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作起来,我责备我自己。这是想要受到追捧的一部分。你显然缺少练习生疏了,他们需要时间才能跟你热络起来――我是说,他们已经几乎一年时间没见你了。现在你可以回避达西,至少在你把一切理出头绪之前。
卫生间在左边第七个门里面,如果你信的话。卫生间里如此完美闪亮,我都可以在瓷砖里照见我自己。但我根本没心情查看我的外貌。我的头发晕。我得喘气。使劲喘气。我感觉难受,恶心,羞愧。我轰轰烈烈的回归竟然演变成了全面溃败。我穿错裙子,喝错饮料,对着房间里最有人缘的男孩举止失当。
我深吸几口气,对着镜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样重复了好几次,就怕还有泪滴聚集在眼睛里,一到不恰当的时候就会溅出来。我摇了摇自己,拉直我的裙子,理出个头绪来。
“唔,得离开一下,”我说。我很快从椅子后面挤出去,从正吊着达西胳膊上的萨曼莎身边经过,沿着大厅一路跑下去,往一间又一间的房子里去找卫生间。
“加油,可可。这是个聚会。你开得起玩笑,你诙谐幽默,你美丽大方,你属于这个圈。”我说着话,但是悄悄地,就防有人在门口很近地走过。“行动起来。”
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被人盯着看是如此诡异如此恶劣如此令人作呕的感觉。我突然想去趟洗手间洗下什么东西。任何东西。
我沿着门廊向休息室走回去。休息室门开着,但声音似乎不太一样。刚才我逃离时,就是五分钟前,人们都在有说有笑,觥筹交错。现在却很安静。
我不知所措。我的心狂跳不已。这不大妙啊。这一切都错了。我好像挤出了一点应答,但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也许“是”和“不是”两者的组合,结果就变成了“呦”。但那似乎没能打动他。他就那样站着,依旧看着我。
彻底安静。
“你很喜欢骑马,对吧?”他的嘴咧得更宽一点。那不是友好的咧嘴。“我打赌你骑马骑得很好,就像你的朋友。泰莎,是吗?”
很怪异。
我点点头。慢慢地。艰难地。尴尬地。(是的,我知道这个词不恰当,但真的应该就是这个感觉。)
没什么。他们很可能都到外边去了,到阳台或者什么地方,我想。我去找找。
“嘿,可可,对吧?”他说。
我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听到身后“咔嗒”一声。
接着他笑了。但那不是个美好的微笑。(这微笑开始成为某种主题了。)这是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也很怪异。
“嘿,”他说,但这并不是一个友好的“嘿”。里面的意味真是好多好多。他微微张开嘴巴,牙齿轻咬嘴唇,而后又松掉。慢慢地。
我转身,却发现达西背靠着门站在那儿。他咧着嘴笑。有点儿。与其说咧嘴笑不如说邪笑。
因为每个人都盯着达西。所以每个人都看见达西在注视着我。我能看出他脸上浮现出认识我的表情。
“裙子真可爱,可可。”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电视广告播放的一样,画面上一切都在瞬间慢了下来,所有观众都慢慢注视着橘子汁打翻,或者一辆小汽车撞上了大卡车,或者他们正在展示的任何灾难,好像就在那百万分之一秒中,整个世界没有任何别的事情发生。
“大家都去哪儿了?”我问。
然后就直接朝我走过来。
“有关系吗?”他说。
达西看见了我。
“唔,是的,”我焦虑地说。“我就想找到他们。”
但是我现在有比简奥斯汀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达西或是迪正朝房间我这头走过来,而我不想跟他说话。在我想好反击计划前绝不跟他说话。我尽量往萨曼莎和一张扶手椅(当然是白色的)后面躲,让人看着像是无意中不在场似的。但没用。
“他们想让我们相互了解一下。”他说着,耸耸肩。“他们都已经出去了。”
我感觉站立不稳。感觉像被人从底下抽走了椅子。这不应该呀!迪是达西?达西是迪?我在照片上看到的梦中男神在哪儿呀?我那简奥斯汀小说中的英雄在哪儿呢?
“我也要出去,”我说。我的嗓门高了起来。“外面景色很好。”
达西就是迪。骑马时碰上那个傲慢又英俊的迪。那个我对他犯过花痴的人。那个欺负泰沙把她弄哭的人。那个詹姆斯警告他走开,也让我离远点的人。
“他们说你是这次聚会的一分子,”他说。他往前向我走近一步。“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眯起双眼皱起眉头。那就是他?那个黑头发男孩,那个趾高气扬走过房间的人,那个让莎弗兰咯咯咯笑着吻他脸颊的人,那个拥抱萨曼莎的人。但是他不可能是达西,因为由于某种原因我认出了他。我以前见过他,不过不仅仅是在照片上。我的心脏怦怦跳了好几下我才想明白在哪见过他。当最后弄明白答案时,我得使劲控制自己的嘴巴才不让它发出大声尖叫。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来吧,我们出去吧。”
或者也许不是。
“跟我一起待在这儿,”他说。“我们坐下。”
进来了,达西。
他抓住我的胳膊朝沙发走去,刹那间我看见了泰莎在灌木丛中哭泣的脸,达西打雷一般的脸庞,还有詹姆斯紧闭的双唇,我明白了詹姆斯是对的。我应该远离这个家伙的。
一听到这个名字,全身所有的毛发几乎都直立起来注意着,突然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当然。达西。我怎么会忘记?这可是我一直等待的时刻,几乎等待了一整年。我的想象力超速运转。也许这会是我掉进爱河的时刻,就像电影中一样,在一间拥挤的房间里。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准备好了。尽管我有点后悔穿着如此落伍的粉红连衣裙。就是牛仔裤也比这更好。但现在为此后悔太迟了,因为门开了。
“不!”我大叫着,朝他小腿踢去。尖头平鞋也许不怎么时髦,但是显然攻击力挺强的,因为他吃惊地放开了我,一边诅咒一边捂住他的腿。我几乎就要转身对他说对不起,随即想到那会是很愚蠢的,所以我向着门跑去。我用力拉了几下门然后意识到门锁上了,所以我就用发夹和螺丝瞎鼓捣,就在达西重新站直身子(带着一张以前见识过的愤怒的脸)时,我把门撬开了跑到了外面。
“噢噢噢,他们到了,”莎弗兰嗒嗒地说道,冲过去开门。准备开门前,她环顾整个人群,我看见她和苔格两个互相会心而神秘地一笑。“嘿大家注意了,达西来了!”
我得找到小萨,我绝望地想。她会知道该怎么办的。事情不可能更糟糕了!
就在那时,门铃响了。
这真是一件,就像我以前说过一遍又一遍的那样,令人难以置信难以启齿的蠢事。因为每次我一说这句话,事情似乎就会变得更糟糕。
哈。
糟糕得多。
还有,再怎么样,肯定不会再糟糕到哪里去了吧?
当我跑上露台,我的朋友们都停止了说话转身盯着我。我回瞪着他们。随即我明白了。他们脸上并没有欢迎的神情。
我摇摇头。“我喝这挺好,谢谢,”然后我紧张地笑了笑。“嘿嘿”。我转过身,这样她就看不见我已经红了脸。与其说我尴尬,不如说我很困惑。我原先期待的是好玩,或多或少,我不知道,……态度?不管怎样,这不像是个聚会。也许我的朋友们跟我还没有热乎起来吧。
苔格莉莉,尤为如此。
“就喝矿泉水?”苔格说着,大笑起来,却笑得并不友好。她走到冰箱前,抓起一听啤酒,把它打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是我爸爸也不可能做得到。然后她咕嘟咕嘟灌了一阵,向我递过来。“来点?”
“这么说,你以前喜欢达西?”她说,往前走了一步。“在里面玩得很开心吧?”一阵讥笑声在人群中蔓延。
我讨厌苏打水,可我更不喜欢奶油苏打水,所以两厌相权取其轻,我拿了瓶矿泉水关上了冰箱门。
“什么?”我说。
犹如芒刺在背,我感觉汗珠一颗颗从我的肩膀上脖子上冒出来。我手握冰箱门不愿关上,既然都问了必须得喝点什么吧。谢天谢地,在最后一秒,在最底层的架子上,我看见三瓶矿泉水和一听奶油苏打水。
“你听见我的话了。你跟达西玩得开心吗?因为一年前你对他很狂热。所以我们就为你设计了这么一出。”
苔格指了指冰箱。“自己拿吧,”她说,耸了耸肩。我打开冰箱门,但满眼所见都是啤酒。我环顾四周,疑惑不已,然后我发现所有男生手里都拿着啤酒罐。女孩子们拿着杯子在喝,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喝柠檬水。我可不喝那个东西,我想。我真没想到会是这种聚会。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我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我向萨曼莎投去求助的眼神。“你知道……?”但我的声音放慢了因为她看向了别处。故意看别处的。然后我发现其他人全都看着我们。就像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一样。
“噢,还好吧,”我说。我有些紧张,试图蒙混过关。“我是骑过几次马。但那儿没有像你们这样的好朋友。明年我就回来上学,也许就住校了。”我抓过一块寿司。“唔,有喝的吗?”
我听到身后伊莎贝拉的声音,半是关切地轻轻地说。“别这样对待她,”她说。“行了。”
“那么,你的学校怎么样啊?”莎弗兰问道,冷不丁围着我转了个圈面对着我。“肯定令人难以置信吧!”她特别加重了“难以置信”这个词。“你学会了所有关于骑马的事情了吗?交了很多朋友?”她朝我微笑,不知怎的,它让我想起几年前我们全家去斐济旅游时乘坐的航班上那些空姐们的微笑。只见嘴巴咧着,不见眼睛微笑。
“为什么不?”苔格莉莉说,还是那么大声清晰。“她破坏了规则。”
“好吃。”我说。薯片是好吃,但是酸橙和辣薯条并没有驱散我心头不安的感觉。
“什么?”我说。我赶到疑惑不解惊恐万分深陷困境。“不不,我没有。”
厨房很空,只有食物摆放在工作台的一侧。似乎缺了点什么。那群人在我身后又说又笑,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我转过身朝伊莎贝拉轻声问道,“莎弗兰妈妈在这儿吗?这食物是谁准备的?”伊莎贝拉困惑地看着我。“每次我们过来她妈妈从来都不在家的。莎弗兰不让她待在这的。”她拉着我的胳膊。“你看,薯片在这儿。它们是低脂肪的,所以你至少可以吃一些。”我细细地啃着一片薯片。
“不,不,你破坏了规矩。”苔格说。她在模仿我。莎弗兰走过去站在她身边。她的声音听着要通情达理一些。
她带头走上台阶,穿过阳台,进入白白的毛茸茸的休息室,然后一直走,直到抵达那个特别大的厨房。尽管在我们兰德威克的老房子里有个相当大的厨房,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像眼前这样大的厨房,整个空间洁净得发亮。
“我们让你进入我们的圈子,”她说。她的语调听着舒服。几乎是友好的。“是我们让你受到欢迎,让你变漂亮。”
“我们大家都去喝一杯吧,”莎弗兰说,伊莎贝拉往后退了一步。莎弗兰脸上依旧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情。“我需要来点东西提提神。”
“没错,即便你并没有那么好看。”苔格莉莉说。
她一拍额头说道,“噢,我早该问你的。要来点喝的吗?吃点什么?我带了很好吃的酸橙,还有麻辣薯条。以前吃过吗?我妈妈从意大利杂货店买的。它们实际上是不含卡路里的。真――好吃。”
“然而,”莎弗兰耸耸肩,“你破坏了我们的规矩。你对我们撒谎。”
我朝她勉强一笑代表“谢谢”,并且感激地接受她的拥抱。“嗯,还好,还不错,”我说。“我还不能回来,不过快了。”
我试图再次解释。“我没有……”但我知道我是撒谎了。
“可可!”她说。“你来了!当莎弗兰告诉我你要来时,我真是激动!我们好长时间不见了。学校怎么样?你被孤立过吗?那里真的很严格吗?你现在回来了吗?明年你打算回来上学吗?你被太阳晒得这么黑,我简直不敢相信!”
“真的?你没撒谎?”苔格莉莉说道。“那这是什么?”
其实,要不是伊莎贝拉,那时我也许转身就逃走了。她挣脱围在她身边的男孩,踩着一双比一叠书还高的鞋子,摇摇摆摆地朝我走过来拥抱我。
她拿出手机伸到我面前。里面有张照片。我的。穿着马靴。全身泥巴。在袋鼠谷。
我的笑容僵住了。我努力克制不让恐怖的表情代替我脸上的笑容。我穿错了裙子!而这才是我第二次看到这条裙子。我怎么这么蠢?式样当然是要变的呀!我是说,实际上我已经离开整整一年了。即便以前穿裙子是没错(这点显然没错),这条裙子也是完全不合时宜的。玫瑰花尺寸不合适,颜色也太艳。我低头看脚却发现我的鞋子也穿错了。其他人都是套着罗马凉鞋或者踢踏着防水台很高的松糕鞋。尖头平底鞋显然不是这个季节穿的。我紧张得扭着拳头又伸直手指头。苔格脸上浮现出一个嘲讽的表情。我低头,却看到了我最可怕的梦魇。我的指甲缝里竟然有泥巴!
“那天是你在袋鼠谷拍了我的照片?我怎么都没有看见你。”我对苔格莉莉说。
苔格跟着莎弗兰走出了人群。她的眼睛也给了我一个全身检查。“我明白了你是决定走复古路线了。”她撅起嘴唇。“这真是……可爱极了。”
“不过你姐姐看见了,”她说。“你怎么想的?以为没人会发现你对我们撒谎?你什么也不是。我是说,真的,袋鼠谷?”
“可可,”她双手前伸说道。她朝我走来在我左右脸颊上各空吻了一下。“你终于来了。”她退后一步,就像萨曼莎前面做的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她的眼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神情。
我还在寻求帮助。即便在一个极不可能的地方。“小萨,你告诉他们了?”我几乎耳语一样说出来。
“嘿,大家好。”我热情地打招呼。我几乎幸福得热泪盈眶。“见到你们真的太好了。”
“萨米跟这没有丝毫关系。”莎弗兰说。“她跟这件事不相干。”现在她的嗓音锋利而又清晰。
她看上去就跟她身后的游泳池一样熠熠生辉。她的金发在太阳下发出耀眼的光,她的服饰看起来好像是从时尚天国那儿特意为她飞来的。突然我明白了小萨的打扮只不过就是个悲哀的山寨。莎弗兰身边那个就是苔格.丽丽,她现在有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她的全套行头是摇滚女孩和华丽公主的结合,不过散发着潮流的气息。
但萨曼莎向前一步。她的声音格外地甜。它让我想起她跟我说紫色不适合我的时候。
我情不自禁地说,“哇唔”——它不由自主地从我嘴巴里蹦了出来。然后再次蹦了出来,“哇唔。”因为就在那一刻,那群男孩女孩分散了开来,我看到了莎弗兰。
“撒谎本来就不是我出的主意,”她说。“我只是想要跟着莎莎和小苔她们尽力做得好一点而已。”她环顾四周的人群。“如果你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做你本来同意去做的事情,那么你是知道的,你多少应该知道的,你就该付出代价的。”她耸耸肩。“对不起,但你是自找的。”
我跟着萨曼莎出了房间走上阳台。跟前院一样,阳台看上去好像被一群园丁刚刚除过尘抛过光似的,一切都带着强迫症的刻意痕迹。看着这样的房子,我只想睁大眼睛地深深地喘一口气。但小萨只顾走,好像没什么不正常,一直走,走下台阶,又走出去,来到一个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耀眼的白钻石般的游泳池旁。那儿已经站着一群人。
我感觉天旋地转。这些就是我的朋友。抛弃我。公开地。我的脑袋还在纠缠这些,可我的身体并不合作。我咬着嘴唇,一会儿左腿单腿站立,一会儿又右腿单腿站立,耸耸肩膀,调整姿势,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我眼睛注意到了动静。我看见达西出来走上了阳台。他眨着眼睛。我浑身战栗,胃里翻江倒海。
如果用两个词来描绘莎弗兰的房子,除了豪华一词外,那就只有“大”和“白”两个词了。一切都是白的――地毯,四壁,天花板,家具,百叶窗,垫子,花瓶,鲜花――所有东西。厨房洁白发亮。主要休息室是白白的毛茸茸的。唯一不是白色的东西就是一盏巨大的黑色吊灯,还有景色。这栋房子可以看到超赞的港口景色。
“她不想跟我玩,”他一边向着莎弗兰高声喊道,一边往游泳池边走过来,就像一个吃惊的小孩一样扮着鬼脸。
萨曼莎笑了。但笑得隐晦。对,就在那时,就在那一刻,我开始觉得紧张。
莎弗兰朝我做了个鬼脸。很优雅很美丽,但仍是一张鬼脸。“噢亲爱的,”她说。“你不喝酒,不想玩,看起来也很糟糕。我恐怕你对我们来说不够格噢。”她耸耸肩。“尽管你真的从来就没有够格过。你以前一直都是我们出于同情而改造的对象罢了。我们有点感觉无聊了,我们想来个活动项目,所以我们选中了你。但是现在我们要抛弃你了。”她歪着脑袋。“对不起。”
大门自动弹开,我们走了进去。我深吸一口气,紧抓着她的胳膊。“我太兴奋了。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呀。聚会呀,朋友呀,对了,要生活在城里!我感觉我又回来了。”
她转过头凑到达西耳根咯咯咯笑着。但我受的教训还没有结束。苔格莉莉往前走了一步。
她按下了对讲键,等了一下说,“是我,萨米。她到了。”
“顺便说一声,如果你万一回到艾格尼丝,我们会保证你会比那个胖子倒霉蛋香侬还要惨的。她转学了,她太可悲了。但是我们认识她现在去的地方的人,所以我敢保证她的事情人家已经听说了。事情不会了结的。”她耸耸肩。“我想重要的是,你不能回到这里来。好像你要永远生活在袋熊洞了。”
“是呀,是挺好的。”小萨说,耸了耸肩。“周末我们总是到这来的。”
“是袋鼠谷!”我边说,泪水一边涌出。我无法控制自己。泪水就这样从我脸上滚下来。我无法相信现在发生的这一切。肯定的,我还能改变它。
“她真的住这里?”我咯咯咯笑道。“这简直难以置信噢。”
“但是你们这么热情想让我今晚来的呀,”我说,哀求道。
我朝爸爸挥挥手。“迟点,我会打你电话的,好吧?”他挥挥手把车子开走了。我和萨曼莎转身向莎弗朗那栋超级豪华大――大――大房子走去。雪白的墙壁,银色的大门,院子的一切似乎刚刚用吸尘器打扫过,一尘不染。
“我们骗你的呀,”莎弗兰说,微笑着,还是吊在达西胳膊上。
“可可!让我好好看看你!”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这么看了起来——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地来回打量着。她的脸上没有开心的表情。“你看着真是太……可爱了。真好。看见你回来真好。”她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进来吧。我一直坐在这里等你呢。”
“很公平,对吧?”苔格莉莉说道。“我是说,是你先对我们撒谎的。”
“嘿你――好――,亲爱的,”我说着,从车子里蹦了出去,直奔着她的拥抱而去。她微笑着,然后犹豫着躲闪。我困惑不已。以前这种时候不拥抱吗?她在我左脸上空吻一下,又突然转到我的右脸空吻一下,以此来回答我的问题。她简单地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就与我分开了。
“噢,我就顺便说一下?”达西说。“你很可能真的要好好收拾一下你的牙齿了。我实际上不太愿意吻你。你的牙齿有点恶心。”他扭过脸,低头看着莎弗朗。“你,另一方面……”
真正令我吃惊的事情是我自己也没能认出她。当我离开悉尼时,萨曼莎还是中等个头,金黄色的头发又长又直。而眼前这个女孩个子高挑,苗条婀娜,留着深褐色的头发。她的穿着打扮使她看上去好像刚从《少女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就是那种用来彰显某种态度的街头风格。不过她一笑我就马上认出她了。
尽管已经体无完肤遍体鳞伤,但是嘲笑我的牙齿还是重重击中了我的心底。我几乎窒息,泪水让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我就想缩成一团保护自己。我怎么才能从这里脱身?我想,我得离开这儿。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当我转身去寻找出口时,感觉有人把手放到我背上,推我。力气很大,越来越大。我无法抵挡,整个身子被迫移动。
我都不知道最近十个月爸爸错了多少次了,可这回他还是弄错了。那天下午我们开车去莎弗朗位于沃克吕兹的家,当我们把车子停在她家门外时,爸爸根本不知道那个向我们挥手以及假笑——没错就是这个词——的女孩是谁。
然后我被推倒了,被抛到空中,落下,正掉进了游泳池。
“噢,”他说。“真的?”他拖着嗓音说道。“我想每次见面我可能都在想别的事呢。但我确定看见她我就能认出来。”
我喝了几口水,露出水面,咳嗽,吐水,大口呼吸。你哭的时候同时想呼吸是不可能的。我把眼睛里的水擦掉,抬头看,直到那时我才能听到声音。每个人都在大笑。笑我。
“你是说萨曼莎,”我说。我半白了他一眼,但那是友好的白眼。“那可不是见了一两面,有二十多次了吧。她以前总是到我们家来玩的。”
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这一切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从游泳池里爬出来就跑,一路跌跌撞撞,水珠滴滴答答地穿过房子,直奔前门而去。在前院我抓起我的包,就摸手机,妈妈来之前给我的。幸好至少手机没有打湿。房子里面,他们的笑声举手击掌声,还有震天响的音乐声不断传来。
“你那个朋友,我见过一两面的。”
我拨着爸爸的号码,我一边拨号一边不停地快走。当你急着想逃跑的时候一切总是慢腾腾的。我急躁地把手上的水滴从手机上擦掉,但我没有干的东西可以用来吸水,正当我急得又要哭出来的时候,手机里传来了爸爸的声音。
“亚历山德拉?”我说。“谁是亚历山德拉?”
“爸爸吗?”我抽泣着,像鱼一样张大嘴巴呼吸着。“爸爸,你能来接我吗?求你了。”我放声大哭。
“亚力山德拉也会去的吗?”他问。
“可可?是你吗?你没事吧?”他说。声音里充满担忧。
“是的,爸爸,别担心。一切都很好的,”我说。
“我没事。就是你快点过来接我。马上!”我说着,鼻塞,抽泣,大口吸气。
“看上去太棒了,”我在爸爸面前转着圈圈,爸爸赞道。“完美。我保证你会玩得很开心的。有家长在场的,对吧?”
从沃克吕兹到Bondi要十三分钟,但那十三分钟绝对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时间。我不想在大街上等,因为我害怕被变态的人伤害,可我刚从一个聚会上出来,这个聚会充满了变态的人,我已经被伤害,所以我不能待在里面。最终,我就坐在大门旁边,尽量躲在一丛灌木后面,不停地哭啊哭啊。
最后,我决定穿那条离开悉尼前买的连衣裙,配上一双尖头平底鞋。那条裙子我只穿过一次,当然没穿够,因为它太漂亮了――一条粉红色的棉裙子,裙上是玫瑰花,后背上有一个蝴蝶结。配上一个乡村田园风的发型那就完美了。当然也可以配上一个低低的微乱的丸子头。或者还可以配上好多别的发型。我突发奇想,也许加上各种发型的可能性,我的搭配总量可以提升到一百万种呢。
期间,伊莎贝拉拿着一条毛巾出来了,半是好心地递给我。“给你毛巾。把水擦干吧。”她尴尬地站着,等着我擦完。
总之,我一套又一套地试穿,还用我的ipod自拍,我把胳膊高高举起来,这样我就能在一张照片里看到自己的全貌了。查莉拒绝帮我。她在看泰莎借给她的一本关于马的书。
“谢谢,”我说。我几乎没脸面看她。
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拿定了主意要穿什么衣服。我把我的箱子拖出来放到床上,把所有的衣服拿出来,然后把所有的衬衫,长裤,短裤,短裙和连衣裙摊在床上,摆出我所能想到的各种不同搭配。当我跟妈妈说六条长裤,十二件上衣,七条连衣裙,九条短裙,三双鞋子加上八样基本饰件,我能有108000套搭配花样可供选择时,妈妈大笑起来。(尽管我知道理论上就说不通。我是说,那会意味着其中某个搭配仅仅就是一双鞋子或一副耳环,其它什么都没,这可是相当愚蠢的。)
”对不起,“她说。“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但是……”她耸耸肩,扶着脑袋说道。但我没理她,她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所以她就回到聚会上去了。
“我还是拿我的东西吧,”我愤怒地对查莉说道。“十分钟之后我就出发了。”我抓过衣服,把所有东西塞进我的小旅行包里。聚会开始前我要换衣服――坐车两个小时汗淋淋皱巴巴不换衣服怎么行。
最后爸爸终于到的时候,我一下子扑进爸爸怀里。他的拥抱很有力,我感到了莫大的宽慰。
“可可,”爸爸从小棚屋另一边向我喊道。“你准备好出发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他说。“你还好吗?”他就要往房子里面去。“别的人在哪儿?”
此时此地我已经无法继续对她冷静下去了。我想说我有这个权利关心它,就像任何其他一个人也可以关心它一样。但无论如何我也是最有权利关心它的人,因为再没有人比我花过更多的时间在牧场上陪伴它。并且我希望你不要骑它,因为,老实说,你们两个性格根本不合。我正要开口却被爸爸打断了。
“我们走我们走,”我说着,把他拖到大街上,离开了前门。离开了那栋世界上最最丑陋的房子。“车子在哪儿?我们必须得离开。”
查莉发出了一种夸张的声音。“它会好好的。”她说。“多少年了它都是好好的。你又不在现场,所以就不必假装很关心她似的了。”
“你身上湿的。”他低头看我。“你全身湿透了。有人伤害你吗?”我听到他声音里满是关切。
“希望他们能善待它,”我说,仍旧一副悲天悯人的口气。
“没有,没有伤害。”我说。我满脑子只想离开。“我没事。我就不小心掉进游泳池了。只不过……”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太尴尬了。”我看见他脸上写满问号,我摇摇头。“别。我不能说。求你了。快走吧。”
“切,”查莉说道。“好像你很在乎似的。有人会骑它的,只不过不是你而已。”
他又犹豫起来。“你确定?我不应该跟这家家长聊一下吗?他们知道发生的事情吗?”
“希望你们玩得开心,”我说,我是真诚希望他们开心的,不管她当时多么小气。我内心有一种正义凌然的感觉,就像被误解的天使。那天的日子那么美丽,我要去悉尼参加聚会。即便我看得出查莉在毫无理由地生我的气,我跟爸爸可是和好如初了。所以我很轻松就能保持好心情。也许这就是奈丝所说的爱的礼物吧。“我真的希望如此。错过小马驹野营我都有点悲伤呢。有人骑纸杯蛋糕吗?”
“别。我只想离开这里,”我说。“求你了,爸爸。如果非要聊一下,那就过后再聊吧。只是现在算了。”
“哼,”她说。“我们有河景。”
“好吧。”他说。他看了那扇门最后一眼,然后脸上有了个决断的表情。“好吧,我们走。”
“也是聚会的好日子。”我说,略带一丝刻薄。“港口的风光甚至更好呢。”
我们上了车子,坐了一会儿。我的裙子打湿了汽车座位。接下来是一段又漫长又不舒服的路程。我系上安全带。
“真是完美的小马驹野营的好日子,”查莉一边说着,一边穿上马裤。她还在生我的气。我能判断出来。一来她继续回避,不正视我。我决心向她表明我不介意,她尽可以随心所欲地显得不成熟。我可不会被她气着。
“你想聊聊吗?”他问。
聚会那天天气很好。太阳当空照耀着,一周前下过的大雨让一切郁郁葱葱。
“不。我只想回到农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