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的心瞬间被软化了，有什么东西像水一样流淌起来，从心里流到血脉中，游走在整个躯体里。
奶茶店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蔺成诺和杜心遥。他们面对面坐在一起，一人一大杯奶茶。
他一直大手大脚，生活在父亲提供的优越条件下，不知道这个年代就在自己身边，还有像杜心遥这样的人。
杜心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脸上浮现出特别满足的神情。她笑得很羞涩也很甜蜜，仿佛一个恋爱中的少女。
蔺成诺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好像堵得厉害。
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蔺成诺，又迅速地低下头。蔺成诺就像在看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看着她，感觉自己好像足够强大了，可以给她依靠。
杜心遥摇摇头：“我只在外面吃过一次饭，还是顾唯笑过生日的时候，魏老师带我们去的。”
“好喝吗？”蔺成诺低声问，好像怕吓着她一样。
蔺成诺很吃惊，反问：“奶茶没喝过？那你去过肯德基吗？”
杜心遥拼命点头：“好喝，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谢谢你。”
“我没喝过……”杜心遥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了。
蔺成诺收下了这一声柔软的“谢谢”，然后忽然想起了顾唯笑。她从没说过一句“谢谢”。在他送了那么多礼物，表达了那么多心意之后，顾唯笑全盘接收，却没有道过谢。或许在顾唯笑眼里，他对她的好是天经地义的吧。
蔺成诺松了一口气：“你不哭了就好，渴不渴啊？我请你喝奶茶啊。”
话说顾唯笑自从家长会结束以后就到处找蔺成诺，却从温泉口中得知蔺成诺和杜心遥一起走了。
杜心遥渐渐平静下来，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他：“谢谢你，上次你送了我第一份生日礼物，这次又是第一个安慰我的人。”
顾唯笑怀着满肚子疑问回到家，魏兰平在做饭，杜心遥还没回来。
蔺成诺劝道：“你……你别想得这么复杂嘛，要是所有家长都像夸你那样夸我，我都要笑死了。”
她开始试想杜心遥跟蔺成诺会说什么，要是她恶意中伤自己，蔺成诺会相信吗？
杜心遥低着头小声说：“所有人都知道了，全校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都同情我、可怜我……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怜。”
夕阳渐渐地沉下了云层，淡淡的、红红的，像一只刚上了釉的瓷盘。
蔺成诺看着她可怜又委屈的样子十分焦急，从来都不会安慰人的他只好哄着她说：“你先别哭啊，顾唯笑不是那种人，肯定有误会。她是好心好意把你爸妈请过来的。再说你没有出丑啊，你爸妈的情况很特殊，大家都觉得你很了不起。”
顾唯笑坐在窗边拉琴，整个人蒙上了一层夕阳余晖漠然的色彩。因为有心事，琴声显得忧郁而断续。
杜心遥忍住哭声，哽咽道：“顾唯笑是故意的，她想让我出丑，让我以后在学校都抬不起头来。她早就想把我从她家里赶出去，可魏老师不让我走，她就想办法报复我。”
杜心遥回来了，怀揣着一杯暖暖的奶茶，是蔺成诺多买了一杯打包让她带回来的。顾唯笑看着她和她手里的奶茶，猛地丢下琴弓站起来质问她：“你跟蔺成诺干吗去了？”
蔺成诺从没见过杜心遥这个样子，顿时吓傻了：“你，你怎么了？我只是想帮忙啊，怎么就欺负你了？”
杜心遥举着奶茶说：“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们去喝奶茶了。”
杜心遥转过身，泪流满面地瞪着他：“为什么？是因为顾唯笑吗？你要帮着顾唯笑一起欺负我吗？”
顾唯笑充满醋意地瞪着她：“你跟他说什么了？”
蔺成诺也是刚到，他并没发现杜心遥的异样，还十分得意地炫耀：“今天是我派司机去把你爸妈接来的。”
“没说什么啊，就是随便聊聊天。”杜心遥把奶茶放下，脱下外套，再打开衣橱，把外套挂好。
杜心遥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小，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被自己的泪水浸湿了双眼。直到她打算离开，才发现蔺成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顾唯笑感到事情没这么简单，在发生今天的事以后，杜心遥不可能这么平静，她要么已经有所行动，要么就在计划着什么。
杜爸爸剧烈咳嗽了一阵，不想再看杜心遥一眼，和杜妈妈互相搀扶着一起走了。
这时，杜心遥突然从衣柜里拿出一身衣服来，转身对顾唯笑说：“你不是好奇这身衣服是哪个亲戚送给我的吗？”
杜妈妈强忍住泪，拉着杜爸爸说：“我们快走吧。”
顾唯笑盯着她没搭话。
杜心遥毫不客气地指责道：“你们来只会给我添麻烦，本来好好的，现在全校的人都在议论我。这会严重地干扰我的学习！”
杜心遥微微笑着说：“是蔺成诺送的，在我生日的那天。”
杜妈妈似乎很局促，红着眼眶小声说：“原来不是你叫我们来的，我还以为……”
顾唯笑顿时傻掉了，脑子像被糨糊黏住了一样转不动。杜心遥的生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蔺成诺居然能一直瞒着她！
杜心遥马上就明白了，却没想到顾唯笑会这么狠，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的弱点。
杜心遥接着说：“他没告诉你吗？他一直说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尤其是家里有困难的同学，所以时不时会关心我。”
“她叫顾唯笑。”
顾唯笑感到一阵恶心，指着杜心遥骂：“你真不要脸，他是我的男朋友！”
杜心遥狠狠地瞪着父亲：“哪个同学？”
“这话你敢到魏老师面前说吗？”杜心遥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望着顾唯笑，“你要是不敢说，要不要我帮你？”
杜爸爸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是……是你同学邀请我们来的，还说是你的意思。”
顾唯笑语带讽刺说：“你学习成绩那么好，有崇高的理想和追求，怎么会愿意跟蔺成诺这样的人交朋友？”
走出教学楼后是一个小广场，四周没有人，杜心遥突然收住脚步回头劈头盖脸地问：“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早就说了不用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吗？”
杜心遥越加笑得动人了：“因为他对我好啊，我总不能拒人千里吧？”
杜心遥从教室出来之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矮小的父母紧跟在她身后显得有些吃力。
“真卑鄙！”顾唯笑实在是气急了，再也忍受不了这样虚假的面容，夺门而出。
散会之后，教室外面很热闹，家长围着老师寒暄的寒暄、道别的道别。学生们则聚在一起有笑有闹，几乎都忘记了杜心遥和她的父母。
魏兰平听见开门的声音从厨房跑出来喊：“顾唯笑！你去哪儿？”
杜心遥被掌声拉回思绪，她决定不再看着父母，将他们抛到一边，郑重其事地开始了自己的发言。
可是门已经关上了，只听见顾唯笑的脚步“咚咚咚”地下了楼去。
教室里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杜心遥的父母也在其中用力地鼓掌，两人眼睛放光看着自己优秀的女儿站在讲台上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
柳絮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地面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顾唯笑在飞扬的柳絮中奔跑，不一会儿，头发上、衣服上都沾了零星的柳絮。
魏兰平见状举起手鼓掌说：“我们再次热烈欢迎杜心遥同学讲话。”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大口喘着粗气，心里头还憋了一股气没撒出来，直到跑到蔺成诺家门口，用力地按着门铃。
杜心遥仍然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开门的是蔺爸爸，他看见顾唯笑怒气冲冲的样子就料到肯定是自己儿子犯了什么事，赶紧说：“蔺成诺在房间里……”
魏兰平见杜心遥站在那里发愣，以为她怯场，赶紧鼓励她说：“心遥，别紧张啊，大点儿声。”
没等他说完，顾唯笑就闯了进去，一路跑上了楼。
她非常震惊，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场面，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自从魏兰平来砸过以后，蔺成诺的房间里重新布置了一下，比以前更加奢华，不像个学生应该住的地方。蔺成诺躺在床上打游戏，半掩着的门被撞开，顾唯笑用几乎要杀死人的目光瞪着他。
杜心遥顾不得分神，深吸一口气走进教室。她因为紧张不敢四处看，径直走上了讲台，先鞠一个躬，正打算做自我介绍，教室正中央那两个身影像闪电一样刺得她双眼发疼。
蔺成诺从床上一跃而起，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杜心遥想知道大家在那里看什么，这时候听见教室里传来掌声，接着魏兰平大步走出来喊：“杜心遥，快来，该你发言了。”
顾唯笑冷眼看着他质问道：“你跟杜心遥怎么回事？”
他们那样看着她，仿佛带着一些嘲笑和蔑视，仿佛他们高高在上一样，而她卑微到了尘土里。
蔺成诺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回避她的目光：“没什么事啊。”
在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杜心遥穿过走廊一直走到教室外面，一边走一边默念发言稿。她看见一群人将窗户围得水泄不通，但并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也没人注意到她，除了顾唯笑和温泉。
顾唯笑毫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骗子！你送了她一套衣服是不是？那么贵的衣服你都舍得送给她，你对女生可真大方啊！”
温泉点点头表示赞同：“你做得对。杜叔叔他们一直很想来学校看看的。”
蔺成诺也有些生气了：“什么啊？我……我那是看她可怜！”
顾唯笑发觉温泉是她同一阵线的盟友，才向他透露：“是我请他们来的，我觉得他们很可怜，作为父母，怎么连参加家长会的资格都没有？”
“可怜？你怎么不去可怜其他同学？”
温泉答道：“不，我只是好奇她怎么会把父母叫来参加家长会。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打算把这个秘密一直藏下去，不让任何一个同学知道。”
“我有啊，我还送了温泉很多衣服呢，不信你去问他！”
她走到温泉身边，低声问：“你是在担心杜心遥吗？”
“那不一样！”
顾唯笑侧身看着温泉，心想这个善良的男生和她起初一样也不忍心伤害杜心遥，不过到现在，顾唯笑已经不打算对杜心遥保持仁慈了。
蔺成诺很恼火，冲她吼道：“怎么不一样了？你别无理取闹！”
“是啊，这么大的爆炸新闻，居然不透露给我们！”
“我无理取闹？你是我的男朋友，却瞒着我送新衣服给别的女生，和别的女生一起约会喝奶茶，还说是我无理取闹？”顾唯笑忽然平静下来了，绝望地看着他，“蔺成诺，你变了。”
“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呀？”
“我变了还是你变了？你为什么故意把杜心遥父母叫过来？是想让她难受吗？还有上次杜心遥的作文被人写红字，是你干的吧？你为什么老针对她？”
温泉迟疑地点点头。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顾唯笑瞬间清醒了，原来杜心遥一直在他面前扮可怜，说自己如何伤害她了，而蔺成诺对此深信不疑。
忽然有人问温泉：“温泉，你和杜心遥不是邻居吗？这事你早就知道吧？”
顾唯笑想想杜心遥的笑容都觉得后怕，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蔺成诺，我们分手吧。”
温泉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出声，他一直都知道杜心遥不想让父母参加家长会，更不想让同学知道这件事，但没想到这次她父母居然来了，这让温泉心里感到很意外。
蔺成诺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分手？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分手？”
“不知道会不会隔代遗传啊？”
“你已经在帮她说话了，已经不信任我了，那还在一起干什么？”说着，顾唯笑慢慢地退到门口，用陌生的目光看着蔺成诺，似乎要看完最后一眼才肯走。
“幸好杜心遥没有遗传。”
“不是的，不是的……”蔺成诺着急地辩解着，却又找不出反驳顾唯笑的话来。
“肯定是啦，正常人都会接受不了自己的爸妈是侏儒。”
他很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可是，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杜心遥的容颜。
旁边有同学窃窃地说：“她是不是觉得没面子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似乎她才是需要依靠他的那个。
张思佳反问：“她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
所以他就定定地站在那里，仿佛脚下生了根。
顾唯笑解释道：“杜心遥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就没说。”
顾唯笑退到门口，退无可退，她终于死心了，不再看他一眼，决然地转身离开。
张思佳捂着嘴小声对顾唯笑说：“上次我们碰见他们了，你还说不认识。你明明认识的，干吗不告诉我呀？”
【六】
走廊上所有的学生都围了过来，透过窗户打量那格外引人注目的夫妇。
脚步轻轻地踏在菱形地砖上，薄薄一层柳絮被溅起来，低微地飘在空中又落了下去。
一听是杜心遥的父母，教室里的掌声如雷鸣般轰动。顾唯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悄无声息地走出教室。
脚步一直往前，这路上的柳絮便一直浮动着，像在为什么事情担忧难过。
魏兰平也感到很诧异，但是也很高兴，向大家介绍：“这两位就是杜心遥的父母，是他们培养出来了这么优秀的女儿。大家鼓掌欢迎一下！”
顾唯笑边走边哭，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即便被魏兰平压制、被杜心遥暗害，也没有这种被抛弃的无助感。
他们感激地看着顾唯笑点点头，两人像孩子一样爬上去坐好，胆怯地迎接所有人异样的目光。
蔺成诺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走，别说追上来，就连句挽回的话都没有。
顾唯笑领着他们走到自己和杜心遥的座位上，说：“这是杜心遥的位置，你们坐吧。”
这算什么呢？因为一个杜心遥，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都被他抛弃了吗？
魏兰平也回头看，只见顾唯笑和杜心遥的父母正走进来。
安静的街道上，时不时有几辆车经过。顾唯笑穿着单薄的春装和柳树站在一起，越发显得亭亭玉立。
这时，忽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教室门口，大家脸上出现各式各样的表情，有错愕、有惊讶、有怜悯。
远远的，一辆摩托车“轰隆隆”地疾驰过来，却在离顾唯笑不远的地方减了速，慢慢地在她面前刹住车。
家长会就快要开始了，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室里出来，家长按照座位依次入座。魏兰平走上讲台，环顾了整个教室，看看有没有缺席的。
顾唯笑泪眼蒙眬地看见骑摩托车的人摘下头盔，嬉皮笑脸地看着她。是文涛，上次在网吧打架之后她就没跟文涛打过照面，没想到会在四下无人的夜里撞见。
【四】
文涛好奇地盯着顾唯笑问：“喂，你哭什么？失恋啊？”
杜心遥觉得蔺成诺的目光很奇怪，跟从前不一样了，但是她也没多想，继续低头背发言稿。
顾唯笑撇开头不理他。
蔺成诺路过的时候看见了杜心遥，想要为自己的英雄事迹邀功，不过看见杜心遥正在用心准备发言，便不想打扰，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文涛一脸坏笑地故意堵在顾唯笑面前：“要不要我陪陪你？”
她太紧张了，手心里全是汗。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忽然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是蔺成诺。
“你还是去陪邓丹韵吧。”顾唯笑想绕开他，但他就是死皮赖脸地黏着她。
杜心遥浑然不知，正在活动室紧张地准备今天的发言。对她来说，传授学习经验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话还是头一次。
又一阵摩托车的响声逼近，是文涛的一个死党，他一看见顾唯笑，马上拿出手机来吆喝：“来跟校花合个影吧！”
张思佳便站在原地看着侏儒夫妇摇摇摆摆地往前走远的背影。不少学生和家长都看见了这一对奇怪的夫妇，一时间大家都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文涛强行搂住顾唯笑，让死党拍了几张照，顾唯笑使出浑身力气跺了他一脚，飞快地跑到路中央拦了一辆出租车。
顾唯笑顾不上张思佳了，赶紧说：“你自己去厕所吧，我送叔叔阿姨上去。”
看着她狼狈逃跑的样子，文涛和死党都哈哈大笑起来。
“嗯……”张思佳在震惊的情绪中没缓过来。
文涛拍了一下死党说：“回去以后把照片发给我。”
杜心遥的父母笑着冲张思佳点头：“你好，你也是心遥的同学吧？”
“发给你干吗？发朋友圈啊！”死党边说边快速地在手机上操作，“这么珍贵的照片，要发出来给大家欣赏嘛。”
张思佳怔了一下，马上喊：“叔叔好，阿姨好。”
文涛得意地笑了：“对对对，一定要让邓丹韵看见。”
顾唯笑大大方方向张思佳介绍：“他们是杜心遥的爸爸妈妈。”
夜深了，顾唯笑回到家的时候，整个人都精神恍惚。
张思佳小声问：“呃，这不是上次在奶茶店外面碰见过的吗？你认识？”
魏兰平看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皱眉训斥：“离高考还有多久？你怎么还跑出去疯玩？”
门开了，杜心遥的爸爸妈妈从车上艰难地跳下来，两个人穿戴很简朴，但是很干净。他们看见顾唯笑高兴地跟她打招呼，顾唯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要亲自带着他们上楼去。
顾唯笑看着桌上留的菜，也没有胃口，转身进了房间。
顾唯笑低头思索着，两人已经走到了楼下。恰好一辆车从外面开过来，停在她们面前。
杜心遥正在看书，穿着魏兰平给她买的睡衣，躺在顾唯笑的床上，就好像在自己家一样，没有任何拘束。
“没有啊！”
顾唯笑看着她，发觉她已经把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夺走了。
“看见他们家司机了吗？”
这个弱不禁风的女生拥有旁人无法想象的复杂内心世界，让人防不胜防。
“是啊，蔺成诺跟他爸爸一起来的。”
杜心遥没有看顾唯笑一眼，放下书就睡了。顾唯笑站在床边看着她，竟然觉得自己才是一个外人。
顾唯笑问：“他爸爸开车来的？”
多么可笑，她应该和杜心遥互换人生吧！
“好啊，走！”张思佳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边走边说，“我看见那个蔺成诺的爸爸了，哇，真是土豪！戴了那么粗的金链子，还有手上拿的包是普拉达的！”
那样魏兰平就满意了，蔺成诺也满意了。
顾唯笑摇摇头，跟张思佳挽着手：“去厕所吗？”
仅仅三天之后，文涛和顾唯笑的合照便在朋友圈疯传起来，学校里谣言四起，蔺成诺似乎成了被同情的那个，而顾唯笑成了背叛者。
张思佳从后面拍她的肩膀：“嗨！你在干吗呢？等谁啊？”
文涛毫不避讳地在公共场所夸夸其谈，捏造他和顾唯笑的交往过程，他这么做无非想引起邓丹韵的注意，可是不在乎他的人怎么样也不会在乎的，并不会因为他交了女朋友而变得敏感。顾唯笑却要因此背负冤屈而不能申辩。
顾唯笑在走廊里游走，时不时朝楼下张望着。
魏兰平从别的老师手机里看见了照片，她强忍着老师们对顾唯笑的议论，回到家以后暴跳如雷，把顾唯笑从房间里叫出来训斥。
“是啊，这个女生家庭困难，特别刻苦特别用功，等开会了我会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
这是她半年来唯一一次对着顾唯笑发火，本来想冷下心来不管她，不再对她用心也就不会伤心了，可这样的刺激还是让她无法再控制自己。
“是吗？是那个年级第一名吗？”
“顾唯笑，你想气死我吗？一个蔺成诺走了，怎么又来一个文涛？你知道文涛是什么人吗？你跟他在一起就彻底完蛋了！”
“记忆肯定是有方法的，今天我正好安排了我们班最优秀的学生杜心遥来给大家讲一讲她的学习方法。”
顾唯笑平静地解释道：“我只是在路上碰见他，那些事情都是他胡说的。”
“魏老师，我儿子就是记性不太好，让他背个什么东西死活背不出来，这个有没有什么方法呀？”
“那你大晚上跑出去干什么？怎么就刚好碰见他了？”
魏兰平身边围了好几个家长，都在询问自己的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和未来的方向。魏兰平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得心应手，和家长交流得非常融洽。
“我去干什么，你可以问杜心遥啊。”顾唯笑边说便看着坐在沙发上看戏的杜心遥。
家长会还没开始，学生和家长都混在一起，学生们聊天说笑，家长的话题不外乎成绩和大学，然后互相攀比。
魏兰平一愣，回头问：“你知道？”
天空碧蓝，没有一片云彩，仿佛一块平整的玻璃。窗外的树枝抽出了新芽，春意盎然。
杜心遥无辜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家长会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你什么都知道，我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笨蛋。”顾唯笑狠狠地看了杜心遥一眼。
顾唯笑半倚着书柜看着杜心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这一切都是她搅出来的，她竟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
“你什么都不知道。”杜心遥轻飘飘地说了几个字，然后闭口不谈了。
可是偏偏自己的妈妈就是那么毫无理由地相信那个擅于伪装的家伙，而完全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
顾唯笑冷笑两声，也没看她，自顾自地说：“又在我妈面前装可怜了是吧？敢做就要敢当啊，既然那么风光，就要承受那风光之后的痛苦。”
她觉得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像要受刑一样站在魏兰平面前，平静地说道：“随便你怎么骂，骂个够吧！我好累，什么都不想说了。”
杜心遥以不变的姿势趴在桌上写作业，她一定听见了外面的争执，但是顾唯笑进来以后她好像若无其事。
魏兰平一时也失语了，面对这样自暴自弃的顾唯笑，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背再多也不是她自己的。”顾唯笑没了胃口，把碗筷放下转身回房间。
难道就这样了吗？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完美女儿，就这样毁掉了？
魏兰平仍然向着杜心遥说：“虽然她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把作文整篇整篇地背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从今天起，我不管你了，随你怎么办。如果你没考上大学，就趁早离开这个家吧，我给你自由。”
顾唯笑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回答：“无论我挑她什么毛病，你都觉得那不是错，而是优点。反正你总是能从她身上看到优点。现在觉得她受到伤害，心疼她了？可那是她自找的，谁让她抄作文？”
顾唯笑听出来了，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没考上大学，她就不配当魏兰平的女儿。
魏兰平站起来，脸色变得严肃了：“那你可以再反映一次，这样伤害别人有什么好处？”
是啊，她不配，杜心遥才配呢！
“我去年就跟你反映过，可是你没当回事。”
顾唯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可自拔，没有理会外界的风言风语。当蔺成诺气急败坏地找到正在树林里写生的顾唯笑质问她时，她也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笑问：“你信他吗？”
“你可以先跟老师反映情况，为什么采取过激的行动？”
蔺成诺拿出手机给她看照片：“这是事实吗？”
“因为那篇作文本来就是抄的。”
顾唯笑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你信杜心遥，甚至信文涛，可就是不信我。”
“为什么这样做？”
“铁铮铮的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我不信！”蔺成诺气呼呼地说道。
她低着头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啊。”
顾唯笑哼笑了一声，说：“既然那么肯定，那你干吗还要特地来这里问我？”
顾唯笑愣了一下，都过去好几天了，怎么现在才提起来？
蔺成诺收起手机，不甘心地说道：“因为我想亲耳听到你证实这件事，以证明我蔺成诺有多失败！”
魏兰平放下报纸，摘掉眼镜，明明心里在赌气，表面上却冷漠地问顾唯笑：“上次杜心遥的作文贴在公告栏里被人写了红字，是不是你写的？”
“蔺成诺，我现在真的很后悔曾经喜欢过你。”顾唯笑说完，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顾唯笑也不需要她多余的关注，自己把剩饭剩菜倒在一起放进微波炉加热了一下，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是吗？我也一样。”蔺成诺丢下这句话，绝情地背过身，扬长而去。
顾唯笑回到家，饭菜已经凉了。魏兰平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没问顾唯笑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也不关心她肚子饿不饿、饭菜要不要热一下再吃。
良久，顾唯笑埋下头去，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泪水打湿了画布，将一笔朱丹颜色融化成一摊血样的痕迹。
【三】
她被那抹鲜红的颜色刺激，抬手粗暴地用画笔蘸着各种颜料往画布上疯狂地乱擦乱画，宣泄出心中郁愤难平的心情。
蔺成诺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回去就跟我爸说。”
蔺成诺这个简单又没脑子的大笨蛋，自己当初怎么会喜欢他？
顾唯笑眼睛一亮：“现在弄也不晚啊，他们生活得好辛苦。如果安置好了他们，杜心遥就不用住在我们家了，可以回家跟父母团聚！”
因为杜心遥的三言两语，他就泛滥地施与无限的同情心，还因此责难她；现在又因为一张莫须有的照片，质疑她的品行。
蔺成诺晃头晃脑的，好像无所谓的样子：“小意思，举手之劳。要是早知道杜心遥家这种情况，我应该叫我爸给他们弄个安置房。”
真正喜欢自己的人，会这么不相信她吗？
走出那条巷子，顾唯笑松了一口气，对蔺成诺说：“多谢。”
还有她妈妈也是！
顾唯笑见杜心遥父母答应了参加家长会，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杜心遥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而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不问缘由，不加分辨，一棒子打死。
“没关系，就这样吧！”蔺成诺仗义地挥挥手，为自己又一次的英雄事迹感到自豪。
说好的信任呢？
“那……那多不好意思。”
顾唯笑和文涛的合影被传开之后，温泉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那张照片。他知道照片的背景是离蔺成诺家不远的街上，顾唯笑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因为被人强搂过来拍照，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扭曲。
蔺成诺一想到这也算是帮助同学，立马说：“我让我家司机开车来接你们！”
他甚至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顾唯笑和蔺成诺吵架后跑到街上，遇到了文涛一伙，然后被他们强行拍下这张照片来炫耀。
杜妈妈小声问杜爸爸：“那我们去不去？是不是太远了？”
当时顾唯笑是怎么脱身的呢？温泉不由得有些担心这个。
顾唯笑接着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杜心遥一直住在魏老师家，你们肯定也很想她吧，正好这次去看看她呀。”
温泉一大早就到处寻找她的身影，终于找到了在树林里写生的她。不过，正准备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蔺成诺气鼓鼓地跑来质问他，他也就没有过去，一直站在不远处。
杜爸爸咳了几声说：“我……身体不大好，所以没去过。”
直到看到蔺成诺甩手离去，顾唯笑开始无声地哭泣，他很想走上前去，抱住她轻轻地安慰几声。可是，想了想，他还是静静地等待她从情绪中慢慢恢复，才走过去叫她。
蔺成诺反问一句：“怎么从没见过你们来参加家长会？”
“顾唯笑，别难过，他不值得。”
顾唯笑劝道：“杜心遥其实很希望你们去的，这次她得了年级第一，还拿了奖学金。你们应该去分享她的成绩和骄傲。”
是啊，多不值得！看不到她的好，看不到她的委屈，只知道一味地责怪她，那样的人，就应该一开始就离她远远的啊！
杜妈妈和杜爸爸相视一眼，像是有什么难处，支支吾吾地说：“我们还是不去吧……”
顾唯笑回头看着温泉，仍然止不住眼泪：“没有人相信我，你知道吗？没有人相信我。”
“这个礼拜六上午，杜心遥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吧？”
“我信。”温泉笃定地看着她，拿过她手中的画笔，“别难过了，谣言会过去的，伤心也会过去的。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你不要为了伤害你的人再分心。”
杜妈妈急着问：“家长会？什么时候？”
顾唯笑点点头，哽咽道：“可是伤害我最深的人，不是蔺成诺，也不是杜心遥，是我妈。”
顾唯笑礼貌地说：“叔叔阿姨，今天我是来请你们去参加家长会的。”
温泉安慰道：“魏老师只是太在乎你了，但是她不理解你。没关系，你别想这么多，好好准备高考。等考完了，杜心遥就回家了，到时候你再和魏老师好好谈一谈。”
蔺成诺点点头，以他的身高站在杜爸爸面前就像个巨人。他要蹲下去才能看清杜爸爸的样子。他知道杜心遥家境不好，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如果我没考上，连家都回不去了，她要我自生自灭。”
杜爸爸笑呵呵地看着蔺成诺问：“这也是心遥的同学吧？”
“这是气话，你别当真。万一……万一真的回不去，我陪你流浪。”
蔺成诺震惊不已，看着眼前的侏儒夫妇、矮小破旧的房子，几乎不敢相信。
“流浪？”
顾唯笑向他介绍：“这是杜心遥的父母。”
“带上你的大提琴，我们去流浪，你拉琴，我弹吉他。”
蔺成诺一听这话很疑惑，问顾唯笑：“他们是谁？”
“你什么时候学的吉他？”
杜妈妈抬头看见顾唯笑，马上笑脸相迎：“哎呀，是心遥的同学来了。我们正在生柴火准备熏点腊肉。”
“偷偷自学的。”
两人一同进了院子，只见两个矮小的身影在院子里生火，浓烟呛得他们剧烈咳嗽。顾唯笑径直走过去喊：“叔叔阿姨，你们在做什么呀？”
“大提琴和吉他好像不怎么搭呀。”
“杜心遥家。”顾唯笑答道。
“没关系，我不在乎。”
四周一片寂静，蔺成诺不由放低了声音问：“这是哪儿啊？”
顾唯笑看着温泉干净的眼神，压抑的情绪似乎被一点点驱散了。
蔺成诺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打了一个踉跄，也更加迷茫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破地方，路都是坑坑洼洼的。顾唯笑指着前面一个亮着微光的小院子：“我们到了。”
她许久没这么认真地打量温泉，发现他的模样又有了变化。
顾唯笑带着蔺成诺往一条漆黑的巷子里走去，时不时传来野猫的叫声。
到底是青春期吧，拥有爆发性的力量和情感，能里里外外地将一个人改变。
直到走到一个繁华的街口，天色暗了，两旁的路灯映得天空泛红。蔺成诺环顾四周，才想起上次就是在这里碰见杜心遥了。
顾唯笑重新铺上一张画布，温泉帮她把颜料盘和画笔洗干净，两人并肩站着看风景，用画笔描绘朦胧而美好的未来。
顾唯笑想了想，决定带蔺成诺一起去，这样好像更有说服力。但是她卖了个关子，暂时不告诉蔺成诺他们的目的地。
【七】
蔺成诺偏偏不信邪，非要跟着她，一边缠着她问：“你去干吗呀？”
清晨，朝阳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温泉一如往常地在操场跑步，绕着400米环形跑道跑了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顾唯笑头也不回说：“我今天有事要做，你别跟着我。”
顾唯笑和张思佳一起坐在看台上背诵英语课文，两人一边背书一边吃早点，不知不觉就快到了上课时间。
蔺成诺追在她身后喊：“我们去喝奶茶吧！”
张思佳合上书本伸个懒腰：“哎呀，累死我了，为了高考真够拼命的。”
“说她干吗呀？我要走了。”顾唯笑背着书包往前冲。
顾唯笑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把垃圾都装在袋子里准备带走。张思佳忽然看见了奔跑过来的温泉，偷偷跟顾唯笑说：“我觉得温泉突然变帅了呢，你说呢？”
蔺成诺感到有些意外：“你很讨厌她啊？”
顾唯笑用手撞了撞她：“你真花痴，天天盯着帅哥看。”
“杜心遥？”顾唯笑冷笑两声，“算了吧。”
张思佳捂着嘴笑：“哪有，因为温泉的变化太大了，高一的时候我都不知道班上有这么个人。”
蔺成诺不甘心，反问：“那你怎么不跟杜心遥聊天？”
顾唯笑扭头看着温泉，微微笑了一笑，又转过身去跟张思佳一起离开操场。几声尖锐的口哨声打破安静，文涛和几个留级的学生在操场边上逗留。当他们看见顾唯笑，马上全都围了上来，像看热闹一样看着她。
顾唯笑急着解释：“我说了我跟坐牢一样，不能上网，不能打电话，也不能出去玩，要不是温泉经常来找我，我都要闷死了！而且他也不是专门来的啊，他奶奶住在我们家附近，他才经常路过的。”
张思佳下意识抓紧了顾唯笑的手，顾唯笑也反握住她的手，两人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但是旁边的人开始起哄了，嘲笑文涛。
蔺成诺仍然满心醋意：“那他干吗大冷天地跑去你家窗户外面跟你聊天？”
“怎么啦？不是你女朋友吗？人家都不理你！”
顾唯笑觉得好笑：“他哪里缠着我了？我本来就没几个朋友，你还不许我跟别人说话了啊？”
“我看你就是怂，怕了魏兰平吧？”
蔺成诺央求道：“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好还不行吗？我就是看不惯温泉老缠着你。”
“顾唯笑，你说句话呀，你是喜欢文涛还是喜欢蔺成诺啊？”
顾唯笑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嗔怒地看着蔺成诺：“你发什么疯？”
顾唯笑抿紧嘴唇拉着张思佳硬着头皮往前走，想无视这群人的调笑。但是文涛被三言两语激怒了，冲上来拦住顾唯笑，强行抓住她的胳膊：“你跟我走。”
“这里是学校，你别闹了！”
“去哪儿啊？我不走，放开我！”顾唯笑吓得使劲挣脱，张思佳也帮忙拽。
“不放！我想死你了，你都不想我！”
无奈两个人都敌不过一个文涛。眼看她们被文涛拉着走出了操场，温泉以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像闪电一样出现在她们面前，用力按住文涛的肩膀。
“蔺成诺！你放开我！”
文涛莫名其妙地看着温泉：“你是谁啊？滚远些！”
顾唯笑还在生气，扭开头不理他，蔺成诺去牵她的手，可是屡屡被甩开，最后蔺成诺冲上去紧紧抱住她，抱得她喘不过气来。
温泉看了一眼顾唯笑，忽然觉得自己充满力量，义正词严地说：“马上要上课了，你要把她们带到哪里去？”
顾唯笑怀揣着心里的小计划背着书包跑下教学楼，一出去就被蔺成诺挡住了去路。他们俩已经冷战很久了，彼此见面都不打招呼。但是蔺成诺实在按捺不住，趁放学了躲在这里等顾唯笑，像守株待兔一样终于把她给逮着了。
文涛瞪他一眼：“多管闲事！”
顾唯笑明知道这是谎话，但没有戳穿，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或许能一举击溃杜心遥全部的自尊心。
温泉心平气和却又不卑不亢地答道：“我是为你们好，如果魏老师发现你把她女儿带走了，估计又会小题大做。都快高考了，你也不希望这个时候再惹事吧？”
杜心遥平静地说：“他还是老样子，我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因为离得太远了，他们怕耽误我学习，就不要我回去。”
文涛那伙人听温泉这么说，也觉得有些怕，于是散去了。
张思佳和几个女生都好奇地看着杜心遥。
张思佳充满感激地向温泉道谢，温泉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顾唯笑假装关心杜心遥，问：“你爸爸身体怎么样了？你好像很久没回去看他了吧？”
张思佳拽住顾唯笑的手大叫：“英雄救美啊！好棒！”
张思佳耸耸肩说：“也是，反正你学习好，来不来都无所谓。”
顾唯笑鄙视地看着她：“花痴！”
杜心遥答道：“我爸爸身体不好，妈妈要照顾他，所以来不了。”
说完又笑了，两人打打闹闹地回教室了。
张思佳看见杜心遥的名字便回头问她：“杜心遥，你爸妈会来吗？好像他们每次都没来啊。”
一直站在走廊上的蔺成诺看见刚刚那一幕，这些天看着顾唯笑在流言蜚语中一直保持沉默，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了，当时怎么竟然会相信顾唯笑跟文涛在一起了呢？
顾唯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名字打出来了，就贴上嘛。”
如今的顾唯笑好似更加冷漠、更加压抑，他有点儿后悔，也有点儿自责，但是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也说不清楚。
张思佳看到顾唯笑的桌子上也贴了名字，笑话她：“你还想让魏老师坐在这里开会啊？”
蔺成诺想着想着，在走廊上碰见了杜心遥。杜心遥经历过家长会事件之后也一直闷闷不乐，但是最近总算有了让她高兴的事。她家的安置房有着落了，在一户环境不错的小区里，父母终于可以不用风餐露宿而有了舒适的住处。
又到了每学期一次的家长会，张思佳和几个女生正在打扫卫生。顾唯笑和杜心遥负责按照座次表贴名字，好让家长对号入座。
蔺成诺果然说话算话，钱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用的东西。
玩阴招谁不会啊？更何况，她的把柄那么多！
蔺成诺见杜心遥似乎有话想说，于是主动走过去问：“房子不错吧？”
顾唯笑看着气白了脸的杜心遥，偷偷笑了笑。
“嗯，谢谢你！”杜心遥感激不已，对蔺成诺也格外温柔，“我爸妈说有机会一定要登门道谢。”
杜心遥说不过伶牙俐齿的顾唯笑，但是她心里明白，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蔺成诺有点儿不好意思，笑呵呵地说：“不用了，只要你领情就好。最近看你好像有黑眼圈了，是不是熬夜做题啊？”
“既然没有抄袭，那你还怕别人说什么？”
“是啊，快要考试了嘛。”
“这不是抄袭，是我背下来的。”
“你真拼命啊，为了高考把自己熬成这样。”
“我卑鄙？我又没有抄袭。”
杜心遥露出苦涩的笑容：“不拼怎么办呢？我要拿到全市的高考状元，就能得到10万元的奖学金。”
杜心遥低声说：“我知道是你干的，太卑鄙了。”
蔺成诺更加佩服她：“是为上大学攒学费吗？”
杜心遥回到教室，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她攥紧拳头，不声不响地回到自己座位上。顾唯笑正在一张白纸上随手画图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杜心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小声说：“是给我爸爸治病，如果能剩下一些钱当学费就更好了。”
杜心遥看着“抄袭可耻”那几个大字，一眼就看出了是谁的笔迹，她觉得自己身上似乎贴上了“耻辱”的标签，羞愤不已，冲上去把两篇作文全都撕了下来。
蔺成诺想起来她还有个重病的父亲，那个一直在咳嗽直不起腰来的侏儒男人，好像背负了全世界的重担一样，整个人都是垮的。
就在众人讥讽的议论声中，杜心遥慢慢地走了过来，大家看见她都停止了议论并且快速散开了。
他更加觉得杜心遥骨子里有种很坚毅的东西，这让他觉得感动不已。
“就是，难道老师都看不出来是抄的吗？”
蔺成诺说：“等高考结束，我去看看你爸爸。”
“靠这样才考上第一名的，有什么了不起。”
杜心遥爽快地答道：“好呀，我这个月都不会回家，等考完了我带你一起去。”
“杜心遥的记忆力还真好啊，这么长的作文都能背下来，厉害。”
两人会心一笑，恰好顾唯笑和张思佳走了过来。他们两个人的神情举止都落入了顾唯笑眼里，像一根刺一样深深扎着她的心窝。
“天啊，真的是抄的！”
顾唯笑强忍住，若无其事地经过他们身边，走进了教室。而蔺成诺看见顾唯笑的一刹那表情都僵住了，他明明很想表现得很自然，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进了教室。
“哇，真的一模一样呀！连标点符号都一样！”
杜心遥用细细的声音关切地问：“你们……到底怎么了？”
“看这篇的署名是李思思，而且是两年前的高考作文。”
蔺成诺有些丧气地答道：“没……我们……其实我们分手了。”
“杜心遥真的抄袭吗？”
杜心遥明知故问：“为什么呢？”
经过的学生都好奇地围过来看，两篇作文真的一模一样，一字不差。消息传开之后，越来越多的学生跑过来围观，并纷纷议论。
蔺成诺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因为你吧。”
杜心遥的作文上面还有红笔写了四个大字——“抄袭可耻”。
“因为我？”杜心遥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我做错了什么吗？”
第二天，学校走廊的公告栏上，张贴着杜心遥期末考试的满分作文。每个班级的语文老师都拿着当范文在班级讲解，语文组组长又把这篇作文贴出来让学生们参考学习。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作文旁边贴上了另外两张纸，是从什么杂志上撕下来的。
“没有，也许是我的错。”蔺成诺不想让杜心遥分心，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你想考哪所大学？”
【二】
杜心遥不假思索说：“当然是清华。”
表面上唯唯诺诺，乖巧得不得了，成绩又好，深得老师的欢心，背地里不知道多阴暗，她顾唯笑一次次被她陷害，这次肯定不能那么好心放过她！
蔺成诺钦佩不已：“太厉害了，等你考上了清华，我帮你庆祝。”
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啊！
杜心遥发自内心地笑着感谢蔺成诺。
果真，又是杜心遥搞的鬼！
等考上清华，她的人生会从此不一样吧。这么多年的努力和付出就是为了等待蜕变的那一刻，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顾唯笑郁愤地想着，突然瞥见了人群中的杜心遥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顿时觉得一阵恶寒，也似乎明白了蔺成诺一开学就来找她发脾气的原因了。
【八】
蔺成诺是没脑子还是怎么样啊？脾气这么火爆，还不听自己解释，一个寒假不见，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他这是怎么了？
高考前一段时间，顾唯笑出奇平静，每天和杜心遥一样的作息时间，杜心遥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仿佛是一个复制出来的杜心遥。
顾唯笑气得直跺脚。
因为温泉给了她一些提醒，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不论怎样，自己的前程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统统靠边站。
两人吵闹的声音渐渐传遍了上下两层，附近的学生都躲在周围观看他们，蔺成诺觉得很丢人，松开顾唯笑的手大步离开了。
顾唯笑一心牢牢记着温泉的话，克制自己不再跟杜心遥较劲，也不再把蔺成诺放在眼里。
“我蠢！他聪明！”
高考前夕，顾唯笑在文具店里为自己挑选了一整套崭新的文具。漂亮的东西能让她心情开朗，说不定考试的时候也会更加顺利。
“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你是太听话还是太蠢？”
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收拾书包，唯恐漏掉了什么东西。魏兰平在客厅里喊吃饭了，顾唯笑便放下书包，出去吃饭。
“是你不让我去！”
三人像往常一样围着桌子吃饭，无比静默，只有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魏兰平一直教导顾唯笑食不言，寝不语，所以这个家里很少有热闹的晚餐，即便杜心遥来了也没什么差别。
“你胡说什么呀？”顾唯笑用力地推开蔺成诺，挥着拳头在他身上砸，“是你不来找我！这么多天了，你哪怕来一次也好啊！我在家里跟坐牢一样，你什么时候关心过？”
不过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魏兰平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和颜悦色过，一个劲儿地夹菜给她们两个人，不断地给她们加油鼓气。
蔺成诺没答话，牢牢地抓住她的手：“你妈妈把我调走了，现在你有更多机会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杜心遥低着头像是有些担忧，魏兰平见状问她：“心遥，你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的？”顾唯笑愣了一下，“是杜心遥告诉你的？”
杜心遥喃喃地说道：“我有点儿害怕，万一没考上全市第一，就拿不到奖学金，我爸爸的病怎么办呢？”
“温泉啊！他不是老站在你窗户底下扮演痴情男吗？”
“你现在别想那么多。”魏兰平安慰道，“要不要今天晚上去看看你爸妈，让他们也给你点儿信心？”刚刚说完，魏兰平又反悔了，“还是不要了，今天你要休息好，做好充分准备，等考完了再回去吧。”
“他？你说谁啊？”
杜心遥想了想说：“上次见到他们还是开家长会的时候。”
蔺成诺更加生气，醋意大发：“没机会联系我？那就有机会天天跟他聊啊？”
“是啊，我都没想到他们会来参加家长会。”魏兰平和蔼地看着杜心遥，“听说因为他们来学校给你造成了困扰，很多同学都在背后议论你。不过幸好你没有受影响，从这件事，更加看出来你很坚强。”
顾唯笑连忙解释：“我妈妈把宽带停了，家里的电话线也被她拔掉了，还把门锁换掉把我关在家里，根本就没机会联系你。”
杜心遥笑着说：“这还要谢谢顾唯笑呢，是她把我爸妈请来的。”
蔺成诺仍然不松手，大声质问她：“我干吗？你干吗呀？一个月都不联系我。”
顾唯笑瞥了杜心遥一眼，没吱声。
顾唯笑被蔺成诺拽到了楼梯间，手腕有些疼，嚷道：“你干吗呀？”
魏兰平倒是觉得很诧异，问顾唯笑：“是吗？你为什么要去请心遥的父母来参加家长会？”
蔺成诺黑着脸走过去，一把抓住顾唯笑往前走，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看见了这一幕。
顾唯笑慢悠悠地答：“因为他们很想来啊！从杜心遥上学开始，他们从没参加过一次家长会。作为家长，想要弥补一下这个遗憾。”
蔺成诺有些赌气地跑去找顾唯笑，恰好碰见温泉正和顾唯笑站在走廊里讲话。
杜心遥解释说：“我爸爸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我想让他多休息。”
新学期开始，蔺成诺被调到了别的班级，他报到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消息。他有些生气，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顾唯笑都不告诉他？难道连偷偷打一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吗？
顾唯笑反驳：“身体不好是应该多休息，不过摆地摊和开家长会比起来，还是摆地摊更累吧？”
她希望大提琴能给她一些答案，可是回复她的只有琴箱的嗡鸣。
杜心遥接着说：“是啊，我叫他们不要那么辛苦，可他们不听。”
顾唯笑继续拉琴，越来越投入，越来越用力，指节都开始泛白。
顾唯笑实在看不惯她那个惺惺作态的样子了：“那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给你赚学费？可你呢？在路上碰见了还当不认识，连家长会都不让他们参加……”
说完，杜心遥出去了。
魏兰平立马打断她：“顾唯笑，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杜心遥走到门边，回头说：“随便你怎么闹，但是我的人生由不得我胡闹，我只能付出比你多一百倍的努力才能超越你。”
顾唯笑愤愤不平：“我说的是事实啊，为什么你总是视而不见？因为她成绩好，所以抄袭作文也没关系，不孝顺父母也没关系，谈恋爱也没关系，是吗？”
顾唯笑依然含着笑说：“不装可怜啦？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杜心遥委屈地摇着头：“我没有谈恋爱啊。”
杜心遥拿着试卷站起来，一反常态地说：“我可以出去做题，但还是会回来跟你睡在一起。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顾唯笑冷笑两声：“是吗？你怎么不告诉我妈妈，你过生日那天那身漂亮的衣服是蔺成诺送给你的？”
顾唯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音乐也静止了，她含笑看着杜心遥：“吵到你啦？不好意思哦。如果你嫌吵可以出去啊。”
魏兰平疑惑地看着杜心遥。
她没办法，只能开口说话：“顾唯笑，现在好像不是你练琴的时间吧？”
杜心遥矢口否认：“不是的！是我家一个亲戚送的，你不要胡说，蔺成诺是你的男朋友，怎么会送东西给我？”
杜心遥试图充耳不闻，可是她做不到，一静下心来看题目瞬间又被琴声拉了出来。
顾唯笑嗤之以鼻：“少装模作样好吗？”
忽然之间，一阵厚重的琴声在她身后响起。杜心遥皱了一下眉，回头看着陶醉在音乐中的顾唯笑。
魏兰平深吸一口气，尽量耐着性子安慰顾唯笑说：“明天就要高考了，你有什么怨气等考完再说，别影响杜心遥的发挥。”
杜心遥调好闹钟，拿起笔，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题海当中。
顾唯笑压抑许久的委屈突然倾巢而出，站起来质问：“别影响她的发挥？那她毁掉了我的生活你没看见？她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杜心遥拿出一套模拟考题来，准备做题。顾唯笑正在用松香擦拭着琴弦，发出“嗞嗞”的响声。
魏兰平再也克制不住，也站起来训斥顾唯笑：“你心胸狭隘，眼里进不了沙子！杜心遥优秀的地方，你不学习，非要揪住她的一点儿错处不罢休！”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见窗外雪融化后滴落下来的声音。
杜心遥赶紧拉着魏兰平说：“魏老师，别说了，明天要考试，别影响她的情绪。我没关系的。”
她按兵不动，维持冷若冰霜的表情，明着她斗不过杜心遥，那就暗里斗吧，反正她杜心遥阴招多得很，她顾唯笑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魏兰平怒目瞪着顾唯笑：“看看人家多懂事、多大度！”
顾唯笑的心中充满愤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心遥再次入侵自己的领地。
顾唯笑从杜心遥无辜的眼神里看出了隐藏极深的几分得意，终于彻底爆发了，朝杜心遥推了一把吼道：“你真懂事的话，现在就从我家滚出去！”
“不行，长期睡沙发对你的身体发育不好。”魏兰平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拿起杜心遥的行李走向卧室，既没有询问顾唯笑的意见，也没有在乎她的感受。
杜心遥往后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杜心遥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小声说：“还是不要了，我睡沙发就行。”
魏兰平拉住杜心遥，冲顾唯笑呵斥道：“该滚出去的是你！”
这场较量她不可能赢，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魏兰平脸上的怒容和咆哮的语气将顾唯笑震慑住了，而在这一刻，顾唯笑发现自己一点儿底气也没有，原来这个家早已经不是她的了。
顾唯笑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知道这是魏兰平想向她示威。
自从爸爸去世的那一天起，她失去了父爱、也一同失去了母爱。魏兰平需要的是一个温顺听话的女儿，偏偏她顾唯笑不是，而且还来了一个杜心遥，将她的一切都夺走了。
魏兰平回头看了一眼顾唯笑，对杜心遥说：“你别睡沙发了，还是跟顾唯笑一起睡房间吧。”
想想当初对杜心遥还存有善意都有些可笑，再想想自己一步步被逼到这个地步，又很可悲。
杜心遥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把自己的行李打开来收拾。顾唯笑正在餐桌边喝饮料，一边瞟着杜心遥，像在打量一个漠不关心的陌生人。
顾唯笑就这样傻傻地看着魏兰平，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画面和片段，两行眼泪源源不断地淌过脸颊。
魏兰平和蔼地笑了：“挺好看的，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魏兰平在发抖，她又一次失控了，在女儿高考的前一天，并且她不知道如何挽回。说出去的话如果像刀子，那顾唯笑的心一定被她伤得血流不止吧？
杜心遥撒谎说：“是我家一个亲戚送给我的。”
她很想上前一步拉住女儿的手安慰她，但是顾唯笑转身回了房间，以飞快的速度拿上书包和大提琴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兰平看着她，有些诧异：“心遥……你这衣服……”
就像要抛弃整个世界一样，女儿孤绝地一脚跨入了黑暗里。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长发披肩，像变了个样子。
屋里饭菜的香气在萦绕，客厅里一直在闪烁的那根灯管终于熄灭，彻底坏掉了。魏兰平身体僵直地站在餐桌旁，看着她亲手烹制的满桌子菜，都是顾唯笑爱吃的，但是没有用，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
直到临近开学的时候，杜心遥回来了。
杜心遥着急地问：“老师，我们要不要出去找她？”
寒假眼看就要过去了，顾唯笑和魏兰平仍然在冷战，家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整日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魏兰平摇摇头，喉咙沙哑地咳了两声，说：“算了，我好累。你快吃吧，吃完饭早点儿洗澡睡觉，明天好好发挥。老师没有别的指望了，只有你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