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对雷氏的走向相信大家一定和我一样好奇,在短短几天时间内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让这个一直屹立国内外的美术行业巨头倒下,而且就在刚才我们收到消息,其实今天不仅仅是雷家宣布未来发展方向的发布会,更是雷老先生的独生女儿宣布自己离婚的一个消息平台……
女主播还在继续,好像正在和电视台的主持人进行连线。
“雷氏企业的雷晚小姐昨晚在自己的微博中不仅公布了律师函,而且还公布了自己的丈夫著名青年画家原野先生婚内出轨的证据,通过屏幕我们能清楚地看到照片中原野身着白色浴袍衣衫不整正在与一年轻女子拉扯,行为暧昧,据说该女子是原野的初恋情人,是北京C大某音乐研究生,具体消息还要等半小时后的发布会召开我们才能进一步公布,主持人——”
王谨骞慢慢放下报纸,抬起头来。
漂亮的女主播朝着镜头微笑示意,候机厅巨大的电视液晶屏幕上,还显示着雷晚微博的一张截图。
候机厅的圆形沙发上正对着的是一面墙,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衣着正式的女主播正对着外景找自己的站位,用手势示意大家往她的方向看。
图片上的女孩只露出一张侧脸,身材高挑,两个人站在酒店房间门口,门敞开着,昏暗的灯光下,男人抬起手的姿势似乎企图将女孩抱在怀里。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们现在处于北京海蓝酒店的三楼会议中心,在我身后的招待大厅是台湾省雷氏公司即将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地方……”
王谨骞靠在沙发里,微抬着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屏幕中那个人,下腭紧绷,虽面无表情,却也依稀能从他浓黑深沉的眼神中得知他压抑的情绪。
还没等找出那个版面,王谨骞就被另一个声音吸引了。
江衡拿着热气腾腾的咖啡站在门口,满脸惊愕,险些将“周嘉鱼”三个字脱口而出。
本来是想叠好了重新放回去的,随着衣袖无意间带起来的一页纸张,王谨骞原本要放回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如果没记错,他刚才好像在哪一版上看到了“雷氏”两个字。
在一个遍地都充斥着网络媒体的环境里,当一则新闻消息被爆出之后,首先受到人们关注和好奇的,就是当事人。
VIP候机厅的座位扶手旁,竖着一个报刊栏,王谨骞无聊,顺手拿出一份报纸看,因为长期从事这个行业,王谨骞在选择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副拿印着财经字样的报刊,粗粗翻了两眼,无非就是对资产世界过分的臆想和外行的批评,并没有什么太值得人注意的新闻。
短短几个小时里,雷氏三角恋情导致家族企业破产的花边新闻就被传开,有人挖出雷氏夫妻的基本资料和对照片中女孩的种种猜测,更有甚者开帖分析雷氏破产的原因,打算针对“C大音乐研究生”这一范围进行人肉找人,一时间,原野和与他在酒店撕扯的那个面容模糊的女孩,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王谨骞坐在候机厅用手机处理北京那边的急件,江衡一个人无聊打算起身去给老板买杯咖啡,顺便逛逛给自己买点零食吃。
雷晚面容憔悴地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地宣布刚刚一个小时前雷氏企业在港交所宣告破产的消息,同时也当着诸多媒体发布自己与当代知名青年画家原野的离婚公告。
飞机上午十点起飞,难得一行人有半个小时的闲暇时间。
整场发布会中,多家媒体扛着长枪短炮,对雷晚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不放过。
王谨骞带着助理、司机一早从香港的酒店出发去机场,打算回家。
“请问雷小姐,您的父亲病重,雷氏又在这个时候宣告破产,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周嘉鱼在王谨骞的公寓醒来,擦着琴弦准备今天去学校报到,开始自己的研三生活。
“请问雷小姐,您的丈夫为什么没有出席这个场合呢?他是否真的像之前传闻的那样在酒店与初恋情人私会?雷氏企业破产与您的离婚案又是否有联系?”
清晨太阳升起,雷家上上下下全都在为马上开始的新闻发布会忙碌。
“雷小姐——”
大梦无声,一夜无眠。
“雷小姐——”
夜色渐深,映出医院病房里雷晚消瘦的背影,她是一个刚刚亲手葬送了自己孩子的母亲,也是一个失去父亲庇护的女儿,更是一个即将与自己付出了全部真心的丈夫分道扬镳的妻子。
数十名记者将雷晚包围在会议大厅的中心,各种各样的询问接踵而来,而所有人的关注点,亦从雷家破产这样的经济案件中放到了这场婚姻出轨的道德问题上。
还没有接触爱情与婚姻的雷晚,只是一个充满了生动灵气的画家,一个只会对着父亲撒娇的孩子,一个偶尔也会充满了温情与善良的女人。
雷晚戴着一副巨大的黑色墨镜,被陈子夫从身前拥着企图让她离众人远一些。
陈子夫注视着雷晚,心下一片默然。其实,在没有与原野相爱之前,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病态的,疯狂的,让人敬畏的。
她轻轻挣脱了陈子夫,面对着镜头缓缓摘下自己的墨镜。
“你别管。”她挣开陈子夫钳制着自己的双手,冷冷的,“不让我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
闪光灯又是一阵暴风骤雨。
陈子夫震惊:“阿晚?”
她眼眶深陷,看得出几夜未眠。
她回头看了看还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父亲,在陈子夫的搀扶下起身:“你通知律师着手准备我的离婚案子吧。明天一早,我要代替爸爸出席雷氏的新闻发布会,亲自宣布这个消息。”
“首先——”她朝着各家媒体鞠躬,脸色虚弱苍白,“我要跟各位说的是,虽然雷氏企业已经破产,但是我不会就此气馁,我肩上还担着爹地留给我的重担,我要一直努力,直到他老人家苏醒。”
既然前后都没有退路,雷晚豁出去想赌一把。或者说,用压上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来换一个对方不好过。
“至于我的丈夫,”雷晚楚楚可怜地把手护在自己小腹的位置上,一提起原野眼中又积满了眼泪,十足的受伤妻子形象,“毕竟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哪怕他背叛了家庭,但是我依然想祝他幸福,毕竟我希望两个人分开不是两败俱伤,我会一个人照顾好我的爸爸照顾好雷氏,也会照顾好我们的宝宝。”
真狠啊,狠到一个实力雄厚的家族被搞垮之后才能对这件事后知后觉,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肯给。
记者脸上兴奋之情难掩,迅速追问道:“雷小姐您这么说是不是就是默认了原先生出轨的事实?您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对吗?到底是不是C大音乐研究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是原先生的前女友,方便跟我们透露一些吗?”
这是一场以她报复周嘉鱼为借口的再度报复行为,这个男人,一定是用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他在替周嘉鱼警告自己这么做的后果。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雷晚的回答,她忽然低头捂脸痛哭:“我不想出了这样的事还伤害对方,可能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吧,对不起——我真的是……”
雷晚把手指上夹的烟慢慢碾灭在石凳上,心里把近日发生的事情迅速做了个串联。
“好了好了各位。”陈子夫上前把雷晚挡在身后,出声安慰各家媒体,“雷小姐今日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我们的招待会就到这里,谢谢大家。”他回头招呼酒店的安保人员护送雷晚从后门离开,挡住穷追不舍的记者。
那个时候他背着自己偷偷调查周嘉鱼的近况,其中有一页是她现在男朋友的资料,好像名字就是这个!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雷晚在保安的搀扶下轰然倒地,黑色礼服裙下的一双腿,有殷红的血迹缓缓流出,她紧紧闭着眼,面色苍白。
这个名字,不就是自己曾经在原野书房的文件夹里看到过的吗。
媒体瞬间炸开,当事人在新闻发布会疑似流产这样大的新闻,让现场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王谨骞?”雷晚皱眉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想着想着,她神情凛然起来。
待一切平静送雷晚安全回到车上以后,陈子夫和她并排坐着,态度一下就生硬了起来:“你料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回台湾省吧,机票我已经给你订好了,那边公司破产之后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
陈子夫想起白天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思索了一会儿:“是个中国人,叫……叫王谨骞,这个人在投资这一块特别有名,不少美国佬都怕他。”
雷晚半闭着眼看着窗外还在追的记者,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干吗要对我这么说话?”
雷晚想不通:“我们家做生意这么多年爸爸向来不与人交恶的,对方怎么会忽然对我们出手呢?他们的老板是谁你知道吗?”
陈子夫回头不可思议地看了雷晚一眼:“阿晚,你不觉得你今天这么做丝毫没有必要吗?我还奇怪你为什么要上场前喝下那一瓶冰水,你刚做完手术才几天的工夫,原来就是等着这一天呢吧?”
陈子夫束手无策:“没用的,对方是一家美国的投资银行,这种投行在市场上的别名叫作吞并巨鳄,以恶意收购做空股份的方式来使企业破产,在这个圈子里看,这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在媒体面前一面营造出被丈夫狠心抛弃的可怜妻子形象,一面又要做家族有担当的好女儿,加上现场流血的戏码,明显是想让公众和舆论把矛头直指原野和那个原本就是被硬生生牵扯进这件事的周嘉鱼。
雷晚从陈子夫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你查到是谁在故意搞我们了吗?我们可不可以用什么途径进行申诉?”
雷晚变脸:“怎么?你心疼她?”
现在自己好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前面是面临着巨额债务的万丈悬崖,身后是家庭支离破碎的深海绝境。
“我不是心疼她,我是为你担心。”陈子夫不无担忧,“你这么做把事情闹得更大,原野会不会狗急跳墙?对方又会不会对你报复?”
雷晚累极,烦躁地把脸埋在手里,用力抓下自己的一把头发:“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夫,我从来没想过。”
雷晚嗤笑,用湿纸巾擦干净腿上的血迹:“我现在身上背着几个亿的债务,我爸爸在医院生死不明,就这一条命有什么好怕的?”
“这些年他的钱早就在外开个人画廊或者工作室了,阿晚,我劝你离婚的事情也再想一想吧,如果不离婚,你们还是夫妻,夫妻双方要共同承担债务,那样的话你身上的担子就不会那么重了。”
陈子夫还欲再说,雷晚冷冷地瞥他一眼,吩咐司机开车。
陈子夫怜悯地抱着她,吐出一句话:“杯水车薪。
而此时已经深处舆论中心的周嘉鱼,对此还毫不知情。
她祈求地看着陈子夫,希望能得到一丝肯定。
早上开车路过学校正门的时候发现门口有好多正在等待的记者,周嘉鱼奇怪,还以为是学校又要承办什么艺术展览,车还没停稳,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雷晚已经瘦得眼眶深陷,看上去有点精神恍惚:“爸爸都已经这样了,我不能让他意识都不清醒的时候就让公司散了,我知道原野这些年转移过家里一部分资产,如果全部要回来的话,管用吗?”
对方是带教的孙老师,语气也是从来没有过地严肃:“你不要从正门进来,也先不要去办注册,直接从后头上来去院长办公室。”
“我打听了一些内部消息,也许明天公司的股价就会跌破发行点宣告破产,阿晚,你放弃吧。”
周嘉鱼蒙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陈子夫与雷晚两人并排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她身上还披着陈子夫的外套。
孙老师好像在刻意控制着自己,冷冷地扔下一句“你上来再说”就挂了电话。
陈子夫一夜未眠,这个时候倒是真看出来关键时刻谁才是忠心于家族的人。雷老爷子从抢救室出来情况稍有好转,但是仍然昏迷不醒。
周嘉鱼有疑问,也不敢再多耽搁,找了个地方停车就急急地赶到了教工楼,这一路上,她能明显感觉到学校的气氛有些不一样,明明是开学报到的日子,可是大家好像都没什么心思,纷纷成帮结伙地聚在一起,偶尔拿出手机狐疑地看看对方。
消息传到雷家,又是一阵动荡。
她这一段路,就受到了太多太多奇怪的目光的注视。
有些事儿,朋友情谊是一方面,自己的利益安危又是一方面。
院长办公室在七楼,电梯门一开,就有校办的主任等着她,见着周嘉鱼出来,忙哎呦了一声,说了句“你可算来喽”。
赵监理上车之后,致电秘书:“今晚不管用什么方法,清掉我们手里雷氏的股份,是必须。”
“怎么样?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堵着你问什么?”校办的主跟领她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口,语重心长,“事情都出了就不要太担心,学校一定会在不犯大的原则问题的情况下保护你的,这点你放心。”
王谨骞不耐烦地朝门口挥挥手,困得往屋里走:“滚蛋。”
周嘉鱼被弄得一头雾水,有点心慌:“老师,到底出什么事了?”
男人走至门边,不甘心似的回头朝王谨骞说道:“凡事给自己留条后路吧,积德的事儿。”
对方惊讶,从身后拿出一张报纸:“你还不知道?!傻姑娘啊,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儿,现在全院上下都为了这个忙活呢!”
“让司机送你回去,他一直在楼下等着。”
那报纸的一则版面上,黑色加粗的“当红画家原野离婚内幕”标题下,周嘉鱼与原野在酒店门外拉扯的照片赫然呈现眼前。
戴着眼镜的男人起身无声地叹了口气,拎起文件包:“我走了。”
C大的院长是很有风骨的一个老头,当年在国画界是首屈一指的大家,老头今年六十多岁了,坐在院长的位子上有十年了,可是却是头一回遇上这遭事儿。
王谨骞出言拒绝:“今天找你来就是给你提个醒,免得明天开盘的时候你说我不仗义。”
孙老师指着桌上摊开的报纸,对着周嘉鱼疾言厉色:“嘉鱼,学生的私事老师本不该管,但是现在这事儿已经给学校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我希望你能理解校方的做法。”
“OK,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该怎么做是你的事情我不过问,当初这只股还是从我这里经手的,现在……”
“就凭着一张报纸,你们就断定我做了这种事?”周嘉鱼抬眼与老师对视,坦然凛冽,“孙老师,我清清白白做人,雷氏的破产也好离婚也好,我敢保证我没有做任何见不得光的事情,更不需要为此承担什么后果。”
如果是生意场上的事,或许帮衬着讲讲情还说得过去,可是一旦扯上私人恩怨,旁观者是怎么也没什么话语权的。与王谨骞一起共事了几次,赵监理深知他做事的风格和手段,这个时候,不深究不追问就是自己作为一个朋友或者合作伙伴的本分。
“可是这照片上的人是你也不假啊!嘉鱼,虽说我们都是局外人,但是你跟原野的事情在学校都传遍了,你俩这关系实在是……”
一阵静默。
周嘉鱼倔脾气上来了:“我曾经和他在一起我不否认,照片上的人也的确是我,可我不是去和他私会见面的!”
王谨骞大大方方地把东西扔在茶几上,毫不隐瞒:“私人恩怨。”
“你!!”
赵监理摊了摊手:“我知道这么问可能不合规矩,但是容我多句嘴,雷老爷子我跟他见过几次,很有风骨的一个老头,在业务上和你们也没什么过节,你们这么做……原因是什么?”
“好了好了。”坐在主位的院长听不下去了,摆摆手示意孙老师先不要和她争执。
王谨骞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匆匆翻了几页:“这雷荣华……倒是很用心啊。”
老头背着手,慢慢站了起来:“周同学,这件事不管是不是你做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你的确给学校带来了一些恶劣影响,现在媒体报纸都在学校大门外等着学校给社会一个交代,这不是简单的家族纷争问题,也不是你们小孩儿间那些感情纠葛,往大了说,是关乎学校的名声和荣誉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做法,当然了,如果你真的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学校也一定不会委屈你。”
赵监理拿出随身带着的公事包,从里面掏出一份档案袋顺着茶几推到王谨骞面前:“这是当初雷氏在港行上市的资料,包括最原始的股价和资产评估,你们现在的手持价跟原始股差了一个点左右。”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院长几句话,就把事情的道理摆在大家面前,让周嘉鱼顿时无力反驳。
“你少来,对你我可是长记性了,客套话也别说了,咱还是直接办正事儿吧。”
第一,这事儿不管你有没有,学校已经因为你受到了影响,所以你再辩解也是没用的;第二,周嘉鱼的背景学校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一方面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一方面还要顾及着双方的面子给她留一条退路,万一将来事情真的得以平反昭雪,周嘉鱼作为学校的学生,也不会因为学校的处理方式太心寒。
王谨骞了然地笑笑,转而拿了一瓶冰水仰头灌下:“这么晚找你我也很抱歉,但是没办法,事儿急,来不及找你的秘书约了。”
“所以,就要我暂停报到终止研三的学习?”
男人推了推眼镜:“不了,干这行睡觉可是个难事儿,你来吧。”
“呃……这只是我们的初步决定,如果事情造成的影响不大,你还是有机会回来继续学习的。”
晚上谈判了几个小时弄得人口渴,王谨骞脱了西装外套扔到沙发上,走到冰箱前去拿水:“咖啡还是茶?”
周嘉鱼祈求地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第一次放软了自己的语气:“老师,如果学校真的这么做了,就是在向外界证明我周嘉鱼的确做了这种事啊……”
对方是一个比王谨骞大两三岁的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文质彬彬。两人见面,无须多言,简单握手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老人无奈叹息:“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学校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除非——”
这位赵监理和王谨骞是老相识,早在他任美国的投资顾问时两人在工作上就有交集,私交也还不错。
“除非什么?”周嘉鱼抓到一丝转机,急切地问道。
王谨骞由司机送回酒店,一进大堂就有人来报告说,邀请的赵监理已经等在他的房间里了。
“除非你能找到证据证明这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否则,我们也爱莫能助啊……”
和港方的谈判十分顺利,对方十分欣赏王谨骞,因此对于一些较苛刻的条款没有太费口舌双方就达成了一致,约好明天签约。
周嘉鱼从教工楼出来,失魂落魄地走在学校外侧的一条人行道上,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样。
车子行驶至别墅大门,王谨骞系好西装第二颗纽扣下车,又恢复了人前执行官先生倨傲淡漠的形象。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那天的那通电话和今天的这份报纸,八成是脱不开干系的。
这种无知行为,恰恰是比损失金钱利益更让人不能容忍的做法。
周嘉鱼,你可真蠢啊,竟然犯了这样的错误让人给推到了火坑里。
“我要对付的不是躺在病床上的雷荣华,而是要他们知道,雷家,得为自己曾经的无知行为付出代价。”
这报纸上纷纷扬扬几大段全都是围绕着原野和雷晚的婚姻,不停地猜测着自己这个“第三者”的身份。
“其实这种行为和动物世界里的弱肉强食没什么区别,站在陌生人和那些雷氏员工、股民的角度来看,我们就是恶意的,但是站在整个市场来看,站在我的角度来看,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
周嘉鱼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除了要接受自己被迫休学这个事实以外,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对待,王谨骞。
王谨骞无奈地叹息:“江衡,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曾经学的这些术语本领和并购手段不仅仅是为了钱,最重要的,是为了保护你自己和身边的人。
她不知道王谨骞现在知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在这种种报道面前,周嘉鱼却觉得自己再如何去解释都是徒劳。
江衡似懂非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道理我懂,可是王总,我们也并不是为了收益或者回报啊,雷氏与我们本来就是……”
明明那天早上两个人在公寓门口道别的时候都还一切如旧,转眼间,她就成了破坏对方婚姻的坏女人,照片上的周嘉鱼和原野在昏暗的灯光下拉扯不清,丝毫没有拍到原野身后那个穿着睡衣的女孩。
瞬息万变的资本市场上,你每多一分仁慈,就会把伤害自己的武器往身边推进一分。
她除了要面对外界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舆论压力以外,还要承受来自于家人、朋友的猜测和目光。
过了一会儿,一把低沉醇厚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有些时候不是我们想去主动攻击别人来获取一些回报和收益,而是要通过这种手段来警告别人,江助理,在这个圈子,我们大多数时间是不能拿着生活中的道理来衡量事情的对错与好坏的,你要是想在这里立足,就不得不摒弃很多一直引以为傲的做人准则,也包括……你的良心。”
雷家破产,他们离婚,说到底这一切和周嘉鱼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曾主动去怀念过去一分,却愚蠢到被旧人一记重拳伤到毫无还手之力还不自知。
车子平稳地往山上驶去,王谨骞靠在后面闭目养神,车厢内气氛静谧。
手机一遍一遍地在手边响着,有褚唯愿的,有周景平的,有原野的,有陌生人的,却唯独没有王谨骞的……
江衡松了一口气,实诚的小伙子被王谨骞这番话吓出了一脑门汗。
手指触碰到他的号码,除了长久的忙音之外再无其他。
王谨骞轻松地把笔扣好扔在旁边的座椅上,闷声笑了出来:“吓成这样?我是想说就算你们觉得我真的不够好,那也没办法,谁让你们摊上我了呢。”
周嘉鱼怅然地看着今天灿烂温暖的日光,站在人来人往间,“王谨骞”三个字重重压在心头,让她忽然觉得好难受。
王谨骞第一次跟自己这样说话,江衡严肃紧张起来:“没有,王总,您一直做得很好,大家也都很敬佩您,自从您来投行以后我们的业绩比之前一年都要多,大家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也很有战斗力,您千万别这么说,我说的是真的,王总……”
下午一点,王谨骞乘坐的飞机落地北京,来接他的人除了公司派来的司机以外,还有纪珩东。
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随身的钢笔,唰唰在上头标注些什么:“一个没什么人情味从早到晚都在随心所欲的老板,的确,不是一个很理想的领导者。”
从闸口出来,王谨骞摸裤兜下意识地想找手机,里面空空如也,他回头看江衡。
王谨骞笑了笑,重新低头去看文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对我这样的老板,挺失望的?”
整个航程中王谨骞沉默不发一言,搞得身边的江衡也是神经紧张表情凝重,王谨骞不说话,他更不敢有事没事找话题试图活跃气氛。
江衡自知失言,连连道歉:“对不起王总,是我话多了。”
见他回头,江衡醒悟,忙把手里的外套递过去:“在左侧口袋里。”
“三年时间都没让你明白忌善行止这个道理,看来你真的有必要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继续从事这个行业了。”
王谨骞低头开机,脚下速度加快。
“今天是第三年了。”
纪珩东远远地看到王谨骞,跟他指了指门外的车,示意他先跟自己走。
王谨骞终于抬眼:“江衡,你入这行多久了?”
“王总……”江衡站在公司的车旁,十分为难。
江衡欲言又止:“听说雷氏雷老爷子的状况不太好,都已经抢救三次了……”
王谨骞拉开纪珩东后排的车门,终于说了几个小时里的第一句话:“你先回公司,不用管我。”
联系港交所那边的人王谨骞特地交代了这是他的私事,江衡跟着王谨骞有一段时间了,就算他不说,他也能猜到八成是和台湾省那家艺术公司有关系。
纪珩东的跑车呼啸而去,速度飞快。
一想起签署仪式江衡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王总,您让我联系港交所赵监理的事情已经办好了,约在晚上十点,就在您住的酒店。”
王谨骞坐在后座,纪珩东开着车,一开始两人都不说话,等下了机场高速的时候,纪珩东就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抬头从后视镜扫了眼打上车起就面无波澜的人,开门见山:“我找不着周嘉鱼,打电话不接,你家里没人,刚才顺路去她学校看看也是乱七八糟的,门口一堆记者,找人打听人家说今天就没看着她去报到,事儿越来越糟,怎么办啊?”
明早有一个签署合作仪式,看来这位是想仪式结束以后连给自己放松购物的时间都不给啊……
王谨骞一圈一圈地转着手机,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王谨骞单手支在门边的扶手上正在认真看一份文件,闻言他敛眉想了想:“再早一点吧。”
纪珩东一愣,脱口而出:“那照片是不是真的咱先不提,都这个时候了你不能不管她啊!”
车子绕着环路一点一点上行,江衡拿着Pad坐在老板身边查看日程:“王总,明天下午三点的机票行吗?”
王谨骞闭眼揉了揉额角,似乎累极了:“你让公关先找人把东西删了吧。”
这次去香港的只有江衡和王谨骞,为的是和香港那边的一家食品公司谈股票上市之后的托管交易。过关之后有车子来接,约好的谈判地址是在对方老板的家里,位于太平山上的半山别墅里。
纪珩东明白王谨骞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这事儿瞒不住,也不是删东西就能解决的,反而你要是这么干了,事儿就闹大了,我刚在网上看了段视频,雷家那闺女哭得那叫一个惨,女人啊……这辈子我算是开了眼了。”
安检已经到了这里,王谨骞来不及多问,答应下来就挂了电话。
“那你让我怎么办?”
周嘉鱼松了口气,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没什么,等你明天回来,我有事要跟你说,一定记得回来给我打电话啊。”
一声无奈的叹息,一半冷意,一半无力。
王谨骞一直在等她挂掉电话,手机压根就没离开耳边,他迅速应了一声:“怎么了?”
本来事情是他一手主导的,生杀大权皆在他一念之间,结果没承想却连个准备都没有地半路跑出个周嘉鱼,让王谨骞手里的刀硬生生僵在了手里。
周嘉鱼回头看着窗外快要暗下来的天色,忽地紧张地喊了他一声:“王谨骞?”
两个人过日子谈感情的事儿,外人谁都插不上嘴。纪珩东安静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他:“雷家破产小鱼儿知道是你干的吗?”
“好,你注意安全。”
王谨骞垂下眼帘:“不知道。”
王谨骞皱眉:“我明天争取早点回来去学校找你,电话联系。”
纪珩东一脚踩下刹车:“那你这不是把鱼儿往火坑里推吗?现在没人关注雷氏到底是为什么破产的,全都把精力放在他们这离婚案上了,雷家这么惨说白了也是你背后下黑手,媒体可不管这个,搞不好这笔账都会算到小鱼儿头上的,你知道外头会怎么说吗?”
听到那边有人叫他,周嘉鱼催他快挂掉电话:“那就这样吧,你先忙你的,到了香港不方便的话给我发个消息就行。”
怎么不知道。
马上要过关了,安检人员示意王谨骞的电话,江衡上前提醒:“王总?”
王谨骞想了想新闻中那些长枪短炮的镜头和话筒,心下一片苍凉。
今天走得急,他倒是把她开学的事儿给忘了。
事情似乎僵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周嘉鱼身陷囹圄,抛去她究竟有没有和原野如报纸上所说的那样暂且不提,如果想保护她,王谨骞势必要追究这件事情的始末,可是如果追究,一切真相还原,不管是不是那样,两个人还能回到过去吗……
王谨骞脚步一停:“这么快?”
他闭眼,刻意压下心里的烦躁:“你把我送回去吧。”
周嘉鱼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让她没了心思开车,干脆停在路边。她趴在方向盘上,感觉自己头晕目眩的:“王谨骞,明天学校就要开学了,第一天查得严我可能要住宿舍,你回来的时候我也许会不在家。”
“你不去找她把事儿问清楚?”纪珩东惊愕。
“深圳。”王谨骞接过江衡手里的通行证,抿唇示意他往里走,“香港那边有急事要处理,我就待一个晚上,明天就回来。”
王谨骞没接话,斟酌了半晌让纪珩东帮忙去做一件事:“你去趟海蓝酒店,把那天的监控弄出来给我。”
周嘉鱼神色一滞:“你现在在哪?”
照常理,听见王谨骞这么使唤自己,纪珩东怎么也得哼哼两声不乐意,但是今天情况不同,纪珩东专注地开车,也没了跟他开玩笑的心思,只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心里不禁唏嘘,只怕自己走了这么一遭,王谨骞和周嘉鱼,这两个人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王谨骞从车上下来,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搭着外套,步履匆匆地往机场大厅走:“临时出个差,下午怕你在午睡没给你打电话,今天晚上我不回了,你自己在家小心。”
纪珩东听了王谨骞交代下来的事儿送他回投行,临下车前,感慨地叫住他:“能跟小鱼儿好好谈谈就好好谈谈吧,别把事情弄僵了,她肯定不是还吃回头草的人,这里头一定有误会。
像是心有灵犀一样,放在副驾驶位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
“咱们这伙人好像哪一个在这事儿上走得都不太顺当,你俩难得。”
离开公寓之后,周嘉鱼在街上开着车兜兜转转,一时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她现在特别特别想见到王谨骞。
这一句话似乎在说王谨骞,也似乎在说纪珩东自己。这样无端一声感叹,也让王谨骞动容。
砰的一声门响,周嘉鱼坐在地上空洞地看着墙壁上那一块和其他位置颜色不同的地方,心里某个地方像是忽然得到了解脱。
一进投行,整个一楼大厅的气氛都和往常不太一样,彼此匆匆走过,见到王谨骞皆是猛然立正鞠躬问好。
“没关系的。”周嘉鱼摆摆手,顺势关上了公寓的门。
负责整理日程记录的文秘在众人偷偷的推搡下,才硬着头皮往前走:“王总?和您说一下未来两天您的行程?”
说完,她从外头探进一只手来关门,临走不忘冲着周嘉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别介意啊,扔了也是扔了,不如拿到我们那儿去当个洋摆设。”
王谨骞刷开门禁,按了按钮等电梯。
“哎,行。”李阿姨把画拿出去吩咐来搬东西的工人,尖细的嗓门在走廊里十分响亮,“来把这画拿到咱们办公室去,空出来的那墙光秃秃的,正好拿它挡挡。”
秘书见王谨骞没说话,以为他同意了,便随着他一路进电梯把这两天投行要处理的业务一一说了一遍。
周嘉鱼拍了拍手上的灰:“时间太长颜色都褪掉了,帮我扔掉吧。”
“还有科达集团的合作案已经全部启动了,明天就会是融资仪式……”秘书翻了翻日程表,第一次跟王谨骞报告这些东西,显然有点紧张,“还有美国那边发来一封急件指明要您亲启,江助理不在,我们已经交到安保部了,确认没有问题会给您送过来的。哦对了,还有……”
李阿姨不懂艺术,但是依稀也能看出来这画上画的人八成就是周嘉鱼,她接过来端详了一会儿:“这画的是你吧,怪好看的,扔了多可惜啊。”
王谨骞听得没了耐心,皱眉回头看了年轻的女秘书一眼:“还有什么,你能一次说完吗?”
她踩到电视矮柜上,有点吃力地把那幅画摘下来,画上的少女一身白纱绕身,低垂着眉眼拉琴的样子安静而美好。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门内、门外的人皆是一怔。
“是。”周嘉鱼点头,目光瞥到客厅正中央挂着的那副巨大的油画,她叫住李阿姨,“麻烦帮我把这个也处理掉吧。”
“还有周小姐已经在这里等了您两个多小时了……”
李阿姨脸上又露出了笑模样,搓了搓手:“那成了。你门口放的这些东西我这就让人给你搬下去,是不是都不要了?”
周嘉鱼看着从电梯中走出来的王谨骞,不过两天没见,却如两年未遇似的尴尬无言。
“我明天就打到他们的账户里,您放心。”
她上前两步想要离他近一些,望进王谨骞一双漆黑平静的眸光中,周嘉鱼忽地不知如何开口。
李阿姨惋惜地绕屋子里走了一圈:“那行吧,不过小周……你看那钱?”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从学校走出来,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能去哪儿,她特别想去雷家扯着雷晚和原野问个究竟,也特别想冲到那对儿夫妻面前狠狠甩他们一记耳光。
房子哪里都有,只不过周嘉鱼一个女孩住得干净,装修温馨,更容易让人选择,不过毕竟是双倍的违约金,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李阿姨也不好再坚持。
可是周嘉鱼不能,她怕自己去了,那里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镜头或者陷阱在等着自己,她怕一旦去了,自己就永远都说不清了。
“不考虑了,真的不卖了。”
也不知是大脑驱使还是心里的一种暗示,从学校走到这里,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等周嘉鱼醒悟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他公司的楼下了。她想,出了这样的事她潜意识里还是选择去依赖王谨骞的,不管他相不相信自己,至少,自己要给他一个解释和交代。
李阿姨一听双倍的违约金,心里松动了:“你不再考虑考虑了?”
所以不犹豫也不忐忑,既然他不接自己的电话,周嘉鱼想,那她就在这等他。
新婚甜蜜的夫妻,谈到未来的时候眼中那种幸福怎么也藏不住,周嘉鱼知晓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在没有背景没有强大的物质支撑下能走到这一步有多艰难,所以价钱谈到了一个很低的位置她就同意了,对方怕她反悔,还特地交了五万元定金。
整个楼层,除了秘书室以外就是王谨骞的办公室,整个空间中静得呼吸可闻。
这里属于学区房,当初周嘉鱼想卖掉它完全是出了事之后心里有阴影想及时处理掉,正好李阿姨这边有买主,是一对儿年轻的夫妇想为了自己将来的宝宝做打算,听说这套房子要卖很诚恳地找了周嘉鱼。
“你……”
“不是不是。”周嘉鱼慌忙否认,她回头看着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小公寓,“是我不舍得。这房子虽然不大可是我也住了几年了,冷不丁就这么卖掉心里真的不舒服,真的不是钱的问题,这样忽然改决定的确是我的责任,您跟对方说,定金我双倍返还好吗?”
“跟我进来。”王谨骞截下她即将要说的话,走到她的前面。
李阿姨诧异,有些不满:“都说好了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呢?人家小两口也急等着这房子结婚呢,是我表姐的孩子,都是亲戚,要是价钱的问题你就跟阿姨说,不要不好意思,阿姨去帮你谈。”
周嘉鱼咬了咬嘴唇,跟着他走进办公室。
周嘉鱼踟蹰了一会儿,抱歉地对李阿姨说道:“阿姨,这个房子我不想卖了,麻烦您跟对方说一下,违约金我会一分不少地赔偿给他。”
王谨骞把手里的外套扔到沙发上,背对着周嘉鱼缓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着她,神情温和,并没有任何冷漠:“要喝什么吗?”
家政的李阿姨跟周嘉鱼很熟,当初这个房子还是她帮着联系买的,她一进屋,就眉开眼笑的:“小周啊,这么快就都收拾好了?我还跟人家说下周交房呢。”
“王谨骞。”周嘉鱼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也不坐下,大大方方地叫他的名字,镇定而冷静,“我有话想和你说。”
小公寓虽说不大,可是要真正收拾起来也还是要费些功夫的,周嘉鱼把一些要带走的东西整理出了一个箱子,剩下的老旧物品重新装好打算叫家政的人来拿走。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被摩挲过无数遍的报纸铺到两人中间的茶几上,报纸上面还有着深深的折痕。
如果说,在原野刚刚回校举办画展的那次相见里,她对他有不甘,有愤怒,有被抛弃之后长久难以平复的激烈恨意,可是这一次再见到原野,周嘉鱼心里全都是厌恶和懊悔,她也想不通一个已经和自己分开那么久的男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打扰她的生活,越这样想,她对王谨骞的情感就越多一分深刻与歉疚。
周嘉鱼指着照片中那个身穿牛仔裤和线衫的女孩,坦然地与他对视:“这个人是我。我不知道你看没看到过这个新闻,但是我不想和你撒谎,我确实在那天去见过原野,也确实是在这家酒店,发誓什么的好像太幼稚了点儿,我只能告诉你事情不是这上面说的那样,我没有做任何背叛你的事情,从来都没有。”
周嘉鱼开始有点后悔去见原野了,后悔自己太过轻信别人,今天和原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让她陷入了一种自责的状态里。
每个男人大抵在面对女朋友被传出和旧情人在一起这样的事情时,第一反应都是愤怒,第二感觉才会抱着这些血淋淋的事情去质问。
一个人越沉默安静下来的时候,其内心就越矛盾。
王谨骞自诩不是那样的人,他抿着唇,目光从茶几上那张报纸慢慢移到周嘉鱼的脸上,轻而缓地问她:“我不在乎你究竟和他做了什么,我只想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呢?”
其实在原野那里知道事情的大概以后她有一瞬间的冲动是想去找他的,她想和他问清楚,可是冷静下来想想,似乎这种行为并不明智,她如果去了,对王谨骞来说更像是一种不信任的质问。
王谨骞拿起那张报纸,原野穿着浴袍半敞开的样子让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嘴边一抹嘲讽的笑意:“是因为他说他想你了?还是……有种种你不知道的真相迫切地需要他告诉你?”
之前拜托了闫震帮忙查清楚这件事,王谨骞既然去了就不可能不知道始作俑者到底是谁,是雷晚也好原野也好,可是他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骗自己呢?
在周嘉鱼的记忆里,王谨骞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面孔来回应她。
想到王谨骞,周嘉鱼忽然沉默下来。
王谨骞是聪明的,聪明到用一则新闻就能判断出她出现在那家酒店的原因。周嘉鱼一时有些慌了,一直埋在心里的疑问就这么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做那件事情的人就是雷晚或者是原野?”
这栋小房子给她的记忆谈不上多深刻,但是却也一直是周嘉鱼心里一处安稳的容身之所。屋子里的每处装饰都是她用了些心思的,连拖鞋、毛巾这样的小东西也是当初她逛了很多家店铺去挑的,在还没和王谨骞在一起之前,她曾经觉得这里,是要陪着自己一辈子的。
王谨骞扔了手里的报纸,倏地毫无预兆地问了她另一个问题:“嘉鱼,如果给你打电话的人没提到过原野这个名字,你还会去吗?”
周嘉鱼默默叹了口气,卷起袖子开始清理起来。
他注视着她骤然一滞的神情,遗憾地摊了摊手:“答案很明显啊。你之所以选择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个陌生的人见面,是因为你听到了原野这个名字潜意识地觉得你不会受到伤害,或者……这种威胁还不足以让你对我的话提出质疑,你宁愿去听一听别人的答案,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问问我。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也是一直期待和他见面的?”
周嘉鱼去了之前一直住着的公寓,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打开门一阵浓重的灰尘扑面而来,小公寓还保持着之前狼狈的样子,原本铺在茶几下的地毯一踏上去,就有白色的粉尘在脚边炸开。
他话中明显有曲解自己的意思,周嘉鱼急了:“不是这样的!!”
雷晚把相机的内存卡拔出来狠狠攥在手里,眼里闪着快意的光。
她红着脸,语速极快:“王谨骞,是你自己一直没有对我说实话,难道我的房子出了事我连知晓的权利都没有吗?你不说,还不让别人来告诉我?”
“这个可是我攥在手里的一张王牌,我们先不急。”雷晚按着按键一张一张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十分镇定,“婚内出轨这么好的证据你说要是交到了法庭上,一旦宣扬出去,恐怕谁也不会过得太痛快吧。”
王谨骞别开眼,冷冷的:“我不认为初恋旧情的妻子派人去偷了你家这种事有什么告诉你的必要,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不是吗?”
陈子夫叹了口气,认命地从身后拿出一架单反相机:“东西都在,该拍到的也都拍到了,你确定要公布出去?”
周嘉鱼不是一个在逻辑思维上容易战胜别人的人,这么多年打嘴仗她从来就不是对手,偶尔赢了几次也都是凭着自己的蛮不讲理无理取闹。
雷晚不听:“爸爸的产业几十年了怎么可能说破产就破产,你别听风就是雨,这件事我会有办法的。好了先不说这个,我让你办的事情你办了没有?”
尤其是,和王谨骞现在这样,争论。
“阿晚。”陈子夫心疼地搂了搂雷晚消瘦的肩膀,狠心告诉她实情,“公司的情况非常不好,受委托的几家金融机构都不肯帮我们查,我劝你也不要硬撑着了,实在不行……早点清偿财产宣告破产吧。阿晚,我们和对方,实力悬殊。”
周嘉鱼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思维死角,她过于纠结于王谨骞跟她说谎的这件事,好像忘了自己来找他的初衷。
雷晚透过玻璃窗看着病房里的父亲,无比疲倦:“树倒猢狲散,爸爸在的时候每个都想着来这里分一杯羹,现在爹地倒下了,什么股东、元老,统统都是利益熏心的家伙,恨不得把自己摘得越干净越好。不过都走了也好,等爸爸稳定一些我就回台湾省,亲自收拾那些老家伙。我不相信我们家的公司会就这么倒下,一定有解决办法的。”
她与他面对面站着,第一次觉得可以用“横眉冷对”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彼此间的气氛。
“我们已经找了相关的委托机构去调查,你别急,等等看那边的结果。”
周嘉鱼气得急促呼吸了几下,忽然开了窍似的伶牙俐齿:“王谨骞,说到底不是我不信任你,是你自己压根就不自信吧?你不愿意告诉我有关雷家的任何事情,生怕我听了之后会反应激烈,然后一怒之下跑到原野那里跟他走了?”
雷晚焦急:“怎么会突然这样?是有人恶意攻击吗?”
这番话就像是踩到了王谨骞的要害,让他一下子跳脚,让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他阴阴地抓着周嘉鱼的肩膀,脑子一热:“周嘉鱼你别对自己太自信了,你以为你是谁?”
陈子夫冷静地点头:“短短一天时间公司的股价持续暴跌被恶意清仓,国外部分展览的业务也忽然取消,雷伯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才发的病,现在本家的几位叔伯谁也不肯接代理执行人这个烂摊子。阿晚,现在情况很不好。”
两个人似乎都把重点渐渐放到了报纸之外的地方,眼中戾气渐浓,话说得越发重起来。
窗外陈子夫一身黑色西装,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雷晚满脸泪痕地抬头,见到他以后迅速擦干眼泪走了出去:“查清楚了吗?”
他那一句话,刺得周嘉鱼心里直疼。她仰头看着他,毫不认输:“所以一个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句实话都换不来的人,在出了这样羞耻的事情之后,你还打算和我在一起吗?”
她一直当作保护神一样的父亲,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
她倔强地瞪着一双大眼睛,手指直指“雷氏破产”四个字,有些心灰意冷:“是啊,一个跟旧情人私会的女人,一个恶毒到把人家的妻子逼到当场流产的女人,这么一个恋旧不知好歹的周嘉鱼怎么值得高高在上的王总去费心?”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呼吸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雷晚一身消毒隔离服,静静地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流泪。
说到最后,她隐隐带了些颤音。
此时京郊的一所私人医院,重症监护室内。
“王谨骞,我们……”
在离刚才两人纠缠的地方不远的花坛里,有一架单反相机无声地拍下了全部过程。
她话未说完,办公室的门忽然从外面被冒失地推开,江衡行色匆匆地拿着一张纸,急得满头大汗:“王总,雷氏破产的资金结构案港交所那边急着要……”
白色的越野车呼啸而去,留下原野一个人站在原地怅然失神。
年轻的小伙闯进屋里,见到王谨骞和周嘉鱼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王总!”
“原野,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我恶心,真的。”
周嘉鱼还处在江衡的话中没缓过来,她僵硬地转头,不可置信地问他:“雷氏破产是你做的?”
伴随着极为清脆的一记耳光,周嘉鱼忍无可忍地扬起手高高甩开了原野的钳制,从他浴袍敞开的胸襟中依稀能看到他光裸的胸膛,她眯着眼,上次雷晚在她耳边无奈地说自己怀孕的事情好像就在昨天。
王谨骞根本没注意门口满脸惶恐的江衡,他与她平静地对视,坦然承认:“是。”
“你滚开!!!”
轰的一声,王谨骞心中苍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和她之间,忽然塌了下来。
周嘉鱼走至酒店大门外时,原野刚好穿着浴袍追出来,他一把拉过周嘉鱼的手,神色焦急:“不是你想的……”
周嘉鱼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到雷晚在新闻发布会现场满身血迹的样子,她还记得夏天的时候她坐在那家茶馆里无力地告诉自己她怀孕时的神情。
“你听我解释……嘉鱼!”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合上,原野烦躁地咒骂一声迅速从另一部电梯追了下去。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无能为力的事情,就是母亲失去了自己孩子吧?她被母亲抛弃过,深知那种母子分离的悲怆和悔恨。
周嘉鱼惊诧地看着那个年轻女孩,又看了看原野,无语地转身就走。
虽然雷晚恶行重重,周嘉鱼恨她入骨,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雷家到今天这个地步,竟然还是没能与自己脱得了干系。
女孩出门看到周嘉鱼,马上朝原野噘起了嘴:“她是谁?你为什么要和她讲话讲这么久?”
江衡的一番话,让一向快意恩仇的周嘉鱼背负了好大的罪恶感。
只见原野身后,一个身着轻薄睡裙的女孩正撩着头发一脸不满地走出来,相貌、身段一眼看去估摸着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
她怔怔地看着王谨骞,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一直以为不管自己怎么样……至少我没做过一件伤害别人的事情……所以我从来不怕外面的人怎么说。可是王谨骞,你知不知道……这笔账,可能最后都会算在我的头上?”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得一道娇软的女声从原野身后传来:“干什么嘛……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
没人在意雷氏为什么会破产,也没人会去关注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大家的重点,只会放到照片中那个坏女人的身上,她和别人的老公勾结在一起,迫害了那个可怜的丧子女人,让雷晚的家族负债累累,让她的老父亲病重住院。
周嘉鱼倏地松开原野:“不用了,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真相了。”
周嘉鱼不怕承担任何骂名或者质疑,也从不畏惧任何人对她的指手画脚,因为她心中坦荡光明磊落,周嘉鱼唯一在意的,就是王谨骞的不信任。
“你家的事情应该是阿晚做的,嘉鱼,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回去问清楚给你个交代。”
可是当事实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眼前,周嘉鱼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坦荡和磊落不过是自以为是的骄傲,自始至终,这双重伤了别人的手,都牢牢地牵在自己身边。
周嘉鱼胸腔里一阵一阵犯恶心,忽然质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江衡自知闯了大祸,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只默默地关上门为两人隔出一方天地。
面对周嘉鱼的质问原野只觉得无力:“嘉鱼,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是我让人叫你来的……”
周嘉鱼眼眶渐红,曾经无数次让王谨骞败下阵来为她妥协的目光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不放。
现在想来,周嘉鱼家里被盗,八成和雷晚脱不了干系。
那一双秋水般灵动漂亮的眼睛里,有不可置信,有疑惑,还有让王谨骞惋惜的失望。
原野隐隐明白了什么,陈子夫是雷家的一个尽心尽力的好帮手,更是雷晚最得力的安插在他身边的一个眼线,之前他听雷家的人说过,好像陈子夫私下里在帮雷晚做什么事情,只是这一段时间他受够了雷晚的无理取闹,一直住在外面,也没心思过问。
他缓慢踱步到窗边,垂眼让目光落到玻璃窗映出的倒影上,声音有着淡淡的疲惫:“嘉鱼,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她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原野迷茫的脸就像是一根火柴彻底点燃了周嘉鱼这些天对这件事的恐惧和忍耐,她一把揪起原野的浴袍领子,两人在身高上近乎持平:“别再用你们那种可笑的方式来打扰我了行吗?原野,我真的一点,一分一毫,都不愿意让你们夫妻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你对我来说,现在就是一个让人每次想起来都会恨不得抹掉所有记忆的噩梦。”
“在我的概念里,当我还有能力处理身边一切危机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去想这个人是不是无辜,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要的,就是一个能说服自己让自己满意的结果。这件事你解决不了,那我来替你解决,报复也好痛快也罢,自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让你插手,不管你同不同意。
她猛地挥开他的手:“原野你们一家子都有病是不是!!说到底我周嘉鱼和你们有一分钱关系吗?上一次是你老婆莫名其妙地约我喝茶,这一次是无缘无故用那种下作手段去翻我的家,到底凭什么?就因为我和你之间有几年让人恶心的过去?”
“你和原野的事情只能算一个意外,我没想过你会被搅进来,或者说,没想过你会被别人用如此愚蠢的方式变成来伤害你自己的一个工具。”
周嘉鱼厌恶地往后退了好大一步,瞬间愤怒:“别装了行吗!”
他回头倚在窗边的栏杆上,无奈摊手:“没办法,在这一行做得久了,脑子转得要比别人快,笑得也要比别人更早,我手上的钱,大多数都是踩在你们那些所谓的道德上赚来的,在你们眼里那些正常的是非观,放到我这里,很多时候是行不通的。
“我不知道什么被盗,你家被盗了?和陈子夫有关系?”原野下意识地想把手握在周嘉鱼的肩膀上。
“所以嘉鱼,不要这样看着我。这只是你知道的很小的一部分,和你在一起的王谨骞可能是你看到的那样,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伪善,于你,于别人,都是这样。”
周嘉鱼蹙眉,几乎可以断定这事儿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刻意用了不加任何掩饰的言辞来逼周嘉鱼接受这个事实,让她知晓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这里面有孩子一样的置气,也有着王谨骞破釜沉舟与自己的一场赌博。
对方姓陈,和雷家有关系。原野脱口而出一个名字:“陈子夫?”
赌周嘉鱼一个信任肯定,赌她的坚持和不灰心。
“原野,我家被翻成那个样子,跟你或者你老婆,到底有没有关系?”
周嘉鱼身体轻微晃了两下,望着王谨骞,艰难地开口:“那我呢?对我……也是这样吗?也是像雷氏一样随心所欲不问后果吗?我只是你用手段得到的一个结果?”
原野一头雾水,周嘉鱼越发觉得那通电话的蹊跷,严肃地看着他:“对方说他姓陈,是雷家也是你的助理,是他要我来这里,说要跟我说我家之前被盗的事情。
两人吵架时,都恨不得用自己最难听的话来让对方难受和失望,面对周嘉鱼的疑问,让王谨骞在这样的环境和情况中和她坦言说爱,似乎太让他为难。
周嘉鱼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原野,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神经也变得更加警觉。她抓着包又往后退了一步,毫不客气:“今早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的?”
王谨骞生硬地移开目光,手在裤袋里攥紧了:“对谁都是这样。”
他上前一步,试图拉近自己和她的距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来找我的?”
周嘉鱼几步冲过去揪起他的衬衫衣领,捏得手指甲都发白了:“王谨骞你混蛋!!!”
原野身上还穿着白色的浴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神情惺忪不悦,看起来好像是刚刚从床上起来,他见到周嘉鱼,原本皱眉不耐的表情迅速转换为惊讶,不可置信的眉眼中又带了点惊喜:“嘉鱼?”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看得起我?从我答应跟你在一起开始,一个跟别人爱过也被甩过的女人,现在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你觉得我更可笑了?”周嘉鱼的眼泪没有任何征兆地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好大一颗。
把手旋转,门内、门外的人见到对方皆是吃了一惊。
一瞬间心死,再睁眼时已是人非情变。与他同床共枕不过百日,那感觉却好像历经多年仍不了解般的心酸。
门铃响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有人来开门。
可是最后那句分手怎么也说不出口,周嘉鱼慢慢放开他的衣领,后退了几步:“王谨骞,就这样吧。”她抬手狠狠抹了把眼睛,“我们,就这样吧。”
周嘉鱼很聪明,按响了门铃之后,往后连退了三步,给自己腾出了万一出现意外事故方便离开的空间。
周嘉鱼转身欲走,那姿态分明不抱有任何期待和留恋。可是这时候,并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她得到保护。
2301,周嘉鱼默念门牌号,一路乘电梯上了二十三楼,房间很好找,就在电梯的对面。
王谨骞慌了,疾步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力道大得硬生生让穿了高跟鞋的周嘉鱼离了地:“不是你想的那样。”
海蓝酒店是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常常承办一些高级会议和接待国外的客人,安保工作很强,周嘉鱼开车到那里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两点。
他把嘴唇贴在她的头发上,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跟你说。”
去赴约之前,她给自己做了万全的准备,衣着是简单的线衫和牛仔裤,背着随身的包,包里装着自己独居时一直备着的防身喷雾和一把刀。
“你放开我!!!”周嘉鱼剧烈地挣扎,拼命用手去抠王谨骞的手背,说话间都带了哭音,“王谨骞,我觉得现在最让我觉得侥幸的,就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过一辈子。”
在家犹豫出神地想了一个上午,周嘉鱼终于决定去赴约。
一句话,让王谨骞钳制着她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
雷家,原野,陈姓男人,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不得不说让哪怕向来不轻易关心别人的周嘉鱼也有了强烈的好奇心和知晓欲,她迫切地想知道这通电话的真相,也无比忐忑地希望王谨骞对她说的所有,都是真的。
漆黑的眼底有愈演愈烈的风暴在聚集,王谨骞放开她:“你说什么?”
可是如果是王谨骞,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我说我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我从来没想过跟你过一辈子。”周嘉鱼昂着头,把话又重复了一遍,看着王谨骞倏地暗下去的脸色,心里快意。
王谨骞和今早电话里的那个人,其中一定有一个人是说谎的。
他怒极,神情却异常冷静:“你再说一遍。”
王谨骞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按电梯下楼。待电梯门缓缓合上,周嘉鱼靠着门板,神色骤然黯了下来。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她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说。
上班时间快到了,接他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楼下,周嘉鱼起身给王谨骞拿外套,不忘在门口搂着他的脖子让他抱了抱自己:“早点回来啊。”
周嘉鱼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跌跌撞撞地退着往门口走。
周嘉鱼给他递过去一张纸巾:“不用了,我让愿愿陪着我去一趟就行了。”
真疼啊,疼成什么样呢,周嘉鱼紧紧地攥着手,险些把自己掐出血来,有句成语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心如刀绞。
王谨骞没想到周嘉鱼还惦记着这事儿,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事儿,不都跟你说了吗,就是普通惯犯,这会儿该都关到拘留所了,你要是害怕就等着我下班回来跟你一起去。”
王谨骞的办公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鞋跟踩下去,周嘉鱼身子不稳地向后歪了歪,可是脸上竟然还有丝明快笑意:“趁着我们还没到违心谈婚论嫁的时候,所以王谨骞,什么都还来得及。”
“没有。”周嘉鱼摇头,“我今天想抽空去老房子那边把东西搬过来,昨天在阿姨家没敢细问,真的没什么事儿吗?人都已经抓起来了?”
你放弃我,放弃我一片狼藉的未来和名声,放弃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明天究竟会是什么模样的人生,你现在脱手还来得及。
“还行。怎么,你有事?”
好像这一扇门就是两个世界,她一旦迈出,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嗯?王谨骞低头咬了一口煎蛋,心说搞垮一家上市企业应该算不上忙吧……
他依然是这扇门内杀戮决断手握重金大权的执行官,她也还是那个恣意谈笑来去自如的周嘉鱼。
两人餐桌上面对面坐着,王谨骞不爱喝牛奶,早餐通常都是周嘉鱼用五谷杂粮打的浆子,周嘉鱼盯着他把杯里的豆浆喝掉,平平淡淡地问道:“你最近工作很忙吗?”
那扇宽大厚重的木门缓缓合上,屋内男人越来越模糊愤怒的脸渐渐变成一道缝隙,最终彻底掩盖在门后消失不见。
周嘉鱼吓了一跳,手里还攥着手机,她转身朝王谨骞笑了一下,把熨好的衬衣递给他:“没想什么,换了衣服快吃饭。”
周嘉鱼低头匆匆离开,长发遮住她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她险些与门外一个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的男人装个正着。
“想什么呢?”
屋外的人来不及反应,“周小姐”三个字刚从嘴边喊出,就被屋内一声巨响吓得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那声巨响,引得相隔一个走廊的秘书室众人纷纷出来探问。
王谨骞出来的时候,周嘉鱼还背对着他在发呆。
江衡震惊地看着周嘉鱼头也不回的方向,站在门口呆若木鸡,再也不敢进到王谨骞的办公室。
还没等周嘉鱼说什么,电话啪的一声被挂断了。
“杜……杜先生,要不要我让人去追周小姐回来?”
“我相信您一定特别想知道真正做这事的人到底是谁,下午两点,我准时在酒店等您,希望您能一个人前来,这是我们对对方最基本的信任。”
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往周嘉鱼离开的方向走了两步,镇定地拒绝:“不用,楼下有人等着,应该不会出事。”
对方呵呵笑了两声:“周小姐爽快,但是您也不必担心,我姓陈,是雷家也是原先生的助理,之所以约您出来真的是有些话不合适在电话里面说,有些东西还是您亲眼见到更好。
江衡为难,回头朝着那扇木门望了望:“那我带您去见王总?”
周嘉鱼感到自己有点烦躁:“你到底是谁?有话就大大方方地说,别卖关子行吗。”
杜姓先生与江衡对视,了然一笑:“这个时候进去……只怕时机不太对啊……”
周嘉鱼熨衣服的手慢慢停下,一下紧张起来。浴室的水声哗哗响着,显然王谨骞没听到这番对话。
江衡认命地叹气,只怕自己敲了这扇门以后,辞职信是非写不可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想知道家里为什么会被盗吗?还是说,你真的相信了你先生给你的说法,不过是什么惯犯盗窃?”
三声叩门,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王谨骞的一声怒吼:“滚!!!”
周嘉鱼顿时警觉起来:“你哪位?”
深蓝色西装男人淡定地摆手,示意江衡离开。手搭在银质拉手上,男人信步而入,一派从容自得。
“周小姐,关于你家被盗的事情我希望能跟你面谈,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下午到海蓝酒店2301房间,我在那里有事请要办,刚好可以抽时间跟你见一面。”
王谨骞站在办公室中央,脚边一地碎片,脸上森然的冷意尚未褪去,眼神里带着浓重的戾气看向来人,十分不友好:“谁?”
电话号码是一串很陌生的数字,电话那端也是周嘉鱼完全不熟悉的声音。
双手习惯性板正笔直地垂放在两侧,深蓝色西装男人斯文礼貌地自报家门:“杜长遇。”
当时王谨骞正在浴室里洗漱,她在客厅给他准备今天要穿的衣服。
男人目光落在屋内环视一周,心里暗叹不愧是资本家,好品位:“小王先生,有人请你去楼下的茶馆里谈一谈——”
周嘉鱼今天起床的时候,莫名其妙接到一个电话。
王谨骞终于抬眼正视他,他一身蓝色正装,可却没有生意人的气质,眼光落在杜长遇的领带和那公式化的笑容上,王谨骞心底清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