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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白果

没想到她急得到这里找他。

所以她跑过来就是这么点事?他其实在骗她,他的房间根本不在最里面,因为她总神神道道像个小神婆,所以他故意这么逗她,想听听她接下来要怎么一本正经地胡说。

心里有些自责,他接过桃木斧头收起来,跟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孟小阮从衣兜里摸出一柄桃木斧头递给他:“放在枕头底下,辟邪。”

孟小阮说不用:“很近的,转个弯就过去了。”

他走过去,先递给她一瓶花露水:“这里蚊子特别多。”然后问她,“有事吗?”

他坚持:“很晚了,不安全。”

晏禾刚洗过澡,身上带着水汽,头发没吹干,还有些湿。

经过一个卖鱼糕的摊位,她探着脑袋在看,一副几乎要黏上去的样子,磨磨蹭蹭地打听这鱼糕好吃不好吃。

她担心起来,穿好了衣服,去了晏禾住的宾馆,到楼下才给他打电话:“出来下。”

他没办法,最后给她买了两串,她要求抹上厚厚的辣椒酱,咬一口辣得嘶嘶直吐舌头。

晏禾回她:“是最里面,没关系的。”

他对她说:“这种道边的零食要少吃,不卫生。”

她对这点深信不疑,只要住宾馆,肯定不选最里面的房间。

她乖乖点头,吃得依旧开心。

她想起爷爷的理论:“最里面的房间不好的,会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到了宾馆门口,他跟她道别,依旧还是不放心:“辣椒要少吃,刺激肠胃。”

隔了一会儿晏禾回复她:“怎么?”

她的嘴被辣得通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嘴里吹着气,脸上却笑,心满意足地咬一口,嚼起来,还是辣,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可怜巴巴的样子。

她给晏禾发微信:“你住的客房在最里面吗?”

他伸手揩掉她嘴角的辣椒酱,四目相对,心化成了水。

回去冲了个澡,又跟爷爷通了个电话,拿着遥控器按开电视,播的是档综艺节目,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他忽然有了做父亲的心情,这样一个女孩子,乖巧的时候虽然多,偶尔又露出一点小狡黠,像一只小狐狸,上一刻还在软软地卖着萌,下一刻就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做件小小的坏事。

于是一路无话,直到分开,孟小阮长久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感到了夜风的凉意,才进了宾馆。

他想,她若做了坏事,他是情愿兜着的。

孟小阮又“哦”了一声。

晏禾所在的中医药协会有个中医,年纪比晏禾大,女儿已经十六七岁了,可他还是把女儿当小孩看,出门的时候嘱咐她看车,晚一点归家都要出门去接。

晏禾告诉她:“晚上等我一起吃饭。”

他那时不懂,此刻却明白了。

孟小阮“哦”了一声。

临了他嘱咐她:“明天别往远地方走,就在这附近转转,我晚上来接你。”

“明天我要去开会。”

她乖乖地应了,心里在琢磨明天去哪里玩好。

那螃蟹烦她,拿眼睛白了一下,横着身子爬到了角落里。

第二天早上,孟小阮约了车,去了极地海洋馆。

“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壳这么软,叫软软吧。”

滨城的极地海洋馆,据说是全亚洲最大的,游客如织,孟小阮排了近两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票。

孟小阮拖着硕大的桶,碎了满腔的自尊,想想又觉得好笑,伸手戳了戳螃蟹的后壳。

她专往企鹅区看,黑外衣白肚皮,她从小就喜欢得很。

路灯光柔和而绵长,这灯是当地的特色,说是前任市长亲自设计的,当地人为了感念市长的政绩,就用市长的名字命名这路灯。

亲眼见到了,隔着玻璃拿着手机跟企鹅自拍了一张,准备发朋友圈,才想起来晏禾不让她往远了走,她有点心虚,极地海洋馆离她住的宾馆,打车也要四十分钟的路程,似乎是有点远……

悻悻地走回去,就觉得返程有些长了。

于是在选择何人可见的时候,她特意漏掉了晏禾。

倒是有人过来问孟小阮的水桶卖不卖。

出了门,在纪念品店里,孟小阮买了顶印着企鹅的贝雷帽,又买了一个钥匙扣。

两个人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了这只螃蟹身上,直到人群散去,也没再捡到别的海产品。

早早回了宾馆,等到晏禾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孟小阮换好衣服下了楼。

身子比一元硬币还要小一圈,连爪子都嫩嫩的。

远离了她爷爷的视线,孟小阮终于可以穿她喜欢的衣服,宽大的T恤几乎拖到膝盖,下身是哈伦裤,她在淘宝上搜了好久才找到这种拖着铁链子的款式,头上戴着上午买的贝雷帽。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弯着腰在沙子里摸来摸去,摸了半天只摸到了一枚贝壳,倒是晏禾捉到了一只小螃蟹。

这是释放了心中的小恶魔吗?

她把盒子放到水桶里:“过去看看能不能捡个漏?”

晏禾皱了皱眉,然后问她:“今天去哪里了?”

这显然是逗她的,孟小阮接过水母仔细看了看,很漂亮的圆脑袋,身子纤长柔软,在水里荡来荡去。

孟小阮的眼神一闪,笑眯眯地打马虎眼:“也没去哪里,就在附近转了转。”

“变出来的。”

晏禾带她去的店不太大,甚至招牌都不怎么明显,店里生意倒好,老板迎过来问晏禾。

“哪里来的?”她踮起脚看了看,人太多,她只能看到一个个人头。

“东西现在做吗?”

盒子里是一只水母。

“做吧。”

过了一会儿,晏禾拿了个透明的小圆盒回来:“送你。”

菜端上来,一盘蒜蓉粉丝蒸扇贝、一盘烤生蚝、一盘清炒木耳菜、一盘清蒸鲍鱼,最后上来一盘水饺,鲅鱼馅的。

他安慰她:“你等一下。”

为了保持海鲜最原始的鲜味,一般海鲜店的做法都是水煮或清蒸。

晏禾当然早就知道,见到孟小阮拎了这么大的水桶时,他确实惊讶了一下,怕她尴尬才一直没说。

孟小阮尝了一口鲍鱼,几乎鲜掉了舌头。

再想想带来这么大的桶,她尴尬得直捂脸,然后有些羞恼地看了看晏禾:“你早知道对不对?”

她忍不住赞叹:“好新鲜啊。”

孟小阮瞬间失落了。

“我买的,”晏禾告诉她,“这附近有个水产市场,我早上走之前让店家给我留了最新鲜的。”

想想也是,这消息又不是独家的,附近的人都知道退潮的时候能摸到海贝、鲍鱼之类的海货,有事没事都过来凑个热闹,这么多人,即使成吨的鲍鱼也不够分的。

他当年过来旅游的时候,曾经帮水产市场的老板瞧过病,没想到老板还记得他,主动给他选了最好的。

孟小阮的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店里的人几乎都点了扎啤,孟小阮有点馋,弱弱伸出一根食指:“来一杯?”

海滩上密密麻麻的人,几乎到了脚抬起来就落不下的程度,大家都弯着腰在海滩摸着,有摸到的惊呼一声,没摸到的就继续翻找。

想到晏禾说过的话,她又把手指头缩回去:“唉,算了。”

晏禾不作声,示意她往远处看。

她又掩饰了一句:“都说吃海鲜不能喝啤酒,会引发痛风的。”

于是她又有些发愁:“那剩下的怎么办呢?用海水暂时养起来好不好?”

“确切地说,吃海鲜喝啤酒会增加痛风的风险。海鲜中含有嘌呤,如果身体中的嘌呤不能及时代谢,最终会形成尿酸,尿酸浓度过高才会引起痛风。但其实海鲜的嘌呤含量还没有动物内脏高。”

“这边有带料加工的海鲜店吧?要我说,鲍鱼还是清蒸好吃。清蒸来一盘,放上蒜蓉和粉丝蒸的来一盘,红烧的再来一盘,”她问晏禾,“这就差不多了吧?”

孟小阮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扎啤上收回来,夹了个饺子,咬一口,汤汁溅出来,她第一次知道鲅鱼饺子居然这么好吃。

过了桥,就是海滩,想到心爱的鲍鱼,孟小阮心里的小花次第开放,瞬间开出了一个繁茂的花园。

她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吃着饺子。

晏禾也笑起来:“当时我真的以为是本地的特产。”

晏禾吃得很少,倒把孟小阮比成了一只饕餮。

实在想象不出晏禾切瓜时的表情,孟小阮有点想笑。

她有些不好意思,把生蚝往他跟前推了推:“生蚝也挺好的。”

所以晏禾被骗过了?

晏禾忽然问她:“今天去海洋馆了?”

晏禾的神色略有点不自然:“其实毕业那年,我来过这里旅游。”

孟小阮呛了下,默默伸手将帽子藏在了身后。

孟小阮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露出了尾巴才想起来藏?

南瓜能当水果吃吗,必然是不能的,所以这又是个坑。

晏禾失笑:“丁穗跟我说的。”

“别买,”晏禾阻止她,“其实就是一种南瓜,结果的时候用模子套住,长出来就是这样了。”

孟小阮这才想起来,她发朋友圈的时候,忘记了屏蔽丁穗。

空气里是大海的咸腥味,路边有小贩卖一种像海星的瓜,橘黄色的皮,看着十分招人喜爱,孟小阮没见过,心想问问,有了上午吃海鲜的经验,又悄悄把腿缩回来了。

她有点懊悔,伸手拿出那个企鹅钥匙扣来:“给你买的。”

孟小阮将白果丢到垃圾箱里,大概是旅游城市的缘故,滨城的马路非常干净,长长的柏油路,路旁种着整齐的道旁树,银杏叶落下来,很快有清洁工清扫干净。

其实不是,她买这个是因为自己喜欢,现在拿出来有些肉疼,那企鹅做得极其精致,甚至能分辨出一根根羽毛,一只也不过三寸高,圆滚滚的,憨态可掬。

他又补充了一句:“像你那个买通草的同事就是,通草再好,也不能一次买个一斤半斤的,俗语说是药三分毒,是有一定道理的。”

她嘴上说着,去拴在晏禾的钥匙上,怎么看怎么觉得舍不得,几乎咬碎了牙,想了想,最后假装说了一句:“唉,不太好看呢,要不以后我再给你买一个吧?”

“没用过。”他斟酌了一下,“我不太建议大家用偏方,或者干脆照搬医书里面的方子。人同方不同,还是要根据患者具体情况来用药。常常有人误用至中毒,这是因为不了解药性,方子上写多少,自己就去抓多少,甚至有时候担心药性不够,随意删减分量。而且有些中药店没有专门的药剂师,这就又缺少了一道把控。”

晏禾一把夺过钥匙,收进了兜里:“挺好的,我很喜欢。”

“管用?”

她舍不得又不得不舍的样子太有趣,两腮一鼓一鼓的,目光有些委屈地落在生蚝上,又悄悄地去瞄他的衣兜,最后吐了吐舌头,唉声叹气地认了命。

晏禾点头:“《三元延寿书》中说‘生食解酒’,但其实生食白果如果过量,容易中毒。有个治疗小儿腹泻的方子,拿两个白果,一个鸡蛋,将白果去皮研磨成末,把鸡蛋打一个孔,将白果末装入鸡蛋中,烧熟了食用。”

饭吃得太撑,俩人在附近散步,前面是夜市摊子,人声嘈切。

她知道银杏果又叫白果,江城有道菜就叫白果鸭。

里面几乎什么都有,从厨房的洗碗巾到身上裹着泥巴的假古董。

拿起果子,她问晏禾:“是药?”

孟小阮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看过去,夜色降下来,看不清摊主的脸,她就不怎么紧张,偶尔还会跟摊主讨价还价一番。

她伸手捏了捏,捏不动。

看了一圈,其实最终什么都没买。

立了秋,天已经有了一丝丝凉意,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变成了黄色,地上还落了一些椭圆形的果子,孟小阮捡起来,和朱古力豆的个头差不多,青中带着黄。

她说起来:“以前我们学校门口也有夜市,我买了一条裙子,特别长,可便宜了。结果拿回去在灯下一看,两个肩……”

晏禾只是笑:“嗯,挺好,有备无患。”

她比量了一下位置:“一个宽一个窄。”

“用来装鲍鱼。”

她笑起来,虽然一个肩膀宽一个肩膀窄,她还是穿了。

晏禾订的宾馆离孟小阮住的地方不远,孟小阮下楼之后特意去日杂商店买了个硕大的塑料水桶,桶有点沉,她拎得有点吃力,又觉得得意,跟晏禾显摆。

她家里条件不错,小时候孟爷爷的工资几乎都用在了她身上,她父母虽然跟她不亲,但也会寄钱回来,从小她只要想吃的东西,就没有吃不到的。孟箫工作之后,每月都会准时给她打一笔零用钱。

孟小阮这才想起来,她打算退潮的时候去捡鲍鱼的。

但她从小就很乖巧,实在贵的东西,再想要也不肯开口,爷爷那么喜欢植物,她少花一点,爷爷就可以多做一些研究。

等到傍晚,孟小阮收到了晏禾的微信:“去捞一笔吧。”

晏禾送她到宾馆,跟她说:“明早我们去看日出好不好?”

做完这一切,孟小阮舒了口气。

这附近有座山,并不高,叫黄牛岭,孟小阮应了下来。

好在微博上有个做旅游餐饮黑名单的博主,孟小阮私信了博主,由于情况未经核实,这家店被列到了疑似宰客名单中。

因为要看日出,孟小阮三点就起来,整个城市一片黑暗,晏禾等在楼下,手上搭了件大衣。

回到宾馆,孟小阮输入了海鲜店的名字,这才发现这家店已经不止一次用这种方式宰人了,游客大多敢怒不敢言,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被宰了也忍气认了,只能到网上发帖吐吐槽。

虽然中午的阳光照旧刺眼,一早一晚已经有了秋意,孟小阮来的时候没带厚衣服,早上出来也只穿了件长袖外套。

想到省下了700块,孟小阮开心起来:“走,咱们吃哈根达斯去!”

晏禾将大衣抖开给她搭上,他穿起来也就刚过膝盖,搭在孟小阮身上,几乎快拖到了脚踝。

“只要带个医字的都懂。”

孟小阮跟他说:“我听说如果一段时间运气不好的话,去爬个山看下日出就能转运。”

孟小阮很是崇拜:“你不是中医吗?中医还懂这个……双硫仑样反应啊?”

她最近遇到的事情不能简单地归结为运气不好,她想,如果她的性格可以变得更圆滑一些,人更强硬一些,或许今时今日就是另外一个样子,可是她已经长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怎么办呢?再改变也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小修小补,终究成不了她理想中的样子。

说到这里,他又严肃地警告孟小阮:“他这是不严重的,但你也不能轻视,药物过敏严重的会导致休克死亡。所以你吃药之前一定要详细阅读说明书,时刻谨记服药的禁忌。”

孟小阮的事,晏禾是知道一些的,尽管她从不在他跟前抱怨,可自从《佳期入梦》多了个主持人,她从电台回来以后,笑容就越来越少了。

晏禾拍拍她的头:“没事,他的症状其实不是很严重,抢救又及时,甚至都不用住院,在医院洗个胃就好了。”

成长之痛就在于任何人都不能帮你,要经历风霜雪雨,要披荆斩棘,要一路厮杀满身鲜血,要最终被岁月剥蚀掉棱角,最终成为湖海最不起眼的一块鹅卵石。

犹豫了一会儿,孟小阮问他:“那老板不会有事吧?”

但晏禾希望孟小阮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甚至直至老去垂垂暮年的时候,依旧是如此的,人生之难,不过是最后的最后,镜子里的自己,仍旧是自己罢了。

晏禾告诉她:“甲硝唑能干扰乙醇的氧化,加强乙醇的作用。通俗点说,就是原本只喝了一瓶酒,但能达到了喝两瓶酒的效果。”

山道浅窄,有的时候晏禾还要拉孟小阮一把,她体力逐渐不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嘴上却绝不喊累,终于登上了山顶。

“服药期不能喝酒,药品说明书上明确写明了,这老板大概没注意。所谓双硫仑样反应,指的是甲硝唑和酒精相互作用产生的反应,和服用了双硫仑再喝酒之后的症状相似。”

山风猎猎,扬起了孟小阮的头发,她站在山顶,用手比了个喇叭,高喊了一声:“啊……”

甲硝唑治牙疼孟小阮是知道的,她之前牙疼的时候也吃过。

山谷回荡,逐渐会成了一片声浪。

“我看过他吃的药,是甲硝唑。”

天幕从黑色变成了深蓝色,太阳从地平线上攀出来。

孟小阮点点头。

孟小阮问晏禾:“太阳像不像个红萝卜?”

“你记得我们进店之后,老板说牙疼吧?”

他不理解她的意思,然后看她做个手势:“真想一下子把它拔出来。”

孟小阮不太明白:“那老板吃了戒酒药?”

但它升起来了,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强烈的光线喷薄而出,身后还是暗的,但眼前已经亮起来,一明一暗之间,所差的不过是一个转身。

“他这个其实是双硫仑样反应。双硫仑是一种戒酒药,服用这种药之后,即使少量饮酒,身体也会产生严重不适感。”

然后孟小阮看清了树,看清了山花,看清了低回的燕子,看清了空气中飘浮的尘埃。

孟小阮在心里一阵欢呼,出了饭店才问他:“那老板究竟是什么病啊?看起来挺严重的样子。”

静极了,山风仿佛也停住了,她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声音,她张开双臂去拥抱晨光,人生第一次感觉这样巨大的惊喜,这种惊喜是生命赋予她的,是活着赋予她的,是突破黑暗的藩篱赋予她的。

孟小阮结了账,除掉鱼钱,也就二百多一点。

晏禾站在她的身后,抬头看着天空,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万物又开始了一场新的轮回。

店里只剩下一个收银员。

良久,孟小阮说道:“我想到一句诗——

过了一会儿,救护车到了,急救人员把老板抬了上去,老板娘也跟了过去,晏禾交代了急救人员几句,又折了回来。

“我需要,最狂的风,和最静的海。”

晏禾交代了一句:“送医院洗胃吧。”

晏禾其实想到的是另一首:

吐完,老板的脸色好了一些,人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只是还趴在桌上没有力气。

草在结它的种子,

老板娘也顾不得洗没洗手,将手塞到了老板嘴里,老板一阵干呕,刺鼻的呕吐物喷了一地。

风在摇它的叶子。

晏禾这才指导她:“手压住他的舌根,指尖触到扁桃体。”

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老板娘顿时反应过来了,咬咬牙:“鱼钱我不要了。”

下山的时候,山腰的寺院响起了钟声。

晏禾只看着她微笑,没有进一步行动。

孟小阮和晏禾绕过去,过了山道是高高的石阶。

老板娘稍稍镇定了一些:“那你给我男人看看,他平时身体挺健康的啊。”

孟小阮和他打赌:“你猜台阶是奇数还是偶数?”

晏禾站起来,绕到吧台,视线在药品略停了停,走过去:“我是医生。”

“我猜是奇数。”

她已经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想去拨120,又怕老板没人照顾,只好骂吧台的收银:“你是死人啊,快打急救电话!”

“这么肯定?”孟小阮不信,“那我就猜偶数。”

老板娘吓得一把扶住他:“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1、2、3……”

这一餐还没吃完,那边老板忽然喊了一声,人歪在桌子上,脸上红得像下了锅的螃蟹,豆大的汗珠滚下来,手无力地捂着心脏,一直在哼哼。

一级一级踩上去,到53为止。

花蛤倒挺新鲜,白灼虾做得也很好,就是这鱼太让人上火了……

果然是奇数。

“700呢!”孟小阮几乎一个人吃掉了一整条,“撑死我也得吃完。”

孟小阮疑心晏禾来过,晏禾告诉她:“你听过五十三参,参参见佛的说法吗?”

“别吃了。”

孟小阮没听过。

“唔。”孟小阮应了一声,埋着头使劲吃鱼。

“据说观世音菩萨身边有一个善财童子,善财童子学道的时候拜了五十三个师父,最后拜到观世音菩萨门下,才修成正果。你看——”晏禾给她指了指庙门,“观音阁,这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

晏禾尝了一筷子:“不好吃。”

寺院不大,只有两进房屋,第一进就是大殿,打扫的沙弥念了声佛号,让孟小阮拈香。

这700的鱼端上来,刺倒只有脊椎一根,可肉既不鲜也不嫩,嚼在嘴里简直像是牛皮。

孟小阮捏着三支香拜了,晏禾却只站在殿外看。

对这事孟小阮很较真:“算谁的也不行啊,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这家店太过分了,用这招不知道坑了多少人。”

孟小阮有些不解:“上次在广禄寺,我看你给你妈妈诵经来着,原来你不信佛吗?”

晏禾笑笑:“算了吧,算我的。”

他手上还戴着佛珠,偶尔闲时还会抄几页佛经,孟小阮以为他是个佛教徒。

孟小阮还是不甘心:“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那是我父亲的遗愿。”晏禾告诉她,“其实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我父亲也只是在家里祭奠,从来没见他去寺院烧香念经。”

孟小阮不作声了,这种事真的不好证明,晏禾和她是一起的,他的证词很难被人采信,其他两桌客人都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肯定不想招惹事端。

他父亲留下的遗愿就这么一个,他当年既然答应了,就认真履行。

“谁能证明?”

十四年里,他抄了几百卷经书,每年母亲祭日之前,都要在寺院里修行。

孟小阮不服气:“我没想要啊,我就问问。”

大概时间还早,寺里没什么香火,洒扫的沙弥留他们吃饭:“既然来了就是客,在膳堂用了早饭再走吧。”

晏禾按住她:“人家明码标价,你能说什么?”

他留得真诚,孟小阮就留了下来,她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以往在寺院里留钱可以,留饭是万万不行的。

孟小阮气急了,坐回到座位上,几乎立马要打电话给工商局。

膳堂也小,里面摆了两张桌子,一张桌子上围了一圈孩子,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三四岁,有几个有明显的残疾。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端着饭盆进来,见到两个陌生人也不诧异,指了指碗柜:“那边有碗筷,施主自取吧。”

老板娘这才气哼哼地把鱼端进了厨房。

隔了一会儿,一个方丈模样的人进来了,看起来七十来岁的样子,人很清瘦,一双眼睛里有看淡世情的通达。

还是晏禾接了一句:“蒜烧吧。”

他招呼了孟小阮和晏禾一声:“老衲是这里的住持,法号明达。”

老板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抬起胳膊秀了秀紧实的肌肉:“怎么着,想闹事?”

早餐不过是馒头、粥和酱豆子,很简单。

七百的鱼啊……她的心在滴血,还蒜烧、酱炖,孟小阮真想把老板娘蒜烧了。

孩子们倒不吵,老老实实地吃饭。明达见孟小阮一直看这些孩子,解释了一句:“他们都是弃婴。”

还能这样?孟小阮急了,越急越说不出个什么,老板娘把鱼丢进了盆里,问孟小阮:“蒜烧还是酱炖?”

黄牛岭那边就是开发区,外来打工的年轻男女生了孩子,养活不了就丢在了观音阁门口,老方丈就把孩子捡了回去,有的孩子还先天残疾,他用了心,好不容易拉扯这么大,现在年纪大了,渐渐有些吃力。

老板娘的笑脸一下子变了,叉着腰骂:“你不吃你问什么?我这鱼已经死了卖给谁去?反正我不管你要不要,钱你必须得给,我开店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在我这里吃霸王餐!”

但他只要活着一天,就会继续把他们养大。

不是……孟小阮有点傻:“我没打算点啊,我就问问。”

说起孩子们,他有些忧心:“健康的孩子还好,能上学读书,残疾的学校不收,寺院里除了佛经也没什么读物,孩子们一天天就在山里乱跑。”

“好吃呢,肉可嫩了,”话没说完,老板娘把鱼往地上一砸,丢在秤盘上一称,“508一斤,一共一斤四两,零头给你抹了,就算700吧。”

正说着,最小的那个忽然捏紧了喉咙,脸色有些发青。

孟小阮好奇地戳戳了鱼背,问老板娘:“好吃吗?”

孟小阮冲过去,一把将这孩子抱起来,问其他孩子:“怎么了?”

这鱼长得像个盘子,头上是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

这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板娘见她好奇,特意捞上来给她看:“今天早上刚从海里打出来的。”

有一个胆子大一点:“好像噎到了。”

俩人点了菜,孟小阮去看水箱里的鱼,江城不靠海,孟小阮见的都是江鱼,看到海鱼觉得很新鲜。

孟小阮看了眼桌上的酱豆子,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小孩子被异物呛到,要用海姆立克急救法进行急救。

老板娘跟孟小阮和晏禾解释:“我们当家的。”又说,“我们家的花蛤可新鲜了,我们自己也吃,给你们来一盘?”

手法她并不熟,单手拍了拍孩子的后背,晏禾接了过去:“我来吧。

男人骂骂咧咧地回了一句:“牙疼啊,喝点酒还能舒服点,你个死婆娘就盯着我干活,就是驴马也得给个撒尿睡觉的工夫吧?”

他将孩子头朝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掌心扶着孩子颈部,另一只手用掌根使力,拍了几下,不一会儿,半个豆子从孩子的嘴里吐出来,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老板娘骂了一声:“喝,喝,你大白天喝什么。”

晏禾把孩子放下,几个孩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其中一个胆大的比了个点赞的手势:“你好厉害啊。”

另一桌坐了个中年男人,跟前放了一大盘花蛤,他放下筷子捂了下腮帮子,转身去吧台里拿了一瓶药,倒出来两粒就着酒吃了。

明达方丈也表达了感谢。

于是用目光示意晏禾,就在这儿吃吧。

晏禾提醒他:“孩子太小,很容易呛到,吃东西的时候要注意一些。”

最近这样的报道太多,好多游客进了饭店都心怀忐忑,孟小阮的荷包又不怎么鼓,先去看了菜单,果然明确写了价码。

明达方丈问他:“施主是大夫吗?如果是的话,能不能给这个孩子看看病?”他拍了拍那个十五六岁少年的肩膀,“他最近半夜总咳嗽。”

“我们这里的海鲜都明码标价,放心吃,绝不坑。”

少年有些羞涩:“没事的,也不常咳嗽,有时候一声半声的,就是有点胸闷。”

老板娘长了一张圆胖的大脸,眼睛不大,笑起来憨憨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晏禾示意他伸手,左右手诊过脉,沉吟片刻:“脉有些细。”

“妮儿,吃点啥?”

“张嘴。”

再往前就是一个个饭店,主打海鲜,孟小阮进去瞧了瞧,客人不太多,老板娘极其热情地把孟小阮让进去。

他又看了看少年的舌苔。

孟小阮跃跃欲试,也准备到退潮的时候好好捞一笔。

晏禾问方丈:“这孩子是不是很勤快?”

“听说退潮的时候能捡到鲍鱼呢!”

这群孩子中,少年跟方丈的时间最久,跟方丈的感情也最深,方丈年纪大了,做事情吃力,他就经常抢着做,做饭、劈柴、洒扫,一个人几乎承包了整个寺院的工作。

一条条大概也就跟筷子差不多长短,瘦瘦的,像梭子一样,老人把鱼丢进了桶里,又下了一网,这一网没捞到鱼,倒捞到了一枚小小的海贝。

方丈摸摸少年的头:“这孩子是很勤快。”

他们沿着海滩往前走,看到有老人拿着大网往海里兜,过了一会儿网一收,拖上来十来条银鱼。

“那就是了,他年纪小,身体还没长成,过度劳累伤了胸络。我给你开个方子,吃几剂药就好了。”又嘱咐少年,“万事不能强撑。”

是很巧,晏禾只不过是来海边转转,看能不能碰到孟小阮,没想到真的在礁石旁看到了她。

他转头又给其他几个孩子诊了脉,有的体虚多病,有的身上有湿疹,他都给开了药,细细嘱咐注意事项。

孟小阮眉眼一弯:“那巧了。”

孩子们叽叽喳喳着都很开心,等到孟小阮和晏禾离开的时候,牵着晏禾的衣角依依不舍。

他确实是过来开会,但这个会议没必要他亲自来开,往年都是药房的采购过来,还是听丁穗说孟小阮去滨海度假,才临时起意来的滨城。

出了门,方丈叫住晏禾:“能否借一步说话?”

晏禾向她解释:“我过来开会。”

这是有事要单独跟晏禾说了。

她有些雀跃,虽然竭力控制着,嘴角还是忍不住牵了起来。

孟小阮冲晏禾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转头去找孩子们:“我给你们叠葫芦好不好?”

身后有人一声轻笑,那样熟悉,孟小阮有些难以置信,不敢回头又忍不住回头,确定了,是晏禾。

“我见施主医术精湛,但心中似有犹疑,想为你开解一二。”

她也跟着拜了拜,嘴里低声祈祷:“求你指引我去个好吃的饭店吧。”

晏禾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经常有人习惯走到哪儿拜到哪儿,求这个求那个,孟小阮总在琢磨,万一哪天实现了,到哪里去还愿呢?还是说干脆对每一个拜过的都重新再拜一次。

在方丈看来,晏禾是极易让人信赖的人,谦恭有礼,温和淡然,但又极冷淡,你进一步,他退一步,总保持着一个疏远的距离。

游客听完都跟着拜了拜,希望这块礁石能保佑自己财运亨通。

方丈斟酌片刻:“治病救人我是不懂的,但我觉得医术以外应有医道。

说是当地有个渔民在这礁石附近发现了一只藏着珍珠的老龟,渔民取了珍珠发了大财,后来想起这礁石的功劳,每每回来祭拜,这个地方的香火渐渐旺盛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这是人所以为人的根本,我做何样的人,如何在这世间行事,行何样的事。道有不同,人有多样。

岸上有块硕大的礁石,底部宽上部窄,当地人都管它叫香炉石,有导游带着游客讲解这块石头的历史,孟小阮也凑上去听了一耳朵。

“如老衲我,我的佛道就是度世间可度之人。

那种蓝里透着清爽,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一朵云,不远处就是海,海水轰隆轰隆地拍击着海岸,这浪像是被什么拴了起来,无数次冲过来,无数次又被拖了回去,孟小阮总疑心它发起怒来挣脱了束缚,将沙滩的人一起卷到海底。

“施主有没有想过你的医道是什么呢?”

滨城的天空果然比江城蓝。

他的医道是什么呢?他在救人的同时又在深深厌恶,给人以生机的同时又恨透人心,他矛盾,他鄙弃,他微笑着开出药方,又冷笑着参透人性。

《中国药典》说,白果性味甘、苦、涩、平;有毒。归肺经,缩小便。用于痰多咳喘,带下白浊,遗尿尿频。据闻旧时女子出嫁,要服一颗烤熟的白果,如此才没有如厕之忧。它抚平了新嫁娘的忐忑不安,也寄托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冀。

方丈叹息:“施主应该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医道吧?等施主找到自己的医道,也就真正成为一个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