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只见男子笔触如行云流水，开诊单，抄药名，口罩外的眸光里除了淡定就是淡定，用网络用语来说，整个人仿佛是这个忙碌环境中最沉静的那一位，只见他将口罩往下一拉，边缘划过线条好看的鼻梁和仿佛自带唇色的嘴唇，停在喉结上方，同时开口：
“啪！”她仿佛听到了段青被打脸的声音，前一秒还在吹的事儿，下一秒就被吹得对象亲自拆台了。
颜玖的耳朵也竖了起来，一副我也想知道的样子，二人左一个右一个，将赵霁诚围在了中间。
颜玖当然知道赵霁诚能力不差，而且像他这种人，似乎天生就有想做或想学任何事情都可以成功的气势和魄力，但她看他，没段青那么强烈的“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八百米厚滤镜，所以觉得他那句“我不知道”，显得他这人格外有趣。
“师父师父，他说哪儿的话啊？”
“额，那人是咋治的？”
于是趁着赵霁诚签字，凑上去问道：
段青还真觉得自己在颜玖面前折了面子，无奈，但还是想知道答案。
段青看师父已经开始为那老外安排检查，扬了扬下巴，待他过来时问一下到底说的那颗星星的语言，好在以后再在外人面前吹他时添金。
赵霁诚将板子上的纸一翻过来，上面赫然画了一个火柴人，腹部和腿部都被圈上了圈。
颜玖知道段青是赵霁诚的头号粉丝，吹起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废话连篇，但他的形容骄傲又带着搞笑，让她在感叹赵霁诚不仅有学习语言的天赋同时，也因为段青的描述而忍俊不禁。
“他画我猜，简单听了下心音，看了下也没有内出血，以防万一拍个片子，等他的东西送来了不就知道是哪里的人了，再找附近外国语大学的志愿者来帮忙。”
“我跟你说，师父出马，妥了，去年不知是B市的地跟外国人的脚磁场不合还是咋地，受伤送来超多外国人，英法美德日韩，那场面，跟开联合国大会似的，吧啦吧啦！一开始谁都不知道对方在说啥，除了English外全靠肢体语言交流，然后师父也从外科被拨过来帮忙，翻译治病一条龙，有常住B市的老外后来来咱这儿看病，都点名找他，哦呦那赵霁诚三个字念得，不知道以为‘找继承人’呢哈哈哈！”
逻辑通顺，很有道理。
赵霁诚扫了他一眼，走到患者身边，段青一把将颜玖往后拉退了几步，看着外国友人又开始跟师父比划，眉飞色舞道：
颜玖忍不住去瞧段青的表情，似乎他还因为这次没有说中他的“英雄事迹”而耿耿于怀。马拉松赛事结束已经过半小时，送来的病人也不再都是来自比赛，急诊室终于在主任的宣布下解除了应急状态。
“师父，快，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个啥？”
忙活了几个小时的医生大夫，不轮班抢救室的都准备回自己办公室吃点儿东西，然后该干嘛干嘛去，颜玖知道赵霁诚等下要在1号诊室出诊，想着先把今儿的盒饭帮他热了去，回来就可以吃，出了病区经过急诊大厅时，被一道极其靓丽的风景线吸引了注意力。
他俩就像上学时上课睡觉被老师叫起来的同桌，一脸“你知道在讲啥嘛？”“不知道？”“你会吗？”“我也不会”的为难表情，段青直到赵霁诚走来，犹如看到了带详解的参考答案似的，眼里闪着丝兴奋的光，说道：
嗯，不对，与其说是一道，不如说是一排。
段青和颜玖已经跟这位不知道在说哪国语言、手舞足蹈的外国人对视出花儿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火红火红的大瓢布扇子，我的个天，摇曳生风，扇面人脸别样红，如同火凤飞天降落鸡笼。
……
再看，大妈们头上戴着金色的头饰，一朵盛放的金莲花斜着别在脑袋顶上，镶着红边儿，还坠着流苏铜钱穗穗儿，那一环大铜板，贴在大妈们染得漆黑发亮的头发上，远看还以为挂了什么发光装置，那叫一个明显，在彼此的脸上反着光。
门口那儿突然有人叫他，赵霁诚往声音来源扫了一眼，跟护士说道：“血糖还行，你看着他，有情况或者醒了叫我，我先过去一趟。”
上衣黄绿相间、版型宽松、色泽亮丽的灵动飘逸，裙间一圈儿红色叶子状布条，与白色相叠，长裙摆一层红纱，金铃铛点缀，配合大妈们脸上的假睫毛大腮红艳丽唇，真真是相得益彰，搭配得当。
“师父！——”
她们簇拥着的、推车上那位，服装倒没有太大区别，除了头顶那朵金莲花的大小是别人的两倍，嗯……颜玖看得出来，这位一定是广场舞C位了。
“赵大夫！——”
赵霁诚接到消息出来时，段青也正好跟着，听说是位上了年纪的，还专门叫了男护士小王出来扶着，三位穿着白色制服的男性，出现在急诊大厅的那一刻——
“8.0”
两个在原地被眼前这五颜六色的阵仗惊呆了几秒，只有赵霁诚并无异样向前无碍地走到了躺在推车上的老太太旁边：
赵霁诚面上保持平静，内心很清楚这个病人不能掉以轻心：“血糖多少？”
“您的情况我已经大概通过电话了解了，先推您进诊室。”
“心肺肝超负荷，看他能不能稳定下来。”
颜玖虽然站得远，但看得实在太清楚了，赵霁诚个子本来就高，又穿着整整齐齐的白大褂被一群身高和谐的吓人的阿姨们簇拥着。
看赵霁诚那边，刚才那位送进来的马拉松室颤病人似乎情况不是很好，病人双目紧闭，嘴唇又紫又干，浑身都是汗，小腿似乎在抽筋，神志也不太清楚，心律仪上的数字一下可以飚到160，又降下来到130，跟坐过山车一样。
他语调听起来专业利落的甚至有些冷冰冰，知道这位不需要去抢救室，去诊室就可以，所以他并没有关注那么多。但段青明显看到，如果此时可以给各位阿姨的眼睛加闪亮特效……
段青一看大爷心率，这还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了，连忙及时摁住大爷摆龙门阵的架势，开始做检查，毕竟有些病人虽然觉得或者看起来没什么事，可还是要排除了危险因素，才可以放他们出院。
他师父赵霁诚绝对头上顶着“谁家女婿，先到先得”这八个大字。
“是吧姑娘，大爷我心态可年轻了，平时微博没少上，我有250个粉丝呢！可不是僵尸粉哦！”
……
看漂亮小姑娘夸了自己，大爷美滋滋地一扬眉，说道：
诊室就那么大，赵霁诚和段青他们在里面给C位阿姨看病，颜玖作为志愿者，负责把剩下这些阿姨聚在一起，维持好秩序。
“哈哈哈，小伙伴，您还真潮！”
给每一位分发了纸杯呈放的水，被其中几位叫住，问道：
颜玖实在被大爷乐观向上的态度逗乐了：
“诶，小姑娘，她这崴脚要是不严重，是不是等下就可以继续练了？”
“扶我起来！我还能跑！今年跑得快！还非让我上车来医院！来医院干嘛！我的小伙伴还在终点等我呢！”
颜玖不是大夫，但看刚才那位阿姨的脚被触诊时的反应，说是崴脚可能还没那么轻：
大爷说是大爷，看着那身体贼健壮，估计一帮常年坐办公室肚皮松垮的小伙子都比不过，他大手一挥，似乎还有些小委屈地镇臂高呼道：
“啊……这个就算不是崴脚，也得好好休息一下吧。”
段青也是无语，赶紧大概看了下情况，家属跟在后头，因为老头半道醒了，也没那么着急。
见阿姨们面有难色，颜玖看她们的打扮也大概猜到是为了什么，为了调节下气氛，还是笑着问道：
“呦！轻伤不下火线啊，不是，马拉松还没结束呢？！”
“阿姨们是要参加广场舞比赛吗？”
“劝了大爷一路了，这不，醒了还要跑！非说要坚持到终点！”
“对呀对呀，北京公园的广场舞大赛，小姑娘知道不？”
急救人员说着，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加了一句：
“好像有所耳闻，”颜玖嘴角的弧度又往上翘了些，她比较擅长逗老人开心，所以就算不知道，为了不把天聊死，也会顺着说下去：
“血压高、差点儿缺氧休克。”
“是个比较厉害的广场舞比赛。”
“什么问题？”
一听这边儿聊得起兴，大妈们围了过来，小骄傲眉飞色舞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段青刚刚把低血糖的送出去挂血糖，听诊器挂在脖子上都因为跑来跑去歪掉了，看起来还挺摇滚范儿，就和颜玖在门口等着接急诊车下来的。
“对呀对呀！去年我们可是第一名呢！”
“又来一个！”
“哈哈哈哈！”
“喂？抢救室，”护士好不容易想喝口水，抢救室内诊台的电话就响了，她听完，提高了音量，道：
“诶呀去年那个舞我现在还记得……”
自从比赛上午顶着大雾霾天儿开始，穿着赛跑服带着号码牌的运动员就源源不断地送进来。犹如打捞出海面儿的鱼趁着新鲜劲儿送进高档餐厅似的，急诊室全员和分配来帮忙的大夫几乎快要脚不沾地了。
“去年叫FT女团，今年换了名字也要加油啊！”
啊啊！她被分配来帮忙，跟着护士长一起帮忙做预诊再按照轻重缓急分配大夫，她可以用普通话一级甲等的水平问出：“您哪儿不舒服”，却不能得到一个普通话三级乙等的答复，这让她非常非常崩溃。
等等。
这诊室里，除了中文、英语等比较通用的语言，居然还有粤语和浙江话……夹杂着一些亚太地区友人不太标准的中文，让颜玖听着头都大。
等等？？？
天哪，怪不得赵霁诚问她语言。
颜玖在大妈们音量提起来的时候及时插进了一嘴，主要是她听到这个团名，实在是忍不住要问：
一天后的上午，看着抢救室门开开合合进进出出人员的频率和密度，还有肤色人种之混杂，颜玖足足在原地傻了几秒钟。
“为、为什么叫FT女团呢？”
方……方言吗？
“时髦啊！我们每次起名都是现在年轻人流行什么团体，把名字改改拿来用，又时髦又吸引眼球，比她们什么映山红、满天星、翠牡丹时尚多了！”
啥别的？
颜玖实在是被大妈们可爱地忍不住笑了，她想起最近才出道的一个女团，大胆地猜测道：
别的……？
“那今年应该是参考火箭少女……您们的团名是？”
“你除了普通话，还说别的吗？”
大妈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脸上一下敛起了笑容，似乎要说一件很了不起地东西，抑扬顿挫道：
他轻挑了下眉，似乎认真地想了下这个问题，而后严肃地看着颜玖，问道：
“今年——我们叫水盾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