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眼泪猝不及防地夺眶而出,那种以为再也无法相见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她对上他黑亮的眼,熟悉的眼里全是隐忍的责备和心疼。
祝伊城收拢臂膀,快步朝屋檐底下走去,积雪很厚,阮愉刚才走得很是艰难,可他脚下步伐稳健飞快,与她刚才的窘境大不相同。尽管路途难走,可她在他怀里异常安稳,他的气息拂过脸颊,她才敢确信,他回来了。
正想着,忽然有人靠近,阮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身体在这一瞬间腾空,整个人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以最快的速度到家,抬腿合上房门,还未等阮愉平息下来,吻铺天盖地而来,一改往日的儒雅内敛,像要将她吞没一般。这个吻又急又躁,隐隐却又带着点惩罚的意味。阮愉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可他霸道地把她钳在怀里,两人紧紧相贴,他的心跳穿越身体与她交融,相隔八十几年的岁月,灵魂却从未有过的契合。
祝伊城带给她的不只是爱,还有这些愚蠢的软弱和挂念。
“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阮愉的声音有些喑哑,不知是刚才淋了雪感冒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一个吻让她气息不稳。
平时人来人往的路上,此时没有半个人影,雪很快渗进阮愉的膝盖,冰冷刺骨,明明本应该是阖家团圆的春节,怎么偏偏就只有她形单影只地在这儿跟风雪搏斗?脸上忽然湿湿的,她抬手随意一抹,扒拉着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双腿已经冻僵了,完全使不上力来,她突然有些赌气地砸了自己一拳。
祝伊城弯着腰,双手搂着她,吻从嘴唇蔓延至耳垂,而后轻轻一咬,缱绻中仿佛听到他轻叹一声。
风雪打在脸上十分疼,阮愉的脸早已被冻僵,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因为积雪盖住了原来的台阶,她一个不慎,膝盖一软,生生扑到了地上。
“怎么还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这么大的风雪还敢一个人在路上乱跑,感冒了怎么办?出事了怎么办?摔倒了不知道爬起来吗?膝盖该冻伤了吧?”他说着就蹲下去,卷起阮愉单薄的裤脚,只见白皙的膝盖处一片通红,眉头微微一拧,貌似在生气。
她一边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一边在心里数落着,想着等他回来,一定要把他和自己关在一起三天三夜,直到两个人互看生厌为止。
可阮愉才不怕他,昂了昂头,赌气地回他:“谁让你不在。”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好像从前没有遇见祝伊城的日子都白活了似的。
还不是因为太想他!
祝伊城把她抱起来小心地安置在沙发上,细心地拿热毛巾为她敷膝盖,对上她好奇的视线,胸闷悉数消散,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说:“不要用这么幽怨的眼神看我,我不是回来了吗?”
积雪比她出门的时候更厚了,路走得异常艰辛,阮愉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出门,然后把责任都归咎于祝伊城。
“你还会走吗?”阮愉下意识地问。可她又怎能不知,这个问题他们两人谁都无法回答。
气象预报多次提醒,未来二十四小时将出现大到暴雪,阮愉做完整个画室的防护工作,开门准备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两三辆车被卡在路中央的雪地里,车主已然放弃。
他能来这里,本身就是奇迹,她该满足了不是吗?
到了下午的时候,雪下得更为猛烈,暴风雪突然席卷了这个南方城市,手机信号非常不稳定,顾南几次尝试联系到她均以失败告终。
他的脸色微微一沉,面上始终挂着笑,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或许你并不喜欢这样的不安定?”
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在他怀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我喜欢你。”
他说过,他在这里的每一秒都不想被浪费。
表白的话出口得太快,以至于连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的笑意忽然一变。
她从来没有想过,从学生时代起心心念念敬仰着的人,有一天真的会从画里走到自己身边,这样的缘分夹杂着许多捉摸不透的诡异,也让她更加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阮愉勇敢地仰头盯着他看,当然不会后悔自己脱口的喜欢二字,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这是她最想对他说出口的话,她喜欢他,比自己以为的更加喜欢。
因为是你画的,才变成了我眼里的珍宝啊。
祝伊城抱紧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说道:“大姐那颗子弹正中要害,大哥抢救无效去世了。父亲深受打击,一病不起,我回去的时候见到他最后一面,他终于可以了却心愿,和我母亲一同长眠。家里的生意都落到了大姐一个人身上,幸好大姐生性要强,能力又出众,总算稳定了局势。但是……”他停了停,眼里出现一种阮愉从未见过的悲戚,“日本人打来了,他们进了祝公馆,傅九带着大姐提前逃亡上海,房子里一无所有,他们就那样把它炸掉了。”
“怎么会,这是你画的呀。”
那个时代,所有的风云变幻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两个月,能改变的太多太多了。
生日那次,他为她作的那幅巨大的画像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阮愉每次都能看上好久,好像怎么看都不会厌,有一次祝伊城在她身边打趣:“我觉得我可能还没这幅画在你心里的地位高。”
阮愉握住祝伊城冰凉的手,捂在自己怀里,每一次他来到她身边,都是用生命在做筹码。
开了壁炉,室内一下子暖和起来,她走进作画室,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这段时间以来祝伊城完成的没完成的画作,每一幅她都如数家珍。这个画室里到处都是祝伊城的气息,如今却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十指紧扣。突然,她感觉中指一凉,一枚精巧的戒指套了上去,他抬起她的手仔细看,对自己的眼光甚是满意。
窗外的雪还在下,这个春节,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她草草收拾好,徒步前往画室,一夜的积雪厚得几乎能没过她的脚踝,明明不远的距离,却硬生生耗了她半个小时之久。
“我特意找人设计制作的,希望你会喜欢。”
阮愉立刻心领神会,干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祝伊城,不能轻易送女人戒指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很容易让人误会的。”阮愉的脸不自觉地发烫,细细看中指的这枚戒指,尽管没有钻石,她还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它。
顾南忽然间诡异地沉默了,像是真的在思考阮愉是否有是非观这个东西。
戒指并不是重点,送戒指的那个人才是重点。
“我是这么没有是非观念的人?”她反问道。
“那就误会吧,最好是误会一辈子。”他举起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
“他还没回来?阮愉,你实话实说,他究竟干什么去了?我总觉得你们俩之间神神道道的,该不会他已经结婚了吧?”
阮愉气得从他怀里弹开:“祝伊城,在我们这里,求婚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了一件这么无趣的事!”
阮愉的注意力总算从空着的半张床中拉回来,咧嘴一笑:“大过年的让我去看她,不是找她晦气吗?你该干吗干吗,不用理我。”
他无辜地看着她,无动于衷,只是笑。
“你看谁像你这样,春节还一个人待着,走,我陪你去看看你妈。”电话里顾南的声音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但是,我喜欢你这么无趣。”遇见他之后,她变得一点原则都没有。
可电话铃声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能这么不厌其烦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的,恐怕也只有顾南,他的耐心总是要比她好上那么一点点。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在夜空中绚丽地绽放。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兴致缺缺。
“新年了呢。”阮愉怔怔地看向窗外五彩的烟花,转眼间,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距祝伊城离开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让阮愉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衣柜里还挂着他平常穿的衣服,可床的另一边却空荡荡的。
“以后的每一个新年,我都只想跟你一起过。”他凑上去吻住她。
雪仍在下,过了一个夜晚似乎仍没有停歇的意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
这一年的雪来得有些猝不及防,阮愉只记得前几天还艳阳高照,今天早晨一起来伸手拉开窗帘,雪白的城市映入眼帘。
夜正浓,情已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