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看到坐在自己前面的是宏远公司的新东家胡雪莹和“青溪镇旅游”项目负责人秦冉,忙过去打招呼。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一身企业家的打扮,西装裤,蓝色衬衣,微腆着的肚子。走到梅晓的对面,拉开座椅,梅晓这才听到陈老板来了,慌张地站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尴尬地笑,却又笑不出来。
“真不知道你们也在这里,要不坐一起?”
梅晓坐到自己的对面座椅,这样就看不到了。可是声音还是不断传来,她知道这是必然的,她必须承受的东西,一切却变得那么艰难,仿佛每一句话都要刺痛她才肯罢休。桌子下面的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完全的不知所措。
“好啊。”雪莹答的干脆,忙让服务生把面前已点好的菜品端过去,拉着秦冉坐过去。
端来一碗水果,放在餐桌中央,雪莹拿起叉子就要加草莓吃,秦冉阻止了她,亲昵地说“我加给你吃。”于是他夹起草莓喂到雪莹嘴里,余光却看着梅晓。
面对面坐着,也不知道梅晓和陈老板约在这里要谈什么事,自始至终都没谈起,谈话的却只有雪莹和陈老板,东拉西扯地恭维着。梅晓吃的很少,要了一杯柠檬汁,却只搅拌不喝,看着冰块一点点的融,柠檬进入到融化成冰窟的冰块里。秦冉只有在雪莹提到他的时候才答一句“是”或者说“好”。
秦冉很突然低愣住了抬起手就要擦吻痕,却用一秒钟的时间刮刮雪莹的鼻翼,“调皮”。
各自沉默着,各自想着各自的事,各自纠结着。
“草莓还有苹果、樱桃,哈哈,你知道的。”雪莹得意幸福地看着秦冉,欠起身来亲了他一下。
“哎呀,你看我,我们凑过来,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要紧的事要谈,要不我们回避?”雪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说。
“想吃什么,我帮你加水果。”
“也没什么,私事私事。”陈老板重复地解释着。
两人在梅晓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秦冉听到“私事”特意抬眼偷偷看了梅晓一下,本来要加樱桃吃的,不知道是刀叉不好用,还是听到陈老板的话抖了一下,樱桃掉到桌子上,滚落下去了。
秦冉揽着雪莹的肩膀,搂紧,饱含深情地看着雪莹,微笑、体贴。
“不会是看上我们梅晓了吧,她可是我们公司炙手可热的美女,是吧,小冉哥。”雪莹秀眉轻轻一挑,得意的说。
“谢谢,我约了人。”
“梅小姐这样的女人,谁看了都会喜欢。”陈老板一只手搭在梅晓的肩膀上,她浑身哆嗦了一下,只是轻微的,但是秦冉却看到了,两手不由自主握紧拳头,眼露凶光。陈老板调情地看着梅晓,她低着头,不让任何人看到眼里的忍、怒、悲伤、委屈。
“怎么,周先生不在吗?这间餐厅的布置和气氛都适合情侣一起来,可惜,梅小姐只能一个人品味了。要不一起,我们不介意多个人。”秦冉说。
“陈老板这样成功的企业家,和我们梅晓真是配。”雪莹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不禁赞叹。
“胡总、秦总。”
陈老板笑了。笑在秦冉心里,像一颗大石头滚到浅浅的小溪里,阻挡了小溪的流淌,堵的心里难受。
秦冉去问林璐,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回答。失落的他被雪莹拉去吃饭了,却遇到一个人坐在餐厅里的梅晓。
梅晓不说话,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她害怕一抬起头来,看到他那双眼睛会不可遏制地流泪,如果有一个刺从自己身上拔了出来,就不要再插在他的身上,刺痛他了,就让这一切都冲她一个人来吧。
一直想等个机会,问一下到底他们之间怎么了,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梅晓突然对他冷漠,突然和他分手。而每次秦冉找机会要问的时候,她总会巧妙地避开问题,装作若无其事。
“是吗?”秦冉这句话仿佛只对梅晓说,赤裸裸的质问。
这样的梅晓让秦冉担忧,他不说,眼却从未离开过梅晓方圆几寸之地。
陈老板手臂一览,把梅晓往自己这边搂紧了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的梅晓,一颗受尽委屈的眼神,泛满了星光的泪眼,那样的一双眼,秦冉永远也无法忘记,再也忍不住了。他愤怒地站起来,掀翻了桌子,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拳挥在陈老板脸上,雪莹使劲地拉住秦冉,梅晓大声地对他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梅晓更沉默了,在公司里总共说不到三句话,无非是“胡总”、“谢谢”、“对不起”。沉默的像白天的星星,被刺眼的光遮盖的看不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让她内里的愧疚永远无法补平;为什么这样对她,让她无法安静地走开;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让她心里对他的思念浓的化不开;为什么这样对她,只会让她更加看不起自己。
几天后,梅晓收到周鹏的结婚喜帖,惊愕不已。
梅晓哭着跑了出去。
所有的愁,所有的痛都在雨声里一遍一遍地哭泣。
这样的小城里,清清静静地踏着青石板桥,该是惬意的事。雪莹本想和秦冉一起享受江南小镇的清雅淡美。而并排走的秦冉却心情沉重,眉头紧锁,任清风拂面,细柳摇摆。
他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喊叫,似乎要叫醒沉睡了二十年的自己,似乎要把二十年郁结在心中的不快一股脑儿地清出去。
他越来越不懂梅晓了,还是自己从来都没了解过她。
“啊……”
那双含满了眼泪的眼睛清澈的一眼就能看穿心里的委屈,但是为什么她都不反抗,任由另一个男人在他面前搂着自己,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想到这里心仿佛停止了跳动,不能呼吸般的难受。
“啊……”
他假装和雪莹亲热只是为了激怒她,那她呢?也是为了激怒自己对不对?她要考验他。秦冉像忽然找到了他们之间问题的症结,豁然开朗。难道她觉得一个周鹏不够用来考验她吗,非要再拿一个陈老板气他。
“啊……”
一定不是这么简单,他的梅晓从来不是这样低俗的女人。他应该懂她,但是为什么不懂了呢?
“啊……”
秦冉木讷地走在路上,连雪莹说什么也听不见,呆呆地把过去像放电影一样拿过来又想了一遍。
瓢泼的大雨,飞天而降的密集雨点砸在周鹏脸上,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连泪水一起流到脖子里,流到身体里,流到地下。
是因为雪莹的关系吗?她才要疏远甚至伤害自己?“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他暗骂自己,刚从美国回来的那会儿,不就是因为雪莹才对他避而不见的吗?肯定是雪莹,一个老板,一个员工,自尊心极强的她接受不了这种对比和管束,又无法把内心的苦告诉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折磨他,折磨自己。秦冉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直以来梅晓疏远他的症结,他要找她谈,迫不及待地想跟她说清楚。
梅晓蹲下去,抱头痛哭。外面忽然狂风暴雨,上天用尽力气冲刷着地面,冲刷着玻璃窗。雷声震天,梅晓害怕地蜷缩起来,她点着头轻轻含泪唱着音乐盒里的歌,她以为周鹏会回来,听到音乐盒的音乐他会回来的。唱到声音发抖,唱到喉咙嘶哑,唱到她瘫软在客厅的地板上,周鹏终究没有回来。
一瞬间,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心情极好,连皮鞋踏着青石板的声音都像是悦耳的小提琴。
“我还TMD像个傻瓜一样在你面前转来转去。”周鹏狠狠地摔了戒指,自嘲地苦笑,夺门而走。
梅晓正收拾衣物,每一个地方都打扫的一尘不染,累了,坐在一袭淡蓝色皮质的沙发上,有些头痛。最近总是无法停下来,只要一停,头脑里出现很多人,每个人都急切汹涌地问她“为什么”,她没有答案,也无法给出答案,被问的多了,头痛了。
周鹏拒绝去看这双勾人的眼睛,他背过身去,踹了一脚身前的凳子,厚实的木凳子“砰”地一声倒了,砸出很响的声音,梅晓被吓坏了,抽搐着、哭泣着、祈求着。
叮叮……响起门铃声。
“你一直都是我最亲的人,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梅晓已经失去秦冉了,她不能再失去周鹏,她乞求着,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充满渴望的看着他,低怜地祈求他不要这样,不能这样。
透过猫眼看到秦冉在门外,砰地关上里门,外面敲着门喊着“梅晓”,她依靠在门上,心怦怦地跳着。
一大滴泪从周鹏的眼眶里滚落,他用衣服袖子一把擦掉了,眼睛红肿,嗓音沙哑。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开门。”
“求求你,不要说了”呜呜……梅晓不能抑制地哭泣着,周鹏每一句话都砸在她的心脏上,仿佛是颗棱角不平的石头,刮着脆弱的心脏,硌的生疼。
秦冉敲起来没完没了,没有罢休的意思,梅晓走到里屋,站在镜子前紧张地看着自己身上那套衣服,头发有没有蓬乱,慌忙地找来水壶,水已经冷了,倒了一大杯,一口气喝完。砰砰的敲门声和心跳的声音一起一伏,让她害怕惊慌。
“从你八岁那年在篮球场叫住了我,到这一刻以前,我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是你,缠着闹着让父母把你从孤儿院领养出来,哭着闹着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省吃俭用把生活费给你买学习资料送你礼物,没有你,我的整个二十年都是空的。你呢?你拿一把剑插在我这,这”,他握起拳头,砸着自己的心脏,锥心泣血般的痛,“我不怪你,你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可是你为什么把我当傻瓜一样利用,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当你在秦冉面前和我亲近,却是假装的时候,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明天我会把这间房子腾出来,钥匙放在物业,如果是谈其他的事,我想已经没有必要了。”做好了开门面对面的准备,却走到门前,还是这么一句。
“别说了,别说了。”梅晓哭着说。
“我知道是我不对,没有体谅你,我事先也不知道雪莹收购了你们公司,我以为她是要和我一起去宏远玩,结果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她是老板。你相信我。”
周鹏眼睛红红,越说越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还是艰难地一字一句地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
隔着门,她就那么一说,他就这么一解释。她就这么一紧张,他就那么一心急。梅晓真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没有勇敢,也没有自尊了,现在的梅晓已经不是当初的梅晓了,尽管万分恨自己,也要咬着牙坚持下去,她已没有选择。
梅晓泣不成声。
“和我有关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以为我是傻瓜吗?我冒着雨去接你,结果你坐了他的汽车;我担心你害怕打雷,结果晚上有他陪你;我接你去北京,你被他拉上车子一晚上没回来;我原谅你,就算你跟他已经过夜了,我也原谅你;听到你出事的消息,我连工作也顾不上交接赶着来见你,你和他在家里拥抱,我也原谅你;我等你,等你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我相信我们二十年的感情不会这么说断就断……”
“你开开门,有一句话我想对你说。”
梅晓只是默默地流泪、抽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冉恨不得把头撞进门里,无限地接近梅晓所处的空间。
“你究竟看上了他什么?是绿光森林的房子,还是老板的背景,有钱人的生活。”周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激动地质问梅晓。
“你走吧。”
“对不起。”梅晓嘴角噙着泪,心里一遍一遍念着“对不起”。
“哎哟!”
“这么多天你对我的体贴和关心都是为了气他对不对?怪我还一厢情愿地以为你回来了,怪我天真,我傻。”他早已看出来,只是不愿承认,今天的每一句话,都能把他推进寒冷的冰窟。
外面传来细小的呻吟声,梅晓仔细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打开猫眼,往外看,秦冉蹲在地上,捂着胃,脸皱成一团,很难受的样子。
梅晓不说话。
梅晓慌张地打开门,蹲下去急切地问“哪里不舒服”,突然秦冉抱起她,健健康康硬硬朗朗地把她抱到屋里,关上了门。
“是因为秦冉吗?我可以等你,等你忘了他。”
梅晓气急败坏地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唯有一句内心无比歉疚的“对不起”。
“我只想找回当初的感觉,还能这么幸福的抱着你。”他温柔地看着她,用最柔和最富有磁性的声音对着她说,眼里尽是一往情深的柔情和无穷无尽的委屈,看的梅晓心酸的晕眩。这样的幸福对她都是奢侈。
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纵使从不相信甜言蜜语,也无法抵挡一颗炽热的心,梅晓无数遍地催眠自己,接受、接受、接受……然而催眠再多遍,也无法说出违心的话。她不忍伤害,更不忍欺骗周鹏。
“放我下来。”她冷冷地说,把眼睛里被打动的情意掩藏到深海,只露出愤怒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那冷像一把利剑,插在他的胸口,温热的胸口此时贴着她的身体,却被无情的冷剑刺伤了。
“可是我只爱你,这辈子都只爱你”,周鹏激动的抓住她的肩膀。
他痛死了。抱紧她的手慢慢松了,从他怀里跳出来,像幸福在逃窜,他却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
梅晓看着周鹏眼里的渴望,实在不忍心打碎他的期望,但她不能不狠心地割断,深呼一口气,不敢看他,轻轻地说:“你会找到更好的女孩子,她一定比我更爱你。”
“出去。”她打开门,愤怒地命令他出去,冷漠地赶他走。
周鹏,早已是她不能割舍的亲情。
“是我错了,如果是因为雪莹的关系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向傲气的秦冉这样低三下四地向她道歉,梅晓多希望是自己听错了,这样狠心地伤害他,如同拿了通红的烙铁烙在心上,连最后一点感动也要被烧死才好,那滋滋发出的烫伤的声音,痛的要死过去。她只能依靠在墙角,强支撑着要倒下的身体,用力发出最坚决的声音,再一次说出“请你出去”,字字如烙印。
她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周鹏,这是她以后唯一的也是最完美的选择。她相信周鹏,正是这样的相信,她才更不能破坏这种信任。爱一个人就是要一颗心全部为他转动,他看你一眼,你会快乐地疯掉;他不看你,你会难过的死去。而亲情,是他无论怎样看你,你都知道你们之间有割舍不断的关系。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因为什么?”秦冉祈求着。
梅晓动容了,她真想伸出右手的无名指,让周鹏轻轻将戒指戴在她手上,从此拷上了幸福,把自己囚禁在幸福的牢狱。只是深深的愧疚,她不想再愧对周鹏,更愧对自己的内心。
梅晓已经说不出话来,心剧烈地颤抖,呼吸困难,一次又一次地骂自己无耻自私,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她却这样子折磨他,仅仅为了自己的私心,心在滴血。
“你不是一直都向往幸福的生活吗?我知道我还不能给你很大的房子,不能给你豪华的婚礼,但是我保证我对你的爱是永远不变的,我会一直疼你,宠你,永远不会抛弃你。”
原谅我,原谅我。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说出口的还是开始那句“出去”。
她艰难地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凌凌然地拒绝了周鹏的一片心意。
秦冉看着她,红红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颗委屈不解的心赤裸裸血淋淋地呈现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刺痛她的双眼,她的心。
秦冉跌下山崖,她只想拉着他的手,要嘛就跟着他一起粉身碎骨。也许有些东西注定要成为过去,但是同样有些东西永远都不能承载将来。
她多么希望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扑到在她怀了,抱着他哭,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那么爱你,那么爱你。”只是这么多的爱要用这种方式离开,才能彼此忘得彻底。她在心里说“忘了我吧,我不值得”。身体紧紧地靠着墙壁,手臂贴墙支撑着身体不要滑下去,艰难地吐出冰冷如霜的两个字“出去”,眼里已经盛放不下太多的泪水,要一点一点满出来了,他呆立着,她只能一遍一遍地朝他大吼“出去,出去,出去……”
逃来逃去,原来还在原地。
秦冉伤心地走了,背影佝偻寂寞,脚步沉重如铅。
绢丝的脸苍白地陈在她面前,黑白照片越来越旧,旧到她已经看不清上面的人影。
梅晓用最后一丝力气关上门,瘫软地倒在家里,趴在地板上痛哭。
梅晓毫无准备地惊呆了,这一刻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今时今日已不同,应该愧疚地对周鹏说“不”,还是违心地接过戒指嫁给他,过上这辈子都向往的被宠爱的幸福生活。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我那么爱你,那么想要你幸福,那么想和你一起幸福。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晓晓,嫁给我吧。”周鹏拿出戒指,充满渴望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花圃的兰花败落,青藤枯黄。
毕业后的第一笔工资为周鹏买了一件皮夹克,几个冬天他都是一件黑外套,脏了就穿工作装,反正男孩子也无所谓。他总是把钱省下来,等梅晓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了一件风衣,他说穿上去像“凤凰展翅”一样美,而且是火红火红的凤凰。他喜欢她穿红色的风衣,满是激情和希望,他也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淡化梅晓无亲无故的悲伤。
再有一段时间,两人互相躲避着,秦冉很少去宏远公司了,两人也很少遇见。直到有一天秦冉被雪莹叫过去,说是讨论一个重要的问题。
几年前,她还是清贫的大学生,靠着他省下来的生活费和打工赚的钱读书,最幸福的日子就是等他来学校看她,买一碗牛肉面两个人吃,特别的香。
那一天阴天,云很低,空气压抑的有些怪异。城市里不常见的燕子也低低地飞来飞去,云朵飘移,仿佛预示着一场大雨。
“那也不够啊,现在不比以前,偶然买件衣服也要花不少钱,听我的。”
一辆黑色的路虎停在了宏远公司的门口,华美酒店的老总陈老板从里面走出来,秦冉看到陈老板打开另一侧的车门,一个人,一个那么熟悉的人,一个自己害怕看见却还是不得不清楚地看的明白真切的人从车里走了出来。他只是惊呆、疑问、疑惑、不信,是一切不可能的表情,是一切可能想得到的难堪的词汇。梅晓亲昵地和陈老板说了句悄悄话,一脸的幸福就像刚刚新婚燕尔的小妇人,充满了归宿感和满足感。
“生活费还是有的,不会全扣完。”
她已经变了,瀑布般的长发挽了起来,只是这样细小的一个改变,秦冉却觉得自己已不再认识梅晓,彼此真正的陌生了。
“没关系,我有工资,我养你。”就像上学那会儿,周鹏赚了工资,给梅晓买很多工具书、电脑、报英语口语辅导班……在她的成长里,总少不了周鹏的细心关怀。
梅晓走到秦冉面前,温柔优雅地微笑,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只是脚步必须要轻盈,微笑必须要自然。只是他的表情,皱紧的眉头、冷酷陌生的眼神都让她胆怯了。无法迈出轻盈的脚步,也无法微笑的自然,只是嘴角轻轻地上翘,嘴角最后一抹味道是以苦涩凌人,凌的却是自己,隐晦的像搁浅在沙滩下的锚。
“是……”梅晓想了一下,搜刮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才继续说“我们公司老板替我还了,说从我工资里慢慢扣,只是加了五年不准跳槽这个苛刻的条件。”
轻声叫了一声“秦总”。
“你急死我了,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吗?”
目光对视,仅仅是一秒钟短暂的对视,她已芳心大乱,惊慌失措。
“你这样我就更不能接受了。再说我已经解决了,这是最好的方式,谁也不会损失什么?”周鹏对她所做的,估计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在心里默念着下辈子还,只因为这辈子心里已经塞不下另外的人了。
秦冉看到那束目光只在自己眼神里停留了一秒,黯然伤神,她就这么微笑着,迈着节奏欢快的高跟鞋的声音,过来叫他一声“秦总”,似是哪次宴会中认识的商界大亨的太太,这么客气却极其优雅温柔地喊他的称谓,可笑的是,居然是她,是她。
“你这样只能让我更担心,不管怎么样,不能走捷径,这钱你拿着,我不信我们凑不齐一百万,就算让我卖血卖肾我也会凑齐给你还上。”周鹏太了解梅晓,倔强、自尊心极强,不肯轻易欠人情债,不得已也要还更大的人情。这样得到的一百万,不知道要用什么偿还,一个女人,还有什么能换钱呢?周鹏越想越可怕,越想越觉得不对,一定要阻止梅晓,虽然他连那个办法是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的观念里,保护梅晓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就像中世纪的骑士,为自己的女王甘愿身先士卒。
陈老板递给他一支烟,是上好的雪茄,不轻易抽烟的男人也知道雪茄的味道像梅晓一样迷人,眼波不转,眉目情深。
“你别管,反正是合法。”
秦冉机械地接过陈老板的烟,机械地点燃了,又机械地抽了两口。
“什么办法?”
他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一颗心围绕着梅晓转动,两眼的目光随着她进进出出,直到梅晓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装进一个箱子里,走出了宏远的大门,走向了陈老板。
周鹏把梅晓送回家,梅晓把银行卡又还给他,说自己有办法了。
梅晓又坐进了陈老板的车,陈老板就坐在她身边,他们俨然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情侣,羡煞旁人地坐着,等着司机启动车子,去他们随意指定的地点。
车里继续沉默,各怀心事。
邱悦、贾佳、陈高磊……出来送行,挥手。她从车窗里挥手,挥别了曾经和以后的路。
也许,人与人之间不能分别,分了,就远了。
轰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像一座城墙的坍塌,震在秦冉的心里,久久不能愈合。
峰峦叠嶂的山崖,曲曲折折的山间小路,一行白鹭上青天的仙境。这么美得地方,都是因为一个人。他们曾经同甘苦共患难,历经生死。只是一踏出那个山洞,回归人间,就陌路了。
车子,绝尘而去,不留痕迹。
参天大树,接天连叶无穷碧的浓密枝叶支起一片一片的阴凉,晴天可以乘凉,雨天能躲在下面避雨。
梅晓走了,辞职了。
嘴上这么说,心却飞向一个地方。
“私事”原来竟是这种事。
“当然要回去。”他的家就在美国,他怎能不回去,偌大的中国,根本没有他的家乡,也没有他的归宿,甚至在这里找不到一个惦念他的人,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可留恋。
身边是梅晓傍大款的议论,是梅晓为了一百万不惜出卖自己的丑闻,是秦冉的失魂落魄,不,应该是揪心的痛彻。
“小冉哥,我们结束这个项目就回美国吧。”雪莹说。
很长一段时间,秦冉拒绝去想梅晓,这个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去爱,还为她失魂落魄伤心断肠,还死气摆列地道歉祈求原谅,他怪自己天真。
胡雪莹和秦冉坐在车里,各自不语,各怀心事。雪莹看着秦冉,只是开车,不听音乐,拒绝听任何音乐,没有表情,俊朗的脸冷酷的阴郁,阴郁的让人心疼。
不断给自己灌输梅晓也是一个爱钱如命,傍大款的无耻小三。他真的觉得自己不再爱她了,甚至为曾经伤心难过感到不值。
“随便你,胡总。”秦冉不想再听到关于梅晓的任何东西,而内心又无法抹去不管,他知道雪莹说到做到,嘴上说着“随便”,却载着雪莹去新开的西餐厅一起吃晚餐。
然而,梅晓凌然地喝下油漆,倔强地把策划塞给他……那些表情,那些行为,不是一个靠男人吃饭的女人做得出来的。如果真要靠男人,恐怕她早对自己下手了。他们相爱的日子里,她从不过问他的家庭和收入,也从不打探他的背景和实力。那些日子白的像一片绢丝手帕,沾染不得任何尘土,一眼看得清楚。
“如果你不陪我去,我就利用职权欺负那个欺负你的人,哼。”雪莹任性地朝他撇撇嘴。
青溪镇的一幕幕再次袭上心头,昏迷中她的担惊受怕,像一头受伤的小鹿,那么让人想保护,令人心疼。
“不行,你一定要陪我吃。”雪莹像个孩子一样缠着他买糖吃,不买就闹。他想起了去世的妹妹,任性调皮。
他觉得自己真的中毒了,毒液已经深入五脏六腑,没有办法根治。爱情,总是折磨的你三魂少了七魄之后还要魂飞魄散。
秦冉三魂少了七魄,差点一屁股坐在背后的软椅上,强支持着,努力克制着氤氲在眼里的怒气,努力压制心里的疼痛,挺起胸来,走出公司,步子也那样沉重,背影寂寥的让人心疼。雪莹赶上来,欢快地挽起他的胳膊,兴奋地黏着他要去吃新开的那家西餐,秦冉直说“我不饿”,神情失落的那么明显。
失魂落魄地回到绿光森林,只希望能遇到她,远远地看着,只要见到了,就足够了。按了久久的门铃,再也没有人给他开门,哪怕他捉弄的倒在地上抽搐也没有人打开门为他着急了。他拿出钥匙,却不敢打开屋门,害怕遇见她,明明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却还是忍不住害怕。
从此萧郎是路人。
“秦先生,您的朋友上午已经搬走了。”隔壁的邻居要出门,刚好看到他。
周鹏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她。
“哦。”
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告别也不敢有,嘴巴抽动着,努力让自己镇定,不让牙齿磕碰出声音来,只有拼命地咬着嘴唇,柔软的嘴唇无论用牙齿怎么抵着也不会发生响声,直直地要把嘴唇咬出血来。看着他呆呆地望着自己,那绝望的眼神像要把心掏出来给她看一样,她不能再看了,看的心碎了。再看一眼,她会跪在他面前说“对不起”,说“我爱你”,会不能自己,会情不自禁的后悔。她背过身去,背过去就看不见彼此的眼睛了,看不见就可以告诉自己不用难过了,她挽起周鹏走了。背后是百叶窗后面的胡总和无辜地被伤害的没有反应过来的秦总。沉重如铅的步伐,好像只有靠在周鹏身边,才能一步一步的踏出去,走出他的视线,走出这个地方。
终于打开门,锁匙旋转,门咔的一声被扭开了。她已经搬走了,屋内没有一件和她有关的东西,都搬走了。看到空荡荡的房子,抚摸着那些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家具,那些沙发,那张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他蜷缩在房子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撕心裂肺的痛纠结了他很久,不能愈合。
梅晓用力把胳膊从秦冉手里抽回来,站在周鹏身边,强忍着眼泪说:“你没错,是我不配,从此你只是你的秦总,我只是宏远的员工,仅此而已。希望您不要在上班的时间发消息给我,以免……影响工作。”
在雪莹面前他还要强撑着面子说“我怎么可能还想她”。在这间屋子里,面对空荡荡的家,只要她回来,他可以原谅一切,只是要天天和她在一起。看不见,就是莫大绝望。
“你不知道这样抓着别人女朋友是会被人误会的吗?放开她。”就在梅晓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周鹏来了。
爱到痛处,痛不在;爱到麻木,酒不在;爱到伤心,心不在。一切不在只是因为心中那个“她”不在。
梅晓震颤了,紧紧抓住手提包另一端的手慢慢地松了,仿佛一根刺从她身上拔下去又刺上来,刺痛。她咬紧嘴唇,眼泪在打转。
他找不到梅晓,只能用酒精让自己麻痹,只有醉生梦死,才能忘记,才能不去猜测,不去揣摩,不去猜疑。
那声音委屈的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心里,看不见伤口,却比流出血来的伤口还要痛,还要难过。
每一寸的土地都有她存在的痕迹,每一点空气都有她的呼吸,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坟墓里,他把自己掩埋。
梅晓不说话,不看他,秦冉眼里的愤怒已经消失殆尽,全是委屈、是不解、是疑惑。他继续追问:“是我做错了什么?”
夜是一弄长长的小巷,深沉中藏着千年的谜,繁华落尽,华灯寂寞,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心如翻腾的海潮,只能对着镶嵌在天空中的月牙捱过一夜。
“你在逃避什么?”秦冉一把抓住梅晓的胳膊继续追问。
梅晓坐在阳台上,摇椅承载了谁的过去,讲过谁的故事。现在坐上去是这样沉重哀伤,无味杂陈。零星的天际,弯月隐在夜里,像心事无论怎样遮盖掩藏,依然还是露出一点端倪。
“我要下班了,有事明天说吧。”梅晓不敢看他眼里的委屈和愤怒。
“小冉哥,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为了她值得吗?”雪莹心疼地看着秦冉醉倒,不停地喝酒,停不下来的喝,直到胆汁吐出来,还不死心。
“非要我说明白吗?我问过多少次你难道不知道吗?”秦冉的眼神从愤怒转到委屈,一颗心全部为你转动,你却将它拆的七零八乱。
“为什么一百万的事,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也许今天,就不会是这样了。”他口齿不清地说着,一遍一遍重复着“为什么我不知道”,眼神迷离地看着酒瓶,麻木到味觉失灵,已经品不出酒的滋味。
雪莹的一颗心全在秦冉身上,秦冉冲出来拉住梅晓的包,怒目质问的时候,她拨开百叶窗,看着外面正在上演的一出戏。
痛到痛处是五觉失灵。
“秦总您指的是什么?”
“因为你,我已经尽力封锁消息,帮她了。但她却选择了这条路,你还在这里为她伤心,她不配。”秦冉意识已经模糊,听不进任何的劝告,雪莹不得不大起声来刺痛他的耳膜,让他认清梅晓,振作起来。
“你什么意思?”
头疼欲裂的一晚,清晨的阳光只能更深的加速酒精的循环,醉了一夜不够,要继续醉下去。酒精在体内挥发,顺着阳光一点一点地重新吸收进体内,昏昏欲睡,头疼欲裂。
梅晓收拾好准备下班,秦冉抓住她的手提包,眼里充满了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算意识模糊了,他还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质问着。
第二日,第三日……
醒来第一件事,是要一个结果。秦冉辗转地找到梅晓,那时的梅晓已经进了百思达,成为顶级策划公司里的一名策划师。
秦冉手臂青筋暴涨,怒目斜视,握起拳头,一腔怒气无处释放,砸在他们走后的墙壁上,砸的拳头生疼。
他藏在她必经的路旁,直到她一个人出现,他走上前去,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疑问不断盘旋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无法停下来。
下班的时候,秦冉看到周鹏来了,接梅晓下班,帮梅晓拎包,而梅晓,挽着他的胳膊,没错,是挽着。秦冉以为自己看错了,以至于他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耳鬓厮磨,看他们谈笑风生。
“为什么?”
梅晓总找各种理由拒绝和他见面,拒绝和他单独在一起。如果电梯只有他,她会走楼梯;如果看到办公室只有他,她会马上收拾东西走人;如果看到他的车在等她,她会马上招手打车。
秦冉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都在颤抖,都在滴血,都在痛。
从林璐的一个短信,梅晓失魂落魄地撞了服务生之后,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梅晓只是哭不回答,不说话。
“晚上想早点睡,你自己吃吧。”
“你说话啊,就因为区区一百万吗?说啊,你说,你……说。”秦冉的声音越来越颤抖,越来越低,越来越问不出来。
“那要不等你忙完,一起吃宵夜”,还附加了一个哭泣的表情。
梅晓一直流泪,流了就用手擦掉,越擦越流,眼睛肿的像樱桃。
“晚上我约了人。”
秦冉疯了一样摇晃着梅晓,心滴出泪来,声嘶力竭地冲她喊着“我问你话呢?你告诉我,我认识的梅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发过去,附赠一只娇艳欲滴的玫瑰表情,满心欢喜地等待梅晓回赠一个拥抱,谁知道等来一句冷冷的话回答。
“人情债肉偿你没听过吗。”梅晓冲他大喊,她要有怎样的勇气才能说出这样一句戳人心寒的话,一边说一边哭。
“晚上我等你一起下班,莲生路新开了一家西餐,我觉得很合你胃口,气氛也好,一起吃。”明明梅晓和他就隔了一堵墙,偏发短信时不时地出一些点子,恨不能把梅晓哄上天。
“不是的,不是的,你骗我。”
周鹏的银行卡,甚至QQ的密码都是她的生日,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像稻草一样,无论自己这根浮萍漂到哪里,他总会伸手拉一把。
“你认识的我就是这样的,为了得到青溪镇的策划我可以不惜接近你,为了在宏远的地位不惜和你在一起,为了一百万我宁愿出卖自己,就是这样。”梅晓一口气说出来,这些话震的心脏难受,眼神再冷漠再冷漠一点,看着秦冉,一定不能让眼泪流出来。
“这个时候还说这些,给你就拿着,密码你知道”。”周鹏把卡塞进梅晓手里。
“不是的,不是的,你骗我。”秦冉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梅晓却一遍一遍狠心地刺激着他脆弱的心。
“你还要买房子,我不能要。”
“请你以后从我身边消失,我有自己的新生活了,请不要打搅我。”
“我把股票基金全抛了,加上本来准备买房子的钱,凑了二十五万,存在这张卡里”
“我们的青溪镇,我们的曾经呢?”秦冉全身颤抖,追问梅晓。
周鹏只能抱得更紧,自责再自责。
“我说了,只是我接近你的手段,你忘了吧。”说完这句眼泪几乎要决堤了,心已经淌了一地血,她却不能表现出一点的留恋和不舍。
周鹏来了,梅晓一见周鹏就抱过去,好像有万千的委屈郁结在心中很久很久了,不可抑止地哭了出来。她搂着周鹏的脖子,眼泪一滴滴地掉下来,哭泣着说:“都怪你一声不吭就走了,都怪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都怪你现在才来”。
“一百万,一百万……”秦冉看了梅晓一眼,最后一眼,充满了无限的恨,失魂落魄地走了,嘴里悼念着“一百万”,傻笑着。
窗外樱花纷纷败落,荷花枯萎成一池的残荷,乌鸦咕咕地乱飞。
夜肆无忌惮地卷过来,风毫无顾忌地吹过来,霓虹霎时间换上华丽的衣裳,灯火通明的夜找不到梅晓内心深藏的表情。秦冉走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蹲在地上哭起来,无声的声音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撕咬着她的心,啃得模糊疼痛。
梅晓走到胡雪莹的办公室门前,兀地停下来,两手不停地揉搓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这道门像一座监狱的进口,踏进去就是万劫不复。但是后面是黑压压的疯狗,追过来乱咬,她没有选择,除了前进。举起的手像千金重的石块,坚硬地叩响了雪莹办公室的门。目光坚硬,只说了一句话:我同意。
“你要乖乖地等我回来。记住,你是我的人了,别想逃跑。”秦冉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离现在并不远,只是现在想来,似乎已经遥不可及,像上个世纪的传来的声音。
一百万压的她喘不过气,白天晚上都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她不敢出现在秦冉面前,害怕自己的慌张让他知道。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他们的爱情掺杂“金钱”。
一个人去了青溪镇,站在三生崖下面,眼前是他们一起爬山的情景,是滑落的意外,是意外中互相慰藉的温暖,是回忆过去的酸楚。抬头看,状如少女托腮沉思的山崖,不知道是不是像秦冉的故事里讲的,为爱而祈祷五百年,为爱甘愿牺牲的角色。
这件事过后,有两天华美没有催还款,过了几天的太平日子,几天后又开始没命地催,还要梅晓发表道歉声明。
一股想要爬上去的冲动催动着梅晓,天气像那天一样又下起了雨,她躲进了山洞里,山洞里还有他们燃烧过的柴禾,还有他为了坐过的那块岩石。
她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她坐在那块岩石上,抚摸着冰冷的石头,似乎是秦冉刚刚坐过,还有微微温热的体温。想起三生崖的故事,她冲动地想要爬山去看一眼。
读到秦冉的短信,一滴泪顺着眼眶流在脸颊上,只有这一滴,那么清晰,那么重的一滴泪。
尽管雨还在下着,尽管山坡很陡,尽管山崖很高,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爬上去。几次差点又滑下来,几次头脑里出现秦冉的影子,几次想到死去的母亲。
叮咚一条短信:看你一整晚魂不守舍,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恨自己帮不上忙,又不敢问你。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记得告诉我,不许隐瞒。早点回去休息,做个好梦。
突然,爬到一半,她一屁股蹲坐在山梯上痛哭,雨哭泣的声音和她哭泣的声音一起落到地上,哭到虚脱,哭到喉咙沙哑,哭到没有眼泪了。
夜里,风忽然起来了,凉飕飕地刮着,吹在她耳边,灌过她单薄的外衣,灌到骨髓里的冷。梅晓打了个寒噤,抱着双臂走在孤单的路上。
三生崖的第二世不是为了爱上杀了她父兄的仇人而含泪自刎,而该是一个长满刺的荆棘鸟拔掉了身上所有的刺,直到血肉模糊,也要和王子在一起,然而王子终于无视,他们也终于缘分已尽。再见王子,她把曾经拔掉的刺一根根地插进肉里,那些尖利的刺每一次刺痛,都会发出世界上最婉转的歌声,那是最王子最深的呼唤,最深的爱。而伤痕累累的荆棘鸟能得王子一世的爱也就够了。王子,终将会有他的城堡和公主,他会在荆棘鸟的歌声中幸福地活下去,活下去。
从华庭酒店跑出来,梅晓像黑夜里的白狐,慌张的,发疯的跑,生怕被人追上。不敢回头,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累的跑不动了,停在路边,借着路灯昏黄的光才看清衣服扣子扣错了。
再也哭不出泪来,再也哭不出声来,她才站起来,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