臭。
“他不是经常打架吗?这次怎么会自己报警?”
他忍不住笑,他哪有她香。然而还是解释道:“染了头发有点味,你别介意,没几天就会散了。”
“他真被警察带走了吗?”
她离他远远的,不吭声。
“那还有假,我有隔壁闺蜜传过来的照片,刚刚才传过来的,据说才从他们班带走人。”
江忍觉察她别过脸,似乎不愿意靠自己太近。他笑道:“嫌老子臭啊?”
她点开手机,一众人围观去看,然后唏嘘不已。
她两辈子没有谈过恋爱,没上大学就死了,死那年很年轻。这时候又恼又羞。
“他胆子太大了吧,这次难道很严重。”
他走路仿佛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江忍有暴力倾向吗?我就说他这种人不是好学生,肯定有一天会犯罪蹲监狱,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孟听尽量远离他,虚虚环住他脖子。
孟听抿抿唇,突然往外跑。
不像贺俊明他们,走久了一身臭汗。
班上几个人张大嘴,“孟听去哪里呢,都快上课了?”
少女身体馨香温软,他觉得她汗水都是香的,孟听约莫是每个男生都想拥有的那种女孩。
好几个男生的眼睛也追逐着她的背影。
那两截细细软软的胳膊环上来的时候,他心跳几乎控制不住地加快。
寒风刮在脸上,孟听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低笑道:“嗯。”
她跑出隔壁学校的时候,警车还没走。红蓝色的灯交替在车顶闪耀,她在闹哄哄的人群中看见了江忍。
她语调颤颤的,甜到人心里去。
他黑色的短发利落,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小声指指点点,然而他那目光又冷又野,轻飘飘看过去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后退一步。
孟听吓得赶紧说:“背。”
他全身的坚冰,在看见孟听的时候瓦解。
他扬眉,黑发带着咄咄逼人的凌厉,作势要重新抱她。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一秒。
她可不可以选打死这种混账东西啊!孟听又不想上山,她上辈子也没上去,心中并没有不甘心。
然后移开了眼,他并没有在人群中表现出认识她。然而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冷漠变成了漫不经心的悠闲,仿佛去一趟派出所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把包还给她:“快点,抱还是背,你不选就我选了。”
何翰皱着脸跟在人群后面,嘟囔道:“忍哥这次怎么了啊。”
他知道她不愿意,但是上山还远,她自己走上去肯定不成。
倒不是惊讶他打人,而是惊讶忍哥自己报了警。
她实在没那个脸重复一遍,错开他的目光。
贺俊明不说话了。
“什么话啊?”他眼里带着三分笑意,故意逗她。
昨晚江忍让他让人盯着舒家,早上他们来了学校,那边的人才慌张跑过来说警察把舒家的人带走了。
孟听耳尖都红了:“你能不能别说这种话啊。”
然后忍哥摸出手机,语调很冷静,说打人的是他。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江忍这么露骨的话,然而一辈子却只遇见过这么一个张扬不要脸的人。
孟听挤开人群:“江忍!”
他嗤了声,黑眸盯着她的眼睛:“怕什么啊你,男生对一个女生好,只是因为喜欢她,想讨好她懂不懂。给个机会呗孟听。”
嘈杂的人声中,他却仍是听见了,嚼着口香糖,手插兜里,却不回头。皱眉催促警察道:“快点开车门走啊。”
孟听连忙摇头。
警察用怪异的眼神看他一眼,然后把他压上车走了。
他听着她的呼吸,在她面前蹲下来:“我背你。”
孟听好不容易挤到他身边,却只能看着警车离开。
她到底走得吃力。
贺俊明也看见了她,他走过去:“孟听。”
江忍默不作声把她包拿过来背在自己肩上,他外套早丢给了贺俊明他们。
少女回头。
于是他们慢慢往前走。
她围巾散开了,小脸苍白,大眼睛湿软,朦胧带着泪光。贺俊明本来是想安慰她几句说没事来着,结果看得呆了,一阵脸红。
孟听见他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半晌点点头。
方谭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想死啊。”
“守林人说山上有小路,知道你不喜欢让你老师同学看见我,我带你走那里成不?”
贺俊明一抖,红着脸支支吾吾道:“孟听同学。”
他说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事情,不做会忍不住反复想,做了血液会沸腾。怎么都是折磨,那种青涩的,难以启齿的感情,变成用不完的劲,可以蠢透了去拼。
孟听问他:“江忍会有事吗?”
为了今天,他昨天自己一个人爬上了万古山。
贺俊明刚想说没大事,江家财大气粗,江忍哪怕被赶出来,也没几个人敢动他。然而方谭一把捁住他脖子,一副忧愁的模样给孟听说:“这可说不准,万一得蹲局子呢?”
他没骗她。
等孟听走了,贺俊明跳脚:“卧槽坛子你做什么,我刚刚差点被你拧断脖子。”
他低眸看她,语气情不自禁低下来:“别哭成不成,不是在欺负你,真的想带你爬山。我之前上来过一次,山上很漂亮。”
方谭耸耸肩:“你个智障,不懂拉倒。”
江忍跟到半山腰,只想和她多待一会儿,想到心都泛着说不明白的痛。
孟听赶到派出所的时候,舒杨已经被放回家了。
她那么好看讨人喜欢,他在职高,平时见她一面都很难。
她走进去,几个警察在桌案前写东西,抬眸就看见了满心忐忑的小姑娘。连女警察也多看了眼。
哪怕被判死刑,他也想要靠近。
了解到她的来意,好心的警察告诉她:“在这里坐着等等吧,你朋友在里面做笔录呢。”
可是他……他需要一个机会。
江忍被放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的画面。
江忍心中烦躁,他知道上山还有一半的路程,他也不是想上山,只是想看看她。他知道她不太瞧得起自己,贺俊明说得对,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今天如果不是他强行把她拉过来,她话都不会和他多说几句。
外面呼呼大风吹,冷飕飕的天气,她坐在大厅内。两个女警察在逗她,她一会儿茫然,一会儿点点头。手边一杯茶,好几个年轻的男警察在看她。
怎么还怕他。
这样的环境里,她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眸中不安。
他不是都把头发染回来了吗?
他几步走过去,心里憋着火:“操,你们围着她做什么。”
十七岁的少女,像朵枝头上带露的花苞儿一样。
送他出来的警察一噎,这江少脾气挺大啊。
他把她放下来,那时候山中一片翠绿,巍峨的山峰像是萦绕了淡淡的仙气。他看出来她害怕了,抱紧了那个鼓囊囊的包,眼睛不知道是痛还是怕,有层淡淡的水光。
江忍一把拽住孟听的手腕,把她带了出去。
这样好别扭呀。
他脸色不好看:“傻不傻啊你,被人看到你怎么解释?”
“不累。”
他指的是孟听来到职高喊他的名字。
他笑笑:“不累啊你。”
那是她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喊他名字,但他天不怕地不怕,第一次连回头都不敢。
孟听知道跑不掉,只好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孟听见他臭着脸,也不在意他态度恶劣:“你没事了吗?”
他抱着她,却不太费力。
“能有什么事。”
上辈子也没这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想想江忍可是连人都敢杀的,一时间又怒又畏惧。
“可你朋友说,也许会……”她拧着眉,换了个用词,“被拘留。”
孟听一手抓住自己沉重的包,被人强迫着上山,她快气哭了。
江忍漫不经心的:“多大事,反正我名声不好。”他这话说得太自然,却无端让人听出些许心酸。她想起班上同学们议论他的那些话,眼底有些热意。
他就像是电视剧里那种最坏的坏蛋,拿捏住了人的死穴,让人羞恼到想打死他。
说到底,江忍打人是为了她。
又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赵暖橙:“回去,别惹老子。不会对她做什么,你跟上来却不一定了。”
江忍垂眸,见她仰着小脸看他,眸中水盈盈的。
他眉眼带着几分压得很深的温柔笑意,边走边说:“别叫知道不,不然你们老师来了你不好解释。反正老子名声坏,你可不成。”
他突然有些暴躁:“难过什么啊,不是把你弟弟弄出来了吗?”
孟听被他打横抱起,惊呼声压在喉咙里。
他早就查了,那天和孟听在一起的,是她继弟。
江忍一把连人带包讲孟听抱起来,他眼中带着笑意:“有我在,你上得去!”
她眨眨眼睛,睫毛沾了水汽。
赵暖橙:“……”打扰了打扰了。
江忍有些慌了,半晌用手指指腹轻轻擦了擦她眼角,低声哄道:“我保证,和你有关的,我一个字没说,别怕好不好?”
少年眉眼锋锐,霸道带着三分野。
他始终以为,孟听在害怕这个。
江忍冷笑了声,看了她眼。
学生最为天真残忍。他名声多差啊,和他扯上关系,孟听整个高中也许都不愉快了。
赵暖橙看着眼前这一幕快吓哭了,她勇敢道:“江忍,你放开听听,不然我去告诉我们学校老师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半晌轻声道:“我不怕,你会有事吗?”
孟听感受着手腕上的力道,又羞又气:“我脚疼,上不去。你想去你去吧。”
他眼里漾着笑,懒洋洋道:“不会啊,他算什么玩意儿。得了,回去上课吧好学生。”
江忍弯了弯唇:“你们上去的人不是可以加什么分吗,好学生,为班级争光懂不懂!”
江忍说得笃定且毫不在意,孟听总算舒了口气。她这才惊觉自己出来太久了,连假都没有请。孟听呆了一瞬,点点头。江忍打了个车,送她回学校。
“你放开,我不上去了。”
下车的时候,学校是下课时间。
他挑眉,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把人拉过来:“不是要上山吗?我带你上去啊。”
七中校园内吵吵嚷嚷的,他看着她,却并不下车,如果说先前他名声还只是有点差,现在简直可以用极度恶劣来形容了。
怎么着,在她朋友面前觉得和他搭话丢脸了?
听说医院里的陈烁现在还没醒。
却也发现了孟听话都不太想跟他说。
孟听却不一样,她长得那么好看,笑起来仿佛整个世界的阳光都眷恋她。
江忍看着她莹白的脸颊,漂亮得跟什么似的,简直招人稀罕。
他很多次偶遇孟听,她在人群中,安安静静的,周围却无数人偷看她。
同学们要么放弃了,要么早走了,反正周围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他也在看她,可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名声,甚至不能像别人一样和她打招呼。她不是沈羽晴那样的人,也不是卢月。
赵暖橙害怕江忍,紧紧握住孟听的手,黑发的江忍……好凶啊。呜呜呜好可怕,赵暖橙环视一周,发现她们找了个休息的好地儿,却是难得的死角。
她不喜欢他。
她别过头,也不和他搭话。
江忍清楚得很,他心里有杆秤,孟听来看他,是因为愧疚和同情。如果不是因为他打了那个人渣,即便蹲监狱孟听都不会来看他。可去的,愧疚?他不需要这玩意儿。
孟听脸颊微红,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是七中最特别的校花。
江忍觉察了她惊讶的目光,笑得有点儿坏:“才觉得老子帅啊!”
光是看着她,不说话,就觉得很美好。
他……他的头发。
孟听再回头的时候,黑发少年已经往职高走了。
带来少女的暖香,她腰很细,露在外面的脸颊和脖子都很白。锁骨半露,仰起脸看他。
他漫不经心走进去。
风吹起衣衫贴在她纤细的身段上。
门卫都看了他好几眼,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眼睛透着惊奇,却不敢议论他,等他走了。才敢小声感叹:“江忍太牛逼了吧。”
孟听身姿单薄,坐在高高的大石头上,双腿微微悬在空中。
出了这种事还这么淡定,简直是牛逼惨了。
赵暖橙的表情也凝固了。
那年的学生远远没有几年后那么皮,早恋低调、害怕警局,也害怕被学校开除。职高哪怕会混乱一些,可是平时也只是抽烟喝酒放放狠话,谁敢像江忍这样,二话不说上去就狠狠把人往死里弄。
孟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还是跟来了?
江忍这件事,在职高的学生心中产生了极大的波澜。
他在她面前停下,眼里漾着笑:“好巧啊好学生。”
陈烁被他打得人事不省,要是没人拉着,估计命都没了。他这么快被放回来,却依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
再一睁眼就看见了黑发少年。
医疗费大笔地赔,周围也闹得沸沸扬扬。
她惬意地闭了闭眼,风拂在脸上很舒服。
甚至周围的住宅区都知道,职高有个坏透了的学生故意伤人。这件事对学校影响也大,一年一季度总会招新学生,要是江忍在这儿,他们招生都会受影响。
孟听早就把外套脱了放在书包里,如今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豆绿色棉长袖,像是春天里娇嫩嫩的小蜻蜓。
这么大的事,传回了B市。
孟听出了一身汗,把书包接下来放在腿上,她拿出保温杯喝了几口,凉风习习,总算好受了许多。
江董事长也气得眼前一黑,说让学校严加管教。他不会插手这件事。
等到樊惠茵看不见了,她们俩才在石头上坐下来。
于是就出现了职高下周一打算让江忍念检讨的传闻。
孟听点头,她也不强求上山,关键是书包太重了,她现在肩膀酸疼。
不知道这事怎么传开的,到了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七中很多人也知道了。
赵暖橙小声说:“我们走出老师的视野再休息吧。”
“我的天江忍要当着全校的面念检讨啊,他会不会发飙打人。”
樊惠茵最后也撑不住了,没办法,让学生们能坚持的就继续。毕竟上去的人,可以拿到小旗子,那个可以班级评加假操行分的,旨在表扬坚韧的精神。
“我估计他不会念的吧。”毕竟那么多看着,江忍那种脾气,他没把陈烁拖出来打死就算好了,还指着他检讨?”
江忍继续往上走。
“我听说江忍才来他们职高的时候就因为逃课打架被记过,老师也不敢让他检讨。”
于是也和贺俊明他们在半山腰蹲着。
……
方谭也没打算继续走了,啧,他心里有数。
班上叽叽喳喳的,有人突然说:“他们职高平时周一讲话都是用话筒的。”
江忍拍拍方谭的肩,继续往前走。
话筒很大声,职高开总结大会都是用话筒。因为学生们太闹腾,而话筒声音敞亮。七中却不用,全靠教导主任用嗓子吼,用威压来震慑学生,好在七中的学生好管听话。
毕竟这几个职高的“坏胚子”是混进山的,现在队伍乱了过来才没人注意到他们。
此刻想起来用话筒,大家都兴奋了!
他话里有威胁的感觉。
那就是说,站在这边,就可以听到那边的情况。
方谭笑笑:“不是,沈羽晴同学,你小声点行不?”
孟听抬起眼睛,他们两所学校之间,只有两堵墙加一条小巷的距离。她抬眸望过去,只能看见高高的墙,飞鸟飞过。
沈羽晴眼中露出惊喜和期待,她站起来:“江忍,你是来……”
他脾气那么臭那么霸道不讲理,真的会乖乖受罚念检讨吗?
贺俊明腆着脸混在了放弃的大部队里。反正人这么多,老师都顾不过来,肯定也分不清他们这几个职高的。
江忍不打算念检讨。
“滚!还是不是兄弟!”
他在办公室听老师讲话,他们班主任姓刘,是个五十岁的小老头儿。
何翰喷笑:“男人不能轻易说不行。”
刘老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什么道歉就算了啊,江忍是职高的学生,总得为学校的名誉考虑。要是打架斗殴还死不悔改,对学校的名誉不好。
贺俊明累得不行,哭丧着脸:“不行了,我也要歇歇。”
江忍站着,手插在兜里,嚼口香糖的时候咬肌时不时鼓动。
他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如今轻飘飘地看人一眼,就有种格外强势霸道的感觉。
他虽然不说话,也漫不经心的,可是刘老师心里发慌。
他黑发很短,和银发时那种痞痞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显得利落了许多,然而……江忍的眉眼野,有股子压不住的硬朗气,这样一来就显得有几分凶,却也很帅很男人。总之和书卷气一点都不搭边。
“就让你念个检讨,意思意思,给陈烁道个歉,你想想你把人家打成什么样了?”
沈羽晴坐在石头上,一时间觉得快不认识江忍了。
江忍嗤笑了声。
他们这群职高的纨绔们,累得跟死狗一样了。他黑色的眼睛依然发亮。
刘老师脸上挂不住:“和老师说话你能不能不要吃东西,吐了!”
江忍爬山穿的黑色运动裤和运动鞋,他的病让他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从幼儿园开始就有多动症。然而也给了这个少年一身的热血与力气。
他淡淡道:“想抽烟,还没戒完。”
忍哥疯了吗!
刘老师:“……”算了,总比抽烟好。
贺俊明昨天看见的时候,整个人憋笑都要憋疯了。
他讲了半天,给江忍说:“检讨在这里,这是……范本,你照着念就行了。”
就是那年男同学们满大街拉出来剪得规规矩矩的发型。
江忍扫了眼。
寸头!
不知道谁代笔的,倒真是标准的检讨书。他没伸手拿。
他不是七中的学生,然而今天他是黑色的头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寸头!
贺俊明在外面探了个头:“报告老师!我找江忍!”
江忍手插兜里,外套搭在肩上,有几分懒散的气质。嚼着口香糖慢悠悠地跟。
刘老师:“贺俊明!这是办公室,我在训话!”
她的目光落在最前面的少年身上,一瞬间失了音。
贺俊明嘿嘿笑:“忍哥,坛子他们把车开过来了,问你去不去小港城玩。”
“做什么,别烦……”她话音卡在嗓子里,看见了远远跟在他们班后面的少年们。
江忍嗯了声,似乎打算不再听刘老师的废话了。
她闺蜜呆了呆,用手拍了下她。
刘老师气得七窍生烟。
嘿那一班的班主任可是灭绝师太,怎么这么狠!
这……这些混账学生。
然后美滋滋地看着一班的被迫爬山做表率。
刘老师不抱希望又说:“江忍,你看看这件事影响多大,你名声多差了,不仅是我们学校的,隔壁七中现在也认识你。你是学生,不是社会头子,走路上同学都怕你,像话吗!”
十二班在最后,沈羽晴的早就边走边骂了:“爬什么破山啊,不如放一天假。”得知体力不支的可以停下来,她赶紧请了假,这回也不顾及形象了,找了个石头坐上去。
他当了几十年老师,一脱口就没忍住。
一班的同学:“……”他们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忍突然回了头。
樊老师向来倔强,引领着一班的学生往上走。
少年眸中黑漆漆的。
老师们一合计,叹了口气,让女老师留下来照顾体力不支的女学生们,他们带队继续爬山。许多人舒了口气。
刘老师突然噤声。
没多久,排好队的同学彻底打乱了顺序。有些同学跟不上也没办法。
然后江忍走过来,刘老师想起之前班上老师被打的事,下意识差点后退。就见江忍拿起了桌子上那张纸。
樊老师带头往前走:“我们早点上去许完愿,就可以早点下山!”学生们垂头丧气地跟上去,再也没人有唱歌的兴致了。
贺俊明快笑喷了:“忍哥你真要去念检讨啊。”
孟听擦擦额上的汗,书包里的水杯和饭盒都不轻,她也有些吃不消。他们早上七点半就开始爬山了,现在十点了,才爬了四分之一,很让人绝望了。
江忍嗯了声。
赵暖橙要吐血了,小声在孟听耳边道:“道理我们都懂,然而真的好累啊天呐!”
何翰也不解,他们本来都打算出去玩了,可是忍哥转眼就改变了主意,要上台去念检讨。为哪般啊?
樊惠茵也累,但是作为班主任她要做好表率:“同学们!老师常常说要坚持,学习和爬山一个道理,到了山顶的概率和考上好大学一样艰难,每个人都要有顽强的毅力才行!”
方谭让贺俊明说了下情况。
不光学生们受不了,女老师也呼呼喘气,哪怕今天大家都穿的平底鞋,然而脚后跟还是隐隐作痛。
方谭最后若有所思道:“孟听那天以后一直没来找他,他不开心吧。”
“妈呀不想走了,这比军训还磨人。”
他说起江忍不开心的时候,几个人都沉默了。
赵暖橙觉得自己成了一条岸上将死的鱼,脚上灌了铅一样沉重。
江忍那天从警局回来以后确实不开心。四天时间,有时候打球也不去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一开始学生们还是兴奋的,然而爬山爬到四分之一的时候,才发现这条路远远不是他们想象的游山玩水。
他心里面还是介意打人那件事。
这是一首几年前的老歌,叫《日光倾城》,孟听唱起来却别有一番韵味。
他那时候的狰狞和疯狂,全被孟听看见了。他被带上警车的时候,也不回头看她。甚至那天回了学校,嘴角的笑就消失了。
孟听她有几分失神,其实她跳舞和弹钢琴每一样都比唱歌有天赋,然而这些东西,隔了两辈子的时光,成了不敢触碰的回忆。
江忍第一次清晰地知道,他和孟听越来越远。
赵暖橙激动到语无伦次:“我的天呐嗷嗷嗷,听听你唱歌好好听啊!”
然而孟听于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人。
她声音甜得不行,却没有那种腻人的嗲,周围离得近的人都不唱了,吃惊地看过来。孟听有些不好意思,唱完一段有些囧。
他不敢再肆意找她,拦她回家的路。因为名声太差,而孟听不喜欢他,自然不可能主动找上来。
一辈子有时候却是轻得像羽毛。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江忍真的会念检讨。
我们轻得像羽毛”
校长训完话以后,他走上台。
天空之下
少年黑发长长了一点,眉眼依然戴着几分不羁的痞气。
禁止通行的警告
他一上去,下面都安静了一下,然后他懒洋洋一笑:“我是江忍,来念检讨。”
“彩色的路标
下面突然响起剧烈的巴掌声,还有起哄口哨声。
她语调很轻,被晨风一吹,有种轻颤的甜蜜。赵暖橙一时听呆了,她只是随便提议,但是没想到听听唱歌真的很好听啊!
话筒的音传到七中,本来在总结上周工作的老师声音被盖了下去。
偶然遇见月光倾泻的苍白色”
七中的学生们兴奋得面红耳赤!
转动的车轮它载着我
卧槽!江忍真的要念检讨。
从低处回家稍纵即逝的快乐
赵暖橙瞪大眼:“我滴个乖乖啊,他怎么突然这么……”这么配合了。
“从一个高的地方去远方
孟听也有点发愣,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顺着山路轻轻唱:
因为江忍打了陈烁,舒志桐和舒杨彻底解放了。毕竟真正把人打成重伤的已经在善后了,他们家那个意外轻伤自然也不用再赔了。
她心情轻松,于是没有扫了赵暖橙的兴,想了想:“我会唱的不多,你别嫌弃。”
舒志桐感叹道:“这陈烁到底都惹了些什么人啊,下手真狠。这些学生啊,唉。”
重活一辈子,孟听看着许多青春的面孔,感激生命的来之不易。
那头话筒敞亮,江忍落落大方:“打人不对,我向那谁道歉。希望他早点出院。”
人群蜿蜒,群山尽在脚下。
贺俊明快笑喷了,忍哥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
赵暖橙兴奋惨了:“我从来没有听过你唱歌,听听你唱首歌呗。”
江忍看着手上的纸,慢慢念:“我以后一定友爱同学,改过自新,希望同学们能原谅我,相信我可以改变,也不要学我。我打人的理由……”
孟听愣了愣,点点头。
江忍懒洋洋继续:“我看他不顺眼。”
赵暖橙听她们唱歌,有些激动:“听听你会唱歌吗?”
下面目瞪口呆。
不光她在偷偷看,一班的同学也忍不住看过来。
等他把励志的废话念完了,贺俊明带头疯狂鼓掌捧场:“好!”
孟听和赵暖橙并肩走在一起,赵暖橙时不时就要偏头来看孟听一眼,然后脸蛋红红地转过去,妈呀她还不适应听听变得这么漂亮。朦胧山色晨光里,孟听脸颊都仿佛有种柔和美丽的光。
大家傻愣愣地跟着鼓起掌来。
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欢快地唱起歌来。
掌声不绝于耳。
樊惠茵摇摇头,却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隔壁竖着耳朵听的七中学生也惊呆了,打人理由这么随便的吗?
人多就走得比较慢,学生们打打闹闹,像是被放出了笼子的鸟儿,兴奋无比。
牛逼!
一群青春蓬勃的少年少女在班主任的领导下精神饱满地出发了。
校长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说:“好了,下去吧。”
学校今天倒是人性化了,只让学生注意保暖,没要求穿校服。
江忍没理他,他拿起话筒,突然弯了弯唇:“我错了,隔壁七中的同学听到了也鼓个掌啊。”
孟听他们是一班,于是排在了最前面。
真是疯了!
他们需要去学校门口集合,班长清点好人数以后,十二个班级排好队浩浩荡荡向万古山出发。
然而七中不知道是哪个爱挑事的带头,掌声断断续续响起。
孟听失笑,跟在舒杨身后出了门。
赵暖橙饶是不喜欢他,可这人太狂了,和所有人规规矩矩一点都不一样,天生的反骨刺头。赵暖橙也凑热闹使劲鼓掌:“我的天哈哈哈哈笑死了,他好厉害啊。”
舒爸爸瞪眼:“臭小子!”不免又要叮嘱舒杨照顾姐姐。
七中教导主任脸都绿了:“你们起哄什么呢,都给我安静点,还想不想评先进班集体了,我再看到哪个班起哄就扣操行分!”
同样的东西,舒杨也有一份,孟听把蓝色的饭盒递给他,舒杨沉默地接过来,转身就走了。
然而这招法不责众,在大家都沸腾起哄的时候失效了。
盒饭是孟听自己炒的蛋炒饭,舒爸爸的实验室很忙,几个孩子生活都蛮独立。那年万古山还没有开发,山上自然没有卖水和饭的地方,孟听把家里白色和蓝色的饭盒洗干净,炒饭分装进去,穿上保暖的外套就出门了。
所有班差点管都管不住。
舒爸爸又让她把保温杯、雨伞、还有中午的盒饭都在书包里放好。保温杯里装了热乎乎的葡萄糖水,雨伞是以防万一的,毕竟H市的秋天,秋雨说下就下。
何翰听到隔壁的掌声快笑抽了:“忍哥牛逼。”
孟听点点头,她知道量力而行。
方谭啧了声。
孟听早上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舒爸爸特地叮嘱道:“万古山很高,那颗老树在山顶,听听你要是觉得累,就给老师请假知道吗?”毕竟眼睛才好,太累的时候会胀痛。
江忍做这些,只是想确定她能听得到。
周三如期而至。
七中第一次这么沸腾,看热闹的,感慨的,瞎起哄的。
周二又上了一天课,同学们都在期待周三的万古山之行。
他说他错了。
学校和教育局报备过,挑了个比较好的天气出行,山下甚至还守着几辆警车和救护车。
听到就鼓个掌。
因此整个学校的出行分了好几天,十二个班级为一个大团体,班主任老师随行约束学生。
在所有人面前认错,换了谁都觉得心里不好受。
然而安全因素却是学校最为忧虑的一个点,毕竟那么多学生,要保证一个都不出事,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孟听站在人群中间,想起他那天发疯打架的模样。轻轻弯了弯唇,和大家一起,为他的检讨鼓掌。
七中的爬山活动是第一年举行,校领导分外重视这次爬山,毕竟开创先例以后,也许还会成为学校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