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怡咳了几声,用手扇风,突然眼睛很亮地拉了拉孟听。
一行人先打扫完了卫生,灰尘满天飞的时候。赵暖橙和孟听找来洒水壶洒水。
孟听回过头,刘小怡兴奋道:“孟听,你看外面,是不是付文飞和沈羽晴。”
孟听也有些愁,她安慰地冲赵暖橙笑了笑:“没关系,慢慢来吧。”
付文飞和面对死板的关小叶完全不一样,他清秀的脸上布满了红晕,回来把自己的笔记本拿了出去。交给了沈羽晴。
七中的课桌是笨重的木头,那年有些桌子还掉了漆,斑斑驳驳很是难看。
沈羽晴笑靥如花,不知道说了什么,付文飞脸红透了。
赵暖橙苦着脸:“我的天呐听听,一共三十张桌子,我们七个人搬,至少每个人都要搬四张。从二楼到五楼,我想想就要疯了。”
刘小怡啧啧道:“沈羽晴还真是魅力大啊,我们班这种书呆子她也拿下了。付文飞不是挺清高的嘛。但是沈羽晴前男友不是江忍吗?前几天还在倒贴江忍,现在就和付文飞搞在了一起。”
几个人首先就得把桌子搬到楼上去。
孟听好笑地摇摇头,班上搬桌子大业已经开始了。
还有赵暖橙、刘小怡,以及孟听的同桌洪辉。
每个女生都得搬四张桌子。
一共剩下七个人,孟听也在其中。
刘小怡一想到这个,连八卦的心思都没了。认命地抱起一张桌子,踉跄往楼上走。
等班上同学走得差不多了,他招呼第五小组的人打扫卫生。他们组有个同学请了病假,打扫教室搬桌子本来就是苦力活,其他同学自然不肯帮忙。
木桌沉重,孟听来回搬完一张时累得气喘吁吁。
付文飞一个男生,心中多有不服。
她同桌眼镜男洪辉也脸色不好,太重了,还得上五楼。他一个男生也觉得分外吃力,忍不住埋怨起那个请假的组员来。
关小叶瘦小死板,像是书里走出来的民国老古板。长得也不怎么样,当了班长以后总喜欢发号施令。
赵暖橙闷闷不乐,搬桌子可没有什么照顾女生的说法。活儿太多,大家只能一起搬。
付文飞是个长相俊秀的男孩子,也是一中的副班长。成绩比关小叶要好很多,他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些许对关小叶的厌恶。
那时候十一月中旬,七中放学已经四十分钟了,校园里只间或听得见几声鸟鸣,清脆悦耳。银杏黄了,几片落叶飘飘扬扬落下来。
“那也没办法,其他人多分担呗。或者你看看别人愿意帮忙不。”
孟听第二次搬桌子上去,放下桌子喘气的时候,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我们组有个人请假了。”
江忍懒懒靠在三楼的楼道抽烟。
她把准考证号贴纸给付文飞:“这个给你分一下,我要回家看书了。”
风吹动他的银发,传来空气中浅淡的烟味。
关小叶收拾好书包板着脸过来:“这次轮到第五小组的八个同学整理座位了,你们放学的时候注意一下。”
孟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只好装作没有看见他。吭哧吃力搬起桌子想继续往上。
一个考场只坐三十个人,几乎有一半的桌子要移到楼上的空教室去。
她身姿纤细,有种令人怜惜的羸弱。
因为要换教室,所以教室里的桌子也要额外排。
他忍不住笑了笑,把烟头摁灭,随手扔进垃圾桶。然后几步走到她面前,单手轻松接过了那张沉重的木桌,孟听手中一轻。
她严肃地讲了很多注意事项,才对班长关小叶说:“放学的时候,安排同学打扫卫生和贴准考证号。”
“搬到哪?”
放学之前,班主任樊惠茵说:“明天和后天两天要进行半期考试,你们是一班的学生,考成什么样别的班都盯着。多的话我也不多说,其他科老师也有交代。我就说说英语的注意事项,英语几乎都是选择题,所以机读卡一定要注意填涂别出错……”
他把桌子扛肩上,神态轻松,仿佛它没有重量。
对于七中的学生来说,考试如战场,每个人都在为了这场比较重要的考试做准备。平时活蹦乱跳的赵暖橙也老老实实看起了书。
少年银发张扬,有几分痞痞的味道:“说话啊好学生。”
十一月份七中迎来了半期考试。
孟听有几分心慌:“我自己来。”
他声音很轻,在十一月的风中一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江忍皱眉:“给老子老实待着,我看你上了五楼是吧。”
她除了成绩好也没多优秀,眼睛还有点小问题,长得也不像沈羽晴那么招摇,他不介意。而他的病,也是能被包容的吧?
他人高腿长,扛着一张桌子,跟拎个塑料袋一样,轻松地往楼上走。
江忍静默了好几秒:“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孟听跟在他身后。
他唏嘘了几秒,不确定地答道:“可能不抗拒谈?不像那些老古板那么死板。”
他身上有浅淡的烟味,因为暴躁症的缘故,烟瘾很难戒掉。他情绪有波动的时候就会吸烟来平复。
贺俊明呆了呆,以为他说的沈羽晴。
孟听也不知道江忍怎么会给自己搬桌子,要是被人看见,她八张嘴也说不清。
风让他的嗓音变得干涩,他开口:“贺俊明,她那样的好成绩,为什么会谈恋爱。”
到了五楼的时候,江忍停下了脚步,放下桌子。清风温柔拂过她头发,孟听见他二话不说都搬上来了,只好轻声道:“谢谢你。”
“我知道。”他一直知道的,那么多真正表现出喜欢他的人,没几个感情是真的。他也从来没有在意。毕竟……他肆意、不学无术、抽烟打架,还有心理疾病。
她想自己搬进508,才弯腰,江忍嗤道:“男人干活,女人看着。旁边儿去。”
江忍看着远方的路面,手渐渐收紧。
他脑子好使,纵然孟听不说搬进哪里,他一看空桌子堆在哪间就明白了。
呼呼风声中,贺俊明说:“忍哥,你对她还有感情啊,理她做什么,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哪里有卢月妹子好,沈羽晴才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喜欢你。”
江忍搬完一张,气息都没乱,问她:“还有几张?”
江忍没说话,发动车子走了。
孟听有些心慌,她宁愿自己搬。
沈羽晴愣了好久,才赶紧说不是。她突然觉得,江忍似乎在问她,可是又不像在问她。总觉得像是透过她,在问另一种可能。她想不明白,趁机又说了几句喜欢江忍。
江忍可不可以离她远一点啊。
江忍意外地安静了几秒,“你喜欢他什么,成绩好?”
她不说话,怕人看见,转身就想下楼。
沈羽晴说:“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啊,别的都不在乎。”
江忍气笑了。
江忍看了眼那男生的七中校服,又低头看沈羽晴:“你们七中的,不是不许早恋吗?你为什么会谈恋爱。”
妈的,不识好。
沈羽晴惨白着脸:“江忍,你听我解释,我和他没什么,我们要月考了,他借了我几本书,我还回去而已。”
他拉住她手腕,掌心的手腕纤细柔软。
头盔下一双黑色的双眸,静静看着沈羽晴走过来。
“怕人看见?老子不去你班上行了吧,我在二楼楼梯口等你,你搬去那边。”
可是出乎意料的,江忍没走。
他下巴微抬,给孟听指了另一边的路。从那里上去,虽然远了点,可是班上同学不会撞见。
贺俊明不屑地哼笑:“哟哟,沈大校花这是有了新欢?”所以嘛,他就说还是卢月好。贺俊明本来以为以江忍的性格,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你放开我,我自己可以搬。”孟听又羞又气,脸颊有些红。
她脸色白了又青,总之很精彩。她松开那个男生,朝着江忍跑了过来。
十一月的清风轻轻温柔拂过她的额发,她柔软白皙的小脸透着淡淡的樱粉。
沈羽晴挽着一个男生的手,说说笑笑的。那男生也穿着七中的校服。她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转过头来,就看见了江忍。
他笑了,蛮不讲理:“别和我闹,我在那里等你,要是你不来,我就去你班上找你。”
这么一抬眼,撞见了一个熟人。
孟听快气哭了。她什么都没做,都没惹他。
他戴上头盔,长腿一跨上了车,把外套穿上。
孟听下楼的时候,遇见了洪辉。洪辉脸色苍白,重重放下桌子扶了扶眼睛,喘着粗气,一副累得快升天的模样。
江忍冷睨了他一眼。眼神很明显,滚犊子,老子是男人。
走几步喘几口气,喘得跟拉风箱似的。
贺俊明说:“忍哥你情绪不稳定,要不我载你吧。”
赵暖橙跟在他后面,见了孟听,哭丧着脸:“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还有两张桌子,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我腿都打颤了,听听你还好吧?”
他们一起骑车回家。
孟听:“……”
如果当时那辆车停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贺俊明和江忍住得近。
她去到教室,把桌子搬出来的时候,一转头果然看见另一个楼梯口江忍的身影。
他们第一次认识到,江忍真的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孟听回头,他们教室里,副班长付文飞正和沈羽晴说说笑笑的,沈羽晴坐在付文飞的桌子边,翻看他的笔记。
说不怕是假的,然而严重的暴躁症听起来只是个名词而言,没人见过,也就没有那种令人惧怕的颤意。江忍招招手,一群人抢着想给他卖命。那些靠不近他身边的,却会抓住这点酸溜溜地嘲讽,“哟,一个有钱的神经病而已,拽什么啊。”
江忍不是开玩笑,她如果不过去,他真的会来。
江忍最初来H市的时候,无数人巴结讨好。他讥讽地笑:“不怕老子有病弄死你们啊?”
他如果来了……
方谭机灵得多。
明天全校都会传沈羽晴、江忍、付文飞……还有自己乱七八糟的一些事。
江忍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孟听一咬牙,只好把桌子搬到楼梯口。
只有贺俊明二傻子一样的,眼中毫无芥蒂:“我没让他们加那黑乎乎的玩意儿,嘿嘿,忍哥你放心喝。”
你爱搬就搬吧,累死你这个不讲理的混蛋。
可是他们眼中此刻都流露出了一丝尴尬和回避。
江忍轻笑一声,轻轻松松扛着桌子走了。
江忍伸手接了过来,看了他们一眼,从头到尾没说话。这群少年中,有的是他小时候玩到大的,要么是他被发配来了H市以后结交的朋友。
少年有的是力气。
冷空气吸进肺里,钻心的疼。
他把两张都搬完的时候,面色都没变。而赵暖橙他们还没回来,空气清爽,阳台上一只黑色的蚂蚁忙忙碌碌地前进。
贺俊明把奶茶递上去:“忍哥,喝点水。”
孟听坐在楼梯上,手搭在双膝,心中又羞愧又羞耻。
那种激烈可怕的情绪像潮水一样从他身上褪去,他难得变得有些沉默。
她的同学们在劳动,而她……
几个人离得远远的,过了许久。江忍走了过来。
江忍站在她面前:“还有不?”
何翰给贺俊明使了个眼色,贺俊明心领神会,去奶茶店买了杯热茶。
孟听摇摇头,她抬起眼睛,心想你快走吧。他唇角上扬:“怎么谢我啊好学生。”
贺俊明和方谭他们,最后到底还是谁都不敢过去找江忍。
孟听心想他好不要脸啊。
十一月的天气,纵然有稀薄的阳光,可是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难说的冷意。
“我没让你搬,我自己也可以的。”
舒杨没多想,只当她眼睛还不适应,这么一会儿又痛了。
他眉眼一沉,因为剑眉硬气,于是给人一种凶巴巴的气息:“怎么,不认账?”
孟听走出孙巧瑜的视线,看了眼天空和草地,轻轻叹了口气,又从包里摸出眼镜戴了回去。
她想起追车的江忍,怕他打她。
她和舒杨这一路走过来,遇见的人或多或少投来了目光。十七岁的少女,已经彻底长开,有种引人注目的美丽。
他本来就不讲道理的。
孟听的世界,变回了彩色。
孟听伸手摸进自己口袋。
天空是蔚蓝色的,万里无云。这是冬日里难得的一个温柔又晴朗的日子。
然后掏出了一张五块钱的纸币,她轻声道:“那我请你喝水吧。”她向来穷得很,全身上下就这么五块钱。
初冬这颗老树落了不少叶子,然而树冠还是顽强地挂着翠绿的叶子。褐色的枝丫支撑起冬叶,孟听似乎闻到了淡淡药水气里的草木泥土清香。
他低眸看着那五块钱。
医院外面有一颗很大的泡桐树。
拿着它的那只手很漂亮,纤细白皙,隐隐还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仿佛娇弱得他一掐就能死。
孙巧瑜这段话,让她的世界发生了改变。
“用五块钱打发叫花子呐?”
孙巧瑜:“那是当然了,你戴了这么久眼镜,习惯了灰白的世界。眼睛受不得刺激,突然见了光肯定不适应。所以你现在就不能再依赖它了,学会重新接纳这个世界。我给你开两瓶眼药水,还是要注意不要用眼过度。如果眼睛还疼,那就休息一下,总之慢慢适应,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孟听觉得有些委屈。
孟听说:“孙阿姨,我眼睛见到强光还是疼。”
五块钱怎么了,挺多了呀,放在这一年,可以买五个一块钱的冰淇淋了。还可以吃份饺子。
然而……她所有不好的命运,就是从眼睛恢复以后开始的。
他啧了一声,在她面前蹲下,带着笑意喊:“孟听。”
她上辈子明明还要半个月才恢复好的,她仔细一想,倒是明白了关键。上辈子这段时间她为舒兰收拾了很多烂摊子,眼睛险些二次感染。这辈子没搭理舒兰,眼睛保护得很好,自然好得快。
“嗯?”她抬眸看他。
孟听也没想到这么快。
“不要你的钱,周五放学来看我打球。”他说,“听懂没?”
舒杨看了孟听一眼,没说话。
周五那天是篮球联赛,整个H市的高中都会参赛。因为利才职高最大最新,所以比赛的操场设在了那里。
孙巧瑜检查完,满意地笑了笑:“听听,恭喜你。眼睛已经恢复了,你不用再戴着眼镜生活了。”
孟听捏紧自己的五块钱,江忍缺粉丝缺疯了吗?
舒杨手抬了抬。
她又不喜欢看篮球。
孙巧瑜不满道:“小伙子,认真点啊,光偏了。”
“周五我要考试。”
长成了让舒兰一见就嫉妒到心痒痒的模样,也远比他当年能想象的还要好看。舒杨不知道心里什么感受,默默移开了目光。
他眼中的笑意褪去,语调泛着冷:“你考完的时候,比赛还没完。你们学校也要参赛的。”
她十七岁了。
她疑惑地看他一眼。
直到今天,他握着一束光,照见了她长大的模样。
他说:“所以,你必须来。”
渐渐的,整个居民楼都忘了曾经的孟听。那个美丽青涩,无比耀眼的少女。包括舒杨,也很难把现在这个安静内敛的继姐,和当年小仙女一样的孟听联系在一起。
不管是想给谁加油,都得来。
有时候走在路上都会惹得人看热闹一样看。
来了才能看他怎么吊打七中这群书呆子。
这却丝毫不影响舒杨的生活,然而那个精致漂亮的少女,戴上了笨拙诙谐的盲人眼镜。走路也要依靠盲杖,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严肃的考试氛围在七中持续了两天,周五考完最后一门英语的时候,所有同学都松了口气。
十四岁那年,孟听眼睛出了事。
孟听收拾好东西回教室,看到有人欢喜有人愁。
舒杨第一次觉得无比羞耻,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赵暖橙和洪辉他们在对答案。
“哥,你鼻涕快流出来了,咦,好脏。”
“我觉得应该选C吧,sincere。”
舒杨没说话。
洪辉推了推眼镜:“我选的D。”
舒兰说:“我要是也有那么好看就好了。”
见孟听回来,赵暖橙眼睛一亮:“听听,单选最后一道你选的什么啊?”
嗯,他沉默着点点头。
孟听想了想:“D。”
等孟听走了,舒兰凑在他耳边:“哥,她真好看。”
洪辉立刻松了口气,赵暖橙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孟听笑了笑,颇为怀念。这一年就是这样的,因为她第一的好成绩,所有同学对答案的时候不免问她,仿佛她给出的就是标准答案。
像棉花一样。
孟听英语很好,150的满分,她能考140多分,扣的基本就是作文,亦或是一两道完形填空。
又白又软,手背还有可爱的窝窝。
她一直很努力,就连被毁容那两年,她没什么事做的时候,就在接翻译的活儿。所以重生回来,考试也没有生疏。
舒杨呆呆地把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在衣服后面擦了擦,轻轻握住女孩子的手。
班上有两个男生换了球衣,一脸兴奋地往外走。
舒兰连忙伸手握了握。
正是之前替孟听求情不要跑步的李逸龙和刘允。
她见兄妹俩都傻傻长着嘴巴看着自己,在曾玉洁的鼓励下,伸出小手,笑容羞涩:“弟弟妹妹你们好,我叫孟听。”
赵暖橙眼睛一亮:“今年的篮球联赛啊!好像在隔壁职高举行,反正明天都周末了,听听我们去看比赛吧。”
不是用来形容孩子的可爱,而是一种含苞欲放的美丽。像初夏的年幼蜻蜓,轻盈落于草尖。一种近乎脆弱精致的美丽。
孟听想起江忍威胁的话,有几分犹豫,如果是她自己选择,她是不会去的。
是的,美丽。
她不想和江忍扯上什么关系。
十岁的女娃娃穿着天青色的裙子,头发披在肩头。白袜子,黑色小皮鞋。裙子干净整洁,脸庞柔嫩美丽。
“篮球队也有我们班的刘允和李逸龙,去给他们加加油呗。”
她牵着曾玉洁的手,脸上同样带着对未来的忐忑。
孟听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爸爸给他们仔仔细细打扮过了,然而还是难以形容第一次见到孟听的感觉。
她惯来不喜欢欠人东西,江忍帮她搬了桌子,她如果反悔,心中会不安。
看电视的舒兰和舒杨都傻眼了。
赵暖橙高兴得不得了:“走吧走吧。”
曾玉洁牵着孟听进门的时候。
她们走到利才职高,才发现里面很多学生。
因为那天是曾玉洁正式搬到舒家的日子,舒爸爸既尴尬又仔细地给两个孩子换了一身新衣服。
十一月的天,喝出一口气都成了白雾。篮球场上的男孩子们却穿着短袖和短裤,挥汗如雨。
舒兰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口袋都是脏兮兮的。
女生在外围吼得声嘶力竭:“五班,加油!”
那时候他爸妈离异已经一年,舒爸爸不太会照顾孩子,两个孩子都邋里邋遢,舒杨感冒着,鼻头通红。他身上的衣服已经五天没换,领口沾了一片污渍。
“十二班,雄起。”
他和舒兰一样,对十岁的孟听印象深刻。
“七中必胜!”
舒杨三年来,第一次看见长大的孟听。
人最多的地方,却是在篮球场中央。
少女晶莹的眸中,被灯光印上璀璨的光点。她肌肤白皙,唇色樱粉。长长的睫毛沾了水雾,蝶翅一样轻盈,眸中却安静宁和。
尖叫声此起彼伏,把比赛推向了高潮。
他低头的一瞬愣了愣。
那些破碎的喝彩声拼凑出了完整的字——江忍。
舒杨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光源。
赵暖橙虽然对江忍没什么好感,然而此刻也免不了好奇。
“小伙子,过来帮忙打个光。”
“江忍也在比赛啊,我们去看看吧听听。”
舒杨原本站在门口,事不关己的模样,孙巧瑜也不和他客气。
然而那地方的男生女生都围了里外三圈,她们身高不够,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
她眸色有些浅,不是纯粹的黑,也不是常人的棕色,更像是浅浅的茶色。像雨水洗涤过一样干净清澈。
场上突然安静下来,然后爆发出更加激烈的喝彩。
孟听不舒服地眨眨眼,泪水生理性地分泌了出来。
“啊啊啊啊三分进了!”
孙巧瑜医疗口罩下露出柔和的笑意,把她眼镜摘了,让孟听躺在医疗床上,然后打着光检查她的眼睛。
“江忍好帅啊啊啊啊啊啊!”
“孙阿姨。”
孟听心砰砰跳,重生这么久,她在热烈兴奋的少年少女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也还稚嫩年轻。
孟听的主治医师是熟人,曾经和妈妈一个乡镇出来的,还是初中同学。
赵暖橙拉着她从人群里钻进去,她终于艰难地从缝隙里看见了江忍。
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还排了一个小时的队。
他穿着红色球衣,胸前一个黑色的5号。
孟听半晌没说话。舒杨看她一眼,没再问什么。
背后正楷写上“江忍”两个字。
舒杨淡声问:“你认识他?”
这年他银发全是汗水,顺着他菱角分明的脸颊留下来,打湿了球衣,他浑不在意地拇指一抹嘴角。传球运球一气呵成。
孟听也不再看,她回过头,心突突跳。她第一次认识到,有些东西即便改变了,然而命运依然不疾不徐驶向原本的轨迹。
他是这场比赛最高的男生,也是最耀眼的人。
他一踩油门,啐了一口暗道倒霉,把公交车开远了。
就连赵暖橙也红了脸,被这股少年的荷尔蒙晃得眼晕。
怎么看也不是个正常人啊。
一头银发绚烂,眼角眉梢都是野性。
司机骂完了人,看着少年的模样,心中却一阵发憷。
他扣篮进了球,环视一圈,却没有丝毫笑意。场上的尖叫声一声盖过一声,他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给裁判说:“换人上场。”
这是……江忍第一次病发。
他神色冷淡,谁都看出了他不高兴。
他们都清楚,到了利才职高两个月。
江忍随意坐在替补区,卢月拿了瓶水和干净的毛巾过来,也是满脸通红:“江忍,你喝点水吧。”
方谭也愣了。
他看了她一眼,眼中更冷。
贺俊明吓懵了,拍了下方谭的肩膀,说话都快结巴了:“坛子,怎么办啊?”
七中的考试早就结束了。
初冬里,他红色球衣如火,眼里是灼烧尽一切的怒意。咬肌鼓起,结实的手臂上青筋一跳一跳。
她骗他!他咬牙,竟然敢骗他!
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别烦我!”
孟听也回了头。
卢月尴尬地走远了。汗水打湿了他的球衣,他也没有擦,甚至一口水没喝。
然而少年黑漆漆的眼,一眨不眨地泛着冷。
贺俊明身上一个8号,问方谭:“忍哥怎么了啊,刚刚不是好好的吗?”
骂得很脏。
江忍一般不会打到中途下场的,就他那体力,打两场都不带歇息的,简直非人类好么?
司机从窗口回头,破口大骂。
方谭看了眼旁边的“22:8”比分,自己这边22,赢多半是赢了:“他心情不好吧。”
整个公交车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对面的七中选手松了口气。
江忍眸色漆黑,他从旁边道路草木里捡了块石头。几乎毫不犹豫地砸在了车身上,少年臂力惊人,“咚”的一声响近乎沉闷。
江忍终于下场了,不说别的,那人打球猛,就连加油的女生都倒戈,全场就听见江忍的名字了。打得他们都丧,现在江忍下场,他们开始打了鸡血似的疯狂地追比分。
他跑过去的时候,公交已经开走了。
少年银发黑眸,冷冷地看着那比分从22:8,变成24:16。
然而利才职高门口离公交站有些远。
贺俊明心慌啊,赶紧喊了暂停休息。
他几乎是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意往公交站跑。
他抹了把脸,走到江忍身边:“忍哥,还是你上呗,那群龟孙儿快反超了。”
他小腿肌肉结实,银发上都是汗水。
方谭往人群中看了眼,一层又一层的人浪中,他似乎看见了孟听。
他们才打完球,江忍在已经有些冷的十一月穿的球衣和短裤。
因为拥挤,她和赵暖橙到不了最前面,偶尔只能露个脸。
这个年纪的少年,双腿修长有力。
娇弱的女生,身高也不如前排的男生,被挡得结结实实。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忍哥回过神似的,猛地往公交那边跑。
方谭突然有种大胆的想法,他在江忍身边坐下,笑着用不经意的语气说:“我看见孟听了,在那边。”
贺俊明探头看了眼,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刚刚那个是孟听吧,我去她和那个男生……”他嘿嘿笑,“好学生也早恋啊?她眼睛不是有点问题吗?那个七中的男生口味这么独……”
江忍突然抬起头。
舒杨皱了皱眉,在座位上坐好。
抬眸从人群中看见了她,赵暖橙和她狼狈得紧,这地方人太多了。几个学校的学生都来凑热闹,她别说到第一排,看一眼比赛场上也不容易。
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银发少年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孟听的眼镜被人撞歪,她连忙伸手扶好,有种慌张的呆萌。
上车前,他回头看了眼。
一场比赛,她就顾着照顾她那破眼镜了。
孟听先上去,舒杨跟在她后面上了车。拥挤的人群差点撞到她,他用手臂挡着他们。
他却突然笑了。
那年去医院的车要一个小时才有一班,等到31路慢吞吞开过来的时候。
江忍走过去,人群都看着他,他穿越小半个球场,来到她身边。
“嗯。”市医院离学校有点远。
孟听好不容易把眼镜扶正,总算松了口气。
意思是如果不是舒爸爸千叮咛万嘱咐,他也不乐意去,不去还交不了差。孟听脸蛋有些红,带着淡淡的尴尬:“麻烦你了。”
就感觉周围静静的。
舒杨看也没看她,眼睛盯着校园梧桐树的落叶:“爸喊的。”
她抬起眼睛,就看见了江忍。
孟听不知道怎么和继弟相处,摇摇头:“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她被红线拦在外面,而他在红线内,笑得有点儿坏:“谁给我买瓶水和毛巾呗?”
他话很少,长相也偏普通,一双眼睛黑沉,性格分外沉闷。他们两个人,分别是一二班的第一名,但是从没人联想过他们认识。
女生们静默了一瞬,随即快疯了。纷纷往后面的小卖部跑,人群一下子散开不少。还有立刻就递过来的。
舒杨在校门口等孟听:“走吧。”
他没接,从兜里摸了张红票子。
中午放了学。
孟听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甚至想掉头就走。
但是昨晚两个女儿之间氛围明显不对劲,舒爸爸以为她们闹别扭了,无奈之下,只好喊舒杨陪姐姐一起去。
少年低笑道:“喂,同学,帮个忙行不行?”
这两年要么是舒爸爸陪着孟听去的,偶尔舒兰有求于孟听的时候,也会跟着一起去。
他把那一百块递到她面前。
中午舒爸爸却没法回来,他想了想,让舒杨和孟听一块去。
孟听抬眸看他,他汗水流过眉骨,笑道:“快点啊操。”
周三到了孟听眼睛复查的日子。
语气带了几分不羁。
江忍靠在沙发上,胸膛被她撞过的地方似疼似软,他漫不经心道:“输了就输了,能有什么理由。”
她快气哭了,顶着这么多人的目光,她接也不行,不接也不行。
贺俊明怀疑自己没睡醒,半晌才问:“忍哥,你怎么输了啊?”
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孟听抢过他手中的钱,一言不发,看也不看他一眼,掉头往小卖部走。
不是吧!怎么会是个1!
他站在她身后,看见她红透的耳尖,忍不住笑了。
卧槽卧槽!
江忍戴好护腕,回头给教练说:“下半场我上。”
等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消失在安海庭的大门,贺俊明一群人还没回过神。
贺俊明呆呆地看了眼孟听:“那是那个七中眼睛不好的孟听吧。”
她放进自己的校服里。孟听没有和人打过赌,她舒了口气,好在赢了,东西拿了回来,她也该回家了。
方谭挑眉。
江忍把那块小金牌给了她。
何翰也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是吧,那妹子眼睛不是有问题么?”
白色的骰子上,一个鲜红的1在最上面。
贺俊明快神志不清了,他看看远处同样脸色怪异的卢月,露出几分茫然。不是吧,放在卢月这样的大美人不要,谁喜欢一个眼睛有毛病的女生啊。
他第一次看她笑,虽然只能看见上扬的唇角,却有股甜到心坎儿的味道,真纯。
然而容不得多想,下半场的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他低笑:“嗯,我输了。”
七中的男生一上场就看见了江忍,心中一阵哀嚎,面上却极力镇定。
她忍不住睁大眼,随后欣喜地看着他:“你输了。”
没事没事,比分差距变小了。
骰盅被揭开的瞬间。
结果开场没两分钟,他们脸都要绿了。卧槽这这人是疯子啊!他们挖了他祖坟吗?
她有些紧张,那只玉白的手放在骰盅上。江忍感受到了那片刻她靠近的温度,十一月的暖香,有种灼烧一切的温度。
对面五号!他们只是打个球,又不是决斗!
“自己过来揭开。”
除了罚球,七中的就连球都摸到。
“嗯?”她的目光转到他脸上,上扬的鼻音带着一股绵绵的乖巧。
整半场都是江忍在运球投篮,女生们嗓子都要叫哑了。
“孟听。”
江忍眼睛很亮,似乎眼中有星光。
这玩意儿对她很重要吗?明明讨厌他,还愿意做这样的交易。
下场休息的方谭一直关注着人群,脸色却变了变。
江忍动作停下来。
孟听她……一直没回来。
她头顶是橘色的暖黄,衬得发丝也柔软得不行。她第一次这样专注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直到裁判宣布了最后结果,人群渐渐散去,江忍脸上的笑意也没了。
她抱着一条裙子,认真又紧张地看着他的手掌。
贺俊明看他脸色都有点怕:“忍哥……”
他不看,也知道里面是个6。
江忍一言不发,把手中的篮球一扔,篮球砸栏杆上,“咚”的一声响。
江忍漫不经心摇,唇角弯了弯。
利才职高荟萃楼。
她语调轻轻软软的,有些犹疑:“小。”
此刻正在上演一场闹剧,这条路本来就是去小卖部的。
孟听和他们思维不一样,如果不赌,就一辈子都拿不回来了。一颗骰子是六,猜大小的话。胜负五五分。这种看运气的事情,好歹有一定概率。
舒兰被泼了一身葡萄糖水。
方谭也憋住笑,等着看笑话。
她头发凌乱,冲上去打那个女生。
孟听必输无疑啊。
那女生那边好几个人:“怎么着,你还委屈了不成,江忍看不上你,你就抢张依依男朋友是吧。”
那颗骰子,江忍想摇成几就是几。
孟听回来的时候,恰好撞上这一幕。
贺俊明心里一阵卧槽,别的还好,忍哥这太无耻了吧。
舒兰也猛,冲上去毫不畏怯。她被扇了好几耳光,头晕眼花,却也恨不得弄死这群人。
他随手从黑色茶几摸了一副骰子,扔了一颗进骰盅,:“猜大小,123是小,456大。猜中了给你。输了的话……”他笑得有几分痞,“给老子买一个星期早饭,赌不赌啊你。”
她抢人男朋友怎么了?
孟听想想那张照片,它一定要拿回来的。她有些怕他:“什么游戏?”
要是那男的没有这意思,会被她几句话就勾过来吗?
他也不看舒兰,反倒是看向孟听:“你想要也可以,来玩个游戏呗好学生。”
自己管不好男朋友,还找她麻烦!
江忍懒洋洋道:“滚一边儿去,到了我手上,就是我的东西。”
然而一人到底打不过五六个人。
舒兰怕孟听承认,连忙道:“江忍,那是我的,你给我吧可以吗。”
她被抓着头发抬起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毫不关心走过去的孟听。
他的手里,俨然是那块小金牌。“你的?不然凭什么还给你啊。”
“姐!”
江忍靠着沙发:“那这个呢?”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孟听,以前自己受伤,孟听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她坚信,就算是孟听自己别打死,也不会让她受伤。
然而现在,她只能说舒兰自食恶果。
可是这个神色安静,和其他人一样默默走过去的却真的是孟听!
孟听也听见了。要是以前,她指不定多心疼妹妹。
那群女生听见她喊姐,也跟着看过去。
舒兰紧紧握住拳头。
一个穿七中校服绑着马尾的女生抱着矿泉水和毛巾走过去。
“看不清自己呗,还真以为有多厉害。”
她没有理舒兰,仿佛只是陌生人。
刚刚那几个女生捂嘴笑:“呀,刚刚还有人说什么来着。独一无二的高定,原来是借的啊~”
舒兰眼中迸发出狠狠的意味。
此言一出,后面的舒兰既松了口气,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凭什么!
她摇摇头:“不是。”然后小声补充,“是借的,该还回去了。”
凭什么自己要被打,孟听就从小到大什么都有。
她刚刚生气,险些忘了江忍还在这里。
她大声道:“姐,你不管我了吗?”
孟听心一跳。
她见孟听依然往前走,突然转头对那几个女生说:“她是我亲姐,现在肯定是喊人去了!你们完了!”
这玩意儿竟然是她的?
那女生怔了怔,神色一沉:“把那女的拦住。”
江忍每次见到孟听,她几乎都是背着个笨重的书包,穿着校服安安静静的。像是个乖巧放学回家的小学生。
孟听没想到舒兰会来这一招,心中更冷。她怔了怔,比较镇定。
舒兰来的时候,因为它几乎引起了所有人注意。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们,她指了指自己校服:“我是七中的,不认识她。”
那条裙子很好看。
那女生见孟听这么淡然安静,一时倒是偏向信她的话。而且一看就是眼睛有问题的,量她也不敢多管闲事:“你走吧。”
江忍也回来了,坐在那边的单人沙发上,跟着抬眸看她。目光往她手中的裙子轻轻一瞥,忍不住弯了弯唇:“你的东西?”
舒兰快气死了,孟听竟然真的不管她了,她不管不顾地挣扎:“你们不信我?你们不是都想知道先前江忍看见的那张照片是谁吗?”
她率先抱着那条裙子走出去,贺俊明见了她,兴奋地招手:“孟听,过来呀。”
她手一指:“是她!她是我亲姐,她就是想跑然后搬救兵,不信你们把她眼镜摘了。”
她抱着裙子的手指紧了紧,难得生了气:“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孟听脸色微变,那领头的女生使了个眼色,一瓶水兜头冲着泼下来。
这句话让孟听的手指颤了颤。
空气中都带着凛冽的冷意。
舒兰忍不住刺道:“你可真是孝顺啊,你妈都因为这个死在了你面前,你不会还想着重新跳舞吧。”孟听的美丽,本来就是一种罪恶。
孟听在拉扯间眼镜被人踩碎的时候,葡萄糖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
舒兰跑进外面的卫生间里,没一会儿她换了自己那身衣服裤子出来。把裙子扔到孟听手里的时候,孟听爱惜地抱住它。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孟听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让舒兰有些心虚。
她不敢睁眼,生怕水进去了感染。
她愤愤道:“还给你就是了,你别后悔,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姐姐了。”
世界一片惊慌和混乱,那几个女生突然安静下来。
她当然不能让江忍他们知道真相,钢琴曲、舞蹈、裙子,这些都是属于孟听的东西。
“她……”
舒兰见她软硬不吃,总算知道孟听是认真的。可是两个月前,孟听还什么好东西都恨不得给自己,现在怎么会对待她比陌生人还冷漠?
“她真的是……”
孟听闭眼,再睁开很平静道:“不是姐妹,这辈子都不会是。东西要么给我,要么我自己过去说清楚。”
那张照片上的人,长大后的模样。
有那么一刻,孟听想狠狠一耳光扇过去。她曾经无比珍视这两个字,可是她为了救舒兰毁容,舒兰却让她死在滑坡。
孟听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姐妹……
她又急又气,手上的毛巾却被人拿过去,兜头盖住她脸颊,她被人捧着脸,小心翼翼擦眼睛上的水珠。
那个“偷”字让舒兰险些跳脚,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我们是姐妹,你怎么会用到偷这个字!你太让我心寒了。”
那人指节分明,手指滚烫。
孟听面对舒兰,再也没有那种打从心里柔软想爱护的情绪。她直视着舒兰的眼睛,第一次用严厉的语气告诉她:“这是你最后一次碰我的东西。裙子立刻还给我,金牌也去要回来。你总不希望他们知道你什么也不会,连钢琴那次也是假的,还偷拿我东西。”
凉秋里,呼吸声可闻。
正如一开始那次弹钢琴。
她看不见,听见那群女生结结巴巴的声音:“江……江忍……”
又是这样的理由。
孟听听见江忍两个字的时候,全身都僵住了。
舒兰咬牙:“姐,我知道你最好了。就借我穿这一晚上吧,我明天就还给你。那个金牌……我给了人家总不好意思要回来呀,你难道希望我被人瞧不起吗?”
时间似乎变得很缓慢,她能感受到周围那种灼烧温度的呼吸。
裙摆华丽又轻盈,原本这就可以当做一条跳舞的裙子。
她吓得顾不上睫毛上的水珠子,慌忙睁开了眼。
舒兰没有足够的气质,并不能穿出那种步步生花的美。
那时候黄昏,夕阳斜斜照射在荟萃楼。落下一片剪影。
这条漂亮的裙子,是她上辈子没有勇气接触的东西。直到死的那天,她也没有把它穿在身上。
暖黄色的光线,他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睁开了眼睛。
轻音乐流淌,孟听的目光落在舒兰身上,有几分恍惚。
江忍很难形容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旁边柜台上一只漂亮的音乐盒在旋转。
他生平第一次,像个思维迟缓的蠢货,碰到她脸颊的指尖都是麻麻的。那股麻意汇成一股细流,冲击到了心脏,他全身没了力气。像是要溺死在这种酥麻里。
孟听只是来要回自己的东西的,并不是来砸场子。她和舒兰在众人探究的视线中走到房间角落处。
那张过去看见过的照片上的精致少女生动了起来。
舒兰也顾不得别的了,一把拉住孟听的胳膊,这时候她知道服软了:“都是我不好,你和我过来一下好吗?”
她长大的模样,成了此刻的孟听。
贺俊明一脸懵:“那不是舒兰给我的吗?”
她茶色的双瞳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呆怔的、惊艳的、微不可察痴狂的模样。
“贺同学,抱歉。昨天那个金牌,能还我吗?”
过去所有人嘲笑她眼睛仿佛一瞬间成了一个笑话。
她没看舒兰什么表情,转身看着贺俊明。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纯净透亮,笑不笑都含着星光。一如那晚在小港城里,他开玩笑与她对视十秒,那一刻透过朦胧纱帘窥见的美丽。
柔软无比,却也骄傲明媚:“把裙子换了给我,立刻。”
他脑海几乎一片空白,等到孟听猛然懊恼地推开他,他脑海里却只有一个操蛋的事实。
她走到舒兰面前,仿佛变回了十四岁那年的孟听。
妈的,他完了。
她也没觉得自己在一众华丽光鲜的人群里,穿着灰扑扑有半点自卑。
心脏疯狂跳动到受不了,这是和病发时一模一样的感觉,然而他并没有暴戾的冲动,碰过她的指尖都透着一种难以描绘的爽。
孟听没看那头所有人投过来的眼神。
孟听从没有那么想把衣衫凌乱的舒兰拉过来打一顿。
安海庭不是不会随便放人进来吗?
她慌慌张张蹲下去捡自己的眼镜,那副陪伴了她三年的盲人眼镜,此刻只剩下一个可怜兮兮的骨架和碎裂的镜片。她顿觉无力。
她怎么上来的?
那几个气势汹汹的女生呆呆地看着孟听。
舒兰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穿着校服的孟听站在门口。一时间她惊愕到不行,她原本以为孟听说会要回自己的东西只是吓吓她而已,没想到孟听真的来了。
孟听捡了框架站起来,知道这东西报废不能用了。
孟听声线清脆:“舒兰!”
舒兰对上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呆滞和浅浅的愤恨。孟听这一刻恍然明白,原来这个便宜妹妹,从很早开始,就已经不待见自己了。
那是她妈妈留下来的东西!
孟听不太敢看江忍此刻的眼神。
饶是孟听脾气再好,看到她快碰到那个蛋糕也气得不行。
她抿抿唇,也没想什么讨回公道不公道的事情了。
后退几步就要挨到那个大蛋糕。
江忍未来是个杀人犯啊!
舒兰拉着裙摆,屈膝行了个礼。
她想想整个人都有点崩溃想哭。
虽然也觉得这样这裙子可惜,然而她总不能打自己脸。何况裙子洗洗还能穿。
千躲万躲,命运跟开玩笑似的,让一切回到了原地。
要是……衣服弄脏了,就不会有人再要求她跳舞了吧?
她一言不发往利才校门口走的时候,遇见了跟过来的贺俊明和方谭他们。
她看了眼旁边的一人高豪华蛋糕。
等她走了好几步,贺俊明瞪大眼睛,视线死死追逐着她,半晌,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那个美女有点眼熟啊。”真好看,是他长这么大,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
舒兰肯定不能跳。她心想,她又不是孟听,什么都会。她不会这些,一跳就要露馅。
何翰本来想调侃说,你见了好看的女生都觉得眼熟,然而当看见孟听的那一瞬,他也懵了:“她是那个金牌上的人。”
一个晚上,她梦寐以求众人的目光终于都落在她身上了,不过是想看她跳舞。
就是他们一致觉得真美,美爆了!又纯情又漂亮的女孩子。
何翰按着遥控器说:“音乐不对吗?是要动感点的?”
然而不仅仅是这种眼熟。
舒兰眼皮子一跳,心慌得不得了,心跳也不受控制缩紧。
贺俊明不可置信到结结巴巴了:“她有点像……像七中那个……孟、孟听啊。”
贺俊明偏偏还是个二愣子,还给她找了点文雅的音乐:“跳吧。”
方谭看了眼江忍,点点头:“是她。”
舒兰骑虎难下。
卧槽!
一群男生立刻应和吹口哨鼓掌:“来一个!”
贺俊明快被冲击得疯了,不是吧!那个不起眼的小瞎子,只是成绩好别无是处的七中高材生,和照片上的小美女是一个人!
然而贺俊明听见了,放下话筒看过来,也很感兴趣的样子:“对呀,你叫……舒、舒兰对吧,美女,方便跳一个不。”
仿佛是指着一个小山丘,说它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
她对舞蹈的最初认知,只停留在舞蹈老师狠狠压着她腿让她练习韧带那种惨痛的感觉。
然而这他么个小山丘,还真就见了鬼比珠穆朗玛峰高了!
舒兰哪里会跳舞。
何翰脸忍不住泛红,多看了两眼。
那几个问她裙子的女生不久后回来,手里拿了杯红酒,语气讥讽:“听说你还会跳舞呀,露一手呗,反正今天玩得这么开心。”
那时候篮球赛已经结束了,校园里颇为安静,只有还在收拾场地的学生在打扫篮球场上留下来的垃圾。
舒兰眉飞色舞,这群人都是有钱人。平时走在路上都不会看她一眼那种,可是今晚她穿着这条裙子,终于觉得扬眉吐气了一番。
江忍好半天回过神,猛地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女生纵然再喜欢,闻言脸色也挂不住:“哼,谁稀罕。”也有一两个男生对舒兰投来了目光。
孟听要出校门,得穿过利才的杨柳树小道。这季节杨柳枝光秃秃的,只有褐色的枝干在凉风中摇摆。
舒兰语气上扬:“这可没地方买,高定裙子,全世界独一无二。”
她才走到一半,猛地被人拉了过去。
因为平时利才职高那几个不可一世的女生,都忍不住问了句她裙子是在哪里买的。
他喘着气,额头上都是汗,眼睛黑得惊人。
舒兰心中不无得意。
孟听背靠着光秃秃的枝干,有些恼怒地看着江忍。
这裙子不太合她的身,然而无损它本身的美丽。那年女孩子穿的连衣裙没有哪一条有它好看别致,民国雨后青黛的美丽,走动之间彩羽翻飞。下摆很长,惹得好几个女孩子看了几眼。
他发什么疯啊!
她身上穿着属于孟听的裙子。
“你做什么?”
糟糕的是,舒兰正准备露一手跳舞。
风夹杂着她身上的味道蛮横地进入肺里,他手抵在她身后的杨柳树上,将她困在方寸之地。一眨不眨看着她却不说话。
安海庭五楼简直群魔乱舞,孟听透过人群,一眼就看见了舒兰。
这姿势,在她死那年,算是个非常羞耻的姿势。然而这年保守,还很少有人这样干。
孟听上了楼,才舒了一口气。
孟听伸手去掰开他手臂。
不然……
少年带着黑白护腕的手臂结实,她没留情,惧怕他又讨厌他,就使了十足的力气去推。然而脸都憋红了,他手动都没动。
别再看见了。
她快气死了!神经病吗这是!
不要让他再看见她。
“神经病”默默看她垂死挣扎,突然笑了,江忍不许她动:“孟听。”
烟已经燃了一半,然而他愣是连呼吸都忘了,一口没吸。
她抬眸,眼眶都气红了。
过了许久,他猛然把烟夹在双指尖摁灭,重重喘着气。
像是眼尾点上绚烂的三月桃花儿,美得不可方物。
孟听点完松了口气,把打火机放在他掌心,然后从他身边跑上去。
“为什么骗我?”
他低眸,那只手轻轻颤着,半晌才点燃了烟。
她不解地看他,那干净的眼睛就直接表达出了她的想法——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一看就知道从来没为人做过这样的事,却乖得不可思议。
江忍低笑:“你的学生证,玩儿我呢。”他带着几分放肆的坏打量她,“这么好看,怕我对你做什么啊?”
她动作青涩,甚至有些笨拙。
孟听总算想起自己确实骗过他,她说自己眼睛受了伤很吓人,就跟学生证上一样。江忍那时候是信了几分的。
火光亮起的一瞬,他闻到了少女身上风带过来的香。那种独特温软甜美的味道。
她谎言被拆穿,有些羞恼。一矮身就从少年结实的手臂间钻了出去。
她举起手,足尖轻轻踮起靠近他。
她脸蛋烧得通红:“江忍,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她的刘海轻轻摆动。
他眼中带了几分笑意:“不是还没做什么吗?”
三楼的窗户支架开着,清凉的夜风透了几丝进来。
孟听不想搭理他,她心情复杂又糟糕,一声不吭就想往外跑。
江忍压抑不住那股子烦躁,于是从烟盒里摸了根烟咬在唇间。
他看见她怀里的水,笑得有点儿坏:“操,拿着老子的钱跑路啊?一百块找零呢?”
这年她一米六,不算矮,江忍却很高。他说话荤素不忌,染了银发有些流里流气的,所以在外面总被人认成小混混。他很不好惹,脾气臭,性格有缺陷。
孟听这才想起还有这回事,她脑子乱糟糟的,连忙在口袋里一模,还剩八十六块钱。她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少年的掌心里。
少年比她高二十七公分。
孟听认认真真解释道:“水两块钱,毛巾十二块。”
孟听猜江忍可能是出来抽烟透风的。她念着自己的裙子,于是靠近了几步。
她怕他不信,这年物价远远没有后世那么贵。那条劣质毛巾,顶多就值三四块钱。然而篮球赛让商贩们哄抬物价赚疯了。
他脾气还是很糟糕。
他看着那只白皙柔软的手。
“过来啊,要老子请你吗?”
被她摸过的钱似乎都带了女孩子那股动人的气息。
孟听愣愣地看了眼自己掌心黑色的打火机。
孟听把水给她,他接过来。
江忍神情烦躁地收回手,摸到了兜里的打火机。他把那打火机往她手心一扔:“过来给我点根烟,这件事就算了。”
然后她小声说:“毛巾……”毛巾被她弄脏了,江忍用来给她擦水珠和头发了。还被她紧紧攥在手里。
他在快碰到她手的前一秒,猛地反应过来。
“毛巾的钱,我改天会赔给你。”
眼前那只手漂亮柔软,手指纤长莹白,他没有见过谁的手这样娇弱美丽。哪怕是他那个处处骄矜讲究的母亲,也没有这样精致漂亮的手。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不要,就这个,拿来啊。”
江忍放在兜里那只手颤了颤。
她想到这到底是人家的东西,犹豫着递给了他。
她认真点点头。
孟听松了口气,总算和他没有瓜葛了。
他心里有股子劲横冲直撞,盯着那只小手许久,啧了声:“成啊,不许喊痛。”
她转身朝着校门口走了,杨柳枝在秋风中柔韧飘摇,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校园里。
纤细美丽的手指,指尖带了点点浅浅的樱粉。纵然暗光下看不清楚,然而她在整个楼道最光明的地方,性格柔和到一塌糊涂。
江忍背靠着树,看着她的背影,拧开瓶盖灌了几口。
她犹疑地伸出一只玉白的小手。
他动作不羁,矿泉水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途径喉结,打湿了衣领。
孟听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让你打回来吧。”
贺俊明他们过来的时候,还是没怎么回过神。
她一直怕他这股几近变态的疯劲。
比赛完的余热还没过去,他们这群人连汗都没得及擦,就跟着江忍找人去了。贺俊明去扯江忍手中的那条毛巾:“热死了,给我擦一下。”
像只要命蛮横的狼崽子。
江忍用水瓶隔开他的手:“滚远点,别弄脏了。”
暗淡的光下,她看不清他的眸光,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江忍那年闷不吭声发疯似的追了公交车三里路。
贺俊明无语了,神有毒吧,一条毛巾,不就是拿来擦汗的吗?
他唇角的笑意散去。
何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忍哥,刚刚那个是孟听啊?”
她弯腰,认真给他鞠了个躬:“对不起。”
江忍“嗯”了声。
孟听知道他很危险,不能靠近他,更不能得罪他。
贺俊明总算把心声吐露出来了:“我之前觉得他们七中沈羽晴贼漂亮,但是孟听更好看啊!他们学校的人都眼瞎么,她成绩也很好吧,上次卢月和她比赛都输了。成绩逆天,长得漂亮,这种好学生在我妈眼里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杀人的手段极其残忍。
他全然忘了自己也曾嘲笑过孟听的眼睛。
夜色悄然,远处海上还有明灯,透过安海庭看下去,是星星点点的微光。她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少年在几年后杀了人。
何翰啧了声:“算了吧,她和沈羽晴一看就不是一类人。”
孟听知道他不讲理。
贺俊明:“也是,上次在小港城,她快哭了吧。没意思,这种玩不起,她指不定多瞧不起我们这种人。”
江忍这回没忍住,笑了:“老子文盲,不兴你这一套懂不懂。”
方谭心头一跳,看过去,果然江忍脸上的笑意已经没了。
孟听抬眼看他,语调轻软反驳:“七中说,要道歉。还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显然也想起来了。
“怎么,撞了人不认账啊好学生,你们七中这么教人的吗?”
他们这群人之前做过什么,骑着山地摩托车抢过人家东西,强行带去过小港城。那个和孟听一起的女孩子都被羞辱哭了。
明明害怕他,却极力镇定。
孟听会待见他们才怪。
他在背光处,能看见她的模样。她还穿着七中规矩的校服,校徽别在右边胸前。空气刘海让她在光影下多了几分柔美,那副黑色引人窥探的眼镜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而且成绩好的人向来有种优越感,他们不都习惯了么?
江忍差点笑出了声。
贺俊明这个二傻子本来还想说,感叹下孟听真漂亮,却见“咚”的一声,江忍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拿着他的毛巾,一言不发走远了。
“我不是故意的。”她虽然单纯,可是不笨,那样一撞哪会让人出事?她的眼前还一阵发晕,知道他在为难自己,忍不住小声道,“你也吓到我了。”
方谭一巴掌拍在贺俊明背上:“二百五么你,没看出忍哥脸色不对啊。”
孟听背抵着冰冷的墙面,有几分无措。
贺俊明茫然道:“啊?”
安海庭透明的窗户外面,海风在柔柔吹。
孟听周末回到家的时候,舒志桐看到她没戴眼镜了,一把年纪的男人激动到话都说不清楚了:“听听眼睛好了吗?”
孟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降横祸,谁知道江忍没在聚会,而在这黑暗的楼梯口。
舒杨抬起头,似乎有些意外早好的事,孟听怎么没给爸说。
江忍弯了弯唇:“嗯。”
孟听点点头。
她看不清江忍的脸色,却知道刚刚撞到了他。江忍本来就霸道不讲理,她赶紧道歉:“对不起呀,撞疼你了吗?”
舒爸爸语无伦次:“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孟听白着脸,手脚还止不住发软。
她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她声音甜,那个颤抖的“啊呀”带着上扬的调子,像是破碎的呢喃。刚刚那一撞,不知道是什么撞进了他的胸膛。
两辈子以来,她敬重敬爱这个伟大的父亲,然而却无法再真心爱这个家庭。舒兰今天做的事,几乎打破了她想要改变的一切。
少年肌理结实,反而是她额头被撞得一阵发晕。
没多久,狼狈的舒兰回来了。
半暗的光影中,他有几分错愕的,将手放在被她撞过的地方。
她脸上带着巴掌印,见到舒爸爸和舒杨眼泪就往下淌:“爸,哥,我今天被人欺负了。”
抬眸就看见了江忍脸的轮廓。
舒爸爸脸色一变,拉过女儿看她的伤:“谁做的?”
任谁在黑黢黢还透着绿光的环境里突然看到什么都会吓到,她捂着额头,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舒杨皱眉,看了眼孟听,倒是没说话。
孟听吓了一大跳:“啊呀!”
舒兰突然转头,愤愤看着孟听:“爸,我今天被打的时候,孟听就从旁边路过,她压根儿没打算救我!我再也不认她这个姐姐了!”
三楼楼道转角处,她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舒爸爸一听第一反应却是呵斥舒兰:“你瞎说什么!”
孟听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她还背着书包,顺着扶手往上走。
舒兰委屈死了:“真的!我没说假话,你们都说孟听懂事听话,可是她心思最毒了!你说姐妹要相互关爱,她哪点像姐姐了。”
绿色的“安全出口”四个大字带着箭头一路指引,楼道内灯光昏暗。
舒爸爸还要再教训舒兰,孟听却一把把自己手中的眼镜框架扔过去。
安海庭的楼梯是应急设施,通常情况没人会走。因此楼梯静悄悄的。
清脆的响声砸在舒兰脚边,她下意识噤了声。
招惹谁不好,招惹了江忍。
孟听从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家是个外人。因为舒爸爸不是亲生父亲,纵然他再好,自己受了委屈,只能默默往心里咽。不能诉苦,更不可能去控告他的亲生女儿。
男前台也有些替她担心。
舒兰却可以,哪怕舒兰再坏都可以。
女前台想到刚刚水灵灵的漂亮小姑娘:“她真漂亮啊,比我偶像还美。过几年肯定更漂亮。”
她可以恶人先告状,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喊爸爸喊哥哥,来排斥她这个外人。
“我哪知道,反正他的事你别问,嫌命短吗?我听说江少他……”男前台点了点心口,“有心理疾病,控制不住情绪。谁知道他为什么被赶出的江家。”
孟听不再沉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被打,但是你可以和舒爸爸仔细说说。我没帮你我不后悔,再来一百次我都不会帮你。舒兰,你说得对,我们从来就不是姐妹。”
“他想做什么啊?”
她觉得嗓音艰涩:“对不起舒爸爸,我很快就会搬出去。我外公外婆他们……”
“江少吩咐的。”
舒志桐突然说:“行了!”
等孟听身影消失不见了,女前台面色古怪地说:“电梯没坏啊。”
他捡起地上的眼镜,对着舒兰说:“你先给我回房间!”他语气严厉,舒兰不得不听,走前看了孟听一眼,不无得意。
孟听点点头,能上去就很不错了。她给他们道了谢,沿着男前台指路的方向走。
等舒兰和舒杨都走了。
男前台面色古怪了一瞬,这回听出了是江少的声音。然后对孟听说:“同学,电梯出了点故障,你走楼梯上去吧。”
孟听握紧拳头,肩膀轻轻颤抖。
而他,等在三楼转角处。
舒志桐叹息一声:“听听,发生什么事了?你说爸爸都信。”
“让她走楼梯,不许坐电梯。”
孟听眼眶红了,她恨不得嚎啕大哭,诉说两辈子加起来生活的酸楚和委屈。说她是怎么被毁容,然后被亲戚排挤,说舒爸爸死后那几年,自己有多难过,说舒兰的不怀好意。她甚至第一次想,为什么自己的亲生父亲要抛弃母亲,而这个和她毫无血缘的男人却说,女儿,你说什么爸爸都信。
前台不知道已经换了人:“让她上来吗?”
然而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连她自己至今都觉得像是一场梦,离得越久,那种记忆越模糊,恍然成了一辈子,却在渐渐远去,只有如今的自己才最真实。
电话那头传来少年愉悦的低笑声。
她谁也不能说。
前台说:“是的,这位同学说她叫孟听。”
她努力把抽噎声吞回去,把下午和舒兰的纠葛说了一遍。
他起身,贺俊明手机已经到了他手上。
舒志桐皱着眉,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远远不是姐妹俩闹别扭的问题。他说:“听听,我看着你和小兰长大,你们小时候有一次去邻居家玩,他们家养了一条大狗。它冲过来的时候,你和小兰都害怕,可是你抱住了小兰,那狗差点咬伤了你。你一直是个好姐姐,所以爸爸相信你,你之所以不认这么妹妹,她一定做了让你伤心难过不能原谅的事情。”
江忍把累得高高的筹码和牌推到贺俊明的前面:“买你手机。”五万六千块的筹码,在那年不算个小数字。
孟听带着鼻音:“舒爸爸,你别说了。”再说她忍不住要哭了。
“忍哥,连子要不?”
这是她两辈子最好的亲人之一。
沙发旁打牌的江忍抬起眼睛。
舒志桐说:“是我不好,没有时间教导你们。小兰性格有问题,我会好好教育她,听听不要再说离开家的这种话,这里就是你的家。”
“卧槽?孟听!”
他说得斩钉截铁,孟听眼眶泛酸,终究不能再继续伤这个养大她的人的心,点点头。
贺俊明喝得晕乎乎的,飙完歌接了个电话。他酒量不好,一听那边说孟听,他第一反应怀疑自己听错了。
舒志桐叹息一声,教训舒兰去了。
孟听没退路:“孟听。”
舒兰没想到自己爸爸会向着孟听,她又吵又闹,气得舒志桐险些把她打一顿。后来还是舒杨突然说:“你闹够了没有,孟听不是说让你把为什么挨打的事情说一说吗?你不说我就去问她们,我去给你讨回公道总行了吧!”
电话接通,男前台问她:“那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舒兰这才不敢闹了,不甘心地说:“她们就是看我不顺眼。”却死活不敢提自己抢别人男朋友的事。
孟听戴上眼镜,有些紧张。
这事告一段落。
那男前台脸都红透了,半晌轻咳了一声:“我帮你问问啊同学。”
然而谁都相信,从那天开始,孟听再也不是舒兰的姐姐。
却也漂亮得不可思议。那种纯净的美丽,简直比之前上去的所有人还好看。
周一孟听去上学的时候,舒爸爸惯常检查她的眼睛。
少女双颊微红:“我真的是……他们的朋友。”客厅灯光太亮,她不适地眨眨眼,眼中隐有水光。
许久才温和地笑笑:“听听长大了,是最好看的女孩子。”
对面两个前台安静了一瞬。
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小乖巧懂事到让人心疼,是上天恩赐下来,却没有厚待的天使。
孟听犹豫了许久,抬手把眼镜摘下来。
他鼓励道:“眼睛好了以后,勇敢一点生活!”
江忍这帮人,身边非富即贵。贺俊明喜欢颜值高的人,不会有她这么“寒酸”的朋友。
孟听点点头,良久露出了笑容。
孟听知道为什么。
没什么好害怕的,事在人为,既然她重来一回,就要好好生活。
摆明觉得孟听是骗人的。
她上学的时间和舒兰舒杨错开,比他们都要早,走出小区的时候,孟听有种重新拥抱世界的感觉。
她的眼睛在孟听镜片上看了眼,那男前台也有些不屑的模样。
那个十四岁时,耀眼明媚的少女,她一直都是她啊!
女前台笑了:“小妹妹,撒谎不对哟。”
早上的公交车人很少,孟听从上车开始背单词,车上的人都忍不住看几眼这个漂亮清灵的少女。
“我也是……”她难得撒谎,脸颊都红透了,“贺、贺俊明的朋友。我来晚了。”
这种被关注的目光她从小到大都不陌生,最初是喜爱和惊艳,后来是看盲人的同情。
孟听不是去给她善后的,她的裙子不能毁了。
如今又变回了欣赏的目光。
孟听愣了愣,楼上传来不知道是谁的歌声,堪称鬼哭狼嚎。她知道这个聚会很热闹,这种情况舒兰不惹事,就不是舒兰了。
孟听看着窗外,单词一个个在脑海里重复。世界是彩色的,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那个女前台笑了:“同学,没有邀请不能放你上去。”
她来得早,那时候才七点钟。
孟听有些局促不安:“我来找我妹妹可以吗?”
门口的保安都打着呵欠。
那时候孟听还穿着七中的校服,普通的板鞋,头发束成马尾,鼻梁上一副墨色镜片,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孟听打算从包里拿出学生证,却一眼看见了校门旁边那辆扎眼的山地摩托车。
孟听走进安海庭的大门,前台是一男一女,态度很好:“请问您是?”
江忍靠在车旁,他脚下好几个烟头。
冬天黑得早,此刻已经是一片墨色。
冷风瑟瑟的早晨,他穿了件黑色外套。银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有些张扬的美感。
孟听下了公交,天色有些暗了。
然而怎么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学生。
放学时段恰好也是下班高峰期。
孟听垂下眼睛,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都是江家骏阳集团的地产。
她刚想掩耳盗铃从他身边过去,他心中暗骂了声操,却忍不住笑道:“喂,孟听,老子六点钟就在这里等你,你敢进去试试?”
这是这座城市最贵的地段,靠着大海,有酒楼,有网吧,也有ktv。
她只好说:“我要去上课了。”
她知道安海庭。
江忍把烟扔了:“唬谁呢,八点的课。”
然而一想到舒兰的性格,裙子可能损毁,她最后还是坐上了去安海庭的公交。
他怕她真的进去了,于是说:“我就问你几个问题成不成?”
孟听有些为难。
那时候陆陆续续有学生来了。
那女生觉得孟听声音轻软好听,于是也就告诉她了:“安海庭那边。”
江忍本就引人注目,她没办法,只好点点头:“那你问吧。”
孟听皱眉,她没想到这群人直接都逃课了:“谢谢你,你知道贺俊明的生日聚会在哪里吗?”
他靠近她,身上带着晨露和淡淡烟味:“你是不是怕我啊?”
然而等她到了舒兰的教室,舒兰前排拿着小镜子的女生好奇看她一眼:“舒兰呀,她早就走了呀。今天十二班贺俊明的生日,她没上老张的课,直接去了。”
孟听尴尬地摇摇头,因为撒谎,她脸蛋儿薄红。
孟听原本以为,两所学校放学时间相同。她真过去要裙子的时候,舒兰肯定还来不及换上。舒兰不会再家里还给她,但怕在学校闹大,自然不会再坚持穿那条裙子。
“那看着我。”
“明天见。”
她几分犹疑地看着他。
赵暖橙没啥心眼儿:“行啊,那明天见呀听听。”
浅茶色的瞳孔,剔透的美丽。他失神了片刻,反而心跳加快了。
“我有点事。”
他忘记了自己想问什么,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听听你呢?”
昨天那样的惊鸿一瞥,真的不是梦。
孟听收拾好书包,对赵暖橙说:“你先回家吧。”
他从车上拿出一个盒子塞到她手上。
七中放学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里面沉甸甸的。
照片也是妈妈的遗物,怎么也不能被当成贺俊明他们玩耍调笑的东西。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她的差距。
她不会再无条件退让舒兰。
她依然穿着那件在他眼里土老帽的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柔软的长发垂下来,有种难以言说的乖巧和青春漂亮。通身的气质,显然是那种“玩不起”、他这种人碰不得的好学生。
孟听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舒兰依然没有把东西拿回来,她就知道只能自己去要了。
隔壁学校的第一名。
她是不信孟听真会去要的,毕竟孟听从小到大就很乖,几乎没有刺,只剩下柔软乖巧。如果爸爸可能会伤心,孟听绝对不会让姐妹之间不和睦。
他想靠近她,却突然想起昨天贺俊明的话。她和沈羽晴这种可不一样,指不定心里多瞧不起他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
舒兰一想到明天去贺俊明生日聚会时别人的眼神,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要是江忍对她有兴趣……
“拿好,我走了。”
反正孟听又不穿,给她穿穿怎么了!
他说完就上了车。
那条裙子也美,不仅美丽,还特别。
利落地戴好头盔,江忍没去上课,直到离开了她。他才觉得自己疯了。
舒兰眼睛都亮了,立马说好。
他昨晚一宿没睡,到处在市里买那玩意儿。这季节太难搞了,六点钟才骑车回来,在七中校门口等她。
贺俊明有些失望:“挺漂亮,给我呗。明晚请你来玩啊。”
夜风森冷,他吹了城市一宿的风,却没有丝毫清醒,反而越来越疯。找了一夜,终于在种植区找到了那玩意儿。
舒兰脸色一下白了,她只好勉强笑笑:“几年前我喜欢的一个小明星,现在早就退圈了。”
他一开始就没想欺负她,真的。
他愣了好几秒,然后吹了个口哨,问舒兰照片里的人:“那她是谁啊?”
孟听等他走了,打开手中略沉的盒子。
舒兰红着脸说那是她跳舞得的奖,贺俊明捡起来,就看见了摔出来的照片。
盒子里面一个篮子,里面整整齐齐地,装了一篮子还带着晨露的小草莓。
贺俊明果然想起了她。
孟听到教室的时候还早,班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班长关小叶,关小叶是第一个来开教室门的。
于是她把孟听那块金牌从楼上扔了下去。
还有一个就是洪辉,洪辉是班上学习最努力的人,据说他每天晚上回去写作业和看书都要等到十一点,只不过成绩老是上不去,一直在班级中游。
她也要气疯了:“你去要啊,你去要我就告诉爸爸。你是怎么让他亲生女儿快活不下去的。”舒兰说完就关上了门。反正金牌是要不回来的,她其实也不知道那后面还有张照片,当时班上都在传,这周二贺俊明生日,他们那帮人虽然浑,可是全都是些有钱的富二代,舒兰也想被邀请。
孟听走进来的时候,关小叶第一个看见她。
舒兰哪里见过这样的孟听。
然后笔不小心就在纸上画出了一条粗粗的线,目光呆了一样盯着孟听。
孟听说:“如果你不能把我的东西还回来,我会自己去找江忍要。”
孟听有些不自在,然而还是温和道:“早上好。”
然而舒兰照样不争气,她身体不柔软,受不了拉韧带的苦,学了一个月,自己放弃了。
她在自己位子坐好,洪辉觉察身边的人坐下来了,很激动地翻开化学书:“孟听同学你来了,这道元素推理题我昨天想了很久,这里填好硫酸铜以后就推不出来了,你能……”
舒兰也闹着要学,孟听为了让她有这样的机会。自己放弃了跟着老师学习,而是自己摸索着练习。
孟听接过他的化学书,上面黑色的水性笔已经做了反复的修改,证明洪辉仔细算过。
孟听会舞蹈,许多种舞蹈。
她长睫垂下,沉吟片刻,心中有了答案,抽出一张草稿纸,语气轻轻道:“这里不是硫酸铜,你看前面讲的一系列形容反应,和硫酸铜不一样。”
孟听会钢琴,舒兰也吵着要学。可是她悟性不高,只学了两年,学了点皮毛,孟听知道家境拮据,再也没有去学过钢琴。那时妈妈还活着,可是家里只能负担一个孩子学习的费用。
她用草稿纸推算化学式,思维脉络清晰,边写边讲,怕打扰关小叶背书,她语调轻到近乎柔软,很快一道推理题就写完了。
“欠舒爸爸的,我全部都记着的。可是我不欠你什么。以前我所有拥有的,几乎都给了你。”
“你听懂了吗?”她抬起眼睛,看到心不在焉的洪辉脸色爆红,一路红到了耳朵根。
舒兰看着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孟听还是那个干净温柔的孟听,只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孟听轻轻皱眉,他连忙结结巴巴道:“懂、懂了。”
“舒兰。”
然而热爱学习、一心只有学习的洪辉,第一次连她讲了什么都不知道。
孟听握紧了拳,半晌她轻轻舒了口气。
他也和关小叶一样,心中被难以言说的震惊弄懵了。
她也来了气,索性承认:“我去参加别人的生日聚会借一下你裙子怎么了,要是我有好看的裙子会看上你的东西吗?还不是因为你的眼睛,我们家才这么穷。我爸的工资本来也不低,可是全拿来给你还债了!”
这个人是……他同桌孟听?
舒兰没想到一向性格柔软的孟听这次这么较真。
洪辉至今记得调换位置和孟听做同桌的时候,班上那群恶劣嘴贱的男生调侃道:“哟哟洪辉,要和她做同桌,艳福不浅啊。”边说边做了个模仿盲人乱抓的动作。
“可我的裙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遗物,那块金牌里面,也有我和她最后的合照。以前的东西让给你就算了,那两样你不能拿。”
洪辉有些生气:“孟听是第一名。”
舒兰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
“书呆子眼中只有第一名哈哈哈!”
孟听眸中沉静:“你喜欢江忍,所以拿了我的金牌去讨好他。”
还不等洪辉生气,女生们就一本书扔了过来:“你再说孟听我就去告诉樊老师。”
但她这辈子再也不会管舒兰。
“切,多大了,还告诉老师!”然而到底没再议论了。
孟听不曾看清她,便对她好了一辈子。
其实一直是这样的,每个班都有一部分吊车尾的同学。也有品行不好的同学,班上很少人会拿孟听的眼睛说事,大部分是同情怜惜的。
她说:“我们永远是姐姐的亲人。”
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洪辉猛然想起了那天那群人嘴贱地调侃“艳福不浅”。
孟听曾经对她好了一辈子,尽全力保护她。如果不是为了救舒兰,她上辈子不会毁容。舒兰很会讨好人,孟听失去母亲那年,舒爸爸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而舒杨更是不必说,只有舒兰一口一个甜甜的姐姐。
艳福不浅……
眼前的女孩十七岁,和她一样大,只比自己小一个月。
这个年纪的男生,再死板对那方面也是敏感的。
孟听看着她。
他脸爆红,感觉都快坐不下了,只好心不在焉地拿起那张纸,看孟听清秀的笔迹推理过程。好在等了许久,终于平静下来了。
舒兰瞪大眼睛:“姐,你怎么可以冤枉我呢,虽然你是我姐姐,可是再这样我也要生气了。”
可是以前不觉得,现在坐在孟听身边,说不出的别扭。
孟听伸出手:“我的裙子和金牌。”
也不是难受……就是容易分心。
舒兰开门见是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姐。”
她眼睛好了,竟然这么漂亮!
孟听把箱子阖上,起身去敲舒兰的门。
孟听到了教室,开始练习生物遗传性状推理题,这年试卷还没有变成全国卷,高考的题型比较固定和套路。
不仅烧了这条裙子,还毁了孟听的脸。
试卷最后一道大题肯定是性状推理题。
曾玉洁宠爱孟听,她的女儿是上天恩赐的天使,她给她做了长大后的裙子。原本就是送给孟听的成人礼物,可是当曾玉洁死后。孟听把它压在了箱子最底部,直到上辈子那场火灾。
她上辈子是没有参加高考的,她念书念到高三上学期,就发生了意外。被大火烧伤毁容,一直在医院养伤,高考前不久,舒爸爸出了事,孟听错过了高考。
哪怕是放在现代,也非常值钱漂亮。
既然重来一辈子,她不会让这些发生,也想要顺利念上大学。
那是条偏民国风的裙子。
她心中和其他同学一样,也对大学这个神圣的地方充满期待。
倾尽她为人母亲的爱,一针一线把彩羽绣上去,白色裙摆一走动,都是流光溢彩的美丽。
到了七点十来分,班上陆陆续续来了同学。
曾玉洁做的最后一件衣服,就是这条白色彩羽长裙。
然后都和关小叶洪辉一个反应,高中一年多以来,教室第一次安静如鸡。
曾玉洁手巧,放在那个年代,许多富太太也以能穿上她做的衣服为荣。后来她不做衣服了,正如她给孟听说,她不爱那个男人了。
全部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孟听。
孟听十岁那年,她亲手做了这条裙子。
要是一开始孟听这么漂亮,大家纵然会偷偷看,也不会愣成这样。关键是那张高一一开始就照好的学生证,看了一年那张辣眼睛的照片,突然有一天,发现人家是个超级大美人,整个人都被反差给弄懵了。
曾玉洁离开故乡以后过得并不好,在一个纺织厂当女工。后来男人抛弃了她,她肚子里还怀了孟听。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没想过自杀,反而一心想着把女儿好好培养。
学生们一个一个来,有些没有注意到孟听的,会被周围的同学用胳膊肘推了推,顺着目光看过去。一脸吃惊:“她……她是孟听?”
她没有接受家里安排的相亲,和一个外地男人私奔了。
赵暖橙和洪辉不一样,她在高二这一年依然贪睡,来得很晚,等班上的人陆陆续续来齐了。她才睡眼惺忪地啃着包子过来,怕包子味儿大,她还在教室外面吃完了再进来。
那是妈妈花了半年时间做出来的裙子,长得好看,出身却不好,她生在一个小村子。孟听外公外婆在小村子里教书,曾玉洁年轻时却爱错了人。
她这个人比较呆,一进去看到孟听的时候,一个女生脸蛋顷刻红了,然后下意识以为自己走错了。
她的箱子里,那条白色彩羽长裙最珍贵。
看到洪辉和刘小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走错。
舒兰真是好眼光。
她对孟听是比较熟的,自然一下子明白这是孟听,她嘴巴上的油都来不及擦。双眼亮晶晶地在自己位置上坐好:“听听!你眼睛好啦!”
芭蕾裙子被揉成一团,小金牌不见了。孟听把皱巴巴的裙子挪开,那条白色彩羽长裙也不见了。
孟听笑着点点头。
一打开,她就发现箱子被翻乱了。
她笑起来很漂亮,莹润的大眼睛微弯,睫毛卷翘,有种天然的腼腆纯情。
孟听抿抿唇,她没有先去找舒兰,而是回到自己房间把箱子拿出来。
赵暖橙快激动疯了:“卧槽卧槽你好漂亮啊我的天!”她以前怕伤到孟听,从来不敢直勾勾盯着孟听眼睛看,怕提起孟听的伤心事,现在没想到她的好朋友是这么漂亮的大美人。
舒杨淡淡回答:“在房间。”
她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舒杨回头,他冷淡的面上出现了一丝错愕。其实他最近也发现了,孟听对舒兰的态度渐渐发生了转变。以前她对舒兰很好,也跟着爸叫小兰,可是最近孟听和舒兰保持着距离,就像见了陌生人一样。
天啦噜,听听比那个十四班的沈羽晴还好看!
“舒兰呢?”
要知道沈羽晴可是公认的校花啊!
孟听回到家以后,舒杨坐在沙发上看球。
然而听听这幅模样,简直就是每个男生都想拥有的初恋模样啊。
贺俊明心想,忍哥你才是变态禽兽吧。
上午是樊惠茵的早自习,她抱着英语书走进教室的时候,皱眉板起脸:“我都说什么了!早上不要窃窃私语聊天,要大声念英语单词!你们都高二了,要对自己未来负责。”
十月天空晴朗,江忍靠树边,笑得有些痞,开颜色玩笑:“早个几年遇见她,老子说不定会……”他没说,但是男人都懂。
聊天声立马变成起起伏伏背诵单词的声音。
“忍哥,你也觉得她很好看对吧?”还特别有气质,分外纯净。
樊惠茵见了自己的英语课代表,也愣了愣,随即对孟听说:“你来办公室一趟。”
就是这一眼,他也愣住了。
孟听跟了过去。
贺俊明递过来,江忍没再拒绝,他低眸看了眼。
等老师和孟听一走,班上简直炸开了锅。叽叽喳喳全在讨论眼睛好了的孟听。
刚刚烦沈羽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想起这张照片。
樊老师在办公室接了杯水,然后示意孟听也坐。
只有江忍趴在桌子上睡觉,他觉得吵:“闭嘴。”
她看着孟听,表情一如既往地严厉,语气却透着浅浅的关怀:“你眼睛好了吗孟听?”
何翰听他们讨论,也凑热闹,连连惊叹。
孟听点点头。
方谭凑过来看了眼,也呆了呆:“是很漂亮,但是看上去很小。”
樊老师虽然觉得以貌取人不对,然而还是皱眉提醒道:“今天该你去国旗下讲话,你这样……”
下午上次那个弹琴的女孩子,叫什么来着,噢噢舒兰。这是她的小金牌,没想到后面还有张照片。他看了觉得惊艳,第一眼就说:“卧槽我是不是看见了小天使。”萌死了快。
梧桐树上鸟儿跃上枝头,用鸟喙梳理自己羽毛。
贺俊明乐得不行:“忍哥,你真不看一眼啊。她真的很好看。”
孟听认真听樊老师讲话。
沈羽晴也怕他,红着眼睛走了。人群四散开。孟听不知道是该气还该是怕,她咬牙,心怦怦跳,看了眼小金牌,也跟着赵暖橙走了。
樊老师却突然讲不去了,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长得倒是不错。”总不可能因为人家变好看了就不许她去发言了吧。
江忍不耐烦了:“滚不滚啊你。”
“发言稿呢?”
沈羽晴反应过来,气得不行:“她才多大,你们变态吧。”
孟听拿出来给樊老师看。
贺俊明嘿嘿笑:“她好看吧?想不想回炉重造?”他喜欢卢月,因此不喜欢沈羽晴,说话自然不客气。
樊老师看完以后满意点点头,孟听写得很正能量,挑不出什么错。
人群外的孟听也愣住了。半晌她脸色白了,那小金牌她再熟悉不过,昨晚还在箱子里,今天怎么会到贺俊明那群人手上?
见孟听把学生证挂脖子上,穿着蓝白校服,樊老师一看那照片都觉得这什么破技术。她挥挥手,让孟听回去了。
沈羽晴愣了许久,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年七中有个规矩,每周一升国旗的时候,都要选出一名学生代表来讲话。
照片有些褪色,却无损她精致的美丽。
而这名学生代表默认为班上第一名。
不到两寸大的照片上,一个金色长裙的少女手指搭在钢琴上。她看着镜头,笑容又甜又羞涩。
第一年轮到孟听的时候,教导主任考虑到孟听的情况,犹疑地说:“樊老师,要不你们班换个人吧?”
这张照片过于老旧,像素也不好。显然是几年前拍的了。
樊惠茵不赞同地摇摇头:“孟听虽然眼睛不好,可是很优秀,如果学校都因为她的眼睛换掉她,学生容易产生自卑心理。”
沈羽晴离得近,她看清楚了。
于是每学期轮到一班,都是孟听上去发言。
看热闹的人都睁大眼睛看过去,然而小金牌太小,啥都看不见。众人好奇心一下子被吊起来了。
好在学校班级多,一学期每个班顶多两次发言的机会。而且人换来换去,学生们也不耐烦听鸡汤,除了知道高三那个顶漂亮的卢月学姐,还鲜少有人去关注孟听,顶多因为她的奇怪的眼镜多看两眼。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金牌,按开后盖给沈羽晴看,他语调贱兮兮的:“沈羽晴,忍哥烦你你就别来了呗。他喜欢这样的,你不合格。”
这天是十一月二十号。
贺俊明愣了愣,半晌才明白忍哥说了什么。
冬天悄然而至,学生们校服下都穿了厚厚的冬衣,看上去笨重而臃肿。
江忍觉得烦,闻言把烟摁灭了:“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了。”他一拍贺俊明的肩膀,“你下午的那张照片呢?”
一眼望过去,跟一个地儿里出产的大白菜一致。
沈羽晴眼睛都红了:“你真的喜欢卢月吗?她只是成绩还不错,其余哪点比得上我了,江忍,你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
女老师们冷得直搓手呵气。
赵暖橙恨不得长得这里看完热闹:“听听你不要说话。”
其他班发现今天高二一班的人格外怪异,基本上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台上看,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兴奋劲。
孟听抿抿唇:“我们走吧好吗?”
主持人清脆的声音说:“下面有请高二(1)班的学生代表孟听同学进行国旗下讲话。”
赵暖橙会错了意:“听听,你也很激动对不对?卧槽这是沈羽晴,她求江忍复合竟然被拒绝了。沈羽晴他都瞧不上,真不知道他以后会喜欢谁?难不成真喜欢卢月啊?”
下面懒懒散散地响起一阵意思意思的掌声。
孟听生怕江忍在人群中看到自己,她低下头,拉赵暖橙走。
孟听拿着发言笔记本走上台,握住话筒开口,嗓音清甜:“大家好,我是高二(1)班的孟听,今天我发言的题目是《珍惜时光,不负祖国》。”
江忍啧了一声:“没兴趣,走开。”
万年老套的学校标准式鸡汤,一听就让人昏昏欲睡那种。
沈羽晴说:“江忍,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以后不会自作主张了,都听你的好不好?”
倒是有人因为这好听的声音和标准的普通话看了过去。
他抽烟的动作很肆意,半晌低头看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晨露从枝丫凝结滴下,呼出一口气都在冷空气中变成了白雾。
江忍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唇间的烟。
台上的少女穿着再简单不过的校服,蓝白外套、黑色长裤。马尾用发圈束好,长发清爽。空气刘海有几分柔和安然的意味。
她原本以为过段时间江忍会来找自己,结果听到了江忍和卢月的传闻。她再也忍不住,主动过来了。
她气质很好,然而……脸蛋更好!
沈羽晴在等江忍。
不管在哪个年代,人们对于美丽的东西总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很快前面一阵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赵暖橙和孟听走在一起,才发现他们在起哄什么。
头顶快秃了的教导主任顶着啤酒肚呵斥道:“都给我安静一点,哪个班再吵,就扣操行分!”
放学的时候,隔壁职高校门口一阵起哄声。
总算安静了下来。
好在她心态平和,一切都没有也没关系,死过一次才明白,人一辈子平安健康最重要。
后排看不见嗅到了八卦的意味,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们看不清台子上的人,心中有些郁闷。
而做房地产的江家,几年后不知道多有钱。
然而每个人都为了好奇心想方设法打探,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1班那个据说眼睛不好的孟听,现在眼睛好了,比高二十二班的校花沈羽晴还漂亮!
真的很穷啊……
乖乖,这可不得了!
几年后房价会暴涨,然而舒志桐早就把房子卖了,现在的房子是租的,还在新开发区。
沈羽晴之所以那么傲,就是因为一副好皮相,大家也公认她算是有史以来七中比较美的一届校花。
她还在想怎么赚钱。
比校花都好看了,那不就是校花的称号该易主了么!
孟听自己听到这些却不在意。
于是一篇神奇的鸡汤论,所有人竟然都炯炯有神地听完了。卢月震惊到不行,她当然记得孟听,孟听在奥数比赛上打败过自己,可是那时候她安慰自己孟听不过一个眼睛有问题的同学,现在整个人都快懵了。
那年买得起小车的家庭不多,何况是江忍开的超跑。
如果孟听她,不仅仅只是成绩好呢?
他们学校教导主任和老师都不敢管他。听说他就没上过几节课,他有钱,是真的非常有钱。哪怕被江家赶出来,可是他出手却很阔绰。
她想起那天江忍满脸不耐烦让她滚,最后却笑着让孟听去买水,心中五味杂陈,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他们高三站在后面看不见,然而换校花这么大的八卦,像拂面的秋风,悄无声息又迅速地传到了这里。
他是隔壁职高的,那群人放学经常在银杏树下抽烟。
十二班的沈羽晴心里更不好受,脸色忽青忽白。
而对于整个七中来说,江忍成了最独特的存在。
孟听下台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发生的改变。然而活了两辈子,她心境坚韧了许多,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了。
话题渐渐偏转,赵暖橙气得不行,听听明明都赢了,可是被人同情。她都快气成河豚了。
周一放学的时候,樊惠茵占了物理老师一节课。
“真的……”
教物理的邓老师不满道:“我的课程也赶啊,樊老师找其他老师商量嘛。”
“不是吧!”
一班的学生也觉得烦:“邓老师肯定坚持不到两分钟的,樊老师太强势了。”
女生也小声道:“虽然孟听很好,可是她眼睛确实可惜了。哎不说了,你们听说卢月和江忍的事了吗?她好像在和江忍交往。”
果然没一会儿,邓老师走了,樊老师进来,让大家拿出英语书。
男生笑着说:“赢了也没用呀,人家卢月多漂亮。成绩好有什么用?”
班上同学在心中哀嚎。
班上女生都忍不住道:“孟听太牛逼了,智商碾压啊。”
放学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好消息。
班上也在说这事,那是因为卢月是高三的女神。卢月家境好,也有修养,平时就像高高在上的仙女似的,不沾凡尘气,可是没想到输给了比她小一个届的孟听。
樊老师说:“学校组织了一批‘暖冬爬山’活动,希望大家注意锻炼身体,就在这周三,我们去爬万古山。”
赵暖橙咂嘴:“我滴个乖乖。”听听太厉害了吧。
班上一阵欢呼。
孟听在找化学书,闻言回答她:“第二。”
孟听却愣了愣,她记忆里是有这件事的,那年他们班去爬万古山。
赵暖橙也惊呆了:“我去,你真拿了第一呀,那卢月呢?”
江忍也跟了来。
周一读书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孟听拿了奥数比赛冠军的事了。
那时候她已经是七中校花了,然而那时候江忍过来和她说话,她一句都没有搭理。
而现在,她要因为舒爸爸面临的困境,克服心理障碍重新拿起它们吗?
赵暖橙那年说:“听听不要理他,他肯定是来和沈羽晴厮混的,看你好看就来搭讪。这种人……嗤,不学无术,才不是什么好人,最喜欢找美女玩玩而已。”
孟听从天才全能少女变成芸芸众生最普通的一员。
孟听郑重地点头。
美丽夺目,带着小小的骄傲的自己。
以至于上辈子,她都以为江忍是玩玩而已。
生命中最美的光,变成无法磨灭的痛。她眼前一片黑暗,再也没有跳过舞,也遗忘了过去的自己。
或许是求而不得,让他整整追逐了自己一年,做下了许多疯狂的事。
曾玉洁死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孟听连笑都不会了。
想到这里孟听有些忧心。
孟听上辈子直到死,都一直在逃避这些东西,没有打开过这个箱子。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比赛接她回来,妈妈不会出车祸。车祸降临的时候,曾玉洁抱住了孟听。
江忍他……这次不会来了吧?她不确定地想。
这是曾经的自己。
江忍趴在利才的教室补觉。
里面十四岁的姑娘,柔软的发别在耳后,漂亮美好到不可思议。
老师看了他好几眼,到底没说什么。算了,这种富二代,爱学学,不学拉倒。
舞台的灯光下,她坐在钢琴前,曾玉洁在她身后微笑,手放在她头发上。
贺俊明发现今天忍哥来得特别早,一来就趴桌子上睡觉。
孟听回忆到这里,眼里忍不住带了泪。她看着箱子里面还没褪色的小金牌,把它拿起来打开后盖,里面有最后一张照片。
贺俊明小声道:“忍哥怎么了啊。”平时打游戏打通宵也没这么累。
曾玉洁笑得不行:“脸皮这么薄,以后被欺负怎么办。”
何翰指指江忍的裤腿。
孟听微恼:“妈妈!”
少年牛仔裤上,全是冬天冰冷的泥土。
孟听的妈妈叫曾玉洁,见女儿这么受欢迎忍不住笑:“我瞧瞧,今天又有几个人跟着你回家啦。”她探头往后看,那群小男生作鸟兽散。
贺俊明嘴角一抽:“他半夜种地去了啊。”说着他自己越想越搞笑,最后忍不住爆笑出声,老师一瞪眼:“贺俊明。”
……
“骚瑞骚瑞啊!”他忘了还在上课,用蹩脚的英语应答道。
“去搭讪啊。”
江忍睡醒已经放学了,他懒懒往后一倒,靠在椅子靠背上伸了个懒腰。
“她说话也软软的,比我妹妹还萌。”
他嗓音透着沙哑:“几点了?”
“我见过她跳舞,真的很美。”
贺俊明报了时间,问他:“忍哥下午去打台球不?”
“就是她呀,她真好看啊,我听邓强说她叫孟听。”
江忍随意点点头。
走在路上,都会有无数小男生偷偷看她。
“忍哥你昨晚干嘛去了。”
那年她初中。
江忍看也没看他:“你管老子。”
她曾经像极光一样美丽夺目,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存在。舞台上的她,漂亮得炫目夺魄。
贺俊明摸摸鼻子,他也是好奇嘛。
孟听一直觉得自己罪恶。
中午放学一行人去餐厅吃饭的时候,遇见了七中的几个人。
她打开箱子。里面是几套漂亮的舞蹈服装,还有一双白色的舞鞋。她细白的手指轻轻拂过它们,这些曾经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可惜妈妈死后,她再也没有穿过。
他们这群职高的富二代有钱,基本就不在学校吃饭。外面的美食街被他们吃了个遍,连老板都知道这群少年时大爷。
孟听回到房间,想了许久,把积灰的箱子拉出来。
那几个七中的人在讨论早上升旗仪式的事。
她跺脚赌气走了,她想要新衣服有什么错?江忍喜欢那些女生,不就是她们比自己会打扮吗?要是她有钱,一定比那些人还好看。
江忍上楼的时候听到“孟听”两个字,脚步顿了顿。
舒兰总觉得走在校园中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嘲笑。
贺俊明也听到了,啧啧道:“长得漂亮就不一样啊,不过才一天,估计她都在七中出名了吧。他们学校校花估计都要换人,这妹子那么好看,追她的肯定多。然而她那种人,我从小就见多了,高冷得很,我以前和这种妹子搭讪,人家都是爱答不理的。不知道谁能……”
也就孟听受得了一年四季穿得那么寒酸。
方谭捂额,看着沉默的江忍。对贺俊明的智商一阵绝望。
她穿自己的衣服,可是家境不太好,她的衣服远远没有其他女生来得光鲜漂亮。这个年纪好攀比,舒兰每次看到人家穿好看衣服难受死了。
猪都比他聪明,这二百五傻缺!
利才职高和七中不一样,七中要求学生不能标新立异,必须穿校服。利才却不同,虽然他们也有一套校服,然而学校没有要求穿的硬性条件,舒兰从来没有穿过一次校服。
这年楼层不隔音,仔细听人家讲话时听得见的。
说到这个她就气。
他们吃饭吃到一半,江忍却突然下了楼。
舒兰被呵斥,也不满了:“我就看看怎么了,爸你怎么这么偏心,我好久没买新衣服了。”
何翰说:“忍哥去干嘛啊?”
见她伸手要拿,舒志桐率先拿走:“小兰,衣服换了来吃饭,这是你姐的东西,不要乱动。”
方谭摇头,他也不知道。
“爸,哪来的卡呀?”
江忍去到那群七中的学生那桌,他们见了他顿时安静下来。
舒兰从房间里出来,她睡到了中午,身上还穿着睡衣。
原因无他,这少年张扬,银发耳钉,通身不好惹的气息。大家猜到他可能是隔壁职高那个被逐出豪门的江忍。
她把卡放在桌子上就打算回房间,舒爸爸乐呵呵的:“那我给听听收好存银行,有不少利息呢,听听有需要就去取出来。”
江忍一笑,有几分懒散肆意:“老板过来,这桌我请了。”
孟听眼睛酸酸的,她带着浅浅的鼻音:“我有零花钱,舒爸爸你拿着吧。”
他转头看着局促不安的七中“好学生”们,啧了声:“别紧张啊同学们,就想问你们个事。”
舒志桐听她讲了由来,喜笑颜开:“听听真厉害,这钱你拿着,去买几件漂亮的衣服和好吃的。不要担心家里,舒爸爸不会让你吃苦的。”
他边给钱给老板,边不经意地问:“你们七中要去爬山?”
舒志桐意外地看着她,她解释道:“奥数比赛的奖励,舒爸爸你收着吧。”
那桌的男生有些虚他,毕竟听过传闻,连忙点头:“对,这周三到周末,几个班分开去。爬学校后面那座万古山。”他见江忍认真听着,几乎下意识把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他了,“好像是高三不去,高一高二都去,从高二开始,十二个班为一大组去爬山,到山顶去向百年老树许愿。”
孟听回到家,把卡交给了舒志桐。
“谢了。”
算了,不看就不看呗,又不可能是什么天仙大美人。
江忍他们下午原本是要去打台球的,一群少年骑着车翘了课。去最繁华的商业街。
糖纸被他揣进兜里。
那时候的少年,衣襟带风,摩托车的马达震天响,惹得路人或是驻足观看避让,或是暗暗骂几声小混混。
酸酸甜甜的滋味晕开在味蕾,江忍靠在公交站台旁。H市的天一片晴朗,这个在他眼里穷乡僻壤的市区,有那么一刻,变得不太一样。
冷风被头盔挡住,江忍脑海里却都是贺俊明无意中说的话。
他把那颗糖扔进嘴里。
她该是七中的校花了吧。
她慌得跟被撵的兔子一样,总算不再慢腾腾走路。跌跌撞撞往前跑。
她本来就讨厌自己,原来眼睛有问题的时候都不太喜欢搭理他。她现在又白又乖又漂亮,喜欢她的不知道又多少。
然而掌心那颗糖软软的,他松开她:“你回家吧。”
他生平第一次对路人投来的轻视厌烦目光感到不舒服。
江忍笑得不可自抑,他信了她的邪。
路过时装店时,江忍突然停了下来。
孟听不太会骗人,半天她小声说:“就跟我学生证上一样。”她小心翼翼补充,“很丑的。”所以你别看啦。
贺俊明说:“忍哥咋啦?”
他见她脸都红透了,忍不住笑了:“多奇怪?”
江忍转头,把头盔取下来,审视玻璃橱窗中的自己。
她急得快打他了:“不行,我眼睛长得很奇怪。”
那年他银发散乱,头发堪堪遮住眉骨。
孟听心里一惊,让他看还得了啊。她眼睛现在消肿了,基本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用眼太久还是会生理性疼痛。
身上破洞牛仔裤。
孟听点点头:“不能见强光。”“我看看,你先闭上眼。”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通身透着骨子里的坏。他和她都不在一个世界。
他皱了皱眉:“现在能看见了?”
江忍抿抿唇,戴上头盔。
她连忙说:“出了车祸,眼角膜受伤,曾经失明。江忍,你放开我。”
“不去打台球了。”
孟听有些慌,生怕他动手去碰她眼镜。
“啊?那去哪里啊?”
江忍握住那颗糖,另一只手拉住她:“你眼睛是怎么回事?”
“理发店,别跟着老子。”
“吃了这个,你也许会好受一点。”她软声道,“我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