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忍是众人的目光关注点,七中新校花孟听更是。
已经入冬,孟听围了一条白色的毛线围巾,围巾略臃肿,遮住了她精致的下巴,倒是衬得一张小脸更加动人。
前者靠恶和凶残出名,后者靠美貌和成绩出名。
于是赵暖橙看着柔柔弱弱的少女走过去了。
堪堪是两个极端路线。
“……”江忍怕个鬼哦。
孟听清楚地看见,江忍看到自己的时候,黑黢黢的眼睛,泛出浅浅的光彩,他动了动步子,却沉默着没有过来。
孟听说:“你觉得他怕老师还是怕学校?”
界限太分明了,江忍周围仿佛空出来一块儿地似的。
好半晌,赵暖橙说:“要是他威胁你,我们就告诉老师和学校那边吧,我就不信他还能无法无天了。”
谁都不敢过去,他像是被世界隔绝的人。
赵暖橙:“……”
孟听本来也不该过去的,这年七中早恋抓得严,和江忍扯上半点关系,证明和流言蜚语沾上了边。舒爸爸也再三强调不许谈恋爱,可是梦里那个瘸了腿的少年,与面前的江忍重合起来。
孟听拉着书包袋子:“我让他来的。”
仿佛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你怜惜一点他啊。
孟听要是躲一躲,说不定很快江忍就有新欢了。
于是她走了过去,和他站在一起。
这个年龄的少年,说谁谁专情,既真实,却又像个笑话。
少年很高,一八七的个子,银发靠近了看很纯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染的,黑色还没有长出来。
毕竟江忍脾气暴,没人敢明面挑衅他。那天江忍满脸水,走的时候脸色很吓人。孟听现在还好好的就算是个奇迹了。赵暖橙的意思是能躲就躲,躲到他忘了,就没事了。
江忍绷紧了身子,公交站还有很多人,他不敢明目张胆看她。
但是这样的事情,大家却不敢拿在明面上议论。
江忍清楚,她们这种好学生,是不屑和职高二流子扯上关系的。
之前万古山爬山,江忍告白被淋了一头水的事情,当天很多人都知道。
他直挺挺站在她身边,呼吸都放轻了。
她口中的混混头子,懒洋洋靠在公交站牌旁,周围同样几个等车的人离他老远。
头上是常青的乔木,偶尔会掉几片叶子在他身边。
赵暖橙拉住孟听,小声道:“职高那个混混头子也在那里哎,听听,我们等下再过去吧。”
可是呼吸再轻,还是能闻到少女身上淡淡的香。
老师拖堂拖了十五分钟,孟听和同学们一起去公交站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江忍。
他紧张又不安地别过头。
或者干脆不来?
等到同学们都走了,孟听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他脚步钉在原地,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他第一个来公交站,到的时候他又不安,昨晚上一晚上回去,她会不会反应过来他那跟踪行为太变态了,今天反悔不和他一起了。
她是什么意思?
铃声一响,江忍顾不上回答,直接起身走了。
他揣测她的动作,她的眼神,似乎她一次眨眼,都让他心绪混乱。孟听一直拒绝他还好,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的态度不明了,让他不安又期待。恨不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揣测千万遍。
“那要去小港城玩吗?”
江忍心里骂了声,他又不是怂包,妈的跟啊。
“不去。”
公交车上人不多,孟听在窗前坐下,他坐在她身边。
“打球去吗忍哥?”
孟听原本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书,看了眼他。又放了回去,他似乎很想和她说话,却生怕破坏了她好不容易的一点靠近赶他走。
江忍第二天心不在焉。
高大的少年,在她身边像个隐形人。
可是面前又羞涩又懵懂的姑娘,似乎没那么讨厌他了?
只是那双黑眸,安静又深沉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她明明该让他别跟着她,离她远点的。他都被拒绝习惯了。
她觉得他可爱起来。
江忍甚至不敢问她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去深究这意味着什么。
孟听抬手想轻轻摸摸他银发,他下意识握住她手腕,喉结动了动:“做什么?”
谁成想他怕她反悔,一口道:“好!”
“你的头发颜色好少见,我第一次见。”
她话音刚落,依稀记起他晕车。
他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好半晌艰难道:“男人的头不许摸。”
孟听说:“要不你……明天和我一起坐公交吧?”
她受教地点点头:“我不知道,对不起。”
他心跳飞快:“不冷。”
他有些后悔,干脆握住她手腕放在自己银发上。
她小脸发热,轻声问:“你骑车过来,冷吗?”
男人的头不许摸,他心爱的女人除外。
要是别人被这么耍早生气了,可是他并没有,反而因为她反常的亲近,生出些期待来。
手下很扎,她惊讶地抬眼,不是不许摸吗?
他看着她。
他黑瞳很深,如果不笑,或者刻意冷着脸,会有些凶。这个少年其实怎么也和可爱两个字沾不上边。
孟听说:“好,我本来就是开玩笑的。”
她碰了碰,手缩回去,似乎并不感兴趣的模样。
反而他的怀抱,他的笑,让人想念了很久很久。
公交车慢慢前进。
那种她对他强烈的喜欢,似乎也在一点点复苏。很奇妙,却意外地不让人讨厌。
他心里一涩。
她心跳有一瞬很快,梦里的人,和眼前的几乎重合。
下意识开口道:“你不喜欢的话,我明天染回来好不好?”
别让我喜欢别人。
他能讨她欢心的地方,已经很少很少了。
什么都答应。
孟听认真说:“你这样也很好。”
他仿佛无奈到一瞬间没了脾气,捏住她手腕:“这个我不答应行不行?”
然而第二天,江忍把头发染了回来,还剪短了。
他再次僵住,脸上没有轻佻,也没有凶狠。
没过多久是平安夜,天上下起了雪。
她眨眨眼睛,心跳有些快,在无比凶狠的男人头上,学着梦里那样,小心摸了摸。
徐迦在楼下喊她的名字。
“你再说一次!”他快吃了她,可是除了表情凶,把他自己气得咬肌鼓起,也没对她做什么。
H市已经很久不下雪,没想到傍晚树梢上还能有浅浅的积雪。
她小心道:“如果是呢?”
徐迦收集好积雪,给她做了一个巴掌大的雪人:“生日快乐!”
什么都可以放弃,没有原则、没有脾气、完全妥协?
孟听接过礼物,给邻家小哥哥道谢。
孟听没有这样的想法,然而此刻看着这样和梦里完全不同的桀骜少年。她突然很想知道,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自己吗?
大雪顷刻落在了她黑发和眼睫。
那眼神很可怕,仿佛在说,你敢说你就完了。
徐迦眉眼柔和,低头给她拿掉头上的雪花。
她还没说话,江忍警告地看她一眼。
孟听觉得这一幕似乎很熟悉,果然她抬眸,往远处一看,就看见了脸色苍白的江忍。
江忍气笑了,他掐住她下巴,想放狠话,想不饶人。可是对上这双让世上所有人都心软的眼睛,他又艰难地移开眼:“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妹妹喜欢我,你总不可能要求我去哄她开心吧?”
少年双手插兜,远远看着他们。
孟听:“对、对不起。”
他一言不发,却又不愿走,眼神又冰又冷,带着刺痛。
“……”
孟听一愣,心中也轻轻一疼。
他转头,眼里带着凶冷的光:“不喜欢刚刚摸什么摸?”
她转眸看向徐迦:“谢谢礼物,外面很冷,你回家吧。”
她磕磕巴巴说:“我不太喜欢你,真、真的,你别喜欢我了。”
徐迦想问,那你呢?
面前这个少年以后会是她男朋友、老公……简直想都不敢想。
就见少女朝着黑暗里的少年走了过去。
她有些怯然,是真的啊……
他眸光暗了暗,最后还是上了楼。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孟听觉得眼前的江忍情绪快爆发了,可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就静静看着她。
耳根发红。
“江忍,手拿出来。”
江忍抿唇别过脸。
他沉默,第一次不听她的话,无声表达他的愤怒和嫉妒。
隔着厚厚的手套,她都感受到了那股剧烈。孟听触电般收回手,她被吓到了,然后抬眸看他。
甚至有些委屈,他以为,至少自己是特殊的,可是看见这一幕,他又意识到,他身边远远有比自己更好的人选。
噗通噗通噗通——
她笑了,大眼睛弯弯:“哎呀这个好冰,你帮我拿着好不好?”
噗通噗通——
他低眸。
心脏之上。
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手中的雪人。
他的笑僵硬在脸上,一动没动,任由被她碰到的地方发疯失控。
最后伸出手,把它接了过来。
少女戴着一双粉色的手套。
下一刻,他直接把它扔了,俯身狠狠把她抱进怀里。他身上带着夜的凉气,让人轻轻颤了颤。
可是这次,她不安地、又奇怪地抬起小手,放在他胸膛上。
也不知道在她家楼下站了多久。
他原以为她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嫌他轻佻下贱。
江忍嗓音沙哑:“孟听,你是什么意思?他又是你什么人?”
他心里一刺,拉出一个斑驳的伤痕。江忍故作玩味地弯了弯唇:“可是我喜欢你啊怎么办?”
她张了张嘴。
“我妹妹喜欢你。”孟听看着他眼睛。
他却又像害怕听见答案似的:“算了,别说了,别惹我生气。”
她犹豫了下,背着书包往他身边走。
她这才发现他不对劲,孟听依稀知道。他有心理疾病的。
这边路没修好,不能停车,所以大冬天,他选择骑山地摩托车。
孟听知道徐迦是故意的,小雪人摔碎,她除了可惜,却也没有别的情绪。
孟听透过明明很紧张,却满脸烦躁的少年,想起了梦里人的模样。
他不让她说,她便不说,伸出手,同样抱住了他的腰。
面上漫不经心道:“大路人人走得。”
他一僵,动也不敢动。
江忍抿唇,她估计又要觉得他是变态了。他在她心里印象一定越来越坏,他心里很难受。
她弯了弯唇,他真有趣,像只磨牙的老虎,却又收起了爪子。
孟听也不傻,她一回头就看见了他。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她说:“冷不冷啊江忍。”
十一月末寒风瑟瑟,他戴着黑色皮手套,看着前面姑娘单薄柔弱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目光有多软。
她从他怀里出来,少年一双手又红又肿,好在因为手指修长,倒并不难看。
他摘下头盔,跟在她身后走。
温度比雪人还冷。
孟听下了公交车离家中小区还有段路。
她将他双手拢在掌心,轻轻呵了口气,又揉搓了两下。
可是见不到她,他心里失落又难过。
她做这一切时,长睫垂下,像两把小扇子。可是又落了不化的雪花,说不出的好看。
他做什么她都不喜欢,觉得他下流。
他脸上挂不住冰冷的表情,把手抽回来。硬邦邦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不喜欢他,江忍知道的。
她点点头,小脸带着浅浅的绯色:“知道的。”
再然后,就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他前两天情不自禁抱了下她。被扇了一耳光。
江忍觉得她不知道。
江忍看了她眼,带着人走了。
她就不该给他错觉,她以为他没有心吗?不会高兴也不会痛吗?
孟听也吓到了,很不安。
“江忍。”
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
他抬眼。
湿漉漉的葡萄糖水流过他坚毅的下颚,他眸光冷冷沉沉。
她脸颊红红的:“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
结果人家姑娘拧开水瓶,冲他淋了下去。
他生平第一次,脸上出现了惊呆、愣住、不可置信的表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不知凡几,江忍拉过她,强硬把项链盒子放她手中。
“你喜欢我吗?”
彼时江忍告白,贺俊明他们去加油打气。江忍拿着个项链盒子,告白的话一说完,她拒绝了,说不陪他玩这种游戏,江忍也生气了。
他哑着嗓子:“喜欢。”
贺俊明他们都知道江忍追孟听被拒绝了,前段时间追人家公交车,结果漂亮的少女说离她远点。十天前孟听班上去万古山,江忍也去,结果被当众淋了一脸水。
她心里柔软,忍不住笑着问:“有多喜欢?”
自从那次等车遇见了她,江忍就一直没有机会和她说话。
他看着她。
孟听的好奇心到达了顶峰,真的假的呀?
夜晚无月光、无天光,苍穹之下,只有浅浅的雪,已经湿透的路面。他的眼中只有她的模样,似欢喜,却更似悲拗。
孟听半夜泪湿了枕头,是江忍为了她杀人的事,梦里场景很真实。
是卑微,是乞求。
直到晚上又做了那个梦。
是情不自禁,是不能言语。
这让孟听很怀疑,她觉得他只是玩玩而已。
她心中柔软,踮脚把围巾围在他脖子上:“答应我三点,孟听就是你的了。”
江忍真的那么喜欢她?
“你说真的?”
可是梦里无比宠她的人,真的会是这个昨天还强行抱了她,被她打过一巴掌的男人吗?
她点头。
江忍宠她宠得不行。
“我答应。”
他们相爱、结婚、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我都还没说是什么呢。”她觉得好笑,“让你去摘星星也去吗?”
可是在神奇的梦里,江忍月色下背她走过城市的道路,他在梨花小镇等了自己好久好久,他冲进火海救她,被烧伤、瘸了腿。
他抿唇,有些生气和难过。
她本来该劝舒兰,他不好,又轻佻又下流,别喜欢他。
似乎是觉得她在用另一种不可能的方式拒绝他。如果星星可以摘,他一定会去的。可是他即便知识浅显,也知道星星是浩瀚宇宙的星球。不可能被摘下来。
孟听眼神怪怪的,半晌没说话。
孟听心里软得不行。
舒兰试探地用欢快的语调说:“姐姐,那就是江忍,我给你说过的,我喜欢的那个人。”
他当真了呀?
江忍走了,姐妹俩坐在公交车上。
似乎在她面前,他认真得可怕。
江忍没说话,见她妹妹在身边,他发动车子走了。
她都不舍得说一点点让敏感少年误会的话,轻轻道:“第一件事,闭眼。”
贺俊明小声说:“运气真好,竟然遇见她了,啧。”
他浓眉皱起。
孟听吓得跑了,没想到今天遇见了。
最后还是闭眼。
江忍松开她,摸摸右脸,他第一次被人打脸,看她的眼神有些凶。
“第二,弯腰。”
他昨天是真没忍住,抱了下她。孟听身体香香软软,下一刻他右脸就挨了一巴掌。
“最后,低头。”
少女眸光潋滟灵动,他反而笑了。
淡黄灯光下雪花飞舞,温暖的格调。
孟听见状咬唇,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脸颊一软,一个很轻很轻的吻,落在少年的侧脸。
看向孟听时,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脸。
他猛然睁眼。
他默默取下唇间的烟,顾不及掐灭就扔了,他有些后悔接了贺俊明这根烟。
少女羞涩软甜道:“好了,以后记得好好对待她呀。”
他唇间叼了跟烟,身后搭载着车坏掉的贺俊明。江忍懒洋洋抬眼看过去,一下自己就看见了穿着校服同样在看他的孟听。
江忍记得这年冬天特别暖。
银发少年坐在摩托车上。
H市第一场大雪以后,再开春大地被春风吹成一片绿。
只有她和舒兰站在那里,舒兰狐疑地看着她,半晌转眸眼睛一亮:“江、江忍。”
所有人都发现职高的混混头子变了,他不再冷冰冰看人,偶尔爱笑了。
他们回家的班车来得晚,车来之前,同学们就都走光了。
他不再去打架,把头发染了回来,再没去过小港城。
那个世界里,她离舒兰远远的,反而过了幸福的一生。以至于被梦影响,看到舒兰就下意识不太喜欢了。
来年夏天,他把自己心爱的山地摩托车卖掉,换成了普普通通的自行车。他穿上白衬衫,笑着等她放学,送她回家。
孟听连续一个月,梦见一个离奇的世界。
他做一切青春能为她做的事。
明明妈妈去世后,她和继妹的关系很好的。可是那个古怪的梦告诉她,这个继妹心怀不轨,还害死过她。
努力变成更好的人。
孟听便也怔了怔。
九月份的时候,职高和七中都来了新的学弟学妹。
舒兰一愣:“姐,你怎么了?”
职高所有人都听过江忍的传说。
孟听也不知道怎么的,被那个梦影响,她抽出了自己的手。
听说他是江家太子爷,犯错被放逐。听说他一来就挑事,老师校长也不敢惹。听说学校里最横的几个学生,曾经在他面前话都不敢说。
舒兰跑过来的时候,脸扭曲了一瞬,靠近了孟听又甜甜地挽住孟听的手:“姐,一起回家吧。”
“那个温柔笑着的,带他女朋友回家的,真是你们口中曾经惹不起的江忍吗?”
十六岁的少女,明眸菱唇,纯情动人,说不出的好看。
“是他。”
孟听在车站等车,身边的人都悄悄看她。
“那为什么他好低调了?”
前几天还有人在说她帮舒兰弹琴的事,可是这几天,全部都取代了成了“新校花”的八卦。
沉默了许久,有人感叹着开口。
这年她高二,眼睛才好起来,被评为七中的校花。
“因为他不想做所有人害怕的坏学生,他想做她一个人的好少年。”
十一月以后,孟听老是在做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