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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有那么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顾倩兮番外)

他抬头,一下就看到了她。

“罗子恒!”那声音又加强了几分。

顾倩兮站在小道的尽头,穿着一袭蓝色的连衣裙,衣袂飘扬,像从油画里走下来般。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继续想着心事。

“倩兮……”他嘴唇微动,如呢喃般叫出她名字。

恍惚地,他听到有人叫他。

她微笑地走近他,他呆呆看她。

“罗子恒。”

自己的模样一定很傻,但罗子恒觉得顾倩兮是那么美丽,比他这些年任何的想象都美好。

他不大舒服,胃痛还在折磨着他。他想着上星期去县城医院做的那个详细检查,这几天应该就有结果了。

身后忽然有人吹起口哨。

“再见。”

“罗老师,这是师母吗?”他听到有学生在调皮地发问。

“罗老师,再见。”

“师母?”这个称呼让顾倩兮有些愕然,二十六岁的她,被学生们叫着师母。

罗子恒拿着教案走在林荫道上,身边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对他打招呼。

“哇,师母好年轻好漂亮啊!”

那张温暖带笑的面孔,与现在苍白干瘦的人,混在一起。顾倩兮怔在了原地,忽然想到,原来他们也曾亲密过。

尴尬的两人站在学生面前,罗子恒看清顾倩兮脸上惘然的表情。

眼前忽然飞快掠过那情景,罗子恒曾牵着她的手,看着她孩子气地在那些树叶上跳来跳去。那时的她踩得奋力,而他脸上漾着温暖的笑,就如这秋日午后的阳光。

“罗老师,你居然娶了这么漂亮的师母,像电视上的女明星!师母好时髦,这条裙子真好看。她是什么时候嫁给你的啊?”学生越聚越多,有人好奇地发问。

她莫名地笑起来,忆起自己以前就喜欢在这里踩树叶。

罗子恒和顾倩兮一起坐上出租车。

因为是秋天,两旁铺满了落叶,黄色的、青色的,她故意踩了上去,发出噼啪声响。

两个人都坐在后座,罗子恒坐在了顾倩兮旁边。

顾倩兮不自觉地走到那条林荫道上,这里过去种满了梧桐树。

“子恒……”顾倩兮忽然叫他,显然有事要说,但似乎又十分犹豫。

曾经,她还是小女孩时,父亲牵着她的手,在这里来来回回。这所老旧的学校,是县城里唯一的一所音乐学校。看着熟悉的风景,她忽然涌起深深的感触,想念起父亲。

“什么?”他转头看她。

顾倩兮无精打采地出门办事,最后来到县城的音乐学校,走在广阔的校园道上,她打量起四周的一切来。

顾倩兮沉默了半天,最后只是勉强地吐出这三个字:“没什么。”

顾倩兮无法反驳。

罗子恒疲倦地将视线轻轻转向窗外,满目落叶的荒凉景色。

“别人有自己的丈夫重要吗?子恒这胃病,是老毛病了,你现在回来,改天也陪他去看看医生吧。你不就是护理专业的吗?我寻思着,该带他去江城的大医院好好看一下,可别有什么事。他这样我看着心疼,这孩子痛起来从来不说。”母亲的眼里带着关切,俱是担忧。

三、

“妈,我办完事还约了人。”顾倩兮有点气闷。

吃过晚饭,罗子恒站在破旧的阳台上,一如往常,给他种的几盆兰花浇水,把它们从支架摆到温室里。

“倩兮,你要出去吗?那顺便去子恒学校,去接子恒吧。这孩子胃病犯了,一定很难受,你去接他回来,别让他自己走回来了。”

夜里的风有些凉了,他走回卧室,却被里面传来的说话声阻在了门口。

母亲叫住了她。

“你不要一直逼我!我也需要时间!”

她打扮妥当,准备出门去办一些事。

“他供我读书,照顾我妈妈,你叫我怎么一下说得出口?”

一个早上,顾倩兮在家,跟江城的朋友通电话,了解着新房装修的情况。

“我欠他很多,多得无法还清,还不清!你知道吗?”

顾倩兮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望着罗子恒发呆。

“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对一直照顾自己的恩人,居然这样就背弃了……”

她望着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与记忆的某处重合起来。闻到早上新鲜的空气,她忽然有种奇妙的归家的感觉。

顾倩兮的声音激动,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听到她话里的哽咽与无助,但这些话对他而言仍是太残忍了。

但是,回到家来,面对这一切,她真的无法开口,叫她如何开口呢?

罗子恒眩晕地抵住冰冷的墙面,“咚咚咚”伴随着那往心里敲钉子的声音,他像个木偶似的走回阳台。

她要和罗子恒离婚,她只准备带母亲一个人去江城。那个新家,罗子恒是不会和她们一起搬过去的。

冰凉的夜风随即吹到面上,他渴望有一丝的清醒和镇定。

顾倩兮沉默了,母亲这样,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开口。

他痛得蜷起身子,靠着墙面慢慢滑倒。

“倩兮,搬了新的地方,就给子恒准备个琴室吧,让他可以在琴室里舒服地弹琴。这些年,他怕打扰我休息,弹琴的时间也很少。那架钢琴,摆在那里,因为药熏的关系,也变成那样了。真是可惜啊,这孩子……”母亲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地开口,“不过你有和子恒商量过吗,他这边学校的工作怎么办?我们都跟你去了江城,听说大城市工作很难找,竞争激烈。”

急促的呼吸,让他感觉就快窒息。

“嗯,是啊,妈,和我一起去江城吧。”顾倩兮笑得开心,望着母亲。

终于,他慢慢镇定下来,只感觉透彻心骨的寒凉。

“倩兮啊,”母亲轻轻拉起顾倩兮的手,“昨天你不是对我说要搬新房子,我们一家搬去江城住?”

他的目光慢慢移到那些悉心呵护的兰花,它们在温室里显得娇艳欲滴,看上去那么楚楚可怜。

“这些年多亏了子恒悉心照顾我。你也看到了,他每天都要为我煮两次药,我这中药喝到现在也很多年了。多亏了他啊,这药方也是他四处托人才找到的专家门诊。否则我这身子……”母亲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因为她发觉,其实女婿比女儿,为她付出得更多。

顾倩兮父亲说过的话忽然响起在他耳边。

本是白色的琴身已经有些泛黄,像是要坏掉被丢弃的样子。

“种兰花不容易,它们是那么娇贵的花。以前有个人,非常喜欢兰花,便在家里种了许多兰花。他每天小心翼翼地照料着那些花草,四处取经询问人家种兰花的心得,在他这样悉心的照料下,他的兰花果然种成了,并且长得很漂亮。

只是墙角窗边那架他的钢琴,看上去越发陈旧了。

“但是,有一天,他的兰花忽然开始枯萎了。他焦急万分,不明白为什么,他一样细心呵护,兰花怎么会枯萎呢?有一个老人告诉他,兰花吸收了土壤里所有的养分,如今这土已经没有什么再供兰花吸收的了。所以娇贵的兰花才日渐枯萎。

她不经意地浏览起家里的摆设来,基本和她离开的时候,没什么改变。

“年轻人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兰花枯萎,万分不舍地送给了老人,转换泥土,以继续保有兰花娇嫩的生命……”

顾倩兮还想说什么,听到厅里母亲的叫唤,便走了出去。她坐在母亲身边,听母亲闲话家常,细数思念。

所以兰花的花语是什么?

“胃痛又犯了,是老毛病。”他淡淡一笑。

守护的爱。

顾倩兮怔怔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她忽然说了一句:“你的脸色不大好。”她发觉他脸色很苍白。

他就是那个时候爱上兰花的。

“嗯,妈的药是早晚各一次。药剂都不一样,所以早上晚上需要煮两次。”罗子恒看了看火候,又转身去弄煎蛋。

“你还不睡吗?”寒冷中,身后忽然传来顾倩兮的声音。

“怎么早上还要煮药?”

顾倩兮走到阳台上,立时感到无法忍耐的寒冷。这里的温度比江城低得多,原来秋日的夜晚已经这样凉。她缩了缩身子,拉紧了睡衣,将自己包裹进温暖里。

她惺忪着睡眼,跑到厨房,看到炉上药罐中炖煮着中药。

罗子恒慢慢地站起身子,直直地站在她面前,靠着冰冷的墙面。

顾倩兮早上醒来的时候,闻到浓浓的中药味道,弥漫在整个屋子。

她被他的眼神吓到,这双眼从没这样看过她。

罗子恒闭上眼睛,感觉地铺很凉,心里有种敲钉子的声音,在缓缓地发出声响。

看向她的这双眼里,第一次没有温暖,没有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疏离的感觉。

却不料,她长大了,但很多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

这样的眼神,居然让她心里生出刺痛。

好多年前她还没出去念书的时候,他们是睡在一起的。他从未对她有过什么逾矩的举止,他想等她长大。

“怎么了?”她有些不满地问他。

罗子恒侧卧向落地窗的方向,看着从窗帘的缝隙间隐隐射进的光亮,幽幽晃晃的,让他的眼睛有些发胀。

“我们离婚吧。”罗子恒轻沉的声音,就这样闯入她耳中。

一下,室内静寂无声,只有黑暗笼罩。

耳边似乎有轰然的声响,顾倩兮怔在了那里。

顾倩兮见他铺好被褥径自躺了下去,便也躺回床上,关了灯。

我们离婚——居然是他先对她说这样的话。

“你坐飞机累了,睡地铺不舒服,睡床吧。”他径自去衣柜拿出棉被,铺起被褥来。

“为什么?”夜半三更,顾倩兮忽然从床上坐起身子,望着侧躺在地上背对她的罗子恒,她知道他一定没有睡着。

“不要,还是我睡地上吧。”

这样的夜晚,怎么可能睡着?

罗子恒默然看了她一会儿,站了起来:“你睡吧。我打地铺好了。”

罗子恒拧亮了灯,幽暗的灯光照着两人都苍白的脸。

“哦,我这些年都是一个人睡张大床,忽然旁边有个人不习惯。”顾倩兮生硬地解释。

“你这次回来,一直想对我说这件事,对吗?”罗子恒清冷的声音,让顾倩兮心虚。

罗子恒看着她。

顾倩兮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调暗了灯光,他坐到她身边。他刚坐下,她就条件反射性地站起身。

他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她的想法?她忽然觉得太惭愧了。

“怎么还不睡,坐了一天飞机,该累了。”罗子恒觉得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只能温声问她。

“罗子恒……”

顾倩兮便不再说什么了。

“愤怒、斥责、爆发,这样的感觉太累人,我不想都体会一遍。”他的神色遥远,看着她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罗子恒微微一怔:“医生有说清楚,我煮的时候都会注意。”

“你从没有爱过我,结婚的时候是因为老师的命令,你心里一定很不开心。因为你是不喜欢被主宰安排的人。这些年你都很少回来,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如今,你有了好的工作,也有了喜欢的人,我知道你想带着妈去江城。我没有意见,我们尽快把离婚办好。”

“自己煮有很多不方便,小包药剂该什么时候放也很有讲究,弄不好都变成有毒了。”顾倩兮仍是不满。

顾倩兮忽然发觉,自己无法忍受罗子恒说的这些话,她的心里忽然有股尖锐的刺痛。

罗子恒想了想说:“嗯,这里是这样的。”

“协议离婚的话,应该并不复杂。这几年妈看医生的病历我会整理给你,还有这个屋子,虽然过继到我名下,但是你父亲买下的,应该还给你。”

“妈妈每天喝的药都要煮吗?这里的医院连代煎服务都没有吗,还是得提着药材自己回家煎煮?”顾倩兮仿佛觉得很不可思议,刚才看罗子恒洗药罐的时候她就想问了。

“不,罗子恒,你等等……”她忽然觉得好乱,不知该怎么面对。

罗子恒洗好药罐,回到房里,发现顾倩兮坐在床上,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过去的罗子恒,无声地活在她的世界里,舒服妥帖的位置,使她经常忘了他的存在。

一天的忙碌热闹之后,母亲心满意足地睡了。女儿毕业后在大医院忙碌工作,有两年多没回来了,现在她终于见到女儿,老人带着满足的笑容进入梦乡。

这状况,就像是一个常年没有情绪的人,忽然强势了,居然让她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顾倩兮忽然觉得心好乱,他完全像是要跟她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的架势。

顾倩兮没回答。

离婚远比结婚来得容易,他们没有什么财产纠葛,亦无感情的纠缠。他们在拟好的文件上各自签好自己的名字,他觉得她很平静,而她却一点都不平静。

罗子恒报了地址,微微一笑:“还是老地方,你已经忘了吗?”

民政局宣布他们正式离婚,办完手续后,顾倩兮回到家,一个人坐在房间,看着离婚证,心里却没有一点快意。

“现在家里的地址?”顾倩兮回头问罗子恒。

这一夜,她无眠。早上起来的时候,她气若游丝,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全身上下只有一种昏沉的感觉。

“去哪里?”司机问。

昨天夜里,她想了很多。最多的是她跟罗子恒的往事,过去几年她几乎都遗忘的东西,忽然一股脑儿全都涌现出来。

罗子恒随后上了车,坐在了后面。

那样幼稚不懂事的她,一直被他呵护,原来她是那么长大的,在他的陪伴下。

他正想打开后备厢,替她放箱子,她已经熟练地自己打开,自己放好,没再对他说什么,而是径自坐到了司机的旁边。

“罗子恒……”她虚弱地唤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出租车来了。

迷惘中,她似乎听到母亲吃惊的喊叫。

他怔了一下。

热,好热,浑身上下都是这股火烧般的热,快把她烧死了。

“不要那么麻烦了,带上妈妈,我们出去吃。”顾倩兮微微皱眉。

顾倩兮恹恹地翻转身子,难受地呻吟。

“你饿了吧?回家就给你煮好吃的,我准备了很多你以前喜欢吃的菜。”罗子恒看着她暖暖地笑。

一条冰凉的毛巾覆在了她额头,她立时感到一股清凉。她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晌,在全身都痛的情况下睁开眼,发觉罗子恒就坐在床边。

她居然忘了这里并没有自己的车子,真是不方便。

见她醒了,他问她:“想喝水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顾倩兮拒绝,与他站在瑟瑟寒风里,等着出租车,显得有些不耐烦。

顾倩兮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是发烧了,向来很少生病的她一发烧,就会全身都疼,整个人都失了力气。

“你的行李给我拿吧。”他体贴地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拉杆。

她虚弱地撑起身子,完全倚靠在罗子恒身上,咕咚咕咚地喝水,像个渴了好几天的孩子。

这样的自己,站在她的身边,引来其他人奇怪的注目,突兀不搭得惹人眼球。

“我煮了粥,你吃一些,然后吃药。”罗子恒把她抱坐在自己怀里,像很多年前她生病的时候一样,开始喂她喝粥。

在她不着痕迹的陌生打量下,罗子恒觉得有些窘迫。

她浑身不舒服,无力地靠着他,闻着香香的粥,无声地配合,乖乖地喝着粥。只是眼睛忽然有点潮热,她感觉有什么湿湿烫烫的东西流下来了。

但眼前的他,淡蓝色的衬衣,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好像比以前瘦了,那么高瘦的样子。他脸上添了风霜,看上去有些憔悴,那双眼也更深了,更让她觉得陌生。

“罗子恒……”她沙哑地唤他。

他也变了很多。在顾倩兮的印象里,她只记得罗子恒身上那种干净又清爽的气息。

他长了茧的手指轻轻抚着她脸庞,替她擦去那些湿润,继续喂她喝粥。

她淡淡一笑:“怎么,我变了很多,认不出了吗?”

顾倩兮睡到毫无知觉,醒来时不再是火烧的热,而是觉得冷。

“倩兮。”他慢慢地,不甚真实地叫出这个名字。

这是她发烧的症状,她一向先热后冷。

不见了青涩,留下的是成熟中带着娇俏的诱人风情。她已经完全蜕变成一个都市女子,在县城的汲汲人群中,是那样格格不入,宛如一只凤凰。

她感觉越来越冷,厚厚的被褥盖在身上,似乎全然没有温度。

站在他面前的青春妩媚的她,与十九岁的那个她,竟无法重叠在一起。

“罗子恒……”她无力地叫他。

那个似乎只在梦中出现的声音响在耳边,他慢慢回过身,看到站在眼前的靓丽人儿。倩兮是那么光彩耀目地站在他面前,美丽的长发微微卷着波浪,姣好的容颜,皮肤白皙剔透如水晶般,一身时尚的粉色裙装,包裹着她窈窕的曲线。

过去,他都会在这样的时候拥着她,给她取暖的。

“罗子恒。”他听到有人叫他。

现在,她忽然有点迟疑了。

罗子恒站在那里,想从人山人海中寻找那个身影。

在她还失神去想的时候,一条温暖有力的胳膊搂过她,抱着她翻转过身,她一下跌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熨帖着他。

到了时刻,从通道内拥出的乘客,让人目不暇接。

顾倩兮轻轻叹息了一声,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感觉如过去般温暖而舒服。

晚上,罗子恒睡得并不好。早上,他早早起床,替母亲做了早饭,便搭上去机场的公交车。

顾倩兮先醒了过来,热和冷都不存在了,身上只有一种烧过以后的温凉和无力。烧终于退了,她转身,立时感到暖暖的气息,原来那个怀抱还在。

他觉得这么贵的衣服太奢侈,有点笑起自己的幼稚来。

心里有几丝莫名的喜悦,隔了那么久第一次细细看起他的睡颜来。

这几年,除了固定给顾倩兮寄去的钱与母亲的医药费,他手中的积蓄实在不多,每个月勉强维持了收支平衡。

原来他的五官那么清俊温柔,她忍不住伸手流连在那些线条上。

罗子恒先看了一下价格,微微一怔,他没想到现在的衣服居然可以开到这种价钱了。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激,感激老天让她烧了这一场,拾回遗落在心底的真心。也许,她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对这个人毫无感觉。

“小伙子,你看这件好吗?这是我们店里刚进的新货,你身材不错,穿了这套西服一定更帅。”店员在热心地推荐。

她和他有太多的回忆,对这人的感觉总在变化,有许多她自己都无法说清的感受。

她在江城那么久,早已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见到这样的自己,是否会失望?

一起度过的岁月,是很奇妙的,某些人,也许不知不觉长在了生命里。

这几年,他都没怎么买过衣服,旧的穿在身上很舒服,他也不太在意这些。但明天要见到顾倩兮,是不是该修饰一下呢?他记得她是很注重衣着与搭配的。

顾倩兮的病很快好了,她本来想马上对罗子恒说一些话,但忽然接到了来自江城的电话,医院有事需要她即刻回去。

明天去接机,要买一套新的衣服吗?

她的长假取消了,于是,她离开的时候,只能急急地留下一句话:“等我回来,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手上提着沉甸甸的药剂,他的视线在西服上停留。

而他只是静静看着她。

罗子恒去县城的中心医院拿了母亲的中药,回来的时候在县城最热闹的商业广场一家卖男装的精品店逗留了一下。

一个月后,顾倩兮满心欢喜地回来了。她特意在江城买了一盆兰花,因为她知道,罗子恒最喜欢兰花。她处理了江城的事,和江城的男朋友分了手。她想通了,她想要罗子恒留在自己身边。

三十四岁与二十六岁,似乎是更加遥远的距离。

空荡的家里却只有母亲一个人。

七年过去,顾倩兮已经二十六岁,而他也已三十四岁了。

“他呢?子恒呢?”她惊慌地问。

母亲年岁已大,不再适宜有过多激动的情绪,近些年,她身体也不是很好。

那是一种从来未有过的冰冷感觉,痛彻心扉。

他在想着要怎样告诉母亲,这个会让她欣喜的消息,倩兮要回来了,她一直殷殷期盼的女儿要回来了。

“子恒走了,孩子啊,你为什么要离婚呢?你到哪里去找子恒这样的丈夫?”母亲一脸的怨怼与哀伤。

虽然她是顾倩兮的母亲,但从小失去父母的他,早已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

她真的找不到他了,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走得干干净净。

罗子恒知道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但在她母亲面前,他还是装作什么都很好。

学校的同事,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只说罗老师忽然辞了职,离开了。

在江城的七年,顾倩兮除了在逢年过节给母亲打电话时与罗子恒说一两句话外,与他再没有交流了。之后两年,她连过年都没有回来。

在江城的那一个月里,她和他通过几次电话,谈话里他并没什么异常。

就算她不再需要他寄给她生活费,但钱多一些总是好的。

他像往常一样听着她的忙碌,她的抱怨。

两年前,她忽然打来电话说不要再寄钱来了,他虽然有几分惊讶,但还是像往常一样给她汇钱过去。

但是他早做了离开的决定吗?居然那样若无其事地接听她的电话。想到这里,她越发惊慌。

每一次,他都在她不甚愉快的脸上看到了排斥。她告诉他,以后不要来了,她很好。罗子恒明白了她不喜欢见到自己,便不再去打扰她。

原来他可以走得这样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他不放心的,曾去江城看她。

为什么要走?是责怪她的不忠吗?是无法原谅她曾经的冷酷吗?

七年里,除了最初的一年,她还会定时写信回来,说一下自己的近况,之后就不再有信。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顾倩兮要回来了。

顾倩兮抓紧了手里的兰花,向来很少哭的她,眼泪却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罗子恒放下电话,静静地站在窗前,心里的波涛暗涌被他掩盖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她一再拨打他的手机,只剩下一个声音在重复:“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二、

然后,顾倩兮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像是一只蜕变的蝴蝶,一下获得了新生,在美丽与狂放间流连忘返。

“这里是罗子恒先生亲戚家吗?”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她五彩的梦里,已完全没有那段在小县城时颜色单调而苍白的过去。

“什么亲戚,我是他太太!”顾倩兮莫名地生出敌意。

色彩斑斓的日子里,她凭着自己的努力完成了学业,并考进了江城最好的医院,前途无量。

“你是他太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吃惊。

最好的年华,无数的欢歌笑语,喜怒哀乐,和朋友的拼搏梦想,都让她觉得无比充实。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她冷冷地问,咬住了嘴唇。

一去五年,她像是来到了一个新世界,享受着她梦想中的青春,甚至忘了罗子恒和母亲。

“啊,不是,这里是县城中心医院。对不起,我以为罗先生只有一个人。他那时说他没有亲人,自己签了手术同意书……”

就这样,她去了江城,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和青春。

那女人在说什么顾倩兮已经听不到了,她手脚冰凉,脑海里只有一句话:肿瘤切除手术失败……

顾倩兮没想到,当她还在为学费烦恼矛盾的时候,罗子恒居然把入学通知和机票都送到了她手上。

在顾倩兮的手机里存着一张她永远都无法面对的照片。

她对罗子恒只有奇怪的距离感,甚至觉得他们是两代人,毕竟他们差了八岁。

那是一个男人沉睡苍白的样子。

这对性格叛逆十分讨厌被管束的她来说,罗子恒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他的五官清隽,即使他永远无法睁开眼了,他最后的面貌仍不是狰狞的,而有一种莫名的柔和。

这让她对他有所排斥,甚至觉得这个人桎梏了她人生的自由,因为她将不能和别的女孩子那样,尝试青涩的恋爱,被人追求,做各种她本该享有的事情。

苍白的面容,已经没有健康人的神态,他长长的睫毛,却透着清雅,逝去的表情仍是安详。

他是一个正直的男人,谦谦君子,顾倩兮在心里这么想。她对罗子恒的感觉很奇妙,谈不上亲近,过早地被长辈安排嫁给他,反而比当初遇见时的距离更为遥远。

顾倩兮对着这张照片流过许多眼泪,多到她自己都数不清。

顾倩兮一开始不好意思对罗子恒开口讨学费,说去大城市念书的事。虽然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但因为结婚的时候她还太小,他从来没有过逾矩的行为。

她仍旧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在医院面对罗子恒遗体的时候,是怎样崩溃疯狂地痛哭,整个世界都好像倾覆了。她感觉自己比死了还难受,她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有呼吸还有感知。

罗子恒留在了老家县城的音乐学校教书,一如当初的承诺,照顾着顾倩兮和她的母亲。

最后她被母亲抱着,哭到声嘶力竭,哭到昏厥。

因为他们全家的生活费,只靠罗子恒一个人承担。

她对着他的遗体拍下这张照片,因为她无法忍受再也不能见到这张脸。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跟着他死掉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虽然考到了江城最好的江海医大,申请了奖学金,但费用对小城市的她来说还是无法承受的。

如若不是医院一再地催促应该尽快给逝者办后事,她甚至不想火化他。

十九岁的时候,顾倩兮被罗子恒送到了遥远的大城市江城念书,那是她的志向,做一名出色的医护工作者。

顾倩兮的疯狂令所有人都害怕,母亲甚至觉得她精神失常。

直到长大后,顾倩兮才明白,那是父亲的一种托付,父亲把自己的女儿托给最喜欢的学生,因为相信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那段日子里,顾倩兮彻底崩溃。后来,她在江城的好友夏惟央过来,帮她处理了一切事情,包括安抚母亲和她。

在她似懂非懂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丈夫,一个大她八岁的丈夫。

那一天,在殡仪馆,她哭着对夏惟央讲述了所有和罗子恒有关的往事。她哭到声嘶力竭,她是那么后悔,后悔到想把自己杀死。

父亲忽然患上重病,在床头拉着她和罗子恒,定下了两人的终身大事。

她是一个那么愚蠢的女人,愚蠢到分不清自己的爱情,不懂自己的心。

十八岁的时候,顾倩兮成了罗子恒的妻子。

于是,上天惩罚她失去他。是的,她根本就不配拥有这么好的男人。

十六岁懵懂的心,记住了这个名字。

顾倩兮泪流满面,夏惟央只能让她哭。

罗子恒是她父亲所在音乐学院的学生。

“倩兮,你还是要振作起来。如你所言,罗子恒爱你,对你好,所以他一定不想看到这样一个你。他爱的,是那个在江城努力奋斗、有理想有抱负、美丽又自信的你。”

后来,她才知道,那其实就是初恋的滋味。

顾倩兮却仍旧毫无求生的意志。

她从没见过笑起来如此温暖好看的男人,那笑容在她心里投下一个影子,沉淀在心湖。

“如果你倒下或者死了,是,这很容易。可是你死了,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记得罗子恒的好,记得你跟他的一切。你说过的,子恒是孤儿,这世上除了你和你母亲,他再没有别的亲人了。这样好的一个人,值得被记住不是吗?”

顾倩兮盯着他的笑容发怔,忘了生气,呆呆地看他。

顾倩兮终是带着母亲回到江城。罗子恒的骨灰被埋在县城的墓地,每一年顾倩兮都会回去为他扫墓。她想他应该会喜欢留在这里,毕竟他从小到大都长在这儿,而不是江城。

“抱歉,我破坏了你的‘仪式’,你请继续。”他挑挑眉,明亮的笑容充满了温和。

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她仍会泪流满面。

“干吗笑我?”她涨红了脸,大声质问,有种被人看到私密的尴尬。

然而白日里,在江海大学医院,她还是那个美丽能干指挥一切的护士长。

顾倩兮回头,很快找到了那个破坏气氛的“元凶”,瞪视他。

顾倩兮的家里养着兰花,她变成了养花达人,每每看着兰花,她都似乎能感受到罗子恒的气息,就好像看到他在那里神情温和地为兰花浇水。

男人轻轻的笑声,淡淡的,似不经意间的忍俊不禁。

顾倩兮拒绝过很多人的追求。这一次她又拒绝了方亮,她是真的有试过想接受他的。然而她发觉自己做不到。她心里爱的那个人,不是任何人,他已经不在了。

当她还在紧闭双眼,尽量表现虔诚的时候,她听到一道笑声。

她明白自己再也不能爱上任何人。因为在她心里,没有人比得上罗子恒,没有人有罗子恒那么好,那么温柔,那样宠爱纵容她的一切。

“美丽的花朵呀,我在这里为你们举行葬礼了,愿你们安息吧。”她很有诗意地念完,末了还学着电视上看到的外国葬礼,做个十字架的动作。

顾倩兮摸着自己脸上因思念而流下的泪水,翻开老旧的相册,那里面有一张十六岁的她和二十四岁的罗子恒的合影。

顾倩兮将凋谢的花瓣一片片地丢入湖里,然后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有一个人,曾这样温暖过你的生命,让你拥有过最好的爱情。

那天,十六岁的她,正对着家里花园后的小湖,悼念她那些枯萎的玫瑰花。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罗子恒的脸庞,对着泛黄的照片,温柔地说:“我爱你。”

顾倩兮第一次见到罗子恒那年,她十六岁,他二十四岁。

这一生,她都再没机会对他讲这句话。而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爱他,她是那样无知无觉地爱过他。

一、

爱情里,常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