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闻没回她,先一步上了绳索,是久马上跟着。
是久心领神会,向梁闻补刀:“听到没,放弃不可耻。”
陡峭冰凉的岩石在眼前触手可及,山风不时从四面八方吹来,是久抬头望了一眼山体,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戴着一副墨镜,细瘦的身材裹在一套冲锋衣里,脸上的表情严肃又冷酷,拿着名单单刀直入开讲:“能选择5.10这个系数的,我相信你们都不是第一次攀岩,对于攀岩的要领和注意事项,你们可能比我还专业。所以我不多赘述,只有一点,”说这句话之前她扫了一眼梁闻,“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请及时向我示意。放弃并不可耻,生命才最重要!”
主办方事先在不同的地方标注了高度,第一段是久和梁闻差不多同时到达。但第二段,是久明显要落后很多,梁闻在这个空当里停下休息了一会儿。
是久和梁闻选择了5.10的那组,指导教练正好就是沈轻殊。
是久追上去,缓了口气,问:“你,你和沈教练什么关系?”
培训做完,正式开始时已经临近中午。
“你不是不八卦吗?”
第一天主要活动就是攀岩,难度系数从5.0到5.10,规格还挺专业。
“我是在收集资料,排除没用的信息,好有针对性地帮你。”
是久仰头一口气将瓶子里的水喝干又从箱子里抽了一瓶新的出来,不远处,教练在吹哨集合。
梁闻笑得戏谑:“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头脑!”
“你们这里的男人,果然都很自以为是。”
“你看不出来的东西多了去了。让我猜一下——你们还喜欢彼此,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你们之间出现了交往阻碍,那些阻碍清除不掉又难以消化,所以你们就这么僵持着,既不放弃彼此,又不与对方重修于好,是这样吧?”
“你?”梁闻瞅一眼是久的小身板,“你不可能赢。”
要不是双手实在不能同时离开绳索,梁闻都要给是久鼓掌了:“不错啊,你是从哪里来的?做什么的?”
“那要是我赢了呢?”
是久想了想:“从南京过来,开甜品店的,你不要转移话题。”
“要不,这个作为我们PK的奖励,我赢了,你就帮我。”
梁闻指了指第三段:“我赢了才会让你帮我,别这么早就认输嘛,那样我会觉得没意思的,我去上面等你,你到了我就告诉你。”
是久喝了一口水,眉头一皱:“可是我不喜欢八卦。”
求人还这么拽,除了曾沧也就这个梁闻了吧。
梁闻呵呵一笑:“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个成功人士,你觉得我会做那么掉价的事?好吧,我就是想让你从侧面帮我问一下,她是打算一直在这个马腾户外上班还是怎么样,现在生活得如何,都有些什么朋友,反正就是那些你们女人在一起喜欢八卦的问题。”
是久对于他那磨磨唧唧的性格感到十分不爽,叹了口气加了把劲跟了上去。
是久不想跟他废话,直接问:“你是来找我帮忙的吧,想让我在沈教练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还是想从我这里套点沈教练的话?”
两人在第二段终点说话期间,有个中年男人先他们一步冲向了第三段。
“那今天咱们是遇到对手了啊。”
第三段和第四段是一个转折,有一个近乎九十度的长弯,人基本上是与地面平行,与岩石垂直,这需要攀岩者拥有非常强劲的臂力和良好的身体素质。
“可以挑战5.13。”
是久爬得慢,但没问题。
“说好了我俩今天PK的,我是来问你,你的水平是怎么样。”
梁闻本来就是户外达人,这个系数不是他的极限。
“那你找我有何贵干?”
两人一前一后往上爬,大弯逼近眼前的时候,梁闻发现先前上去的那个人停在大弯中间,上下不得。
“嗯,我不是来找她的。”
梁闻喊了一声:“兄弟,你没事吧?”
是久迷糊着一双眼:“沈教练一大早就起来,去布置攀岩要用的绳索了。”
那人脸色苍白,浑身虚汗直流:“没事,休息一下就行了。”
他没管它们,扫了一眼这雨后清新的鹤鸣山,接着直接跑到是久的帐篷那里把还在睡的人给拽了起来。
他的状态根本不像没事,梁闻补充:“如果坚持不了就赶紧放弃,他们会派人上来接你的。”
帐篷外面有一沓整齐的稿纸用石头压着,稿纸上沾满黄泥,一夜风露,现在看起来软塌塌的。
那人摇了摇头,在梁闻超过他之前又往上爬了两步,忽然他眼睛一黑,手脚一软,绳索失去控制,整个人直挺挺地往下落。
他从帐篷里迅速钻出来,摸一把脸。不远处,有露水凝成水滴挂在草尖太阳一照晶莹剔透。
“喂!”梁闻一惊,下意识伸手去,已经来不及了。
一条细细的拉链从上往下被慢慢拉开,上午阳光顺着缝隙溜了进去,扫在梁闻那张略带憔悴的脸上。
那人像是没有意识了一般,整个人笔直地砸向第二段尽头的凸出石壁。
Chapter 8
说时迟那时快,梁闻双脚猛地用力,借着岩石将自己弹了出去,一把抓住正在往下飞速下滑的绳子。
是久知道沈轻殊也快要回来了,往里面滚了滚,应战:“恭候。”
坚硬的尼龙绳从梁闻掌心滑过,炽热高速的摩擦瞬间就将他手心的皮肉刮烂,鲜血沿着绳索流了下去。
“明天攀岩,敢不敢和我比赛?”
就在那人砸向岩壁的最后关头,梁闻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堪堪将绳索牢牢抓住缠在自己胳膊上,手臂和脖子上的青筋因用力过度而根根分明,狰狞恐怖。
梁闻经过是久的时候,是久翻了个身,摇头总结:“看来,没搞定。”
痛感从掌心瞬间就蔓延到全身各处,梁闻吸着凉气也无法缓解。
见她不肯伸手,梁闻了然地笑笑,扭身朝帐篷走去。
是久一个箭步爬上来,准备和梁闻一起分担,被梁闻大声一喝:“快点通知那些人去第二段把人救下去。”
沈轻殊的手藏在身后悄悄握成了拳,浑身的战栗都汇集在指尖,戳进掌心。
是久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分担缠绕在他手臂上的那些力量,那些绳索像蛇一样缠在梁闻的胳膊上,似乎只要他一动,下面的重量就会把他的胳膊生生拉断。
沈轻殊大惊,梁闻却平淡地笑了笑:“你恨我在你父母去世当日为了自己的将来没有回头,让你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你不能原谅我把那件事压着欺瞒你那么久,等你回去他们尸骨已凉;你接受不了和间接害死了你父母的人共度一生,所以选择远走他乡。我都知道,没关系,我等你,你走十年我等你十年,你走二十年我等你二十年。你要是死在我前头我就给你收尸,死在我后头我做鬼也守着你。”
沈轻殊在收到求救信号之后,脑子里轰然炸开了,几乎根本没有怀疑,她就是觉得出事参与者中一定会有梁闻。
梁闻翻身爬了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里拿着厚厚的稿纸,突然往空中一抛,风一吹四散开去。
她和另一个教练迅速上绳索,在机械的帮助下很快上升到了已经脱力的那位坠降者身边,绳索从他身上解开的瞬间有还带着温度的鲜血正在往下落,沾了沈轻殊一手。
不如何,你来,从此我们两个一起走;你不来,我还是一个人。
她心脏一抽,常年从事户外工作的她当下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
“那又如何?”
带着一百多斤重量高速下滑的绳索威力不亚于一把正在工作的电锯。
“你不在,我都是一个人。”梁闻重复说这句话,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学生,面对老师的责问,他说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如果……她不敢想,头顶上那个抓着这条绳索的人是梁闻的话……
“不疼。”
——她会疯!
他伸手抚上她脖子靠近锁骨的地方那个文身,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疼吗?”
没有一点征兆地,她红着一双眼一脚踹在那劫后余生不断说谢谢的被救者身上,朝他大吼:“你是聋子吗?强调了多少次,坚持不下去就放弃,你神经病找死啊?”
梁闻苦笑:“你那么听话,我让你别走的时候,你怎么还是走了?”
那人被骂蒙了,但又迅速反应过来:“我是消费者哎,绳子突然滑了你们不找自己设备的原因,倒怪起我了是吧,信不信我去告你们啊?”
“是你说的,我要是走了,就别再回来。”
“告?”沈轻殊起身又是一脚,如同失去理智的泼妇,“你尽管去,拿着这条带血的绳索去,要是我们的设备有一点问题,我就当着你的面把它吃下去,不然的话……”
“为什么不回来?”
另一名教练及时拉住沈轻殊,赶紧拉住那个被激得差点动手的人:“好了好了,有什么气什么怨我们下去说吧,其他人还要继续往上爬呢,我们别影响别人。”
“是。”
沈轻殊丢掉那条绳索,瞪了那人一眼,回那位教练:“你带他下去吧,我上去看看那个,”她哽了一下,“去下面等我。”
她想否认,但逼仄空间里,她已经无路可退。
附着在梁闻胳膊上的力量消失的那一瞬间,是久听到了一声像春天树枝被折断的声响。
“是我吗?”梁闻低着头捉住她的手问。
带着心内的惊骇,她仰头望去,梁闻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流,他哑着嗓子,表情痛苦,却非常平静地说了一句:“我胳膊断了。”
忍不住想要往他怀里钻,忍不住想要抱住他。
顺着他那条晃荡在空中不受控制的胳膊,是久看到了他皮肉翻烂、血肉模糊的手掌。
他身上草根木质尾调的香水已经被雨冲得所剩无几,可就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雨后青草与泥土的味道,让沈轻殊无法自控。
Chapter 9
并且地点选得相当有艺术感。
“沈轻殊你干什么?”
是久只听远处传来“扑通”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到了一个词——幽会。
梁闻还来不及往后退,沈轻殊就一个箭步攀着岩壁冲了过来,一只脚蹬在石壁上,一只脚钩住笔直的绳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他的胳膊,细长手指从上往下略过他胳膊上冰凉的皮肤,找到脱臼点,双手猛地用力——伴随着梁闻的惨叫,只听“咔嚓”一声,胳膊接上了。
刚一个转身,还没站起来,手就被人猛地一拉,她整个人往后一仰,倒进了一个浑身是泥的怀里。
攀岩至此驻足观望的人后背一凉,再看沈轻殊的眼神都带上了恐惧,是久更是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往下溜了一大截。
无赖成这样沈轻殊实在是没有想到,不想与他纠缠:“随你。”
“沈轻殊,”梁闻垂着一只胳膊,心肝疼得直抽搐,“你好狠。”
“你说那个‘W’是我,不说我不上,说不是我也不上。”
她突然靠近,贴在他胸前,在他耳边轻声说:“还有更狠的。”
“不是。”沈轻殊突然生出点暴躁,敛眉问:“你上不上来?”
之后在梁闻根本没时间反应之前,张嘴咬住了他T恤领口,牙齿使劲一磨,咬出一个豁口,然后抬手只听“嘶啦”一声,梁闻的T恤被扯下一片。
“是我对吗?”
“我×,”梁闻心疼,“这是……”
沈轻殊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这个举动,连忙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
沈轻殊一把拽过梁闻的手,将布条缠上去,说得漫不经心:“我知道,某大牌某一季的限量款,全球只有一百件,领口有个小彩蛋,用某特殊工艺秀了俩单词‘for you’遇水才能看到,对不对?”在他手背上绑了个蝴蝶结,“潮牌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对不住了啊!”
他握住她的手,用拿笔的手在上面摩挲,停在那个文身上,问:“这是什么?”
梁闻由着她给自己包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根本没有退出这个行业!你一直在关注,你对潮流了解得这么清楚,轻殊,”他腾出另一只手抓住她,“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
梁闻仰着头,眼睛里全是她。
“你们村刚通网吗?我只有待在你身边才能了解潮流?你别想太多,我来找你纯粹是因为职业操守,并不是别的。”
她扭身过去,纵身一跃,跳到了泥坑边上,伸出手:“上来,我拉你上来。”
说完,她打开对讲机,让山顶上负责滑轮的人把自己放下去。
沈轻殊一顿,往前的步子猝然停下,像是中蛊了一样不受控制。
是久瞅了一眼已经快要下到第一段的沈轻殊,又望了一眼梁闻,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上去,还是趁机下去。
——你在我蒙昧无知的年纪里出现,长进我的肉里,突然有一天,你撕裂我的身体从里面跑了出来,我流着血,找了你十年。十年,沈轻殊,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
“我要上到顶,你呢?”梁闻这话是说给是久的,但眼睛却盯着下面没收回来。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是久没说话,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继续往上爬。
沈轻殊心头一软,但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是久攀上顶的时候,梁闻已经坐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
她扭身,梁闻仰望着她,眼神里有流转不尽的柔光,以及深不可测的伤感,似在妥协又像是讨好的语气:“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
“是我低估你了,你很厉害,”是久喘着气指了指他的胳膊,“受伤了还能坚持到最后。”
身后的坑里不轻不淡地传来一句:“别走。”
“是我做得不对。”
她不打算打扰他,转身,走了两步。
是久喝了口水,找了个离梁闻不远也不会影响其他攀岩者上来的位置坐了下去,喘着气问:“你们分手多久了?”
但沈轻殊明白,并了解这种感觉,虽然远久了,可印象却依旧深刻。
“我们没分手,她只是离开的时间有点长。”
教练觉得他是疯子。
“所以,那个阻碍在你们中间的问题是?”
半年拿不起笔的梁闻,陷入纯净的黄泥当中突然来了感觉,他不让教练拉他上来,只让他把他的稿纸送过来。
梁闻望着天边长长的流云,叹了口气:“她父母的去世。”
他来灵感了,一定是。
“因为你?”
沉迷,痴醉,对这个世界失去知觉,陷入了令人生怯的自我意识中,脑海里只有一条又一条流畅活泼性感优雅高贵的线条。
“和我有关。”
而梁闻对着一切都浑然不觉,他可能已经忘记自己在这个泥坑里待了多久,他手里握着笔,在稿纸上流连的时候就像钢琴家的手在黑白键间往复。
“说明白点?”
雪白的稿纸被黄泥上了一层天然的色彩,纸角偶尔被风掀起又落下。
“十年前,我和她有一个去美国当交换生的机会,她父母送我们去机场,在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
万籁俱静的夜空里,梁闻整个人趴在泥坑壁上,结实有力的胳膊撑在上面,手边有一沓用黄泥压住的稿子。
是久顿了一下,但智商还在线,不解:“这是意外,和你有什么关系?”
梁闻还待在那个泥坑里,里面的水已经全部渗进地下,他背对着她,衣服上裹满黄泥。
“他们回去的路线是我建议的,建议他们走机场高速,却没想到发生了事故……他们当场死亡。”
她走过去,站在之前和梁闻一起跳下去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
“可……”是久“可”了半天,还是一句话都“可”不出来。
沈轻殊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宽大的衬衣被风吹得在背上鼓出一个大包。
后来还是梁闻打破僵局:“可这不是让她不能原谅我的。她不能原谅我的,是在我先知道消息后,并没有放弃那趟去美国的飞机,没有带着她回头,没有告诉她那场事故。三个月后,她从她同学口中得知这一切。”
夜风从山口刮进来,有些凉。
“为什么?”
是久翻了个身,头往上,仰面盯着星空,睡意减淡。
是久盯着梁闻看,并不觉得真相就如他说的那样。敢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奋不顾身去拉拴着重物高速下垂尼龙绳的人,绝对不可能会为了所谓的前途弃女方父母死亡于不顾。
雨后云开的夜,天空星光满布,一轮弯月静静地挂在天上,把大地照得一片雪亮。
何况,沈轻殊的父母对他自己来说,也有着那么特殊的意义。
是久没跟着,只是爬到帐篷口往外望了一眼。
梁闻身上的T恤被扯得稀烂,他索性脱了抓在手上,对一边控制滑轮的师傅说:“送我下去吧。”
半夜,身边忽然一空,她睁开眼,见沈轻殊正从睡袋里钻出来,轻悄悄地拉开帐篷拉链走了出去。
“你没告诉我真相。”是久坐在原地没动,眼睛盯着他。
折腾一番,是久也困顿不已,简单洗漱完后挑了一个睡袋钻进去,不一会儿就眯着眼睛睡着了。
“下去吧,很晚了。”
沈轻殊的声音里充满倦意,回答说:“不会。”
傍晚的夕阳映照在梁闻英俊的侧脸上,他闭口不谈的东西埋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是久试了,没看懂。
“那,”话说到这里,是久突然又不想问了,转移了话题,“明天的天气怎么样?攀岩会有影响吗?”
Chapter 10
“嗯。”沈轻殊也不否认。
按照计划,最后一天有个徒步登山的项目。
“你们以前认识,交往过。”是久判断。
沈轻殊和教练们开完会,准备好第二天要用的东西,回到帐篷,是久已经躺在睡袋里了。
“教练会去的。”
她钻进去,带着一身露水。
好有层次的味道,是久低头认真看了一眼糖纸,然后将其折叠好放进口袋。
是久盯着她的脸,想象不出眼前的这个女生曾经娇生惯养过。她做事情动作利落干脆,适应能力极强,穿戴简单,如果她真的有过那样的曾经,可以说她蜕变得相当彻底了。
是久将糖剥开塞进嘴巴,一股浓郁的奶香瞬间就在嘴巴里弥漫开来,接着薄荷的清凉立刻上来冲淡了那种味道,最后留在口腔里的是酸甜适中回味无穷的绵转。
“咳——”是久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进入女人们聊八卦的状态,“沈教练在马腾户外做了多久了呀?”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沈轻殊回头看了她一眼,从是久那张过分严谨的脸上像是看穿了什么,她觉得很有意思,没隐瞒:“前几天才来的。”
“谁?”
“会一直在这里做?”
是久拿了一颗放在身边,继续用毛巾擦头发:“不去把他拉上来?”
“不会。”
她枕在胳膊上,嘴里叼着糖,伸进裤子口袋里摸了一把递到是久面前,问:“要吗?”
“那会做多久?”
是久换了干衣服和帐篷,同住的是沈轻殊。
“我是替我朋友来的,她回来我就走。”
雨是在夜开始的时候停的。
“去哪儿?”问得有点快了,是久又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
Chapter 7
沈轻殊低头整理自己的睡袋:“梁闻让你问的?”
是久张大了嘴,雨水趁机灌了进去,酸而涩。
“没有,我自己想问的。”
梁闻笑着摇了摇头:“不会,当然不会。人都会变。好比我,我早就不像以前那样,遇到表白的,只要长得不磕碜我都不拒绝的。你走了我才发现,原来枯守一棵树是多么无趣的一件事。现在啊,”他爬在泥坑边缘,眼尾上扬,眼睛里飘荡着一片浮云,“我拥有一片森林,想上哪棵树就上哪棵树,你都不知道有多快活!”
“我做极限运动,在很多项目上是专业级的,哪里有比赛,我就去哪儿,不怕你告诉他,因为我也不知道下一步在什么地方。”
沈轻殊将雨衣扔过去砸在他头上:“梁闻,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和以前一样?”
“那,你后来有交过男朋友吗?”要是再否认不是梁闻问的,是久都觉得假,索性直接说,“梁闻想知道。”
梁闻索性靠在泥坑里不上来了,反正雨大泥滑也上不来,眼角含笑,反问:“要什么?你吗?要啊!”
猪队友!
沈轻殊捡起地上的雨衣,蹲下,带着一点同情的笑意,将雨衣伸过去问:“要吗?”
沈轻殊整理睡袋的手停了,眼角微微发红,像是宣誓一般郑重:“我在这世上只剩下梁闻,爱着他,山川河流、雨露、草芥都可以做证。”
而梁闻则跳进了一个巨大的没过他头顶的泥坑当中,引水沟里的水正在往里面注,水已经漫过他的腰。
她话不多,整理完睡袋就钻了进去,没过多久,是久耳边就只剩了一道清浅的呼吸。
坚硬生猛的雨滴砸在是久背上,她冲了过去,在教练并不惊讶的目光中,看到沈轻殊一个轻便纵身,从空地下的平台上跳了上来。
后来真的进入梦乡的沈轻殊,并不平静——
是久根本来不及从帐篷里爬出来,就看着那两个人发疯一般先后往下跳。
那是一个站在太阳底下晒五分钟就会融化的季节。
“是吗?”也是和十年前一样,她果断、决绝,又是一个想起来就让人难过的转身,只不过这一次,她面对的是悬崖。
沈轻殊好不容易拿到交换生资格可以和梁闻一起去美国后,第一时间奔到了他家里。
沈轻殊后退一寸,梁闻上前一尺,直到把她逼到了空地边缘才伸出手一把掐住她的腰,像十年前那样狠地说道:“你再往前走一步,走一步,你绝对会后悔。”
梁闻和魏人行刚从外面打完篮球回来,洗了澡,头发上的水还没擦干,浴巾围在腰间,腹部上的巧克力形状肌肉很漂亮,沈轻殊推门而入,隔着客厅的距离直接扑到他身上。
梁闻将沈轻殊脱下来的雨衣放在鼻头闻了一下,然后抬头笑意不减:“衣服塑料味很重,质地粗糙,走线松散,设计感为零。沈轻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自己的要求已经变得这么低了,”靠近,暧昧,话语绵转,“没有我,你果然不行吧。”
他笑着接住她,问:“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教练的话还没说完,沈轻殊站直了身体,盯着梁闻看了两秒,接着娴熟利落地将雨衣从身上脱下来扔到梁闻的怀里:“穿上。”
“先不告诉你,我问你,你觉得你到目前为止最高兴的事情是什么?”她抬着头,白皙的脸上蒙了一层晶莹的汗。
“呃,轻殊,不然你……”
“一岁那年对刚出生的你一见钟情?”
他走过去,一把握住沈轻殊的手:“跟我走。”
“嗯……”沈轻殊脸红心跳,娇嗔道,“你就会哄我,等我不在你身边,你是不是也会这么对其他女的?”
梁闻瞥见她右手中指上的文身,眼睛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生疼。
梁闻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不会。”
“戚晓给我电话,说她那批货出了点问题,今天上不来。”沈轻殊纤细的双手握着工具,不太娴熟地跟在教练身后将挖起来的泥草拢到一边,将雨水从搭帐篷的空地引过来。
“这么坚定?”
“轻殊,”教练望了梁闻一眼,“你熟人吧?不然你别弄了,反正等下戚晓就上来了,你跟人去休息吧。”
“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来回答你这个问题,还不够吗?不够的话,还有下个二十年,下下个二十年,下下下……”
沈轻殊没有抬头,雨顺着她的帽子,在背上汇聚沿着雨衣流下去,有些钻进了她的雨鞋,梁闻看见了,眉头一皱,指腹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沈轻殊踮起脚堵住了他的嘴,客厅里空调换了个温度,梁闻抓着她的腰,两人绵转迂回,房间门“咔嗒”一声关上……
梁闻居高临下,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意叫她:“沈轻殊。”
在机场,沈轻殊从未见过那么伤心难过的父母。
沈轻殊穿了一件雨衣,袖子卷在肘间,低着头正和教练一起在挖引水沟。
沈妈妈站在太阳底下,整个人像没有灵魂一样,握着梁闻的手含着眼泪不断重复一句话:“好好照顾轻殊,好好对她。”
视线不远处的正前方,梁闻淋着雨站在沈轻殊的对面。
梁闻牵着沈轻殊的手再三保证,一年后一定还他们一个活蹦乱跳的沈轻殊。
左边帐篷里,传来小孩儿软糯的声音,在问这雨什么时候停。
“叔叔阿姨回去的时候走机场高速吧,过来因为要买东西绕了挺远的路。”
右边帐篷里传来一阵嬉笑,倒在牛津布上的影子在电光中摇曳,是一群大学生在玩“杀人游戏”。
哭得双眼红肿的沈妈妈机械地重复:“走高速,走高速。”
她觉得新鲜,便留出一道缝隙,趴在帐篷口向外张望。
因为梁闻延迟国内毕业的问题,沈轻殊联系了戚晓。
亮白的雨从灰暗的天空落下,砸在眼前的树上又落下渗进草地。
相差十二个时差,戚晓刚起床的时候沈轻殊正在出租屋里给梁闻做晚餐,烤箱里有他喜欢的番茄派,玉米浓汤在锅里已经可以闻到香味,水果沙拉放在餐桌上,她正往上面撒千岛酱。
是久扑到帐篷口准备把拉链拉起来。
插在水晶玻璃花瓶中的紫色桔梗开得很好,手机就放在花瓶旁边。
再望过去,眼前一亮,堵着光的身体钻出了帐篷,粗粝风雨裹着山中泥土的潮湿腥咸的味道轰然卷了进来。
戚晓看到她在QQ上给自己留言后,打了电话过来。
——浪荡!
沈轻殊因为觉得自己太幸福,说话都是飘的:“戚晓,我不在的这三个月,你想我了吗?没关系,我已经关照过我家太祖宗要好好陪你了。”
闻声,是久手一滑,手电咣当落地砸在她脚背上,痛得她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笑声卡在喉咙,那头戚晓抽泣:“轻殊,你没事吧。”
“你猜,我今天晚上能不能搞定她?”
沈轻殊一愣:“什么事?没事啊!”
“嗯。”
“没事就好,叔叔阿姨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身边还有梁闻,他……”
“个性吧?”
“戚晓你……你在说什么?”
“嗯。”
……
“漂亮吧?”
梁闻下课回到出租屋里,沈轻殊蜷缩在沙发椅上,面前的电脑页面开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天——双流机场到成都的高速上,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报复性爆炸事故,车牌尾号为川A45XX6的奔驰车车毁人亡……
“什么怎么样?”
灰黑色的烟雾弥漫了整整一片天,火烧一般的流云和地上的熊熊大火无缝衔接,车身崩离得四零八落找不到完整的一片……
“你觉得她怎么样?”
时间定格在下午三点十分,距离他们飞机起飞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是久觉得他疯得不轻,欲转移话题:“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而那个时候,梁闻要去了她的手机并帮她关了,说是为了省电。
“两个小时!”他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不带感情,声音却是非常好听。
之后整整三个月,父母那边只有短信,说是工作忙没有时间接电话,让沈轻殊信以为真的,还有梁闻的从中周旋。
“比你早了两个小时的样子,怎么?”
她转身,满脸泪痕,倦怠、绝望、崩溃,无可言说。
“沈轻殊,你认识她多久了。”
安安静静地对望了十秒后,她起身出了房门。
他突然开口,是久听得莫名其妙:“什么?”
异国他乡的夜色,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你认识她多久了?”
……
“我说,”是久将手电的光对准梁闻的后脑勺,“搭档不是睡一个帐篷的意思。”
“回去走机场高速吧……”
他背对着是久,把外面本来就不够明亮的光线给全部堵住了。
“手机关了,省电……”
帐篷口的梁闻端坐在防潮垫上,手中拿着一本画稿,稿纸上是一件画了上半身轮廓的夏装。
“我跟我妈确定了,叔叔阿姨最近在忙一个项目,所以没时间接你电话,不是有短信吗?”
是久手中拿着手电一关一合,百无聊赖。
“我妈今天陪阿姨去新世界扫货,结果阿姨忘了带会员卡,积分都在我妈卡上,她俩还互相计较,你说都多大的人了。”
雨滴砸在帐篷黄色牛津布上发出“嘭嘭”巨响。
……
天气骤变的傍晚,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阻断了原本计划好的篝火晚会。
梁闻,你可真厉害,描述得这么详细,简直以假乱真,让人如何不信。
Chapter 6
可是让沈轻殊毫不怀疑的,并非他煞费苦心的谎言,而是对他那一腔真挚纯净的热爱。
……
所以,当纯净里掺了杂质后,爱还是爱,就不见得有多热了。
“不是啊,你听我解释!”
Chapter 11
沈轻殊和魏人行同时发问。
沈轻殊从噩梦中惊醒,眼前深红一片,她像是失明了一样,再也看不清别的颜色。
“梁闻你居然把小学三年级时跟你表白的人的名字藏了起来没告诉我?”
她知道自己完蛋了,服装设计这条路,走不下去了。
“有没有人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女朋友小学三年级会跟梁闻表白?”
同年冬天,二十一岁的梁闻出了人生的第一个作品——《星风》,被宴华时代高价签约。
“我想起来了,”邱可忞盯着这个桌子上的几个人看,“小学三年级那会儿,我跟你表白,你拒绝我,说你家已经有个小娘子,认识了9年10个月零23天。你好啊沈轻殊,九年了,我终于见到了你。”
他们回国。
不过没等她想起来,沈轻殊已经向她伸出了手:“你好,梁闻的女朋友,沈轻殊。”
第一个下雪的天气,沈轻殊起床,被梁闻重新拽了回去,抱在怀里:“别走。”
邱可忞一愣,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熟悉,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我去看看雪。”
梁闻笑着将走过来的沈轻殊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搂住,正儿八经地跟邱可忞介绍说:“这是我家小娘子,我们认识了18年10个月零23天。”
“别走。”
“还有小娘子?梁闻,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够不够朋友啊?”
“一会儿就回来。”
魏人行往门口一看,接住了沈轻殊的目光,立刻会意,然后痛心疾首:“就是说啊梁闻,你说你在学校里乱搞男女关系,怎么对得起在家寒窗苦守的小娘子,你个陈世美!”
“别走。”
邱可忞气恼,朝门口正朝他们走来的沈轻殊使了使眼色:“那姑娘估计是属火箭的,效率这么高!一晚上就把我们潮流班的高岭之花给摘了。哎,梁闻你坚持了那么久的原则哪儿去了啊?”
沈轻殊站在门口,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她没回头,梁闻没追上来,只是哽咽地说着:“沈轻殊,你敢走就别回来。”
魏人行端着两人份的东西走过来,笑着问:“什么认识了一天?”
她便没回来。
“这么快就成你家女人了,梁闻你能不这么恶心吗?老娘从小学就认识你了,还比不上一个你认识了一天的人?”
一走就是十年。
“这份是我家女人的。”梁闻拒绝。
徒步登山活动在最后一天下午结束。
“我就要你这份。”
在鹤鸣山脚集合解散。
“你喜欢就让老魏给你买啊。”梁闻低着头在纸上勾线。
梁闻抓住是久,请求:“能帮我一个忙吗?”
邱可忞也喜欢。
是久有些为难:“沈教练那边还得你自己行动,我能问的都帮你问了。”
食堂二楼的小炒部,梁闻点了一道绿豆排骨汤,沈轻殊的最爱。
梁闻笑:“问什么啊!我是让你帮我把车开回去,我胳膊用不上力。”
“啊……”戚晓浑身汗毛直立,吓得屁滚尿流地追了出去,“沈轻殊你等等我……”
是久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整理帐篷物资的沈轻殊,那句“怎么不让沈教练帮你开”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放走了沈轻殊戚晓,戚晓又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最后才反应过来,宿舍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啊,还有那些,沈轻殊的太祖宗……
她接过钥匙,俩人先一步和众人告别。
“得令,小的告退!”
回到成都已经过了晚上九点,步行街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滚蛋……”戚晓现在对沈轻殊家太祖宗有阴影,很深。
车停在朗御大厦,梁闻说要报答是久,请她吃饭。
沈轻殊不怀好意地笑:“别难过,我把我家太祖宗留在宿舍陪你……”
在一家格调很高但其实也就是吃火锅的店子,两人刚坐下,是久菜单还没看全,一对情侣模样的人突然走过来坐下。
“哦,”戚晓愣在原地,“敢情我是被你当成二愣子耍了一道是吧?”
“不错啊,出去一趟,稿子没画出来,妞儿倒是泡上了。”说话的是个女人,手里夹着烟,妆容精致一身名牌,她眼睛盯着是久,像是要把她盯出朵花来。
沈轻殊不兜弯子了:“他是我一出生就认识的人,是我男朋友很久了。”
“有妞儿也算收获。”接话的是个男人,站在女人身边,样貌不错,气质也还行,但和梁闻比还差了点。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犹豫一下,又放了进去。
“啥先机?”
梁闻没做任何解释,转头问是久:“能吃辣吗?”
“先机。”
是久点了点头,其实她不吃辣,她只喜欢甜。入乡随俗,她不想搞得太矫情。
戚晓退着走,依旧挡在她面前,不依不饶:“你撒谎,怎么可能,那么大一帅哥,别人追了一年连句话都没说上,你就一晚上?凭的是什么?”
“你叫什么?”邱可忞问是久,“户外认识的?”
“都没有。”沈轻殊笑着摇头。
“是久。嗯。”
“不行,你不能走!”戚晓冲进来张开了胳膊拦住沈轻殊的去路,“你老实交代,为什么一天晚上就能勾搭上梁闻学长,还让他在校内BBS上公开承认你们的关系,你出卖了什么?我们近湖的房子,还是你那坚守了18年的贞操?”
“模样不错,”邱可忞评价,“脾气我也喜欢。但别对他认真,他不是什么好人我告诉你。”
戚晓杀猪般的喊叫声从宿舍当头传进来的时候,沈轻殊刚把头发扎成马尾,背着书包准备去食堂。
梁闻叫来服务员,递过菜单后,直接切入正题:“我想好好吃顿饭。”
“这个好办。”他狭长眼睛眯起,弯弯的,像皓月当空,伸出手钩住沈轻殊的脖子拉到自己的眼跟前,亲昵温柔,如同被熨帖过的声线,在她耳边轻声低诉,“去外地疯了一个暑假,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邱可忞摊了摊手:“吃啊,没不让你吃。”
“你得告诉全天下的人,你是我一个人的。”
梁闻笑:“稿子我画不出来,”指了指自己的右胳膊,“有伤,而且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我做不到。”
梁闻笑,俯身在她耳边柔声问:“那你说,要我怎么办?”
邱可忞好像对此有过预料,并不意外:“还有时间,你不试试?”
“哦,”沈轻殊将杂志丢掉,“人设这么复杂啊!那也不行。”
“老魏上呗,我觉得他的概念已经很成熟了。”
“邱可忞,”他指了指沈轻殊手上的杂志,一五一十地交代,“以后是宴华时代的接班人,以前小学跟我同过班,现在是我的学习小组搭档,兼你家对面邻居魏人行的女朋友。”
魏人行连连摆手:“那怎么行,我们炒作的卖点就是你梁大设计师的十年新作。”
“撒谎,刚才那个女的?”
“要不这样,”邱可忞从中调和,“反正还没有官宣,用人行的概念,冠你梁闻的名头。收益归公司,亏损也和你没有关系。”
“当然,你不在,我都是一个人。”
梁闻点了点头:“按照你们说做的吧。”
“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乖乖听话?”
魏人行和邱可忞是夫妻,宴华时代是他们的公司,梁闻只是他们的一个赚钱工具,他们一唱一和的内容想必已经在此之前排练过很多遍,只等梁闻点头而已。
梁闻干脆停了下来,望着沈轻殊以一脸无辜受伤的表情说:“是你交代我,遇到表白的杀一儆百。”
比起拿不起笔,作品水平下降在他们的行业里是更能被接受的。因为附着在梁闻身上的商业价值已经不单单是他个人的事情,还和隶属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披着天使外套的恶魔?”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邱可忞都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人,何况他只是短时间内无法创作而已。
梁闻宠溺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宝贝儿,我控制不了别人的想法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好好吃。很高兴认识你,是久是吧,下次一起玩啊。”
被梁闻抱在怀里吻得七荤八素后,沈轻殊大脑一个激灵,觉得再这样下去,可能今晚阵地不保,灵活地从他怀里挣脱开,带着点娇嗔质问:“一个小时仨表白的?”
是久盯着邱可忞和魏人行走出了店门才开口问:“你们关系很好?”
Chapter 5
火锅上来,梁闻低头开始涮:“什么都别问。”
梁闻在稿纸上勾了一笔下装的轮廓,头没抬,沉着音对沈轻殊说:“过来。”
“我只是想提醒你……”
“梁闻你可以啊,一个小时不到,仨表白的,”邱可忞起身拿起自己的包,“我不陪你选妃了,我找我们家老魏去。”
“我知道,”梁闻似乎并不很能吃辣,放进火锅里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会立刻离开城都吗?”
自信、流气又充满了攻击性,她回:“因为他的女朋友叫沈轻殊,而你不叫那个名字。”
“不,我还要去一趟峨眉山或者是青城山,也许都会去。”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做什么?”
沈轻殊坚定地说:“你不是他女朋友。”
“替一个小朋友许愿。”
邱可忞冷笑一声:“你哪儿来的啊,都说我是他女朋友了,你脑袋是用来拗造型的,听不懂人话?”
“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一出,戚晓直觉今晚的教室是守不住了,不想浪费时间,找了个借口溜掉了。
“不知道。”
“学长你肯定希望女朋友是个活的吧!”
“如果赶得上宴华的新品发布会,来玩。这是我在朗御下面酒店的会员卡,你拿着可以直接入住,走的时候放在前台就行。很高兴认识你,你叫?”
沈轻殊扭头,邱可忞正盯着她手上的杂志。
是久一脸黑线,很想泼他一脸火锅汤,但她素质好,忍了:“是久。不用了,我有地方住。”
他还没开口,对面的模特就按捺不住了:“你把我当死的吗?”
梁闻不坚持,似乎是不想与异性之间有过密来往,离开得果断:“你慢慢吃,有机会再见。”
梁闻收回目光,弯腰去捡笔,再抬头,沈轻殊已经移动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烂漫直接问:“学长,女朋友免费送,要吗?”
夹了一块藕,是久在清水里涮了涮,但上面辣子油依旧很重,她放弃了,起身出门走进夜里。
对面跷着二郎腿的模特唰地扫了一眼门口,然后用脚尖踢了踢梁闻的画架:“还画不画了?”
Chapter 12
“帅那是肯定的,不然怎么当上的校草。”戚晓撇了撇嘴,“但你不知道吧,我都查过了,他是大我们一届潮流班的高材生,叫梁闻。盛传他是披着人家天使外套的恶魔,骨子里残忍极了!”
接到沈轻殊的电话,是久正去往青城山的路上。
沈轻殊毫不掩饰地评价道:“好帅!”
有点意外,她问:“沈教练,怎么了?”
沈轻殊轻轻咳了两声,空旷的教室尽头迎来一个人的目光,顺着吊灯望过去,那人坐在画架前,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衣,袖子卷在肘间,浓密乌黑的头发在黄昏色的灯光下散发着好看的光泽,两人目光相撞,夹在那人颀长指间的素描硬炭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别叫我沈教练。还在成都吗?”
推门,一股陈旧的味道好像来自上个世纪,伴随着夏季晚上的闷热浪潮扑面而来。
“嗯,但不在市区。”
红房子外墙被爬山虎占满,一到晚上蚊虫遍布,刚一走近就能看到门框上黑压压的一片。
“方便见面吗,我想请你帮个忙。”
新生入校本来就没多少心思放在学业上,再加上近湖四周竹林密布,灯光天然暧昧,一到晚上就成了小情侣们的约会圣地。几乎每个学校都有这么个地方,沈轻殊觉得自己深受其害,和戚晓一路跑得心猿意马。
“什么?”
夏季,入夜,晚上八点多。
对方好像有点犹豫,隔了几秒才回:“上次在鹤鸣山,梁闻的画稿我在整理帐篷的时候发现他没带走,你能帮我转交给他吗?
戚晓胆小,犹豫两秒后,架不住沈轻殊的恐吓拿上画板跟着她去了红房子。
能不能?当然不能!梁闻又不是智障,留在那里还不就是为了逼她去见他。
“哈哈!”沈轻殊大笑,从门背后抽出自己的画板,说得随意又欠揍,“反正看你自己,要么待在宿舍和我太祖宗聊天,要么跟我一起去红房子守夜。”
不过是久说得委婉:“我想可能没办法帮你,我现在在去都江堰的路上,接下来不直接回成都的,”随后还多此一举地提示,“你们客户资料表上应该有梁闻的联系方式,你不妨直接打电话找他。”
“啊——”戚晓被吓得大叫两声,瞪她,“沈轻殊你故意的!”
沈轻殊在电话那头无奈地笑了笑:“你们结盟了?”
沈轻殊将杂志卷起来朝她脑袋轻轻一拍,话语张扬:“要是让我家太祖宗知道他们的孙女大晚上不能好好睡觉要被逼着去占教室,一定能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我告诉你,说不定已经来了,就在你现在站的地方,正盯着你看呢!”
是久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结盟?”
“主意不错,但惊动你家太祖宗不好吧?”戚晓一本正经地回答。
“算了,我不应该找你的。”
“风水好?我家祖坟还风水好呢,要不要给校长提个意见把学校迁过去啊?”
挂电话之前,是久忍不住插了句话:“沈轻殊,你说你爱着梁闻,我相信。可我觉得就算山川河流、风雨、草芥都知道也没什么意义,最该知道的是他。”
室友戚晓给她科普:“轻殊你不知道,近湖风水好。”
“让他知道就有意义了吗?”
“哪里不能上课了嘛,难道去近湖读两天书就能成为可可香奈儿或者纪梵希了?”沈轻殊边抱怨边从书架上扯出宴华时代最新一期的杂志。
是久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
这在别人看来充满团队荣誉感的事,在沈轻殊这里简直就是智障行为。
“你们在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我认识的人不多,在南京有个朋友叫周丛,他患有人格分裂,在不同环境的刺激下会变成另一个性格的人,几个性格互相陌生,但他们有个共同爱着的人叫宫似,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希望爱着的那个人,在被爱的时候感觉上是幸福的。”
就拿传统班来说,他们为了能在前期占据有利主导地位,不惜牺牲学生的休息时间,轮流去红房子自习,必须守到最后一个拿到锁教室的钥匙,否则不能回去睡觉。
她问:“你说你爱着梁闻,可你觉得,他幸福吗?如果不幸福,你的爱大概就没有意义,即便你爱得很辛苦、很虔诚、很浓烈,那也没有意义。”
但是自从2008年新校长就职把那排建筑直接划分给了服装学院之后,争夺它的就从外乱变成了内斗。除了规模小点,精彩程度丝毫不减,甚至因为目标明确,残忍之处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挂掉电话,是久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糖纸,那天在帐篷里吃到的那颗糖的味道瞬间清晰地拍击着她的脑神经。
近湖旁边有一排教室,大家都叫它红房子,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因为风格鲜明,靠湖近水,景色宜人,冬暖夏凉,是众多院系每年必争的上课之地。
她在去往青城山的中途下了大巴,拦了一辆回成都的车直奔朗御大厦。
江大服装学院,服装设计方向有两个班,一个专攻经典传统,一个专攻时尚潮流。
从梁闻那里拿到房卡后,是久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开始摸索那颗糖的味道,想把它变成一道甜品。
Chapter 4
奶香、薄荷、酸乳的味道都配了出来,唯独那个甜,蔗糖太过、蜂蜜不足,不管她怎么配比都达不到最佳状态。
什么情况!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里待了多久,只知道太阳升起又落下了几次。
是久从指缝里瞟过去,只见那两人,站在彼此对面,眼神里充满惊诧、慌乱和错愕,仿佛这天、这地、这路人,都不存在,全世界只剩对方。
甘蔗在微信上告诉她又收了新徒弟,周丛最近状态很稳定,月昉的棋艺有进步。
然而,时间过去了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依旧没能迎来想象中锣鼓喧天的混乱场面。
曾沧抱怨唐不云结婚后管他管得太严跟变了个人一样,说豆浆挺好的,就是有点怕老婆,和他一样在家里没地位。最后叮嘱她别忘了替自己求神拜佛。
一场猛女揍骚汉的劲爆场景绷在弦上,一触即发——
葛升来见过她一次,期间聊到夷芳,说她出去旅游了,和以前的一个朋友一起,那人是一个作家。
是久无语,单手捂脸,觉得梁闻这个二傻子可能要背时,调戏人从来不分对象,别人还好说,但那个沈轻殊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货啊!
最近一次日出后,是久瘫倒在地板上,四周凌乱地摆放着各种制作甜品的原料。她预备放弃的时候梁闻推门进来。
“病?”梁闻的语气依旧轻佻,只是现在的轻佻里还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难过、哀伤和抽离,“有啊,病得快要死了。”
“这是被抢劫了,还是你刚抢劫完回来?”
“病”卡在嗓子眼被梁闻瞅向她的眼神给堵了回去,对望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是下了死力气的,痛得她心肝打颤。
是久有气无力地问:“有何贵干?”
“你有毛……”
梁闻走到窗边,捏了一块是久做的甜品放进嘴里,评价:“口感不错,少了甜味。”
沈轻殊抽了两张递过去,刚一扭身胳膊就被人猛地扯住,滑板没控制好,她失去了平衡,好在反应够快,刚从滑板上跳下来,滑板就“刺啦”一下飞到对面,撞在台阶上发出“嘭”的一声。
是久重复:“有何贵干?”
是久伸出手将票接住:“我们是搭档,我替他拿。”
“宴华新品发布会,我是来邀请你的。”
梁闻指尖冰凉,似乎失去了反应能力。
她和梁闻之间连“熟悉”都算不上,她想不出他会把邀请她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原因。
“票!”沈轻殊踩在滑板上拿着门票朝梁闻身上拍了拍。
唯一可以让她联系在一起的,是猴子石山顶上,那个梁闻没告诉她的真相。
二傻子低头的视线里出现一只拿着门票的手,纤长匀称,纹理细腻,就是晒得有点黑,中指上文着一个“W”。
是久是很聪明的人,不需要让别人给自己提供太多信息,她自己就能把前因后果串起来。
“你没事吧?”是久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个人怎么说风就是雨,上一秒还是个骚包成二百五,下一秒就像个被雷劈了一般的二傻子。
“我换件衣服。”
梁闻盯着是久打趣的目光还没移开,“沈轻殊”三个字就像惊雷一样在他脑子里炸开了,震得他整个人一抽搐,接着身体僵硬,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定住了。
梁闻刚走到门口,她又问了句:“沈轻殊联系你了吗?”
人群惊讶,骚动。
“她联系你了?让你帮她把我的画稿转交给我?”
教练指着那姑娘说:“等下大家可以凭票到景区参观游玩,但别忘记,下午三点的时间。哦,对了,给大家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美女是大家接下来的生活助理兼教练。有任何需要,当然了我是说工作范围内的需要,都可以找她,她叫沈轻殊,大家可以叫她沈教练。”
果然如此!
她踩着长板从台阶旁边的水泥斜坡上滑下,左脚在地上轻轻一擦,滑板带着人“嗖”的一声飞过来,快要撞上教练的最后一刻,“咔”的一声停住。
“那看来是没有跟你联系。”
远处,滑板女生从售票厅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沓门票。
“但我联系她了,告诉她那些画稿在宴华今天的新品发布会上有用,我打开了门,来不来随她。”
是久哭笑不得,当下就觉得身边这个人简直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最好诠释。
Chapter 13
……
宴华时代作为国内的时尚风向标,旗下涉及的领域颇广,最初是做时尚杂志起家的,2007年在A股上市后开始扩张版图,现在基本上是什么赚钱做什么,但主打依旧是杂志、珠宝、服饰这一块,由邱可忞和魏人行夫妇负责,最大牌的服装设计师就是梁闻。
“哎呀,现在的世风已经如此开放了吗,我咋不知道!”
今晚这一场秋冬新品概念介绍会,来捧场的无一例外都是冲着梁闻的名气。
“是睡一个帐篷的意思吗?”
十年前,他带着原创作品《星风》一路杀进巴黎时装周,从此一举成名,声名大噪;之后作品基本上都在延续《星风》的风格,并没有太多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
“搭档是做什么的?”
而今晚的噱头是梁闻十年新作,顾名思义,将会颠覆《星风》和之前所有作品的概念。
“美女一个人?”
是久挑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坐下,发布会在主持人讲了一大堆无用陈词之后才缓缓拉开序幕。
梁闻顺着教练的目光看过去,撞上了是久的眼神,觉得有意思,嘴角勾着笑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
梁闻坐最前面一排,他今天穿着比较英伦范,侧脸映在水晶的灯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和典雅。
听到“梁闻”,是久叹了口气,举手。
是久想到了一个词来形容他——清古冶艳。
“是啊,马腾户外,你是那个自己开车过来的,梁闻?”教练反应过来,不耐地呵斥,“迟到了就不要多话!站在队伍里去,哎,哪个是梁闻的搭档?”
幻灯片开始播放的时候,是久听到身边有人开始窃窃评论——
男人抬头,黑色棒球帽下的那双眼睛漆黑空洞、狭长轻浮,带着至极的傲慢与不屑朝人群瞟了一眼,很快收回,重复:“马腾户外?”
“虽然是颠覆了以往的概念,但我觉得这作品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甚至还不如他以前的有个人特色。”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嘀咕:“拽个什么玩意儿!”
“看来我不是一个人,梁闻的作品比较贴近自然,就算没有突破也不会有大错的地方,但今天晚上却给人一种毕业设计的粗糙感。”
教练手上拿着口哨,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且相当功利。”
他手上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宣传单,走到教练旁边,十分装×地摘掉墨镜挂在胸前T恤领口,指着单页问:“马腾户外?”
“表现欲太强。”
几秒钟后,一个男人打开车门,一身轻便装束,不慌不忙地向大家走来。
“张力不够!柔软不足!亮点为零!毫无价值!”
众人惊呼,扭头。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作品,那我只能说,梁闻的设计之路到头了。”
“最好准备准备”这句话还未说出口,一辆黑色轿车高速不减地驶向众人,擦着最后一排人的后脑勺漂了个移,最后稳稳地停在大巴旁边的白色停车线内。
……
他指了指身后的山:“我要求大家在下午三点准时到达猴子石集合,我们会对明天的攀岩做一个系统的培训。之后8人一组一个教练去领物资,根据之前给大家分的组搭建帐篷。最后,今晚会有一场篝火晚会,要求每个人自我介绍,有才艺的别藏着掖着,你们……”
是久惊讶,但不敢扭头去看那些评论的人,腹诽如果他们不是梁闻请来的托,那他们的眼就真的很毒了。
教练吹哨子集合:“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尽量精简你们的行李,没必要带着的留在大巴上,贵重物品自行保管。”
幻灯片播放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原本到了应该主持人请创作者上台去讲作品灵感来源和设计初衷的感想的,但被一段忽如其来的音频打断了流程——
她不勉强,大步走在前面,下车就踩着滑板风似的滑走了,没两下就把是久给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然后钻进山门售票厅。
是梁闻的声音,他说:“邱可忞,我可能江郎才尽了。”
是久摇头:“不重。”
“我脑子里没东西,画不出来,已经半年了,你不是清楚的嘛。”
女生蹲下将长板从座椅下抽出来,望了一眼是久,指了指她的背包,问:“需要帮忙吗?”
“稿子我画不出来……有伤,而且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我做不到。
是久低头看时间的工夫,一车人已经下得差不多了。
女声回:“要不这样,反正还没有官宣,用人行的概念,冠你梁闻的名头。收益归公司,亏损也和你没有关系。”
大巴停在鹤鸣山山脚下。
梁闻接:“按照你们说做的吧。”
Chapter 3
……
此后,两人之间再无对话。
主持人反应过来冒着冷汗去关幻灯片的时候,现场已经一片哗然。原本还觉得沉闷没有亮点的发布会,像是有人投进去了一块石头,瞬间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轩然大波。
她偏过头,一道犀利设防的眼光不加掩饰地扫过来,带着非常不友好的语气,回了一个字:“嗯。”
闪光灯开始像闪电一样劈头盖脸地聚焦在梁闻身上,八卦娱乐媒体记者终于在这场狩猎中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带着各种形状标志的话筒一股脑地戳到梁闻面前:
“你是工作人员?”是久想她肯定知道自己看她,索性开口打个招呼。
“梁先生,音频里的内容真的是您的原话吗?”
很酷,很拽,很高冷,是久想。
“梁先生,这次发布会的作品真的不是您创作的吗?”
不算短的头发绾成结绑在脑后,露在棒球帽外面。
“魏先生给您做枪手做了多久了?这是第一次吗?这是您个人的意愿还是宴华时代的团队决策?”
靠近是久那边的耳朵上从上往下戳着五个不止的耳钉。
……
是久偏头看了她一眼,皮肤有点黑,但黑得健康、光滑,脖子靠近锁骨的地方也有一个文身,文着一条抬头吐信子的黑蛇。
是久被突如其来的人群给挤到了墙根,顺着那些闪光灯,她看到不止梁闻一个人在被围攻,其他两个,一个是脸黑得能滴出墨水的邱可忞,还有一个是满面春风的魏人行。
没等是久反应过来,那人迅速朝她走来,麻利地将长板塞进座位底下,带着一身好闻的阳光味扭身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
邱可忞在极力压着情绪试图挽救现场混乱的秩序,不停地打电话给安保和公关部门。
——是两天前往她怀里塞宣传单的那个人。
魏人行看起来就放松多了,把这当成一场成全和自我成就。当他上次拿出烟盒里的录音笔,按下录音键的时候,梁闻就打算配合他的演出。
但她伸手压帽檐的动作落进是久的眼睛,她看到了她的右手中指,上面有个文身,文着字母“W”。
只是演出应该在什么地方结束,梁闻自己也预料不到。
看不清脸。
他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不开口,不解释。
她低着头,伸手将头上棒球帽的帽檐又往下压了压。
他在等,等一个人。
是久也不例外。
如果那个人来了,这场闹剧就能结束,结束的也不仅仅只是这场闹剧。
一车人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
站在开往机场的出租车前面,戚晓最后一次劝:“真的要走吗,这一走再回来,梁闻有可能就四十岁了。我倒不担心他会娶别人,我就是怕他会等得油尽灯枯。”
滑至车门,后脚跟灵巧一顿,长板戛然停住,竖起,被她从中间一提,迅速带着走上大巴。
沈轻殊低头看她手上那沓沾满黄泥的画稿,问:“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穿着红白相间的细条纹紧身T恤和深蓝色牛仔短裤,两条匀称健美的长腿非常灵活地在一个彩虹色长板上变换着动作,靠近旅游大巴的时候,一个优美的起跳,长板在空中旋转了360度,然后稳稳落在她的脚下。
“嗯,有点。”
开车前,透过车窗玻璃,是久看到一个姑娘正踩着长板朝他们滑来。
“只是有点吗?不管怎么做都是自私的吧。和他在一起,想到我爸妈,良心上过不去。不和他在一起,彼此耗着痛苦着,心里也不舒坦。”
汽车到达大邑县后又上来了一批人,有十多个。
戚晓想了想,说:“那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你爸妈的死是梁闻引起的吗?你不要说是梁闻让他们走的机场高速,就算梁闻不说,正常人都会选择走机场高速回去,你们去机场的时候之所以没走那条路,只是因为你们要绕道买东西,对不对?”
资料发到是久手上后,她盯着自己搭档的资料看了一眼——梁闻,性别男,年龄31。
“对,可是他不该……”
搭档只是个心理暗示,暗示自己在接下来的活动中不是独自一人,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若是不愿意,可以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跟对方说。
“是,他不该在知道你父母已经出了事还执意带你去美国,而且瞒了你三个月,要不是因为我嘴贱可能还要瞒更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汽车发动,穿过市区拐上高速后,教练开始给此次活动的参与组合搭档发放资料。
“他……”
所以她非常有自觉性地走到最后一排,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你不要说他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这种玩笑话,你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他连自己的生死都能给你,前途在他眼里算个屁?”戚晓指了指她手上的画稿,“他的前途现在就握在你的手中,你觉得他想要的是前途,还是你?”
从成都集合出发的加上教练一共24人,旅游大巴的载客量为45人。是久扫了一眼其他参与者,要么拖家带口,要么三朋两友的一起。
“是我。”
……
戚晓长长松了一口气,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的智慧点了个赞。
“不来不会早点说,害大家白等这么久!”
“这就对了,现在我们来解决最后一个问题。你想要已经死去的父母,还是那个只想要你的梁闻?”丝毫没有间隙,她接着说,“我来帮你,首先,都想要这个答案排除掉。然后,人死不能复生,要父母也不理智。排除法,我们选择要梁闻。”
“什么毛病,有车了不起啊!”
沈轻殊甩开戚晓的拉扯,将画稿递给她:“这不是一道选择题就能搞定的事情。画稿你帮我给他拿过去吧。”
是久将外套塞进背包,集合他们的教练迎面走来,冲车外的人说:“上车了,不等了,那人说自己开车过去。”
戚晓愣住,合着一万吨的口水都白费了?
“哎,你说现在的人怎么这么没公德心啊,让这么多人等他一个,不像话!”那人像是在跟是久抱怨,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心里气不过,她又非常无力地问:“大姐,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手机,你……”
司机也一脸无奈:“还有一个人没来。”
沈轻殊对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按下指纹解锁,来自魏人行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旁边的人不耐烦地问司机:“到底什么时候走啊,这气温都快赶上三伏天了。”
三条超过50秒的长录音和一场现场混乱又不受控制的短视频。
表盘上最短的针指向“11”,是久拧开矿泉水灌了两口,外套里面有些闷,她将背包取下放在地上,脱掉外套,浅蓝色的T恤背部汗湿了一片。
她将耳朵贴在手机屏幕上,戚晓总觉得时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沈轻殊都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句话没说。
半分钟后,马腾户外俱乐部接到了这次鹤鸣山野外生存三天两夜最后一个报名参与者的电话。
她在听完魏人行的录音后,整个人的表情变化相当丰富,指尖无意识地颤抖,有那么一瞬间,戚晓总觉得她是要用在指甲把手机抠破。
裤子口袋里质地粗糙生硬的宣传纸掉在地上,他皱着眉捡了起来,揉成一团准备丢垃圾桶,却在最后那一秒停下。
紧接着在戚晓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沈轻殊拉着她慌里慌张地打了车,对司机说:“银泰中心。”
梁闻懊恼地将手机扔到一边,起身准备去洗澡。
Chapter 14
邱可忞挂电话挂得很急,似乎是不想给梁闻反驳的机会。
会场不受控制,混乱达到顶峰的时候,是久听到了后门被推开的声音。
“行了,别撒火,给你放一周假,随便去哪儿,但回来之后别再跟我说画不出来这种话了。秋冬新品的概念,我们先定人行那个,等你做出来再换也不迟。”
无数道闪光灯追随着那个声音移了过去,门口沈轻殊逆光而来,喘着粗气,脸上的情绪仿佛在此之前有过万千变化,现在的她让人捉摸不透前一秒她是伤心过还是高兴过。
“什么态度?一天24小时搁办公室里和我的电脑大眼瞪小眼吗?”
梁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一场豪赌他总算没输成光杆司令。
邱可忞笑:“还睡呢!稿子交不上来,我不催你,但你自己要有点态度啊。”
沈轻殊那道干净利落的身影从后面穿过人群来到了梁闻面前,将沾满黄泥的画稿递到他面前,尽量平静地问,语气里带着点娇嗔:“你凭什么——”凭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但她没那么问,只是说,“觉得我一定会来?”
他沙哑着嗓音,不耐烦:“说!”
梁闻一手接画稿一手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低语:“最后,你来了。”
沙发上和衣而睡的人眯了眯眼睛,极不情愿地顺着声源将手机抓了过来。
凭的是,我无条件地爱着你,并且相信你对我也是如此。
手机在杏黄茶几上执拗地响了无数次。
沈轻殊很想骂他,很想打他,很想质问他,可她终究只是抓着梁闻的衣服,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长达了十年的分离,她想,是时候终止了。
柔软晨光沿着大慈寺太古里黑色瓦片的房顶铺成开去,一路流泻顺着朗御大厦玻璃外墙攀爬而上,穿透第47层落地窗,沿着没拉紧的窗帘溜到地板上,在水晶酒杯上投出一个好看的光圈。倒在地上的酒瓶,里面还剩一半,通过褐色液体能看到一张沉醉未醒的脸。
“是,我来了。”
Chapter 2
梁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带着点委屈,装进盛满温柔的语气里:“以后别再丢下我。”
梁闻一把甩开魏人行的手,拿上自己新买的伞,头也不回地融进了雨夜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是久和戚晓像是完成使命般地松了口气,彼此察觉对方,相视一笑。戚晓端起手边红酒递给是久一杯:“你叫是久对吧?”
“哎,”魏人行抓住他的胳膊将那张宣传单页塞进他裤子口袋,“我错了,不该提她的名字。攀岩你考虑考虑,就当放松了。”
是久接过去,问:“你怎么知道的?”
邱可忞丝毫不顾及魏人行的颜面,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但梁闻还是反应过激地推门准备下车。
“轻殊跟我说起过你,说你是做甜品的,我看你衣服上有奶油,猜的。”
“神经病啊你!没事你提沈轻殊干什么?”
是个聪明人。是久冲她笑了笑,举起酒杯表示很高兴认识她。
说到放松,他想起刚才等梁闻期间有人在他们车门上塞了宣传单,他丢烟头的时候还特意拿进来瞅了一眼,野外生存,有攀岩、露营等,后来雨下得突然他还没丢。他灵光一现,问:“哎,攀岩怎么样?我记得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你还挺喜欢攀岩的,那个时候轻殊还为了这事常跟你……”
红酒入口,果香味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喝第二口之前,是久觉得嘴巴里留存了一股程度适中的甜味。
魏人行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又放了回去,最后劝:“你小子就是压力太大了,出去放松放松吧。”
“对,就是这个味道。”是久双眼发亮,根本不管梁闻拿着画稿在台上讲了什么,她抱着一瓶未开封的红酒,风似的冲出了会场。
一个设计师,连笔都拿不起来,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可怕的吗?
戚晓皱了皱眉头,心想还没跟她说卖她红豆的事,她跑什么跑啊。
邱可忞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泛白,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梁闻的新品概念叫《雨泥》,主打大地焦枯带点新绿的颜色,不像《星风》那般柔和梦幻,是一个充满力量与残酷的主题,能不能打破《星风》保持的纪录,要等到样品正式发布之后。
车内的气氛骤然冷却,梁闻盯着车窗外的行人和车辆眼都不眨一下。
但在此之前,梁闻找到了邱可忞。
“我脑子里没东西,画不出来,已经半年了,你不是清楚的嘛。”
邱可忞正在后台与魏人行争吵,她扯着嗓子,歇斯底里:“魏人行,你疯了吗?发什么神经?”
邱可忞猛地一踩刹车,扭头,怒视:“你再给说一句听听!”
魏人行的表情淡然又绝望:“你觉得我今天是在发疯,但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疯来得有点晚?我爱你,所以我甘愿牺牲掉自己的梦想待在你身边,听你呼来唤去,做着我不想做的事,说着我不想说的话。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和梁闻是以专业成绩并列第一考进江大的,美国交换生的名额我也有,但因为你说你不想异地恋,所以我放弃了。他今天的成绩,我本来也可以有,当然,为了你我心甘情愿是现在这样。可是,这是我的设计我的想法,我一笔一画做出来的,你却让我去做枪手?为什么?邱可忞,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值一提?”
“咯吱——”
邱可忞睁大了眼睛,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盛怒,从来对她言听计从的魏人行,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
“邱可忞,”梁闻难得正经,“我可能江郎才尽了。”
“我们的关系会怎样,这个决定权从来都在你手里。”魏人行深深地看着邱可忞,眼底一片赤诚,这么多年从未熄灭过对她的爱,却也一点一点熬没了自己的坚持,“我等你想明白,我等你来找我。”
“那怎么行,大家都想听听你下个秋冬新品的概念,你不去,恐怕连灯光都要黯然失色的呀。”
他转身,视线与梁闻对上,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和他错肩的时候伸手拍了拍他,好像刚才在外面发生的那些混乱都没存在过,他们还是最初那样的关系,住在楼上楼下一起上学放学……
“不去。”
邱可忞脱力般蹲在地上,整个人有点蒙,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变得太快,她根本招架不住。梁闻有些于心不忍,但想到门外等着的沈轻殊,他还是将那份签了长达十年的劳务合同递到她面前,说:“我的戏份该结束了,你的主角一直都找错了。”
魏人行惊讶:“酒会你不去?”
门外,走廊上。
车子转了个弯,梁闻指了指前面的路口:“把我放前面。”
魏人行一身疲倦地走了过来,看到沈轻殊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问:“你会怪我吗,把那些事情告诉你?”
邱可忞说:“我倒是期待有个人能把你给收了,也算是为民除害。”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梁闻扯出几张纸擦了擦肩膀:“我又不是西门庆,逗逗就算了,还能见一个收一个?”
魏人行摇了摇头,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就像小时候:“梁闻那小子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他啊,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我知道,他过得挺苦。轻殊,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想叔叔阿姨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可是过去的十年,没有在梁闻身边,你过得并不幸福吧。那样的话,叔叔阿姨的期待就落空了,我希望我今天做的是对的。”
“你可算是舍得出来了。看你的样子,今天的姑娘是没搞定呀!”邱可忞发动车子。
听到别人说起自己的父母,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非礼不要给我视啊!”梁闻一头钻进去,将花盒丢到魏人行怀里。
若是换在十年前,那样的真相沈轻殊定然是接受不了的。可是在经历了坎坷辗转的十年后,她早已不是当初那朵温室的花,浑身长满了坚硬的刺,内心也足够强大。她低低叮嘱:“这件事,别让梁闻知道。”
“说他就说他,你扯我干什么,我心里可只有你。”说完,他扭头对着她的嘴唇亲了一下。
否则,他苦心经营压抑隐忍的那十年,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我听你这语气,像是后悔跟我结婚太早,导致你没能好好利用自己那张脸了?”邱可忞盯着他,一脸盛气。
“你们啊!”
魏人行将烟掐灭往路边垃圾桶丢去,稳稳进篮:“不用赌也知道他肯定勾搭了。老天给了他一张祸害人间的脸,不趁着单身好好利用,那他就是傻子。”
老实说,魏人行很羡慕梁闻那家伙,不管是在事业上的全心投入,还是在爱情上的一腔孤勇。
路口蓝色Ghibli的车灯开着,坐在车里的人看到梁闻逆光而来,对副驾说了句:“敢不敢赌,他绝对勾搭小姑娘了。”
他羡慕,所以,他想成全。
梁闻急速朝出口走,西装裤脚已经被水浸湿。
Chapter 15
这雨下得有点猛,砸在伞面上“嘭嘭”作响。
沈家还未出事之前——
对着那样一张脸,姑娘心跳狂乱,但最终还是笑笑,没当回事。
截止到下午三点钟股市收盘,上证指数再创历史新低,跌破2000点,盘面一片绿油油,哀号声在万金交易所空荡的大厅里不绝于耳。
梁闻抱着花盒,走到门口,撑开伞后,回头垂死挣扎:“你考虑一下?来我这里,不吃亏的!”
宴华时代这支股票在沈随重金砸下以一人之力控股上涨一周后,终于扛不住以一个跳空低开跌停落到了谷底,随之而来是一个天文数字的亏损,并且在大盘下跌趋势下根本无力回天。
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一个1660。
宴华时代的股票大跌,实际上公司却是受益者。沈随以为自己的资金池大,所以大量买进,自信可以控制股价,却没想到买的全部是宴华自己高价卖出的部分,而当大盘崩到谷底,个股胳膊拗不过大腿的时候,宴华时代又开始低价囤积收购。
梁闻见好就收,走到架子边,修长手指略过那个标价129的晴雨伞,停在了银色狐狸绅士伞上,毫不犹豫地取下走到收银台,掏出一张黑卡递给姑娘。
沈随倒在椅子上,两眼一闭,他知道自己完了。
姑娘被他逗得接不上话。
组成那个天文数字的原始资金有两部分,一是民间不合规集资,一是地下高利贷。
“哦,那我买把伞,你业绩是不是就能多点?”
无论哪一个,沈随都没有办法应对。
姑娘还是笑:“对不起先生,我真没伞。”
沈轻殊拿到美国交换生资格的那个下午,有超过三十个人拿着借条将沈随堵在了办公室,其中一个声泪俱下地求他,说那是他孩子治病救命的钱,是他们全家唯一的希望。
“这么贵?你看我也是一个穷打工的,这么晚了还要给资本家卖力,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煎何太急?不如留个联系方式,改天还伞,再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金额不大,只有十万块,可是沈随拿不出来。
姑娘抿嘴一笑,指了指一边的架子:“我们店的晴雨伞129一把。”
那人最后在绝望中当着沈随的面从30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梁闻挂掉电话,扭头问那姑娘:“有雨伞借吗?主要是给我一个能再见到你的机会!”
沈轻殊和梁闻一起离开的那天,地下高利贷已经放话,见一个沈家人就抓一个,不还钱就往死里揍,不论男女老少。
“你少给我贫嘴,快点出来,我的车停在路口,下雨了,你小心别弄湿我的花。”
沈随和沈轻殊妈妈是在绝望到极点之下才在高速路上点燃油箱的。
“您吩咐下来的东西,我不得给您精挑细选嘛,所谓慢工出细活,你……”
梁闻收到沈随短信的那一刻,沈轻殊正在手机上玩“泡泡龙”。
认识多年,又是金主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梁闻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爱好太缺乏创意才能让邱可忞每次都能猜中。
他伸出胳膊将她搂在怀里,使劲抱住,下巴抵着她的脑袋,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电话那头的人脾气不小:“怎么不接电话?让你去拿个花,你都拿一个世纪了!梁闻你是不是又在调戏人家店里的小姑娘?”
“手机给我,省点电,乖。”
他对姑娘笑了一下,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沈轻殊就乖乖地将手机给了他。
装在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第六次响。
梁闻关手机的时候,沈轻殊趴在他腿上准备睡觉,她没看到他十指颤抖得无法自制,她没看到他咬着嘴唇快要把皮肉咬破,也没看到他眼睛红得快要滴血……
“啊?”姑娘抬头看到梁闻的眼睛,黝黑空洞,狭长轻浮,浪荡公子哥的标配,姑娘礼貌一笑,“先生您真会开玩笑。”
他一直都惴惴不安,从收到沈随的短信开始。沈随在短信上求梁闻带沈轻殊离开,千万别让她回来。他别无所求了,只希望沈轻殊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如果有可能,让她永远不要知道,自己的父母曾经害过别人的性命,曾经做过坏人。
“来我这里怎么样,要多少都开给你!”
沈家出事后,梁闻私下联系了邱可忞,跟她做了一个交易,卖掉他自己十年时间给宴华时代,创造出比沈随亏损部分多出三倍的价值,让宴华时代倾力封锁沈随这次违规交易的一切消息,并填上沈随所有亏损部分。
他音色清亮但音调却非常低沉,带着关心的语气,让姑娘耳根一红接不上话。
沈随亏的钱本来就被宴华时代赚了,帮他填上,宴华时代也没有损失,又凭白得了一个人才,宴华时代不管怎么想都是赚的,没理由不同意。
梁闻依旧低着头盯着那姑娘没挪眼,衬衣领口故意解开了三颗扣子,露出了骚包性感的锁骨和光滑结实的胸膛一片,勾着嘴似笑非笑:“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三个月后,当沈轻殊在戚晓的无意漏嘴中得知自己父母车祸双亡后,网页上的消息,已经是掩盖了事情真相的了。
在盒身与盒盖中间用丝带绑了一个蝴蝶结,抬头,笑着对梁闻说:“先生,可以了。”
……
姑娘穿着米黄色的围裙,低着头,白皙纤长的双手灵巧地将十六枝艳红玫瑰整齐地放进藏青色礼盒。
是久终于做出自己满意的一款甜品,她特意找来了梁闻尝试。
旁边太古里,野兽派店里。
“红酒尾调的甜香很适合当这个甜品最后一层的味道,你是个很有想法的甜品师。”梁闻称赞。
突然,她觉得这是天意。
是久接的却是梁闻之前的话:“所以,这十年,你没去找她,是因为你为了她把自己卖给了宴华?”
蓦然低头,又看了一眼宣传单页。
“你小说看多了吧,”梁闻笑,“谁说我没去找了?不过她有心躲着我,又怎么会让我找到?”
抬头,正对面是一家户外运动品牌店。
“找不到,就那么瞎等?”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她可能要在商场里逗留一阵子,所以想买套衣服先换上。
“也不是,我知道她会回来,所以我才等。”
没伞,只好把单页放在头顶上开始往商场里跑,结果人太多,等是久挤进大门,身上已经被淋湿了。
是久摇了摇头,心想他太不坦诚了,最后还不是因为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缘分底子深才巧遇的,否则,就算是等死她也不会回来吧。
春夏之交的天气,阴晴不定,偌大的广场上人群逐散。
但她懒得拆穿。
她将单页卷成圆筒握在手中到处找垃圾桶,却被一场不期而至的雨给阻断了。
梁闻其实也是懒得说,他这十年曾经无数次都找到过她,光比赛服都无偿赞助过好几次。
其他版面详细介绍着参与方式、活动内容和注意事项。
鹤鸣山的户外活动宣传单页上最下面留有联系人的电话,联系人那里把戚教练划了手写换成了沈教练。
第二页写着——鹤鸣山三天两夜户外活动征集令。
就这么小的一个细节,他看到了都没有放弃,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了电话报名。
是久盯着宣传单页看了两眼,首页上,用夸张的文字写了一个标题——今春最值得期待的户外活动,精彩绝对不容错过!
虽然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确定那个人就是沈轻殊,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撤离得很快,眨眼间的工夫,一队人就消失不见了。
这世上所有看似巧合的相遇,不过是其中有一个人为了这相遇殚精竭虑过罢了。
手伸过来的时候,是久看到她的右手中指上文着一个字母“W”。
是久将房卡递给他:“那么,你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对吗?”
其中一个女的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运动套装戴着白色棒球帽,经过是久时往她怀里塞了一张色彩艳丽的宣传单页。
梁闻接过房卡,转移话题:“甜品不错,取名字了吗?”
拥挤的人群中,一队长板爱好者井然有序地穿过人潮滑了过来。
是久想到沈轻殊之前跟她说的那句话,她说:我爱着他,山川河流、雨露、草芥都可以做证。
在DQ买了一杯暴风雪,随着人流走到了IFS下面的广场上。
而他回应给她的爱也是浓烈炽热无路可退。
是久嘴上那么说,实际上还是按照他给的攻略去做了。
“露浓。”是久说。
求神拜佛都这么没诚意,考不上好大学也是该。
梁闻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曾沧听说她来了成都,假模假样地给她远程规划了一份攻略,让她在成都转完后别忘了去青城山或者峨眉山,说乐山也可以,帮他拜拜神,求求佛,保佑他来年高考顺利。
两人一起下楼,沈轻殊和戚晓正坐在大厅沙发上聊着什么。
隔着那五米的距离,是久冲他摆了摆手,转身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IFS。”
看到梁闻,沈轻殊突然站起来奔向他,他自然而然地张开手接住。
再回头,发现葛升已经换了衣服端着破瓷缸坐在离火锅店五米远的墙根下,准备开张了。
“下雨了。”沈轻殊指了指外面。
是久点了点头,起身结账。
梁闻问:“去哪儿?”
“那我不管你了,走的时候打个招呼就行。”
“那儿!”她盯着梁闻,随便指了个方向。
“不知道。”
梁闻笑:“一起?”
服务员来加了一次水,葛升吃得差不多了,问:“那你呢,预备回南京,还是在成都玩两天,再去别的地方转转?”
沈轻殊点头:“一起!”
暮春,气温变高,店里燥热,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冒着泡的汤汁时不时溅出来落在桌面上。
尾声
葛升将最后一筷子鸭肠放进红汤:“服务员,加点水!嗨,人各有志,再说我兄弟还年轻,我都这把岁数了,别的事也不会干。走南闯北这些年,我也想通了。一开始家没了的时候,我是绝望得不想活才来乞讨的。后来啊,嘿,我还真是喜欢上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了,自在。”
梁闻和沈轻殊离开后,戚晓吃完是久刚做出来的甜品,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手上压了批云南红豆,找不到买家,但那批红豆的品质没话说,卖给你我按原价。”
“你兄弟都放弃这事业,成家立业了,你有没有想过,也去做点别的?”
是久愣了一下:“你看我头上是不是写了三个字?”
“不回西安,我想好了,准备在成都待两年。嘿,成都这两年发展得可真快。”
那女人眉头一皱:“没有啊。”
是久在清汤里夹起一片藕,放进碗,没动:“你准备什么时候回西安?”
“不,写了,你仔细看看。”
“谢谢你啊,阿久,陪我来参加我兄弟的婚礼,还请我吃火锅。”
“什么?真没有啊。”
鸳鸯锅底,红色那边的水已经快要烧干,葛升夹着一筷子鸭肠在里面烫了几秒钟,还带着一星点血丝就捞起来,往加了大蒜的香油碟里搅了搅直接塞进嘴巴。
“冤大头!没看到?”
半米高的门槛里,一屋子牛油火锅的味道弥漫在那片空间,浓郁得令人窒息。
“噗——”戚晓一下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别误会啊,我不是看你做甜品正好需要嘛,我告诉你这批红豆为什么说它品质好呢……”
像被命运选中要干一番大事业一样,等到号的人满脸荣光地去找桌子了。
“再好,我也不可能千里迢迢从成都背一麻袋红豆回去啊,我青城山还没去呢!”
其中一个女人朝店里指了指对那几个人说:“最后头那张桌。”
戚晓快哭了:“是久女侠,我给你跪下了。我这主要是因为资金周转不开,再说,外地仓库催得急,不然你说这种东西放到手上一两年都没有问题的呀,我也不急着处理是不是?”
听到声音的人立刻从等候区起身向她们走去。
“外地仓库?还不在成都?”
173号!
戚晓眨巴着眼睛:“嗯,在昆明。但是,我那红豆的品质真不是我自己吹,颗粒饱满,色泽艳丽,我保证你买了我的就再也不想……”
漆红的仿木圆柱下坐着两个女人正在摆龙门阵,手里拿着票号,时不时地往外喊两嗓子——
“好了。”是久听不下去,“你说的这个昆明,我倒是想起来它的鲜花饼我还挺感兴趣。这样吧,我自己去一趟,你到时候把仓库地址发给我,要是满意了呢,我就买,不满意,你就另找下家。”
Chapter 1
“放心,包你满意。”
“我等你,你走十年我等你十年,你走二十年我等你二十年。你要是死在我前头我就给你收尸,死在我后头我做鬼也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