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错啊,领导挺器重我的,但我打算过完年离职,自己创业,做软件开发。你可千万别跟我妈说啊,她还不知道呢,她说家里有一个不吃皇粮的就算了,另一个必须老老实实在国家单位待着,我打算先斩后奏。”
“二十八岁的小伙儿,给我汇报一下,工作怎么样?”
“看不出你现在已经开始懂得反抗你妈了啊,那还单着吗?”
“喂,我亲哥啊,我都二十八岁了,你当我还是个小孩儿啊!”
“哥,我怎么觉得你是我妈派来刺探军情的啊,你不会转眼就跟她打小报告吧?”
“你小子车技不错啊,我印象中你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当然不会,咱俩统一战线,我保证不叛变。”
他坐上小翼的车,上了高速公路。想必当年流星雨之夜,小翼许的愿望果真是实现了,那时他梦想拥有一辆自己的车,可以自由地开去任何地方。可是许愿的那个愿望呢?似乎也随着流星的陨落,消失不见了。
“我啊,还是跟之前那个在酒吧唱歌的女孩儿好呢,我妈以为我们分手了,其实没分,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都什么年代了,还对在酒吧工作有偏见,我跟我妈说,我哥当年还在酒吧打过工呢,她说,那能一样吗?你哥当年是大学本科学历,业余时间在酒吧玩玩票,你女朋友,中专生,靠酒吧的工作养家,绝对不行。我说我妈什么脑子,她自己不也是个中专生吗?中专生怎么了,没本事读了博士也是个废材,有本事能养活自己,干干净净,也没差。再说了,千金难买我喜欢,我认定她了。哥,你挺我吗?”
“回,一定回。”许愿说。
“我挺你,我也不得不挺你啊,我现在还单着呢,连个酒吧唱歌的都没有,我爸说如果过年再不带个女朋友回来,他准备给我介绍老家农村的乡亲们了!”
一个月后他去了长沙,出了机场,小翼正等着他。这个小孩儿基因不错,从当年那个瘦小羞赧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一米八的大个子,他伸手默契地接过许愿手里的行李箱,边走边说:“哥,你在长沙待几天,我妈说这次必须回趟家。”
兄弟二人一路嘻嘻哈哈,飞驰在高速公路上。
许愿看着二人上车离去,挥了挥手。
刚在酒店安顿好,他打了个电话给满毅,问他和沙璇要不要参加下午的校庆活动。满毅满口拒绝,说完全没时间,他和沙璇在长沙开了个网店,专卖卤蛋,每天中午出锅,下午发货,根本没空去联大,而且听说沙璇还每天做直播,现场表演一分钟吃五个卤蛋,每天在线网友过十万,游艇刷起来,跑车刷起来,她成了炙手可热的新晋网红“卤蛋姐”。满毅说:“兄弟,晚上我们请你吃饭,但学校就不去了,校庆跟我们这些混得不好的有啥关系啊,你代表我们去撑撑场就行了!”
他们在笑声中分别。
下午小翼开车送他去了联大,到了校门口,他对小翼说:“你先去忙你的吧,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行了,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再逼我,我就不成家,去出家。”
跟梁文彬约的是晚上,他答应了在文学院为本科生做一个关于创作的讲座。他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在这个待了四年的校园里逛一逛。他首先来了堕落街,这里已经被拆了,翻修成了真正的“麓山文明商业街”,没有了小旅馆,串串香变成了法式铁板烧。
“许愿,你也早点儿成家吧,你妈已经按捺不住,都给我打电话了,让我侧面催催你,我说这种事儿我可没辙。”应晓雨说。
他来到曾经住的五舍楼下,走了进去,宿管科的老大爷问:“同学,你找谁?”许愿说:“大爷,是我,以前626的许愿,想来看看。”大爷已然忘得一干二净,嘀咕着:“许愿……不知道,你进去吧。”他道过谢之后,走了上去,两边的墙面刷得焕然一新,手扶梯也重新涂了漆。一直走到六楼,路过622,走到了626,大门紧锁。他继续朝前走,是当年洗冷水澡的水房,里面空无一人,他走进去打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伸出手触碰着这湍急的水流,他想起当年柏千阳很爱在这里边冲澡边唱《单身情歌》,说是水房音响效果好。他忍不住哼了几句,这时有个学弟端着脸盆走进来,见一位大叔在水房哼着歌,瞪大眼睛不敢上前。许愿尴尬地笑了笑,便离开了。
“跟她妈一样温柔多情,”蜗牛提到女儿便兴奋起来,忍不住插了句嘴,“三岁不到已经知道心疼爸爸了,昨天偷了她妈妈的口红给我,说是送我的礼物,我这是要还是不要呢,哈哈哈!”他的兴奋劲儿把应晓雨也逗乐了,两人在四年前结婚,随后便怀上了小贝贝。
路过大礼堂,里面正在举办新生汇报演出,他见门口无人检票,便偷偷溜了进去,走过有些阴暗的过道,推开门,看见舞台上两个男生正在表演一首嘻哈歌曲,他们台风很炫,只是歌词念得很快,他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台下气氛热烈,想起当年他们的圣诞晚会,都是女生弹古筝,男生搞朗诵,他不禁笑出声来。
许愿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小贝贝怎么样?”
正要出来,有个熟悉的面孔拦住了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当年文秘班的孟繁华,他激动地握住许愿的双手,热情地说:“这不是许愿吗?许愿!你是我们文学院的骄傲啊,早就听梁老师说今天你会来,晚上在文学院搞讲座,我一定捧场支持。”听他自我介绍才知道,这厮竟然已是文学院学工办主任,许愿心想,还真是能混啊,小时候还幼稚地以为恶有恶报呢。
“我和蜗牛都去不了,那几天有采访任务,不过梁老师没打给我,挺让我伤心的,听说新闻系被分出来成立了新闻传播学院,所以我们这届新闻系的学生变得无家可归了,现在新闻传播学院的老师,觉得我们这届算文学院的,文学院的老师觉得我们属于新闻传播学院。”她笑着说。
寒暄几句后,许愿离开了。
“我一定去,梁老师给我打电话了,正好也可以回趟家,你呢?”许愿捧着那束百合,香气扑鼻而来。一周前,梁文彬打电话给许愿,许愿才得知他已经是联大文学院的副院长了,想邀请得意门生回母校与学弟、学妹交流交流,也算让梁老师脸上有光。其实当年他最喜欢的学生是柏千阳,倘若柏千阳没出事,那么第一人选应该不会是许愿吧。
下楼走了两百米,便是木兰路了。路两旁的冬青又被换掉,重新种满了木兰树,听说这条路因为木兰文学网而变成文艺青年推崇的网红景点,学校为了配合这个传说中的故事,又大费周章地恢复了原貌。他暗自得意着:“原来是我拯救了木兰路。”只是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人像传说中那样,春天的时候,用木兰花瓣在女生宿舍楼下的校道上摆成I love U的形状,用这样的方法追到女生呢。估计这是高年级学长骗学弟请客的伎俩吧,无所谓啦,反正当年既没有相信,也没有效仿过。
“下个月你去长沙吗?”应晓雨问。联大百年校庆将在9月举行。
不知不觉走到了食堂。
活动结束后,应晓雨送了一束百合庆祝他的文学处女作诞生。一起走到楼下,三人道别,许愿还要赶去别的城市做读者见面会。
他走上台阶,推开玻璃门,可能因为年代久远,那木头门框摩擦的声音极为刺耳。他站在其间,环顾四周,现在已经没了洗碗池,大家都用学校准备的饭盆,吃完还有保洁阿姨收拾。他走到窗口,坐在那个熟悉的位子,桌上竟然还张贴着一张学校舞蹈大赛的广告。他发了会儿呆,抬起头来,从那窗口望去,正对着女生宿舍的大门。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十八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也是在这里看见她的。
现场一片笑声,应晓雨和蜗牛并肩坐着,对视一眼,也跟着大家笑了起来。
是她吗?
许愿:“当然,那是我从宿舍到文学院的必经之路,那条路上发生了很多故事,我经历了其中的一些,应该还有更多的故事正在发生,所以,希望未来我联大文学院的学弟、学妹可以帮我续写《千堆雪2》。”
是她啊!
又有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儿举手:“许愿老师,我昨天买了这本书,通宵看完了,我特别喜欢,想知道,在联大是不是真有一条木兰路?”
那个像鹤一样优雅的女孩儿,仿佛吸引了所有的阳光。
许愿想了想,回答说:“青春,应该是一种身在其中而不自知的东西,你们这么年轻,一定不知道青春是什么,到了我这个年纪,突然明白青春是什么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所以,青春就是一段永远都回不去的时光,它非常短暂,但每一个人都曾埋怨过它的漫长。”
他站了起来,朝那个发着光的方向走过去,胸口一阵剧烈的翻涌。
有读者提问:“许愿老师,您眼中的青春是什么?”
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校报上那首诗是特地为她而写的,那个“雪”,就是“苏暮雪”的“雪”啊。
他拿着话筒,手心微微出汗。放眼望去,台下坐着一群年轻的面孔,恍惚中,仿佛可以在人群里看见当年才十八岁的他们。
2017年10月18日完成于北京
首发式在北京王府井图书大厦举行,这些年都躲在幕后,第一次以作者的身份亮相,他有些紧张,破天荒让造型师帮忙做了个看起来不错的发型,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纽扣严谨地连第一颗都扣上了。
2017年11月8日修改于北京
2017年8月,多年来一直专心为新作家做嫁衣的许愿,终于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长篇小说《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小说讲述了一段美好而残酷的青春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