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手术加住院好歹三十多万吧,你说那司机是上赶着去投胎呀命都不要开那么快?!”
“开车不遵守交通规则的吗?他现在就在里头躺着,腿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这要是残疾了下辈子怎么办?哎呀!”
颜玖理解倒是能理解,毕竟飞来横祸,但她听着着实糟心,顺势用抱住她脑袋的姿势,偷偷捂住了小孩的耳朵。
“你说这是不是飞来横祸!妈的这肇事者别想逃得了关系!”
他们吵着吵着,突然就自己内部吵了起来,说到三十万谁家先垫付一下的问题,简直如泼妇骂街般,声音提得一下比一下高,从孩子上学扯到了长辈遗产分配,引得不少人都往这边瞧。
几位家属来也是火急火燎,站在中间的女人还在不停打电话通知其他人,一边打一边痛骂痛哭。
颜玖不想再听谩骂,正要带着小孩换个地方坐着等,孩子眨巴着天真无知的大眼睛扯了扯颜玖在她脸庞停留的衣袖,仰起脸来,带着份外界戾气影响不到的单纯,说道:
突然哗啦啦来了一帮人,提着包就往抢救室跑,被保安拦了下来,颜玖还以为是孩子的其他家属,便多看了两眼,却听到她们问的是奥迪车的车主,另一位男性,便坐在那儿安静等,不多说话。
“姐姐,我爸爸去哪儿了?”
给孩子上完药,就抱着她去抢救室旁边的凳子上坐着等。
颜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嗯了一声,思索了一下,又觉得不好说出口,眼神旁移,不敢看她的眼睛,说道:
“好好,你放心,我不走,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他去休息了。”
颜玖被她这句话封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她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心瞬间就软了,步子也迈不动,她回过身来,抱住孩子,摸了摸她的小光头,应允道:
“休息好呀,休息是睡觉吗?”孩子许是不想坐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活泼的,轻巧的,一点儿也不像个生了病的孩子。
“大姐姐,我很害怕,别丢下我好吗?”
她踢了下空气,脚尖点地在原地转了转,说道:“我生病后,可疼了,老是睡不着觉,睡不着爸爸妈妈也睡不着,爸爸每天早上起得很早,五点就开着车出去啦,我很少看到他睡觉……”
颜玖这才松了一口气,手臂疲软了下来,刚想跑去抢救室看看孩子父母还有没有希望,突然衣服下摆被人拉住,回身一看,小孩乌溜溜的大眼睛在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看着她,亮亮的,即使受了伤,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好像不疼似的,她扯住颜玖,软绵绵道:
颜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急救人员把孩子母亲送上车来之前,注意到了她怀里抱着的是一堆孩子的药和病例,还有紧急收的几件衣服。病历是四院的,孩子之前在血液科肿瘤科都呆过。
分诊台的护士当然认得她,一看是颜玖吓了一跳,赶忙又过来帮忙,看孩子不严重,只是刮伤,取来酒精和棉球就上药。
颜玖一下觉得好真实,仿佛一个拥有重病患儿的家庭生活就展现在了自己面前,可那边火气似乎越吵越大,听到这边的声音意思,听明白了出租车司机就是眼前这个小光头的父亲,正愁不知道找谁赔钱。
对路过的好心车主认真致谢,颜玖抱着孩子就往急诊里大步走,孩子没啥大碍,皮外伤,也是运气好,脸上刮了个口子,一直往外淌血,颜玖穿了件白色的T恤,本就因为刚才摔倒在地沾了灰泥,现在更是因为抱着小孩,半边都是滴滴答答出的血红色。
“原来搞了半天,你们就是肇事者家属啊!”
三四个人几乎是跑着推患者进抢救室,门刚一关,帘子一拉上,颜玖就从一辆银色的轿车上抱着小孩下来了。
“当着孩子面别嚷嚷!”
赵霁诚神情严肃,推着患者就往抢救室去,一秒也不耽搁。
颜玖怒不可遏地站起身,自己从来没大声跟谁讲过话,却不在乎面对的是一大家子比她会吵架的人,她的眼圈因为孩子从她的角度讲述了父母不易而红红的,这加上她突然的爆发着实给对面噎了一下。
急救人员从车上跳下来,拉下担架,说道:“车祸,男的当场就不行了,女的血压也一直掉,40,50吧,不太好。”
“嘿你个小姑娘撞了人还有道理了是吧?!”
急救车飞速驶进急诊中心门口,医生护士早就严阵以待,推车,抢救车,腾空抢救室,让血库准备。
颜玖不想当着小孩面理论这些,不管今晚到底因为什么让这对可怜的父母那么着急地开车往医院,先把孩子送到血液科找以前的大夫要紧。
……
可她刚刚想走,就被人一把拽住:
她自己没注意,这么一喊,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
“诶?!你想到哪里去啊?我跟你说警察马上就到,你们这撞了人还想跑?想得美!”
“这边!!来人啊!!后座有小孩!她还活着!”
颜玖极其嫌恶地瞪了那抓住她肩膀的男人,白眼也明明确确地翻在了明面上,她叫来护士小王,将孩子的手交给她,微笑道:
一只小小的手拍了拍后车窗的玻璃,闷闷的,留下了血印子,而后就再没动静,颜玖看到了那只小手,从自己的恐惧中被拽了回来,连忙爬起身子,却打不开后面的门,于是高声呼救道:
“带她去找血液科的白大夫吧,她认识的,先安排下住院,谢谢了。”
突然——
孩子不愿意离开,摇了摇头,同时一位打扮倒好的女人听她这么说,刻薄一笑,捂住嘴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她们笑得,尖酸道:
她的记忆关于车祸那段画面的空缺似乎一下与眼前的场景发生了重叠,脸都变成了颜家父母的,世界仿佛都缓慢了起来,只听到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猛烈的心跳。
“血液科?怪不得开这么快,算了算了,你们也别揪着人家家属不放了,要不是小孩得了这种病,谁大晚上往医院来,生死未卜的,晦气得很。”
颜玖半天没站起来,傻愣愣地看着那出租车,半天起不来,借着路口昏黄的灯光,她看见前座的大人一个被车子迸出的碎片贯穿了身子,另一个趴在方向盘上,脑袋上那么大个洞在往外淌血,血顺着安全气囊流下来,把白色的球染成了可怕的红色。
这句话像是猛地撞击了下她的记忆盒子,把它从用心藏好的书架顶端给磕碰到了地上,裂出一道极其黑暗无法修复的裂纹,将里面的不好记忆,一股脑的放了出来。
还是有几位路人,大叔阿姨从远处跑来,先来出租这边,看到颜玖这幅样子,互相摇了下头,估计是没救了,赶紧跑过去救那辆黑色轿车里,还有动静的人。
“要不是你放学晚了……”
这让本想跑过来的路人,也驻了足,晚上了,人不多,来往也是车流,但大多车在红绿灯时就只是会绕过这片,顶多开得慢些,打个120,没有敢停下来的。
“要不是他们去接你……”
出租车的前门打不开,夜色已黑,车里安全气囊弹出来,加上变了形,根本看不清里面什么情况。颜玖就想着那孩子,便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往里一照,吓得尖叫了一声,腿软加上往后一跌,坐在了地上。
“要不是你……”
她立刻下车朝十字路口中间奔去,边跑边打120,周围也有路人,却大多只是站在远处观看,不敢离近。
“就是因为你……”
颜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似乎是命运的安排,让她看了那小孩一眼,真的没法救抛在脑后,离开这个路口。
“如果不是你……”
……
颜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胸口随着自己努力想要平复而起伏着,她的眼眶越来越红,这逆鳞被触得生疼,扎进最柔软的心里的疼。
“慢慢说,怎么了?”
剧烈的愤怒随之而来,如将金属钠丢入水中一般,她上前一步,朝那酸笑的女子质问道:
身旁的家属还以为是他女朋友,脸上刚挂了丝若有所思的笑容,就看赵霁诚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好看的眉峰往上一提,眉头皱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而后冷静道:
“你!你说什么呢!”
赵霁诚本想再多说下医保报销的事,对于需要的患者,这种话从来不需吝啬,但手机这时“嗡嗡”震动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是颜玖打来的,想都没想,直接接了起来,声音虽冷,却带了丝揶揄之意:“和段青吃完饭了?有事找我?”
女子被吓到了,没想到这小猫儿外表一样的女子生起气来这么吓人,往后退了一步,把住自己男人的手臂,嘴硬道:
她没想到,这解释是身旁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大夫给出的,连忙点头道谢。
“说什么了?!说错了吗?怪只怪小孩命不好吧!但牵连自家人就算了,那我家亲戚还无辜呢!”
“自付一是医保内可以报销的甲级用药,如果是外地的话,可以走当地医保,具体可以咨询下窗口。”
男人想在自家女的面前挣面子,又那么多亲戚在场,他俩在一起老人儿本就不同意,他更不能让她受欺负遭了这群人背后笑话,想罢面色一下就阴狠起来,朝颜玖吼道:
等电梯时,她拿着那张黄单子瞧啊瞧,不懂上面的自付一自付二,全自付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先问,再去缴费,刚才看那位大夫长得可爱,又是个女大夫,以为会好说话些,谁知态度冷冰冰的……
“你这小娘们干嘛呀!犯了错还这么横?!欠管教啊?!”
冼鸢看赵霁诚走得急,心里还有些不爽快,难道自己真如洪水猛兽一般?心下不快,一时便不想多言,少年的母亲带着孩子说了句谢谢,退了出去,几千块钱的检查加药费,对他们来说也不是轻轻松松,要是能走医保,能省一点是一点。
说罢,伸手就要朝颜玖推去!
“你缴费的时候问窗口吧。”
她在盛怒之中,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动手,来不及躲避,只好本能地眼一闭——
“那个大夫,这个是可以走医保的不?”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随着一阵衣衫带来的风,周围的倒吸一口冷气声,混杂着男人“嗷嗷”叫的喊疼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赵霁诚看她还有病人,就只说了句拿东西,拿起之前给神外主任打电话时要他来取的片子和诊断,就准备出去,冼鸢站起来,刚想留他多说几句,病人的母亲指着黄色单子上的一栏,眯着眼睛问道:
赵霁诚就这么,刚刚好的从抢救室出来,医生制服的衣角还沾着不小心蹭上的血,发丝也因为刚才抢救的忙乱停在了额前,他一手拿着病人的单子,另一手扣着男子的手腕,生生给他拧成了个向后的锐角形,随后冷眼一扫,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只留男子咿咿呀呀喊个不停。
“嗯?你来做什么?”
他将他胳膊一松,男子直接压到了刚才躲在他身后的女子身上,哎呦了好几声,正欲开口大骂,被赵霁诚平静外表下散发气场生生震了回去。
她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眼神一下就变了,像是突然有了光,话语也软了起来,道:
后者不紧不慢地将呆在原地的颜玖往自己背后轻轻一送,不留痕迹地挡在她面前,翻开病例,继而一双朗星似的眸子不屑地扫了那男子一眼,声音如空海行舟般沉稳却又带有莫名的压迫力,道:
冼鸢以为下一位没叫就进来了,刚欲让他出去等,就看到了来者是赵霁诚。
“这里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你这个得重视,轻则只是头皮裂伤,血肿或脑震荡,重了可就可能是脑挫裂伤,颅骨骨折。”冼鸢扫着病人的颅脑CT片,坐在神外门诊科室里开着单子,来人是个14岁的男孩,身旁站的是他的母亲,操这一口外地口音,忙说了两句谢谢医生,下一位还没进来,门先被敲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