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雪莹妈妈打电话过来跟我说,雪莹哭了,怎么回事?你比她大,就不能让着她点。”
“爸。”
“没事。”
刚说着电话就来了,秦冉一看是父亲的电话。
“还说没事,让雪莹接电话。”
僵持了一会儿,发过火的秦冉实在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冲动,毕竟在他眼里她一直是个倔强的长不大的孩子,于是他走过去,从她手上拿过行李,帮她把泪擦干,语气柔和地说“我不是故意冲你发火,是最近事情太多,回去吧,不然我会被我爸骂死。”
雪莹得意地望着秦冉,仿佛在说“看你表现”,秦冉只得双手抱拳祈求她说两句好听的,让老人家放心地挂电话。
雪莹站在玄关处,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怨怒地看着他,倔强的脸上竟然掩盖不住婆娑的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小声地抽泣着,像个孩子一样委屈。
看他刚才那么嚣张跋扈就生气,但是一开口说话立刻变得欢快平静了。
“能不能不再提她。”秦冉冲她大声喊。
“伯父,没事,闹着玩的,我妈多疑了,回头我跟她说。”
看秦冉根本不理她,继续说道:“不是因为你,我才懒得回国,现在你因为这样的女人赶我走。”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竟抽泣起来。
“没事就好,臭小子敢欺负你,就告诉我。”
雪莹气急败坏地说:“她都投到别的男人怀里了,你还惦记着,不觉得自己很贱吗?”
挂了电话,秦冉冲她感谢,不然还不得全家出动漂洋过海的审问他。
“不送。”
周鹏将要迎娶的是公司老总的千金,林胜月的女儿林媛媛一眼就看上了周鹏,林胜月看周鹏稳重踏实前途无量才把女儿嫁给了他,赠送一套房子,周鹏在公司连升三级,直接成了总经理。那些平日排挤他的人无不借这场婚礼巴结。
秦冉不理她,雪莹惯用的招数。秦冉读书的时候寄宿在她家,刁蛮的公主经常用这招逼他妥协。
婚礼在最豪华的环湖半岛酒店举行,宽大的舞厅足够容纳几千人的盛况,伴着结婚进行曲优美欢快的音乐,携手走进殿堂,梅晓在那一刻脑袋是空的,结婚对她仿佛是不可能的事,这样的音乐只能在梦里。
“我要走了。”雪莹提着来时十分之一的行李,站在门口,冲秦冉大声嚷嚷,“我真的要走了。”
神父念着誓词,新郎新娘互戴戒指,接着是狂欢。
小心翼翼地夹在钱包里,和妹妹的照片放在一起。
绿草茵茵,背依青山绿水的半岛上,户外婚礼自助餐,新娘和新郎循环敬酒。终于要敬到梅晓了,新娘说“一直听周鹏说起你,你们一起长大,就像他的妹妹一样,今天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我们的婚礼上。”
娟秀的字迹,与感情毫无关系的一句话,却被他视为珍宝。在他们相遇的时间里,什么也没有留下,唯一有的,只是这张纸,足以勾起他所有回忆,想起她的勇敢、倔强、坚持、固执……
周鹏接过话:“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
秦冉捡起那张纸,里面只有一句话,“策划从门缝塞进去了,千万要看,看后给我个电话。”落款是梅晓。
梅晓举起酒杯说:“祝你们永结同心,新婚快乐!”
“没事。”雪莹也不管妈妈着急,“啪”地关了视频,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周鹏和媛媛携手互挽走过来的那一刻,梅晓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一个家。曾经周鹏是她坚强的后盾,是她温暖的港湾,是她的归属,她的依靠,只是这种情感也许日子久了,亲情的味浓了,却比寻常的亲情还要浓,便不知道珍惜了。只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梅晓又成了二十年前的样子,没有人玩,一个人孤零零地。
“宝贝,怎么了?”视频还没关,妈妈看到雪莹脸色难看,撅着嘴巴气鼓鼓地进来,心疼地问。
整个天空,塌了一半之后,她以为自己还有半边天,却原来这半边天,也塌了。
眼里流出一滴泪,看着无情的小冉哥,哭着说:“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赶我走,好,我给你。”扬手一扔,纸条飘在地上,落在秦冉脚边,返回房间。
只是这次更多的是祝福,不是难过。也许早已把周鹏当作最亲的哥哥了,只是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便以为亲如血缘的感情就是浓的化不开的爱情,直到遇到秦冉,爱情像一道火光闪电般来袭,不给你思考的时间,不给你呼吸的空间,只有来不及承受的惊喜和伴随一个个惊喜的心跳。
“好,从我这里搬出去。”
不觉多喝了两杯,觉得人声鼎沸的婚宴过于闷,想出去走走,转身的时候,看到一个人,虽然已经隔了很多年,梅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曾经这个人的印象深深刻在脑子里,他还是穿着以前经常穿的白衬衣,仿佛时光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还是一如既往的倜傥。
“就不给。”雪莹藏在身后,看着秦冉脸色铁青对她发怒,却只是为了这张没几个字的信纸,觉得委屈。
周鹏举起酒杯对那人说:“郎总,以后还要你多多关照。”
“给我。”秦冉,表情严肃,语气冰冷。
那人慈祥地一笑:“周经理客气。”
“不给。”
媛媛笑语盈盈地说道:“朗叔叔是策划方面的权威,我们晚辈还要和您多学习。”
“给我。”
那人和媛媛碰一下酒杯,“大侄女嘴儿越来越甜了。”
秦冉要夺过去,雪莹往后一退,落空了。
周鹏和媛媛正在跟他敬酒,梅晓望过去,目不转睛,恍然发现他老了,比二十年前老了。微微发福的肚子,眼角露出的鱼尾纹,还有明显苍老的语气。
“你是不是找这个。”雪莹变魔术般地扬起手里的一个小纸条,普通的信纸,折叠的四方四正。
忽然她很想冲上去,阻止这场婚礼,和周鹏一起远走。可是不能,她稳了稳发软的身体,让自己坚定。想了一百种相见的情形,想了一百种羞辱他的场景,想了一百种在他面前吐气扬眉,唯独没有想到是一场婚礼上,还是她失去那个最爱她的男人的婚礼上。仿佛是上天对她的嘲笑,要她看看,就是再逃也逃不出母亲的命运,再挣扎也还是没有抓住自己的幸福。
“跟你说不清。”秦冉没好气地回一句,继续翻找,在每一本书里、杂志里、文件里翻找,着急的连表情都凝重起来。
“朗总。”她走上前去,收起脆弱的表情,换上冷漠。她的心是发颤的,怕他早已认不出她,更怕他认出来。
“又怎么啦,大少爷。”雪莹没好气地问。
朗生仔仔细细地盯着梅晓看了好一阵,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从外地赶回来,绢丝在村口等他。那时候最不想的就是分开,却没想到一旦真正的分开了,也可以活下去,很好地活下去。对绢丝的爱化为无限恨意,只是因为一场意外,这次意外让他二十多年不能释怀,就是人到晚年,仍然无法原谅。
雪莹跑出去,看到秦冉把抽屉翻了个遍,她收拾好的东西零零碎碎撒了一地,一点也不心疼自己的劳动成果,反而劈头盖脸的斥责“你能不能别乱动我的东西”。
“绢——丝。”他迟疑地喊出在心里封存了二十多年的名字。
“肯定是你又做错什么事了,跟小冉在一起,收敛一下自己的性子。”
梅晓神情悲伤凝重,仿佛莫大悲哀的往事压着她,情绪难以稳定,心口跳的厉害,无论怎样镇定也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只是万般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她死了!”忽然梅晓表情阴郁,心里五味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看朗生嘴角抽动,又说了一句“二十年前就死了。”眼里是储存了二十年了怨恨和委屈。
正在哼着歌与老妈海外视频的雪莹,听到一声巨响,朝老妈做了个鬼脸,偷偷地说:“小冉哥,又咆哮了。”
听到这个消息犹如一把冷箭射穿跳动鲜活的红心,心脏忽然停止跳动,呼吸停止,他捂着胸口,一阵难忍的疼痛袭来。看着她,原来她就是当年的小女孩,跑到他家,堵在他家门口,拉着他去看绢丝的小女孩。她是朗晓。
“胡-雪-莹。”
“朗晓。”迟疑地说出这个二十年都不曾忘记的名字。
雪莹朝他吐了吐舌头,跑回自己房里了。
“我叫梅晓,闻道梅花圻晓风的梅晓。”这么坚定地强调自己的姓,却不能否认当听到“朗晓”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的心漏跳了几拍,几乎她忘了自己曾经还有这么个与生父相连的姓。
“以后你不要动我的东西。”
“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沧桑忧伤。
“我给你分类了,看是不是整齐多了,以后你穿哪一类就找哪一个柜子。”雪莹像只兔子一样跳到他跟前,一一打开衣柜,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一个格子全是休闲上衣,另一个是休闲裤子,然后是正装,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
那年八岁的梅晓堵在他家门口,拉着他“我求求你看看我妈妈,她一直咳嗽”。他不以为意,从钱夹子里拿出一些钱给她“拿去让她看病”。
“我的衣服怎么少了?”
他一直以为是寻常的咳嗽,没想到那一次没见竟是永诀了,这一别竟成了他心口永远的朱砂。
“你整天乱扔,我放起来了。”
二十年前,她八岁,妈妈咳嗽加剧,躺在床上翻看发黄的老照片,咳嗽没有停止,震的妈妈不断地抽搐。照片像是从废旧纸堆中捡出来的,黄的跟被火烧过一样。
“我的剃须刀呢?”
八岁的她,看着照片中隐隐可辨的男人,站在妈妈身边,春天在他们背后抽离出来,雪白的樱花已经和照片一样发黄,可是妈妈笑着。
做饭的事告一段落之后,雪莹又捣腾起家里的摆设,等秦冉一回家以为进错门了,再一看可不是自己家吗?地中海风没有了,全是欧风了,窗帘都换成了欧洲贵族宫廷喜爱的铜黄色。
她知道这个男人叫“爸爸”。
秦冉忍不住又笑起来,“心意我领了,但是以后咱还是出去吃吧。”
妈妈没能渡过那个冬天,瑟瑟发抖的冷铺天盖地地席卷了狭小的房间。风灌过来,催着盆里的火,烧纸的盆,为妈妈守灵的火盆。
“西餐我会,喏”,雪莹指指桌上的面包牛奶沙拉,不服气地说:“都是你说自己喜欢吃什么煎鸡蛋,我才那么早爬起来,给你煎,结果不讨好,还被人奚落了一阵,真是失败啊。”扭过头,不理他。
风,无情地灌来,从一个方向灌过来,可是风没有把那个男人带进来。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你说你在寄宿学校是怎么混过来的,一星半点儿的技术都没学到。”
梅晓隐藏在暗处,等他出来,她站过去,站在他面前。
“没你说的这么差吧。”雪莹夹起一小块尝了一口,吐的比秦冉还快,赶紧收起来,整个倒掉了,灰心丧气地说:“看来我只能请个阿姨来家里做饭了。”
“绢丝咳嗽的很厉害,你去看看她。”绢丝是妈妈的名字,她企图用这个名气牵起他的回忆或者怜悯或者愧疚,他只是从皮夹子里掏出几张纸币说“给你妈妈看病”。
“你搬进来就是想毒死我啊?!”
妈妈最后穿着用他的钱买来的丝绸,苍白的脸画出美丽的轮廓,妈妈是最美的。她记得住妈妈最后的脸庞,记得住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嘴角的小动作。
秦冉刚送进嘴里嚼了一下,表情难看的像吃了花椒生姜,顺口吐进垃圾桶,又拿过旁边的牛奶漱了漱口。
那年,她才八岁,在这个世界已是孤身一人。
“敢取笑我,看我不在伯父面前告你一状。”
梅晓不能抑制地想到过去,那些她一直拒绝想起,一直不愿回忆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她不能原谅眼前这个人,他是凶手,他是杀死妈妈的凶手。
“别了,我怕到时候把牛奶都喷出来。”秦冉憋不住想笑。
“是你杀死了她。”她冷冷地说出这句话,目光凶狠地看着朗生。
“要不先喝杯牛奶垫垫底?”雪莹又递过来一杯牛奶。
“你不懂。”朗生依然把眼前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看成当年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上辈子的恩怨又岂是几句话可以说清的,绢丝对他,那是永久难以愈合的伤疤,只不过彼时彼刻在此时此刻已经淡了,淡到没有人提醒便想不起来。
“当然能吃了,又没有苏丹红,毒不死你,赶紧吃。”说着切了一小块,塞进秦冉的小餐碟里,逼他吃下去。
大婚的周鹏,被拉着敬酒,目光却一直在梅晓周身来来回回兜兜转转,一开始以为梅晓和朗生初次相遇,寒暄几句,却发现两人表情不对。
秦冉看着颜色有些难看的煎鸡蛋,露出难看的表情,打趣道:“能吃吗?”
本想过去,却被媛媛拉着继续敬酒了。
“这可是我苦练厨艺,精心钻研的成果,其实我发现做饭一点都不难。”
这天回去,梅晓没办法安然入睡,梦里,是绢丝哭泣的声音,是八岁的自己哭泣的声音,哭声连声一片,醒来发现泪湿枕巾。
第一天就准备了丰盛的早餐。秦冉惊讶,在国外连煎鸡蛋都不会的大小姐,还捣腾出一顿饭来,好奇地坐下来尝尝。
这个夜里秦冉一声惊叫,惊醒了隔壁房间还未睡着的雪莹。
男人在生活自理上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脏衣服、脏袜子不到没的穿是穿脏了不洗,厨房一个月也做不了几顿饭,雪莹笑他如果不雇钟点工,恐怕家里都要结蜘蛛网了。
“你又做噩梦了?”
雪莹住进了秦冉的公寓,说是为了让他照顾娇气还有大小姐脾气的自己,住进来后却担当起照顾秦冉的任务。
“梦到嫣儿了?”
“怕了你了。”
“嗯。”
“我过来就是为了让你照顾我,你以为伯父让我管理这家公司是让我来玩的吗?就是看着你,顺便让你照顾我。”
雪莹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安慰他,“小冉哥,嫣儿已经走了很多年,那件事情不怪你,你不能总生活在过去。”
“都成老板了,怎么还这么任性,说来就来,大小姐脾气一点都没改。”秦冉边帮他拖行李边说,“你那边环山绕水的,到我这小庙怕您老人家纡尊降贵贵体吃不消。”
她伸开双臂环着他的腰,抱紧了,给予最温暖的怀抱,“嫣儿在天上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你还有很长的生活,还有我。”
“我搬家啊,从今以后我就住这了,你不许赶我走。”
秦冉拨开了她的手,梦里的那个人不是嫣儿,是梅晓。梦里她趴在他怀里哭的声嘶力竭,满是泪水。
“你是行李太多,家里放不下,寄存到我这吗?”
“不管你身边换了多少女人,我都在这等着你,陪你一起完成青溪镇,完成你和嫣儿的心愿,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你的。”雪莹不放手,固执地抱着他,脸贴在他背后。
“愣着干嘛?很重的,帮我搬进来。”雪莹不满地冲他大喊。
“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妹妹。”
秦冉愣住了。
“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要和你在一起。”雪莹的固执地说。
秦冉正想这时候不知道谁来敲门,一开门,看到雪莹拉着一大箱行李,像回自己家一样径直走进去,找到客房把行李搬进来。
“我没心思再谈,如果谈也不会是你。”与其让她一直有梦,不如就此掐碎吧。
“叮咚……”门铃响了。
“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说梅晓很像嫣儿吗?你和她怎么可以,而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从小黏在你屁股后面,连大人都笑话我是你的跟屁虫,两家人一直以为我们会结婚,会在一起,而你告诉我,从前的感情都是兄妹之情,你让我怎么想?”
雪莹全看在眼看,她一样难过。虽然每次秦冉都说青溪镇会让他想起嫣儿,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一定和梅晓有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是她不说。
也许是太熟悉了,太亲昵了,才会混淆爱情和亲情,以为两个人牵了手就是一辈子,不知道这种牵手原来只是哥哥对妹妹的怜爱。
尽管佯装无事。只是每次青溪镇策划的幻灯片一放,真实再现般的场景扑面而来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掉进回忆的黑洞里,不能不触景生情,虽然早已物是人非。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怪想法,我自始至终都当你是我最亲的妹妹。”
秦冉回过神来,只要一谈到青溪镇他便不能不想到妹妹和梅晓,仿佛命运的重演,一遍一遍提醒他在噩梦里自责轮回。
“你不知道,在国外你跟朱迪在一起的时候,我闹,非要连你们约会都凑热闹,你每一段感情我都死皮赖脸地当电灯泡,你告诉我在国内爱上了一个人,我不惜成为她的老板,只是为了好玩吗?”
“秦总……”
秦冉愣了,他一直不知道雪莹的调皮和任性原来是对他恋爱的反抗和吃醋,自诩“情圣”却连身边人对他多年的感情都看不清,更弄不懂梅晓的背叛,他觉得自己失败透顶了。
没有了梅晓的宏远公司,秦冉虽然一如往常还是经常出现在宏远广告公司,还是紧紧盯着青溪镇的策划,好像并没有因为梅晓受到丝毫的影响,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和宏远的员工调侃两句,讲几下老板胡雪影的趣事。
“我们不可能。”
外面阳光炙烤,黑夜的幽魂魂飞魄散,只有这里还能躲藏一点心事。
“是因为梅晓,我就知道,你忘不了她。她都这么伤你了,你还惦记着她。说不定她现在就躺在哪个男人的怀里做梦。”
整个会议室一片黑暗,只有幻灯片的荧幕发出的亮光。
“我们已经分开了,你不要总是那样说她。”
从前谈过的恋爱,哪一次分手都没有这次让人难受,就算假装漠视,假装毫不在意,还是会无时无刻不经意地想起来,想起心就绞痛。
“我就说,我偏说。说不定就是陈老板,你的梅晓早就躺在别人的被窝里了。”
妹妹的永远逝去和梅晓的决绝离去,都是那样痛地扎在他心里。有时候他真怀疑,爱情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他把梅晓当做嫣儿去疼爱弥补了。
一声清脆的耳光,雪莹白皙的脸上留下五个手印,她捂着脸,委屈的泪溢了出来,咆哮地对着秦冉说“我恨你”,跑到房里,狠狠地关上房门。
瞳孔放大,满眼都是三生崖,是浓密的雨点从天空万箭齐发,是妹妹弱小的身体从坚硬的山路上摔下,是殷红殷红的血染红了地面,是无休止的轮回中黑暗的回忆。是她和他跌落悬崖,被雨水淋湿浇醒,是他在山洞里抱着高烧不退乱说胡话的她,是所有过往。
秦冉看着自己的手,微微还有些麻,听到那些话他不能控制地扬起了手,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煽下来。后半夜,两人几乎都没睡,秦冉抽了半夜的烟,屋里弥散着浓重的烟草味。雪莹翻来覆去想了一整晚。
“秦总,秦总……”
单纯地对一个人好,或者驱走他身边所有的人,也始终不能让他爱上你。
“秦总,您有什么看法?”
重遇梅晓后,朗生想了很多天,一直不愿去面对的东西一次又一次赤裸裸地跑出来,与他对质。几天后,他约梅晓,却遭到了拒绝。一次两次三次,梅晓拒绝见他,拒绝跟他谈,只收到一句话“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交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我们来谈一下青溪镇下一步的计划,关于三生崖的话题。”雪莹主持会议,投影仪荧幕上放出青溪镇的摄影图,镜头拍到三生崖,无限放大地呈现在面前,仿佛不是坐在会议室,而是到了秀美的青溪镇。
说过这句话,又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姿态低一些,或许这样就能拥有日盼夜盼的亲情,至少这个世界上自己还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还有至亲。这个念头仅仅在头脑里闪了一下,眉头一皱,冷眉怒目,这一切还不是这个男人害的,他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原谅,还有什么资格承受她的爱,还有什么资格要与她谈。
雪莹把青溪镇的策划完全交给邱悦,如今这个倾注了秦冉全部心血的项目将由她和他共同完成了。她欣慰地笑了,虽然秦冉还没从失恋的阴影中恢复,她相信有她在身边辅佐,他们一定会回到过去,像在美国一样开心。
站在镜子前,身形消瘦的看起来很单薄,一头卷曲的长发散下来,只多了些柔弱的美。她拿起剪刀,一刀一刀剪断了乌黑飘逸的秀发,短到齐耳。是,多了一股凌烈的张狂,却依然无法掩盖柔滋滋的女人味。有时候她恨自己没有生为男人,女人总是弱者,被同情的。如果她是倜傥的少年,站在朗生面前,就可以跟他比肩,甚至勾肩搭背地蔑视他。年轻的儿子总是会给苍老的父亲一种逼仄的气势。
还不如当初随便叫个梅花、梅草、梅娟、梅红……这样俗的名字,或许她会甘于平淡一点。
可惜,她是女子,再老的男人,也只会同情,不会心生畏惧。
只是名字不能代表人生,该走的路还得走,该经历的事一件也没少。
想到命运的转折,一百万像天上突然砸出的陷阱,那些日子一直为钱的事发愁,从未好好想过,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故。她清楚的记得钢丝是自己检查好的,而且和操控威亚的师傅沟通过,完全不会出现问题。
“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这首陆游的诗,嵌了梅晓的名字,母亲当年给她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和晓风中盛开的梅花一样枝繁叶茂,不是诗词里吟诵的“一枝”,也不是林逋笔下的“疏影”,而是遍满山中。
难道……
本开的正好的梅花,被雨水打落的残枝败叶,梅晓出了五十块把剩下的几枝全买了。这样的天气里遇上冬天腊月才开的梅花,不知道是不是缘分。
梅晓去找当时操控威亚的张师傅,却被告知已经因事故辞职,不知去向。她申请调监控录像却遭到工作人员的拒绝,不得已只能再找陈老板。
“是梅花。”梅晓惊奇地发现这个时候竟然还有梅花。细长的梅花枝从花篮里伸出来,虽然雨水浑浊了空气的味道,仿佛还是能闻到梅花的清香。
“你怀疑是有人陷害你。”陈老板听到这个消息多少有些震惊。
“卖花,卖花,便宜了,十块钱两枝……”卖花女慌乱地逃到屋檐下避雨,一脸着急,更卖力地叫卖。
“只是想求证一下。你知道这件事给我带来的伤害,没办法,我只能来求您了。”
叮叮当当的雨滴洒在玻璃窗上,越来越密集,晕成模糊的一片。已经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我尽量帮你,如果真是有人陷害,我绝对不会就此罢休,我绝对不允许拿我的开幕式做坏事横行。”
街上是慌乱的人群,四下逃窜。
“谢谢。”
聊的正欢,天却变了。阳光哗啦啦地隐到乌云里,天空暗了下来,大朵大朵的阴霾飘过来,呼啦啦密集的雨点砸了下来。
“其实我挺佩服你,你是唯一让我佩服的女人。我为当初的轻薄向你道歉。”一向高高在上的陈老板真诚地对梅晓说“对不起”。
“这么不正经,当心孩子他妈不理你。”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梅晓扑哧笑了,林璐就像个孩子,现在孩子要养另一个孩子,真神奇。说起名字,她一下子想到两个大名鼎鼎的名人,玩笑地说:“男孩就叫聂耳,女孩就叫聂小倩,反正一个有才,一个有貌。”
“如果你还不能忘了秦冉,我可以代你向他说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的。”
“好了,别说这些了,动动你的聪明才智帮宝宝取个名字吧。”林璐拉着梅晓的胳膊,孩子气般地哄着,一笑泯不快。
“不用了。”他一定恨死她了,也许此时他正在和雪莹一同进餐,也许他们手挽着手走在星辰下,也许……总之唯一不能也许的是他不可能再原谅她了。
“你说的没错,是我不好。”
陈老板吩咐员工,尽可能帮助梅晓,最好能找到张师傅。
“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也是逼不得已的,你为秦冉牺牲这么多,这么委屈我还不体谅你。”林璐看到梅晓眼神里一丝悲伤,也许又想起往事了。
从酒店摄像头看,确实有人去过后台,但是视频模糊不清,不能辨别那个人是谁,但是从身形和发型都让梅晓很熟悉。她一直想是谁,却没想到。
“好,我错了还不行嘛,大着肚子,小心动了胎气。”
为了表达对当初轻薄梅晓的歉意,陈老板帮梅晓进了百思达,这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策划公司,在当地是龙头老大,远不是小小的宏远广告公司能比肩的。
也许真是自己错了,秦冉和周鹏都被她伤了,现在又和没出生的小宝贝斗气,林璐说的对,怪不得别人,路走是自己选择自己走出来的。如果没遇到秦冉,她应该躺在周鹏编织的美丽世界里;如果没有这一百万,也许她和秦冉会幸福地牵着手,只是没有也许,一切都是她自己走到这一步的,怪不得别人。
百思达讨论的第一个策划案,竟然是青溪镇。
“两个男人都被你伤透了心,这怪不得别人,人的一生完不完整不是看父母,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那么好的男人你都伤了,还能怪谁。”看梅晓不说话,林璐又嘟囔一句。
“青溪镇不是宏远做的吗?”她奇怪,为什么青溪镇的策划权会转移到百思达。
“他有人爱有人疼,不会不完整。”好好的心情,被梅晓三两句话弄的糟糕透了。
“宏远转让给我们了,其实一开始就应该属于我们,现在这个项目我们在跟进。”
“可是,你不怕孩子的人生不完整吗?”梅晓知道没有爸爸的滋味,她不想让最亲的朋友生下的孩子走她走过的路。
是啊,那个时候秦冉本决定要和百思达签约的,后来因为她才签了宏远,也许这就是缘,只是有缘无分。
“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都爱这个孩子,为什么不生?”林璐反问道。
在百思达只有进入创意策划团队,才能亲自参与到策划中。梅晓作为新人,更是底层人,只能做做基本的文案,参加会议也只是充人数。
林璐无比坚定地说要这个孩子,那是她二十年的爱情,二十年化做一滩血水浓进了血液和骨骼。
百思达策划部总监沈凌飞是归国海龟,镀金再造,曾策划过轰动一时的“尼玛品牌”时装,让一个没有名气的小公司发展到国际品牌,被百思达重金挖过来担当策划总监,凭着陈老板的关系,梅晓进百思达的时候跟沈凌飞谈过几句,第一印象霸气外露,第二印象谦逊儒雅。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形象愣是让这个人神奇般囊括了。谈起各大品牌策划滔滔不绝,思如泉涌,聊起办公室的一盆兰花,却又向往清新淡雅的生活,追求自在灵性。
“你真的对生下这个孩子一点也不犹豫吗?”为她心疼,爱一个男人二十年,她没有别的奢望,只想溺死在他的宠爱里。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是林璐的痴梦。可是,这是一个私生子。
“其实我对梅小姐一直很好奇。”沈凌飞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当初声势浩大的‘青溪镇工程’花落宏远,就是因为梅小姐,秦总对梅小姐赞赏有加,今日一见,恕我直言,梅小姐的外表太容易让人忽视才能了。”
“我知道你有阴影,可是聂风不一样,他不会抛弃我和宝宝,我爱她,我要这个孩子。”来医院时还兴高采烈,现在只有怨怒和不快。
“沈总也喜欢这幅《鹊华秋色图》吗?”梅晓见沈凌飞办公室挂了一幅赵孟頫的画,虽是仿作,逼真度极高。
“礼物?你确定那是礼物?不过是折磨你让你痛苦的礼物。”梅晓情绪激动,仿佛怀孕的是她。
“梅小姐知道这幅画?”
“我不想打掉上帝送我的礼物。”
梅晓专注地看着画上的一草一木,每一条墨迹,“这幅是元代赵孟頫四十二岁时的作品,草木荒疏干枯,笔墨游弋,画境萧条,每次看都觉得有无尽的话要说,仿佛这种萧条的感觉比那些隐居的文人还要苍凉一些。或许跟他身在元朝心在宋有关。”
“林璐,做掉吧。”梅晓声音坚决地仿佛腊月的冬天,刺骨的冷由不得你暖场。
沈凌飞赞赏道:“想不到梅小姐还有这么高的修养。”心里暗暗为刚才说话唐突冒冷汗,真是人不可貌相。
刚出妇产科的门,林璐不高兴地问:“干嘛啊,难不成你怀孕了?”
每个人都要先以貌取人,好看的就是绣花枕头,丑的就直接没了印象。梅晓很讨厌别人总把真实的梅晓和外表秀气的梅晓混在一起。听了沈凌飞那句“小姐的外表太容易让人忽视才能了”,她便在这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寻找让她不再是绣花枕头的东西,一眼瞥见了这幅画,她喜欢的一个画家。只是历史总是对人苛刻。
“就是破了块皮都会有疤,怎么能不影响,不过好好调理,影响不大。”医生不耐烦了,似乎刚才问的那些都是圈套,来医院的女孩子明明不想要,还非要说的自己很想生下来,多半是未婚有子,神情更充满鄙视。
“只是历来总以人品来看画品,又用爱国来衡量人品,让人太纠结了。”赵孟頫本是赵匡胤的子孙,皇室血统,却在元朝灭了宋之后归依元朝,生活过的自在逍遥,不像那些宁死不屈的穷酸文人,潦倒一生。所以历史总把这类人打下去,一样的还有胡兰成。
“如果流掉对身体会不会有影响?”医生正准备喊下一个,梅晓抢过话问。
这是梅晓第一次见沈凌飞,之后忙于工作一直没有再交谈过,这次为了青溪镇,她不得不再见沈凌飞。
“好了,下个月再来产检。”
梅晓推翻了自己原来的想法,青溪镇并不一样非要体现全部的清溪镇风景人情才是好,只是一座三生崖已足够让人断肠驻足。
“婆婆说我肚子比较尖,是个男孩。”林璐不能忍受别人那种眼神,非要说一句象征身份的话。
全部的策划是以一个故事为中心,凄惨的爱情故事勾人心弦。
“这么早哪能看出来,再说男孩女孩还不都一样。”老女人看了她一眼,鄙夷地看着。那表情在说:闺蜜陪同的,多半是小三。
最后一次决定要忘记秦冉,要深深伤害他再离开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伤痛欲绝。这也是她策划里全部的血泪,是她为什么一定要孤注一掷直接找沈凌飞,进入这个策划团队的目的之一。
“医生,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一拿到B超化验单就问。
当她把这个策划方案交给沈凌飞的时候,沈凌飞拍案叫绝,连连称奇,这样的故事拍成一部电视剧感人肺腑,如果写成故事也能让人寸断肝肠,放在青溪镇,简直是神来之笔。
林璐把话岔开,说口渴让梅晓给她倒水。
梅晓如愿以偿地进入了青溪镇的创意策划团队,不但如此,而且还担当起此次组长的职责,委以重任。
说了,却又觉得说错话了,正当夫妻都活该,那做了人家小三的林璐呢?
当她把自己的设想讲出来,把三生崖的故事完整叙述出来的时候,竟有几个女孩流泪了。梅晓的方案一票通过,其他人辅助她做细节工作。
“女人不自爱,男人更不会爱,这种事也活该。”梅晓对女人的怜惜更多的处于对男人不负责任的憎恨和女人的不自爱。虽然有时候她会怨恨,如果不爱她,就不应该把她生下来,但是也希望能在世间走上一遭,碰到前世跪求的缘分。
同时陈老板说调查有了新进展,他们的工作人员说,那天摄像头被人移动了,却正好照到了后台,照到一个人,也许就是绞断钢丝做手脚的人。
“流了五六次,还说的跟感冒喝了五包板蓝根一样容易”
梅晓一同过去,看到那个人是陈高磊。
简单的对话,没有任何遮掩害羞的成分,梅晓和林璐窃窃私语。
但是陈高磊和上次视频里模糊不清的人显然是两个人,而且据梅晓了解,陈高磊这个人虽然有时候原则性不强,左右摇摆,心却不坏,人命关天的事,不可能是他做的。
“那做无痛的吧。”
原以为有找到了新进展,却还是一无所获。她也设想过如果是陈高磊,他为什么陷害自己,为什么穿的这么明显,大摇大摆的去,还给了一个正脸。
“五、六次了。”
隐隐约约觉得视频中模糊不清的人,才最可能是陷害她的凶手。
“流过几次。”
雪莹无处可去,坐在办公室,等到所有人都已走,偌大的办公室只剩她一个,还在发呆想着秦冉最后的决绝。
“不,不,都多大岁数了。”
她为他只身跑回国内,无亲无故,难道这份心他竟从来不明白,说什么“从来当她是妹妹”这样无情的话。雪莹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可怕极了,可恨极了。
“是怀孕了,准备要吗?”
她恨青溪镇,青溪镇里有关于梅晓剪不断的回忆和心血,有嫣儿挥之不去的阴影,如果青溪镇在一天,她永远没有机会,秦冉的眼里只有青溪镇,可以放弃百万年薪的重聘,把全部身家投资在青溪镇这个破破烂烂的穷山僻壤。
挂好号,到妇产科,里面排了很多人,其中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拿着检查报告给医生看。
她要卖了青溪镇。
林璐来了,肚子微微有些隆起,穿着宽大的衣服并不太明显。因为聂风没空,要梅晓陪她一起去医院产检。
本来不想卖给百思达,顶级策划公司一定会给青溪镇一个满意的包装,秦冉就可以永远不忘这个地方,她多希望自己心狠一点,再狠一点,把她转给最烂的策划公司,把破破烂烂的青溪镇糟蹋的不成样子,让他死心。只是这里面全是秦冉的心血,她不忍心,再多的恨全来自更多的爱啊。
离开奋斗了五年的宏远公司,离开秦冉,离开周鹏,在这个城市里几乎没有她所眷恋的人了,蜗居在小小的天地里,不知道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万念俱灰。
转给百思达,一了百了,她也无心经营宏远,交给邱悦打理了,邱悦在宏远更是出尽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