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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路途遥远,与你同程但盼不辜负

江助理跟着王谨骞这么久,多少也长了点儿眼力见儿,马上微笑着告辞,转身毫不留情地取消了老板半个小时后和一家合作公司的午餐会。

王谨骞回头给了江同学一个赞赏的眼神,挑了挑眉毛。

何姿还站在刚才的位置,出神地盯着刚才被王谨骞随手扔下的那份文件,上面精细详尽的图表,是她花了两个小时才画完的。

江助理见老板难得脸上带了点笑模样,赶紧昂首邀功,是我带周小姐上来哒!!是我!!

何姿快速收好表情,微笑地看着两人,刚才周嘉鱼一直站在外面,被江衡挡住了半个身子,这下她被王谨骞大大方方地牵着进来,何姿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王谨骞没答话,反而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里走:“进来说。”

因为周嘉鱼手里拿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只包。

周嘉鱼站在门口,拘谨地和他解释:“刚好在这附近吃饭,想着离得近就过来看看你。”她往他身后又快速扫了一眼,有点进退两难,“你在忙吗?”

那只王谨骞为了买到手不惜重金砸下豁出面子去买的,女士包。

他一扫之前的阴霾情绪,神采飞扬。

深色细腻的皮子被周嘉鱼五根细长白皙的手指捏着,形成一种强烈反差,却也出奇地好看。好像这东西,压根就是她的。

“你怎么来了?”见到周嘉鱼,王谨骞飞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她走去,脸上有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惊喜。

何姿在王谨骞的私事上已经吃够了亏,所以聪明如她,当下不问也不停留,反而转身细心地把桌上的文件一一收好,作势离开,像一个再熟稔贴心不过的同事:“王总,你有客人我就先回去了,这份报告下午再来找您谈?”

她手里还提着从餐厅给王谨骞带的午饭,站在气氛严肃的会议室门口,显然有点格格不入。

王谨骞心里迫不及待想和周嘉鱼独处,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周嘉鱼站在江助理身后,迟疑地看着被自己打断的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何姿离开,路过周嘉鱼身边时礼貌地和她点头,心里默默记住了她身上用的香水味。

何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心里有丝骄傲,也有丝不确定。

待会议室的大门被重新关上,王谨骞立刻一改刚才的正经严肃,十分狗腿地回身一把抱住周嘉鱼。

敢在王谨骞上班的时候来找他,这关系非亲即贵,亲戚……何姿跟王谨骞在美国共事三年,就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姐妹,贵……她目光落到周嘉鱼的一身儿穿戴上,倒还都是不咂舌也不廉价的牌子。

他眼角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有三天没见到她了,原本想着今晚有时间去她家里看看的。

周嘉鱼从小练琴,仙气飘飘虽不敢说,可是与生俱来的淡然大气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了?嗯?”他不老实地把头拱在周嘉鱼的颈侧,熟悉好闻的味道让王谨骞紧张了一上午的神经得到放松。

何姿同样趁着回头这短短的几秒把周嘉鱼打量了个遍。

“你少来。”周嘉鱼推开王谨骞的头,蹙眉看着他,意味深长,“工作这么忙啊……忙到午饭时间都要和人谈工作?”

她一身职业套装站在王谨骞身边,两人距离颇近,何姿眉眼偏秀气锋利,配上一头精干的短发,让周嘉鱼没来由就觉得,这人,跟王谨骞气场太像了。那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标准的白骨精一枚。

何姿临走前与她面对面的眼神怎么都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来看他的那种紧张心情也被何姿刚才与他熟悉的讲话语气弄得烟消云散。

这是周嘉鱼看到何姿的第一感觉。

同样是女人,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来自对方身上的挑衅和判断,尤其是敏感的周嘉鱼。

漂亮,是真漂亮。

王谨骞抱着周嘉鱼不撒手,自觉老实地交代,语气恳切:“那个……投行的投资顾问,来找我看一份报告,没别的。”

都说女人和女人之间有一种奇异的气场,尤其是两个同样水准的女人,这种气场能让她们一秒钟分辨对方是敌是友。

投行冷气很足,吹得周嘉鱼两只肩膀都有点冷了。王谨骞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不同于往日,袖口两边镶的都是金色扣子,站在会议室里衬得他越发挺拔。

听闻门口有声音,一直背对着大门的何姿转过身,恰好与正在往里探头的周嘉鱼看了个正着。

从她在一楼大堂踏入这块领土开始,这个地方给周嘉鱼带来的惊讶不是一点半点,尤其是刚才在门口看到王谨骞那一刻,他专注又疲倦的样子和往日里与自己笑嘻嘻的王谨骞,简直判若两人。

王谨骞从早上来上班一直到现在,始终都待在会议室没动过,何姿从楼下上来找他的这个时间,是大家都去吃午饭的时候,何姿急着把自己新做的报告给王谨骞参考,两个人一时就在会议室里谈了起来。

那感觉,她与这里格格不入,而他是这里的一切的中心。

所以周嘉鱼来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她和王谨骞商讨下午执行方案的一幕。

周嘉鱼不说话,王谨骞舔了舔嘴唇越发没底气,生怕她不高兴:“真的,就是同事。”

何姿是一个很会反省自己的人,知道今早自己情绪太过激动,所以整个上午她都在领着团队找弥补的办法,期间连口水都没喝过,相较于身体上的疲惫不堪,她更不想让王谨骞看轻了自己。

他越这样解释,周嘉鱼心里越闷越烦躁,好像自己很无理取闹,其实明明是来看他的不是吗?

短短一上午,投行上下就像拧了发条似的冲劲十足,先是赶在开盘前大量放出外汇储备,然后迅速拉动股指,到了午休之前,情况已经从连续下跌的绿线变为基本持稳。

她呼出一口气,挣开他的手,把带来的东西搁到桌上:“我知道啊。”

投行员工都是长期在国内面临这种半死不活的股市状态,甚少能走出思维禁锢的怪圈,现在王谨骞提出的这个方法,瞬间让众人醒悟。

周嘉鱼抿了抿唇,心软下来。都快下午一点了他还在工作,看他的神情,好像真的挺累的。

王谨骞的做事原则,既然当不了救世主,就只能做小人。他没法让这种糟糕的局面得到任何缓解,就只能明哲保身。

纸袋里装的是一份焗饭和她刚才路过超市买的水果,周嘉鱼回头问他:“吃午饭了没?”

似乎察觉到气氛太过压抑,王谨骞拍手惊起大家的注意,难得大发善心一把:“基金私募卖不出去,融资爆仓,谁都想躲开这个风险,但是有风险就要有承担的意识,造成这种局面和你们无关,也不止我们一家,没什么大不了的,投行的外汇储备还很充足,先暴力拉动你们手头做的这两只,下午之前,全部清掉。”

王谨骞雀跃地摇头:“没有。”

会议室内开会的高层大气都不敢出,见到投行向来最受器重的何顾问都在老板那里吃了瘪,更没人敢开口说话。

哼!和年轻貌美的女同事谈工作谈到忘了吃饭啊……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不应该是冷静地找到事情恶化的缘由提出解决办法,然后再谈最后这一步吗?怎么现在,竟然这么不理智,竟然被王谨骞当众指出了自己犯的这种可笑错误?

“早上开晨会起晚了,连早饭都没吃。”纸袋里隐隐还有芝士的香气冒出来,王谨骞凑过去从身后抱着周嘉鱼,把下巴抵在她肩窝,“给我带的?”

何姿尴尬地攥着胸牌重新坐下,神情懊恼,恨自己为什么遇事如此不冷静。

昨天他好像确实回家很晚,通电话的时候都已经几近凌晨一点。周嘉鱼在心里默默算了下,他这应该是只睡了几个小时就来上班了。

何姿被他当众斥责,一场英勇就义的承担瞬间变成了一个没了分寸的员工在跟老板闹脾气的戏码。

锡纸包着的焗饭还很热,周嘉鱼捏住一角给他拿出来,觉得自己刚才对他有点过分,潜意识地偏头蹭了蹭他的脸:“那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该你承担的部分一点也不会少,但是投行并不接受一个在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就要提出辞职的投资顾问。”他目光落到她精致美甲下方按着的胸牌上,平静地说道。

勺子都是用消毒纸巾包好了的,闻着香味儿王谨骞还真有点饿了。他拉着周嘉鱼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把刚才问的话又问了一遍:“怎么今天跑这儿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他这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不要越权。

本来主动送上门周嘉鱼就够别扭的了,如今被他这么说出心里事面上更加挂不住。周嘉鱼给他把勺子塞到手里,恶狠狠地看着王谨骞:“快吃!哪儿那么多话!”

“何小姐。”王谨骞敛起表情不悦地出声提醒,“投行的现任执行官,目前好像还没有任何变更。”

她嘴硬,王谨骞心里暗爽,也不再蹬鼻子上脸,笑嘻嘻地闷头认真吃起饭来。他右手握着她的手,左手拿着勺子大快朵颐。

何姿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接道:“可是是我提出的这个……”

他最是在吃上面挑剔,原本打包的东西周嘉鱼还怕他吃不惯,现在看他这样捧场,周嘉鱼心里酸酸的。

一直背对着众人专心看投影的王谨骞终于有了丝松动,无声地将椅子转过来,朝着大家的方向,看着何姿似笑非笑:“最终的执行方案是我签的,为什么要你承担责任?”

她回握住他的手,安抚地拍了他两下:“给你带了水果,你先放开。”

不把与自己相关的一切糟糕结果推给别人,这是何姿毕业以后踏入职场学会的第一个信条。

袋子里有火龙果和葡萄,天气燥热,男人向来都是想不起吃些水果消火气补充维生素的,周嘉鱼拿着水果走到会议室角落的垃圾桶旁边去处理,火龙果没法切,她就做贼心虚地偷偷咬了个小口把皮剥掉,认真仔细。

她站在会议室明晃晃的灯光下,一身黑色职业套装,缓缓摘下自己脖子上戴着的投行胸牌,话说得不卑不亢:“我愿意为此,承担一切责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屋里早已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她把弄好的水果整齐地码在新买的保鲜盒里,正要起身,毫无防备间,两片温热的嘴唇将她袭了个措手不及。

“王总——”何姿抢在江助理前头,率先站起来表态,“出了这样的事故是我的责任,我没有及时对对方公司整合之后的情况进行反馈,导致出具了错误的风险报告,让投行遭受损失。”

王谨骞故意放轻了声音逗周嘉鱼,她在墙角剥葡萄剥得认真,背对着他偶尔会趁人不注意往嘴里塞上两颗,起身的时候,嘴边还留着吃葡萄沾上去的汁水。

这样熬人的场面大概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江助理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声提醒他:“王总……”

这冷不丁一回头就让人给堵了个正着,周嘉鱼手里的东西险些给扔了。

老板越是安静,底下坐着的人就越心慌。

王谨骞亲过来的姿势十分不要脸,整个人半蹲着倾身压过来,周嘉鱼惯性地后躲,正好中了王谨骞下怀,让他顺理成章地把人给按在了地上。

今天一早投行召集高层开紧急会议,面对市场上诸多棘手的问题,王谨骞倒没有表示出多着急,反而坐在会议桌尽头泰然自若地看起了开盘走势图。

他刚吃完饭,口中还有芝士浓郁的味道,他吻得急切又毫不讲道理,恨不得把周嘉鱼饱满柔软的唇瓣吃下去才肯罢休。两个人接吻也有几次了,但是从来都不是这般,周嘉鱼仰面躺在会议室厚重舒适的地毯上,怕把刚剥好的水果弄到地上不得不高举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半安抚地推在王谨骞的肩上。

报告是她一手撰写,评估也是底下人经过多番考察之后才下的定论,可是面临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何姿就是心理素质再好也依然觉得自己颜面无存,更是觉得,在王谨骞面前,砸了自己在美国多年攒下的招牌。

有句老话说得好,饱暖思淫欲啊。

最近投行事情颇多,接连两笔收购重组的业务都遭到了重创,股市大盘不稳,点数持续下跌,由投行整合上市的大部分股票一夜之间纷纷跌停,使得之前的巨额投资面临亏空,首当其冲要为此承担责任的,就是何姿为首的风险评估团队。

两个人三天没见,不知道周嘉鱼怎么样,反正他是想她想得厉害,看到她突如其来站在会议室的门口,心里那种惊喜是王谨骞怎么说都说不出来的。

王谨骞看见周嘉鱼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稳稳拿在手里的文件都抖了抖。

尤其是在她见到何姿之后明明很郁闷又不肯说的样子,那情绪里头,有点别扭,有点醋味儿,还有她执拗不肯承认的在意。

他话音未落,只见江助理一脸便秘表情地站在门口,微微把位置让出了些,露出身后的周嘉鱼:“王总,周小姐找您……”

“生气了?”王谨骞长手长脚地压制着周嘉鱼不让她起身,在她唇上厮磨,声音低哑地问她,一直穿在外面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脱了,里面只有一件浅灰色的薄衣。

大概是听见门口有声音,王谨骞漫不经心地拿开文件扫了一眼:“什么事?”

“有一点……”周嘉鱼被他这么按着,虽然不舒服,也还是仰头尽量乖顺地依他,不愿撒谎。

在他旁边,一位背影纤瘦窈窕的女人正在微微弯腰低头跟他说着什么,从周嘉鱼的角度看去,女人挡住王谨骞的半张脸,好不亲密。

王谨骞闷笑,吻得更深了些。

江衡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长达几米的黑色会议桌,相应的几十把皮椅前都统一搁置着烫金的姓名牌,在会议室里间尽头,王谨骞一只手拄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额头,眉头紧锁地看着一份文件,好似十分疲惫。

可是吻着吻着,势头就不对了。

大概过了几秒,才从里面传出王谨骞一声低低的,周嘉鱼再熟悉不过的声线:“进来。”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连身裤,王谨骞在她腰外侧寻摸了一圈愣是没找着入口,周嘉鱼脑中警铃大作,上回他送自己回家俩人也是这样在车里告别,他中途想耍流氓奈何自己穿的是一条高腰裤,怎么都没能得逞,他当时又急又恼干脆就用力拽了她几颗扣子下来。

骨节敲在厚重的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周嘉鱼站在江衡身后,能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里激烈快速的心跳声。

裤子坏了还能用衣服遮,今儿个这身衣裳要是再被他耍小性子给撕了,那周嘉鱼就没脸见人了。

中午,铺满厚重地毯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秘书室的一间办公室内依稀传出打字办公的声音,江助理引着周嘉鱼走到一条行政走廊的尽头,跟她指了指一扇宽敞的红木门:“王总刚开完会,正在里面和投资顾问谈一桩业务,我带您进去。”

王谨骞的呼吸喷在脸上,周嘉鱼能感觉到越发粗重,他手抓在她腰部往上一点的地方,正要用劲儿,周嘉鱼忽地睁大眼,异常主动地拖着王谨骞的舌头咬了下去。这一口,不轻不重,却也让王谨骞疼得猛地放开了她。

高管会议室在第二十九层,紧挨着王谨骞的办公室。

周嘉鱼见过他脾气上来瞬间不理智的样子,看到王谨骞捂着嘴愤愤地看着自己,她心有余悸。

投行一层至十层是后勤、行政,十层至二十层是销售、业务、公关几大部门,二十层以上,则是投行所有高管的办公所在地。

“你怎么什么地方都能发情!属猪的吗?!”周嘉鱼羞愤地在他肩膀踹了一脚,唇边水光潋滟,眼底还有未散的春光。

周嘉鱼知道啥叫作骑虎难下了……她谦逊礼貌地跟前台小姐鞠躬道谢,然后硬着头皮随着江助理走进了,传说中只有小威尔先生一人才能乘坐的,私人电梯。

“什么什么地方?”王谨骞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心头火烧得正旺,咬牙切齿地看着周嘉鱼,“你就不能穿几件正常衣服吗!”

这个时候是给老板溜须拍马的好时机,江助理掏出自己的门禁卡啪的一声刷开了门禁,乐得跟朵向日葵似的:“在在在,刚开完会正休息呢,我带您上去。”

管他什么地方,反正不都是老子的地方!咬得疼死了!

周嘉鱼对江衡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王谨骞的助理,于是尴尬地点头:“是,他……在吗?”

周嘉鱼撑着地站起来,离他八丈远,有点无力:“这是你会议室啊……”

江助理笑得亲切:“周小姐你好,来找王总吗?”

王谨骞茅塞顿开:“原来不愿意在会议室啊,那办公室也行啊!!”

一个能让王谨骞干出这么多荒唐事的人就是打死江衡他也是不敢怠慢的。

周嘉鱼忍无可忍:“王谨骞你的脸皮在哪里!在哪里!”

这不就是老板任职会那天带着跑路的那个女大提琴手吗!!这不就是导致老板鼻青眼肿蹲号子的始作俑者吗!!!这不就是老板最近忙得四脚朝天也要抽出时间打电话腻歪几分钟的神秘人吗!!

王谨骞镇静地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冷笑一声:“脸皮?早在生下来的时候就还给我爹妈了。”

周嘉鱼的五官要是单个拎出来哪个都不出奇,可是那身高、气质组合在一起就有一种让人过目难忘的本事,她今儿个穿着连身裤,高挑修长的身材被修饰得无懈可击,明艳的脸虽然没有多夸张的妆容,但是江衡几乎一秒钟就把周嘉鱼给想起来了。

周嘉鱼把刚才一直护着的水果扔给他,干脆不理会他的话,跟哄孩子似的:“别闹了,快吃掉。”

当助理的都有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本事,尤其是在王谨骞这种高压变态的手底下干活的助理,脑容量必须堪比八核电脑,有关老板的一切都不敢随意清理内存。

这两天闷热,快要过伏天了,王谨骞天天这么工作,上班也没个规律的时辰,周嘉鱼看着王谨骞听话地吃东西的眉眼,心里又软又疼。

这姑娘!我认识啊!

难伺候的这位爷咂巴咂巴嘴,那么大个儿的火龙果吃了一半就扔给周嘉鱼,一脸嫌弃。

江衡闻声走过来,客气地跟周嘉鱼致意,抬眼这一看,江助理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周嘉鱼也不强求他,把吃剩的东西打包收拾好,温声询问:“还有时间吗,要不你找个地方睡一会儿?”

前台美女也是个善解人意的,看见江衡忙跟他打招呼,微笑着跟周嘉鱼介绍:“小姐,这位是王总的助理,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情可以和他说,重要的话他一定帮您转达。”

离下午上班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王谨骞琢磨着跟周嘉鱼打商量:“那你陪我去办公室?”

这个时候给王谨骞打电话让他下来接人实在是不太明智,何况惊喜啥的肯定也就没有了,周嘉鱼正一筹莫展打算默默打道回府的时候,王谨骞的御用大助理江衡江同学从一楼大厅打卡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同事。

“不了,你吃好了我就回去了。”

周嘉鱼挠了挠头,预约这玩意儿……还真没有。

“那算了。”王谨骞遗憾地叹了口气,拿起车钥匙欲跟她一起走,“我现在把你送回去,回来正好下午上班。”

前台的三位美女训练有素,十分专业,回答周嘉鱼的话却是电视剧里千篇一律的台词:“不好意思小姐,请问你有预约吗?”

周嘉鱼拿包的动作犹豫,又把手收了回来。她发现王谨骞真是有一种不管她怎么样他都能让她迅速败下阵来的本事。

周嘉鱼也不知道王谨骞这个时候在不在公司,只能冒昧去前台打扰。

“那我不走,你也别送我,等你睡好了我下午自己回去,这样行吗?”

布鲁士威尔投行是CBD商圈中少有的占用一整栋写字楼做办公地点的公司,听说是由美国总部出资直接拍卖下来的,能有这样的大手笔,公司规模自然也不会小。一进旋转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整排打卡门禁,整个大堂十几部电梯,正在依次有序地运行。大堂装修得简洁不失精致,抛去过多夸张浮华,处处透着现代特有的科技感。

王谨骞想了想,又想了想,勉强点头同意。

周嘉鱼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纸袋,眼睛一闭,大着胆子往一楼的前台走去。

周嘉鱼和王谨骞从直梯一路回到办公室,王谨骞被周嘉鱼赶着去里间休息,休息室的床上还有他换下的两件没洗的衣裳,床头柜上头充电器、电池、水杯乱扔一气。

高耸入云的大厦,BWIB四个字母低调稳重地落在顶部,有一种无声的磅礴大气。正值中午,有不少衣着光鲜的白领手端着刚买的咖啡进出,气宇轩昂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就差给自己脸上挂上“精英”俩字儿了。

周嘉鱼一面帮他整理一面碎碎念:“一个休息室你都住成这样你家里得什么样?”

周嘉鱼提着包装精致的纸袋站在布鲁士威尔投行大楼下的时候,心里还在打鼓。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主动一点,多付出一点。这句话就像一个警示牌一样瞬间点醒了周嘉鱼,现在想想,好像自从王谨骞和自己在一起之后,自己真的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周嘉鱼懒得理他,转身要去洗手间把脏衣服塞进去。王谨骞不干,说什么都要她在旁边看着自己睡。

褚唯愿翻了个白眼,已经自作主张地招呼服务生给王谨骞点外卖:“谈恋爱嘛,哪儿那么多合适不合适,你总不能等他有时间主动去找你你才和他见面啊,主动一点,多付出一点,我就不信他敢不高兴。”

时间本来就少,周嘉鱼不想耽误,就靠在床头陪着他催他快点闭眼睛。

她怕这样突然出现会打扰他,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

他也是真累了,没多大会儿就抱着她的胳膊睡沉了。

周嘉鱼犹豫不决,总是觉得不妥:“这样不好吧,连招呼都没跟他打就这么过去,不合适。”

休息室内昏暗的灯光下,周嘉鱼看着王谨骞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惆怅。

褚唯愿看了看表,帮她做决定:“现在十二点,甭管什么公司都该午休了。我记着纪珩东跟我说过,这地儿离王谨骞的公司不远,你带点吃的正好给他送过去,一准儿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很想很想在这个短暂静谧的,只属于两人的空间里,窝在他怀里说:王谨骞,我听你的话,就要把小月亮送回去了呢。

什么逻辑!褚唯愿拍案而起,义愤填膺地教育起周嘉鱼:“他没时间找你你就去找他啊!管他方不方便呢!他回家晚不合适你就去他公司,顺便探个班侦查一下,现在你是他女朋友,女朋友见见自己男朋友有什么不可以的?”

江助理送周嘉鱼上楼以后,底下约好一同去吃午饭的同事一直在楼下等,彼此心中的八卦因子跃跃欲试。

周嘉鱼戳着盘子里的牛排有点丧气:“怎么见?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方不方便见面啊……”

等江衡一下楼,一帮大男人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去。

褚唯愿听了觉得不可思议:“那你也不去见他?”

“说说,说说,是不是王总的情儿?”

他这几天特别忙,一周也就见过一次面,在她排练结束之后一起吃了顿晚餐,他把她送回家之后又匆匆赶回公司开会,其余时间只通过电话聊了聊天,每次还都是接近凌晨,她都困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才打来。

“看着盘儿挺正啊!”

周嘉鱼被褚唯愿问得一愣,好像还真的……什么都没做。

“那个头儿,那身条,真是没谁了。”

“到底有没有嘛!”褚唯愿好奇,盯着周嘉鱼乱瞟的眼神不放,半天才挫败地得出结论,“那这都一个多星期了,你俩就什么也没干?”

江衡被人簇拥着往地下餐厅走,头一回受到这么多关注,连今天的午饭,都有前台小妹主动给他打好了送过来。

周嘉鱼听得羞赧,拿起杯喝了一大口冰水,美目怒睁:“你年纪轻轻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投行的食堂是被一家四星级餐厅承包的,口味不错,有时候王谨骞中午没有公事外出的时候也会下来和员工一起吃饭。江衡看着光牛排就装了两块的盘子,开始跟大家卖起了关子:“这个这个……那姑娘是王总……”

她听话地改了口,一脸八婆相:“你和谨骞哥哥最近有什么动态没有?那个了吗?”

“江助理!”

褚唯愿朝周嘉鱼做了个鬼脸,小声咕哝:“才在一起几天啊……就往敌人阵营倒戈了。”

大家正竖起耳朵听,一道清脆娇媚的女声打断了他。

“别总孙子孙子的行吗!!”周嘉鱼不满地敲了敲褚唯愿的脑门,护犊子的心理开始作祟,“好歹大了你几岁呢,规规矩矩叫声哥又不会少块肉。”

只见何姿拿着餐盘站在大家身后,正端庄地往这儿走来。

“啊?!”褚唯愿吃惊地瞪大眼,对王谨骞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孙子可以啊……”

何姿在投行里是数一数二的难打交道,虽然工作能力、办事效率都是所有员工里屈指可数的,但是鉴于她是之前在美国就跟着王谨骞做事儿的,大家对她都有些忌惮,说话不那么随心所欲。

周嘉鱼想了想,老实坦白:“王谨骞送的。”

“这么高兴,大家都在聊什么?”

“看皮子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存得很好也没什么磨损,这扣子是个稀罕物,肯定不是山寨货,款式现在应该再也找不到了,哪里搞到的?”

“啊……那个改天我再来找你啊!”

周嘉鱼把包递给她看,褚唯愿左摸摸右看看,爱不释手。

“呃,江助理,我们财务部的报告下午给你送过去好吧?”

褚唯愿大学四年的服装专业让她多多少少带了些职业病,看到什么好看的衣服、包包、鞋子总是迅速在大脑里搜索相关信息。

“何顾问,你们慢吃!我们吃好了!”

褚唯愿笑嘻嘻地跟周嘉鱼挤眉弄眼,打量到她今天拿着的那只绿色包包眼神一亮:“你新买的吗?好漂亮!!!”

原本的八卦中心瞬间作鸟兽散,纷纷找借口离开,可是耳朵,还是若有若无地往一个方向听。

“嗯……”褚唯愿咬着吸管若有所思,“反正就是不一样了嘛……以前你哪里会这么善良好说话,还劝我别跟同事红脸,不教育我主动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何姿笑笑表示毫不在意,顺势坐在江衡旁边。一张餐桌上,除了她俩以外,就剩对面两个男同事。

面对褚唯愿的调侃周嘉鱼微哂,可还是止不住带了笑意:“你个小丫头连个正儿八经的男朋友都没谈过,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倒是说说,我哪里就不一样了?”

先是浅斟了一口咖啡,何姿貌似无意地活络气氛:“听你们刚才似乎在聊周小姐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嘉鱼姐,你有没有觉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难怪人家说恋爱是女人成长的最好方式,这才几天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

“看我干吗?”

何姿夹了两根蔬菜送入嘴里,兴致盎然:“周小姐是王总的朋友?”

褚唯愿笑嘻嘻地盯着她,看得周嘉鱼直发毛。

江助理温和地推了推眼镜,语不惊人死不休:“是女朋友。”

周嘉鱼往她盘里添了些蔬菜,不忘嘱咐:“总觉着那地方不适合你,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上了班以后可别像在学校似的天不怕地不怕了,多长个心眼儿,跟同事搞好关系,凡事忍让一些,当然也别让人欺负了咱。”

正在吃饭的员工听见这话无声地交换着眼神,惊讶全挂在脸上。

褚唯愿是让家里惯坏了的,从小养尊处优,刚出大学校门对一切都还是未知懵懂的样子,周嘉鱼虽说长了她几岁,可是要按真正步入社会的经验来说,她还不如褚唯愿呢。

何姿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女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然呢?”小姑娘兴致缺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先去那里熟悉熟悉,以后有什么更好的机会跳槽也来得及啊。”

女人知分寸才是最可爱的,江衡虽说比何姿小了一级,可是听她这么质问自己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我才是老板贴身的小蜜蜂好吗!!!我才最有发言权啊!!

“想好了,真要去那家杂志社工作?”

“那个时候何小姐您还没来,王总回到国内参加任职会的当天,这位周小姐是当晚演出的大提琴手,看那样子,两人似乎是老相识。”

俩人约在CBD商圈附近新开的西餐厅。褚唯愿早到了几分钟,特地给周嘉鱼点了她爱喝的冻奶茶。

察觉何姿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江助理满意地往下说道:“王总那次在工体那边受伤也是因为周小姐,还有上次提前从香港飞回来,就是为了赶在周小姐的比赛结束之前去接她。”

大学毕业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一听到“暑假”这俩字儿周嘉鱼依然很高兴。中午约了褚唯愿一起吃午餐,小姑娘也是面临着本科毕业找工作这么个当口儿,想跟周嘉鱼商量着一起出出主意。

他话音刚落,有人噌噌噌跑过来火急火燎地放消息:“快快快!王总送那个大美人往外走呢!俩人有说有笑的,王总一直搂着那姑娘,正在车旁边腻歪着,千载难逢不看可再也没有了啊!!!”

眼看着盛夏过去一半,乐团因为前一阵子大家紧张备战特地大发慈悲给各位同学放了半个月的暑假。

王谨骞甚少让员工知道自己的隐私,现在有这样一个好机会大家自然不会放过,不管是没吃完的还是吃完了的,统统交了餐盘假装上楼打卡,路过一楼的全玻璃大厅时,眼神都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往外扫。

王谨骞开怀大笑,让纪珩东吃了瘪心情很是愉悦,两个自小就厮打在一起的大男人你一脚我一拳地闹起来,脸上却都是想到某个人时才会有的温暖神情。

只见王谨骞正为周嘉鱼拉开车门,脸上春风和煦。

纪珩东噎住,脸色一变,脑中第一时间蹦出来的竟然是隔壁小邻居那张脸。

转眼间,热闹的餐厅里顿时只剩下寥寥数人,何姿慢慢放下筷子,忽然喃喃自语起来:“这样啊……”

气氛似乎太过沉重,王谨骞笑着调侃纪珩东:“我记着……那时候你也是单身啊,怎么没考虑考虑?”

原来他一直捧在心上的人,也没她想象得那么强大。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大提琴手而已。

纪珩东说得严肃真诚,王谨骞明白,转身跟他碰了一拳,有些话不言而喻。

小月亮要走的事情没有征兆,却也不出乎意料。

“后来我们有时候胡扯还真考虑过你俩,但是那时候你正跟那个蓝眼睛模特在一块,小威尔的名头在美国叫得那么响,我们谁都没敢提,怕你觉得我们乱扯红线儿给你添麻烦,毕竟小鱼儿当时那情况确实挺糟糕的。可是万万没想到啊……”纪珩东幽幽感慨了一句,“你俩还真就成了。骞儿,咱们兄弟一起长大,她过得什么样大家都有目共睹,好好对她,姑娘人不错。别到最后……你俩散了,咱们这帮人可就凑不齐全了。”

周嘉鱼心里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来得这么快。虽然之前几次从南方传来过几次消息,可是周嘉鱼都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其实也不是置之不理,而是面对那些曾经抛弃过小月亮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当初周嘉鱼让那王八蛋甩了的时候,我们几个聚在一起就私底下说过,想给鱼儿找个靠谱的男朋友,不管是这院儿里的谁,只要能让她扬眉吐气一把就行啊。后来咱们这帮人扒拉来扒拉去,结婚的结婚,谈恋爱的谈恋爱,也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说你要在的话就好了。

那是一个下午,她正在花店和小月亮无聊地用包装纸和丝带做手工打发时间,两三点钟的光景,困得周嘉鱼在店里昏昏欲睡。这条街是老街,一般到了这个时候花店向来是没什么生意的,尤其是夏天,可以庆祝的节日不多,因此不少后屋囤积的货都有点蔫。

“挺好。”纪珩东回头认真看了王谨骞一眼,又重复了一遍,“真挺好。

周嘉鱼打着呵欠,百无聊赖地看着小月亮玩儿得开心的神情,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把这个店关掉算了。当初开这个店一是觉得新奇好玩;二是想给自己和这个小姑娘找个容身之所,那个时候年轻气盛,总以为没什么是她周嘉鱼做不成的,可是最近这两年,花店的生意不那么景气不说,一直送花帮着照看小月亮的王伯也因为腰间盘突出住进了医院。

王谨骞自豪地承认:“当然。”

过了这个夏天周嘉鱼就要开始研究生最后一年的学习了,到了那时候不管是课程还是乐团,一定会非常忙,而且小月亮也早就到了正儿八经上中学的年龄,这样下去,对这个孩子也是一种耽误啊……

他举手投降:“行行行,我不提了,咱说点正经的。小鱼儿真答应你了?不是你威逼利诱骗人家答应的?”

她正这么出神地想着,忽然花店的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看岁数都有些年纪了,其中胖胖的中年妇女胳膊上还戴着标志性的红袖标。

纪珩东到现在一想起这笔买卖都忍不住趴被窝里笑,能让王谨骞这么个小诸葛给他当几天壮劳力,实在合算。

人还没进屋,她洪亮热情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姜睿囡是不是住在这里?”

就这么,王先生用收古董的价格收购了众人手中的,赠票。

周嘉鱼抬起眼皮想了想,半天没反应过来,这名儿听着好像挺熟,可是又忘了在哪听过……

“我没那么缺德,要是成了,回头你俩结婚随份子我就不掏了啊……”

中年妇女说话间已经从外头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男人肤色一看就是长期在海边晒过的黝黑,人看上去老实忠厚,穿着不太符合他身份的西装。

“我这张票头等座,花了两千五百块,多了也不管你要,我跟我媳妇的两张,乘十您给报了?”

周嘉鱼从收银台后面的椅子上站起来招呼这位大妈,拍拍小月亮,示意她没事儿。

“我过两天要谈块地,你过来给我当两天苦役我就把票给你。”

“您找谁?”

“不去也行啊,我公司提交到你们投行的那单融资先给办了吧……”

大妈率先自报家门,很有公事公办的腔调和派头:“我是咱们街道办事处管理户籍的,你叫我张主任就行。”

众人妥协,打算公事公办。

周嘉鱼寻思自己也没拆人家窗户扒邻居的墙啊……怎么好端端的惊动了街道办事处的人?

王谨骞满脑子都是老子要告白你们都不能去捣乱的想法,他双手按在桌面上,一一扫过屏幕上的脸,装听不见。

大妈见周嘉鱼是个年轻姑娘,亲切地走近两步说明自己的来意:“这不是上回街道给你发了封公函说一直住在你这里那个小丫头的事情吗,你这也一直没来,正好我们昨天接到S市民政局的电话,要求我们协助处理,今天啊,这个小丫头的家里,来人啦。”

“不捧小鱼儿的场你让她怎么想我们?我们以后怎么面对她?朋友还要不要做了?”

周嘉鱼原本还打不起什么精神,结果一听完大妈的话,睡意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了。

“请问王先生您鬼心眼儿还能再多一点吗,我都答应我老婆一块去听音乐会了顺便给儿子来个胎教,突然不去,我怎么跟老婆交代?”

因为小月亮是她当初从邻居阿婆那里带过来养的,没送过正经的福利院,因此社会保障档案什么的都还留在老家,她妈妈走的那年也什么都没给那位阿婆交代,所以周嘉鱼带着小月亮生活的这几年,用句俗话说,就是黑户,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我们都不去然后您王总一人儿屁颠屁颠地从天而降让我们小鱼儿领你的情,心机不浅哪……”

前一阵子街道人口普查,小月亮自然是一个大问题,街道办事处给周嘉鱼打过几次电话,因为周嘉鱼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支吾着先答应下来,人却一直没敢露面处理这件事。

“你这是,要放招儿了?”

可是,她家里来人了,是什么意思?

电脑上开着多人视频会话窗口,纪珩东一行人听了如出一辙地惊讶。

周嘉鱼蹙眉,狐疑地看着两人,半天不作声。

众人美其名曰高雅音乐俗人一帮无才欣赏,殊不知王谨骞早在前一天就从香港致电,寥寥数字,威胁意味十足:周嘉鱼的演出你们都不许去,谁去了,腿打折。

大妈丝毫没察觉到周嘉鱼眼神里的戒备,反手指着身后的男人催着他往前走一走:“这个就是那丫头的爸爸,老姜大老远从S市赶过来的!快让孩子出来看一看啊。”

周嘉鱼今晚比赛现场,身边发小儿无一捧场,冷座虚席,看得人好不舒服。

周嘉鱼心头一震,刚才她只觉得那个名字耳熟,现在仔细回忆一下,她当时从阿婆那里带小月亮过来的时候,阿婆的确说过,这孩子姓姜。

王谨骞阴阴地看了纪珩东一眼:“别得了便宜卖乖行吗,一共就八张票,你从我这诈走多少钱还用我提醒你?”

大妈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催化剂,让她身后的男人再也抑制不住激动,朴实无华的一张脸上隐隐颤抖,猛地握住周嘉鱼的手:“周小姐,我知道你是好人……养活她这些年……我求求你,让我把孩子带回去……“

纪珩东呼出一口气,大大咧咧地往后一仰:“就说你这孙子不能那么没本事,要是没成,我们这些人的心思可就都白费了,明儿一早我就得找小鱼儿坦白去。”

活了小半辈子的老实汉子自认为腰板硬得能扛起一片天,可是今天竟然对着一个年轻姑娘哽咽出了声。

王谨骞抽了口烟,把烟蒂碾灭在路边:“算成了吧。”

紧紧抓着周嘉鱼的那只手,老茧密布,粗糙不堪。

纪珩东最受不了王谨骞不言不语让人捉摸不透的德行,他单手敲了敲车门:“给句话行吗?大半夜的就拉我出来跟你吹风啊,成不成的你倒是痛快点啊!”

周嘉鱼受了不小的惊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脸色苍白。

两个人把车停在高速公路的一个出口,几近凌晨,道路安静,两个大男人并排挨在一起抽烟聊天,若有所思。

许是动静太大,收银台后头一直蹲着玩儿的小月亮也察觉出不对,她偷偷探出头来看,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着天真和惶恐。

王谨骞捡起块石头就往纪珩东车上砸:“你才是厕所!”

男人看见小月亮似乎更为控制不住,放开周嘉鱼就要朝小月亮冲过去:“囡囡……我的囡囡……”

王谨骞当初玩儿微信懒得想昵称,干脆就把名字的开头字母打了一个上去,于是就能看到他野山坡上一棵树的潇洒头像,配上大大的w,纪珩东发现以后曾经问他:“你这头像和你这名字是啥意思?郊外公厕指示牌吗?”

周嘉鱼心中警铃大作,双臂张开迅速护在收银台前头挡住他,怒喝一声:“你凭什么说你是她爸爸!”

纪珩东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他只来得及看见俩人最后一句对话:谁稀罕看,头像跟个厕所似的。

这一声,不仅喝住了满脸眼泪的沧桑男人,也喝住了周嘉鱼自己。

纪珩东在王谨骞旁边抻着脖子打探,王谨骞机敏地把手机锁屏搁到裤袋里,不忘嫌弃地瞪了一眼纪珩东:“你怎么那么八婆呢?”

她从来没用过这么大的声音说话,就好像身体中忽然迸发出了强大的力量,那种力量,叫作愤怒。

他不是一个会说情话的人,对于一个才刚刚答应和他交往的女孩,王谨骞所能想到的,仅仅是平复她心中那些忐忑不安的小情绪,让她更勇敢一点、更坦然一点地和自己在一起。

周嘉鱼剧烈呼吸着,脸色涨得通红。小小一间花店里花香四溢,屋里站着满脸惊诧的街道大妈,害怕瑟缩的小月亮,神情悔恨的中年男人,还有情绪不稳的周嘉鱼。

说完过了挺久,久到周嘉鱼已经拿了换洗的衣服打算去浴室洗澡的时候,他才又发过来一句话:“不要想太多。”

几个人面对面站着,像对峙,与这花店格格不入。

王谨骞迅速答应:“去吧。”

“你说你是她爸爸,我凭什么相信你?”周嘉鱼眼神凌厉地看着男人,把矛头指向引着这人来的张大妈,“还有你,你们街道办事处核实过这人的身份吗?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赶紧出去,要不然我就报警了。”

周嘉鱼拿着电话在这头撇了撇嘴,刚想说他眼光不错就被他这一句硬生生憋了回去。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歪着头回他:“那我去睡觉了啊。”

大妈没想到周嘉鱼性子这么刚烈,被她这么一质问,捂着心口发誓:“姑娘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但是……你不能不让孩子见自己的亲爹啊,这老姜一准儿是这丫头的爸爸,你说我们要是没这个把握,敢带他来你这儿吗?不信,不信你瞧瞧。”

王谨骞心想在店里跟人家店员为了买一只包争得脸红脖子粗这事儿太没脸,说什么也不能让周嘉鱼知道,他果断否认:“不是,让助理去买的。”

大妈从带着的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周嘉鱼看:“这是他的身份证,还有跟这孩子的妈妈的结婚证、生育证,证件全都在这,你看看。”

周嘉鱼抿着唇偷偷乐,躺在床上和他聊起了天儿:“是你自己挑的?”

此刻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在周嘉鱼眼里都是充满敌意的,她依旧保持着护住小月亮的姿势不变,迅速扫了一眼牛皮纸袋里的东西。

王谨骞秒回了一个耍贱的笑脸,一副只要老婆喜欢我肝脑涂地都愿意的德行。

放在最上头的,是一本老式的结婚证,还是绢布面儿的,摊开的那张纸里面前这个男人和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人头碰着头,女人笑得腼腆婉约,男人笑得憨厚朴实。从照片上看,那个年轻女人的面容,倒还真的和小月亮有几分相像。

刚和王谨骞交往就收下他这么大的一个礼,周嘉鱼咽了咽口水,有点心虚。她闭着眼睛一面催眠自己说我不是为了他的钱不是为了他的钱,一面把包搂在怀里傻笑,等笑够了,她惴惴地掏出手机给王谨骞发微信:“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哦。”

男人颤抖着拿起那叠老旧的证件,祈求地看着周嘉鱼,泪水纵横:“都怪我……当初撇下她们娘儿俩去南方做工,寻思着我在外头干上几年家里就能富裕点,可是我真没想到孩子她妈能带着囡囡来北京讨生活啊……这个女人心狠扔下孩子不说,自己走得一点音信都没有,南方的日子不比北边轻松,我联系不上家里……等知道这事儿的时候,那娘儿们已经跟别人跑了!周小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囡囡的爸爸,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孩子啊!”

从那种难得的皮质再到锁扣上镶嵌的珐琅,周嘉鱼依稀能得出一个结论……这玩意儿,不便宜不说,而且很难得。

周嘉鱼盯着他,慢慢放下两只手臂,双眼含泪:“这些年你一直在找她?她被她妈妈扔掉的时候你在哪?她高烧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的时候你在哪?一句讨生活就能把你这些年对她所有的漠视和抛弃都解释清楚吗?”

所以,饶是十九岁就和各大品牌打交道的周嘉鱼,看见这只包,也有点傻了。

男人嘴拙,被周嘉鱼咄咄逼人的话问得招架不住,越发悔恨自己,直拿手抽自己的嘴巴:“我不是人……不是人啊……”

老头儿都快八十岁的人了,看得周嘉鱼心里也不落忍。她陪着老人家一边吃饭一边也跟着哭,从那以后,周嘉鱼一是为了让这对儿一直疼她的老人放心;二是岁数大了看开不少事情,逢上家家都要团聚的节日,她也会早早地回家陪周景平吃一餐饭,也会出于女孩子天生就爱美的心理在商场刷卡买下自己喜欢的裙子和高跟鞋。

花店的门开着,声音已经吸引了不少走过的路人围在门口看热闹。眼看着场面僵持不下,张大妈试图上前劝周嘉鱼:“好歹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要不……你让孩子跟他爸爸见一见,说说话?”

起初周嘉鱼年少叛逆,也不知是为了跟谁怄气,一分钱都不曾动过,后来有一年的春节,她带着自己在外赚的第一笔演出费去看远在郊外四合院住着的姥姥姥爷,难为胡老爷子风雨闯荡了几十年的人,硬是握着外孙女的手哭了出来,声泪俱下:“孙儿啊,你说你妈就够不让我省心的了,你也不听话,这些年一个人儿在外头活得忒苦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跟你姥姥,要不然我俩就是到了地底下,对你也不放心啊!!”

周嘉鱼冷哼,双肩颤抖:“她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话。”

所以在外人看来,周嘉鱼除了在亲情上有些缺失以外,和这院儿里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好,有一个格外心疼宠溺她的富商姥爷,还有一个对她万般愧疚想要讨好她的爹。

一直站在周嘉鱼身后的小月亮双手死死地攥着裙角,看着面前那个可怜的中年男人,她忽然轻轻碰了碰周嘉鱼。

那个时候周景平已经再娶,胡老爷子怕外孙女受委屈,在物质方面填补得更加厉害,而另一方面周景平自觉这些年亏欠女儿,对周嘉鱼也是万般小心依顺。

女孩稚嫩的手指指着蹲在地上的男人,急切地发出了呀呀两个单音,飞快地比画着什么。

可是没想到婚后第五年,这对夫妻忽然离了婚,胡家小女儿说什么都要出国,胡老爷子自知亏欠周家,更亏欠这个小外孙女,把孩子接回来便格外上心地养着,所以那个时候的周嘉鱼,也是个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主儿。后来因为老头老太太年岁大了,照顾周嘉鱼终究是力不从心,周嘉鱼这才被亲爹又接了回去。

那手语,别人看不懂,周嘉鱼却看懂了。

自她妈和她爸离婚的那一年起,周嘉鱼就被接到了姥爷家去养。周嘉鱼母亲的娘家姓胡,当时是很出名的徽商,老爷子继承家业倒腾瓷器、丝绸半辈子,家底殷实,老爷子一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两个儿子大学毕业以后都离开家乡在北京闯出了名堂,胡老爷子这才举家搬来了这四九城。周嘉鱼的妈妈也是因为这个机缘巧合,才认识了周嘉鱼的爸爸,周家那时从政,当时商政联姻在这个圈子里是最为普遍不过的事情,胡家想要一个走仕途的女婿为家里保驾护航,周家想要一个经商的亲戚万事有个敲门砖,一来二去的,周嘉鱼的爸爸妈妈就被家里安排不情不愿地结了婚。

小月亮刚刚说的是:爸爸。

抛去她研究生那点可怜的补贴,周嘉鱼除了卡里她姥爷给她存的一大笔家底以外,还有周景平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的救济金。

夜色正深,周嘉鱼哄睡了刚才一直在哭的小月亮,想起下午父女两人相见的场面,她手脚轻缓地关掉灯,在一室寂静清香的花店中怅然若失。

周嘉鱼这些年虽然跟家里不太热络,爹不亲娘不疼的,可是生活较同龄女孩来说,也算得上是有车有房有名牌的优越女青年。

那是和她一起生活了将近五年的小月亮啊,一个周嘉鱼当作亲人当作女儿一样的孩子,恐怕就要,这么走了。

从体积的大小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个小物件,可是从logo上来说……周嘉鱼心神荡漾地把王谨骞送礼物时候云淡风轻的表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中策马奔腾地咆哮:这能算是小玩意儿?!

小月亮终于还是跟着那个老实憨厚的男人回去了。

周嘉鱼盘腿坐在床上,正在和王谨骞口中那个小玩意儿面面相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街道张大妈劝她:“你看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总带着一个孩子将来自己都没法过日子了。这事儿吧,于公来说,你当初收养她就没有任何正规的手续,法律也不承认,但凡这老姜动了什么歪心眼儿把你告上法庭,随便说你个什么拐卖孩子的罪名,你这丫头尽心尽力帮人养了这些年孩子的心血不算,搞不好,自己还要搭钱坐牢的。

她攥紧了手中的纸袋,清透婉转的一双大眼睛注视着她,声音在微凉的夜风中无比坚定:“王谨骞,每个人都会有过一段……不太值得回忆的经历,可能对于你,我会回应得慢一点,但是我保证我会很专注,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让你失望了,请你不要放弃我,等一等我,可以吗?”

“这事儿于私来说呢,毕竟人家是孩子的亲爸爸,就算隔着五年孩子还是认识爹的,那天爷儿俩见面的情景你我都在场,也不是没看见,将来这丫头上学,恋爱,结婚,麻烦事儿多着呢,你说说这哪一样不得当爹当妈的来操办,根本就不是你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姐姐能解决的。亲生父女那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这孩子,就没有不还回去的道理。”

周嘉鱼站在门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王谨骞,陡然踮脚在他嘴角啄了一下。很快,快到王谨骞来不及反应。

大妈把事情利害分析得头头是道,小月亮的爸爸也是个实诚心眼儿好的,抱着小月亮去里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能听见父女两个一大一小的哭声。

眼看大门就要被他关上,周嘉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从里面用手挡在中间,王谨骞一惊,一下收回了手。

晚上周嘉鱼给小月亮热牛奶,奶锅的氤氲热气散发出来,馨香的味道让人眉间舒展很多。

他怕周嘉鱼拒绝不要,直接给她拉开公寓的大门,把人往里推:“回去吧,上楼记得开灯。”

“月亮,你想和爸爸回家吗?”

王谨骞知道可能今天说得太多她一时无法适应,便把东西塞进她手里,顺势帮她理了理头发:“无意间看到的一个小玩意,觉得挺适合你,就带回来了。”

小月亮坐在小板凳上点点头。

周嘉鱼犹豫着不肯接,今天晚上接二连三的惊吓太多,她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她看着那个巨大的袋子,戒备地后退:“什么东西?”

周嘉鱼搅着牛奶的手没停:“那你会想姐姐吗?”

周嘉鱼正拿着钥匙刷门禁,王谨骞把手里的白色大纸袋递给她,不忘埋怨:“跑得够快的。”

小月脸依旧点点头,然后从小板凳上跑下来抱住周嘉鱼,把脸埋在她的裙摆里。

车上还装着他从香港给她买的礼物,王谨骞不甘心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从后备箱拿出东西去追。

周嘉鱼闭了闭眼,心中的无力感一层一层漫上来,将她整个人淹没透顶。

王谨骞来不及抓人,周嘉鱼已经蹦蹦跳跳地往公寓单元门跑去。

她失望的不是小月亮肯舍得离开她,而是失望自己,失望这二十几年来,她从来就没有小月亮这样的命运,在被人抛弃许久之后,还能得到转圜。

“太早了吧……”周嘉鱼看着王谨骞要开车的动作心里一紧,生怕他性子上来把自己拉跑,迅速开门下车,嘴里飞快地念了一句,“太晚了我先回家了你开车小心!!!”

当初收养这个孩子周嘉鱼是为了填补内心的情感空缺,为了自己那些偏执的想法,现在梦醒了,她也被迫着成长,开始理智地考虑问题。

“为什么?”王谨骞不理解,女朋友啊!不就是应该睡一张床在一个洗手间洗脸刷牙的吗!!

小月亮的爸爸这些年在南方的一座沿海城市做海货生意,吃了很多苦,也攒下了不少钱,这回来北京是为了接女儿回去,也做了另一手准备,老实人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总以为这天子脚下的城根里多是纨绔,老姜甚至做好了打官司来要回孩子的准备,可是他没想到,第二天,周嘉鱼就联系他来接小月亮回去。

周嘉鱼正被他亲得恍惚,闻言一下子清醒起来:“不要。”

老姜兴奋,在花店门口看着小月亮的小背包和行李箱,感激得快要给周嘉鱼跪下了。

王谨骞见她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后脊梁一层冷汗。两个人在车里又厮磨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周嘉鱼哼哼着想下车回家,王谨骞把周嘉鱼按在座椅上不放人,咬着她的耳垂跃跃欲试地问:“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周嘉鱼把小月亮的手递给她爸爸,微笑着和她告别:“记得回家了给姐姐发消息。”

周嘉鱼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拍拍王谨骞的肩膀很是满意:“算你老实。”

老姜讪讪地想要去牵女儿的手,小月亮回头看着周嘉鱼,忽然跑过来。周嘉鱼蹲着接住她,顿时红了眼眶。

周嘉鱼沉默半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王谨骞一下慌了,攥着她的肩膀语气急切:“你不能因为我的过去就否认我现在对你的感情啊……”

小月亮无声地哭,怎么也不肯撒手。周嘉鱼强忍着眼泪把手里的卡偷偷塞到小月亮的书包夹层,狠了狠心把她推开。那张卡,是小月亮的爸爸临走的时候塞给她的,说是为了答谢这些年周嘉鱼对孩子的照顾。

每次见到人就想往床上拖的,也就你一个。当然,这句话王谨骞没敢说。

“快走吧。回家要听爸爸的话,要是爸爸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不想拿学习、工作压力大当借口,可事实如此,谈过两个女朋友,最后都无疾而终,我也不想为自己洗清。但是嘉鱼,到现在为止,我主动认真追求过的只有你一个。”

小月脸抽泣着点头。周嘉鱼安慰着笑了笑,把准备好的一袋子资料递给老姜:“这是这几年我带她看医生的一些病例和治疗方法,南边的医疗条件不比这边,你有时间多耐心陪陪她,这种自闭性聋哑,也许以后有治好的机会。”

第一个是当初在B大的同校同学,两个人同班,女孩很喜欢王谨骞,每天主动为他做很多事情,王谨骞一个大男人自然不能干看着,能走到一起也算是惺惺相惜,后来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因为是否留校的问题谈崩了,这事儿周嘉鱼当年在北京也是知道的;第二个是他在美国进入投行工作时认识的客户,一个热情奔放的白人女孩,王谨骞性子喜静,工作忙得每天连睡觉都成问题,受不了女孩天天夜店、酒吧的生活,俩人好聚好散,和平分手。

女儿失而复得,老姜特地订了从来没坐过的飞机接她回家,出租车一直停在路边等着。老姜站在一旁诚恳地跟周嘉鱼道谢,牵着小月亮跟她挥手告别。

周嘉鱼迟疑,王谨骞怕她一个抽风再反悔,脑中飞快地把在国外那几年的感情生活做了个总结,希望能得到宽大处理:“一共就两个!!”

走吧,走吧。

拿他当什么人了!!!王谨骞信誓旦旦:“没有!坚决没有!”

阳光明媚,周嘉鱼站在老城区的林荫道上,看着载着小月亮和她爸爸的车在视线里渐行渐远,终是没忍住痛哭失声,她捂着脸,近乎哀号。

周嘉鱼一个翻身从他腿上坐了起来,跪在副驾驶座上,气势彪悍:“我是问除了我以外的!”

为了两人在一起相处五年的情意,为了心中那道一直被自己刻意压制的伤疤。

王谨骞被她凶巴巴的问话问蒙了:“”现在的……不是你吗?”

夏末,她只穿着薄薄的棉衫站在老城区的街口满目清泪,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溃。

周嘉鱼被他半拖半抱着,忽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她把手堵在王谨骞嘴上,不让他得逞:“你之前有没有谈过女朋友?现在有没有?”

在花店几米远的街角,静静地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王谨骞恍然大悟,开心得再度低头去吻她。

王谨骞坐在车里,车窗大开,手中还夹着燃了一半的烟,显然已经来了多时。

周嘉鱼乖顺地往他怀里蹭得深了点,绯红着脸老实承认:“虽然你说得一点也不浪漫。”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周嘉鱼,沉默不语。

王谨骞一僵,没反应过来。

上次周嘉鱼去他公司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她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这几天工作忙,好不容易得出空来打听,他才知道小月亮要被接走的事,本来不放心她跟小月亮的爸爸直接接触,想早一点来看看是什么情况,毕竟有些事情,有一个男人在场会让场面变得缓和很多,可是后来想想,王谨骞觉得,让周嘉鱼独自去处理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嘉鱼抿着唇,依然保持躺在王谨骞腿上的姿势,她扬起下巴想了想,轻声问他:“如果我现在说不要,是不是太矫情了?”

周嘉鱼有的时候太过偏执,让她亲眼见到小月亮被自己的亲人接走,似乎对周嘉鱼也是一个警醒,希望能够让她走出那种对父母亲情怀有质疑的思维怪圈。

“你同意的话那是最好,不同意也没关系,别看咱俩现在没在一起,可是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沾着我王谨骞的名号,我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你主意,你也甭想着跟别人,有我看着你这事儿发生的可能性就是零。日子还长,咱俩有的是时间耗,现在我给你充分的时间考虑,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可是在车里看着看着,王谨骞就有点后悔了。

王谨骞闷声笑,大大方方地跟周嘉鱼摊牌,神色郑重,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的全是她此时娇羞脸红的样子:“这么长时间,傻子都能看出来我在追你,周嘉鱼,我不喜欢拖泥带水也没跟你开玩笑,我喜欢你,也想认认真真地跟你在一起。

周嘉鱼蹲在地上哭得越发厉害,好像……不仅仅是为了刚才那一场离别。出租车已经在长街尽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周嘉鱼抬头泪眼蒙眬地看着,忽然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周嘉鱼没底气,挫败地扭过头,半天才瓮声瓮气地扔出一个字:“是。”

王谨骞脸色一变,扔了烟迅速下车。

他刚才吻她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战栗。按照周嘉鱼的个性,她非但没有拒绝反而更大胆地回应他,就足以让王谨骞欣喜若狂。

周嘉鱼跑得疯狂,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样子让人胆战心惊。王谨骞大口喘着气跟在她后面,一把拽住周嘉鱼的胳膊把人给拖了回来。

王谨骞低头诱哄着她,声线越发低沉:“尤其是在我知道你为了我去找江老三那事儿以后,嘉鱼,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对我,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周嘉鱼剧烈挣扎,崩溃般在王谨骞怀里又踢又打。

他转过头不看周嘉鱼,一鼓作气:“那个时候心里还没做好万一你拒绝我的准备,我怕吓着你,再说我一直以为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了。之前几次跟你提起来,一半是想试探你,一半也是给自己犹豫的机会。我想既然你那么抗拒,实在不行就算了,可是……”他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我发现,算了好像也没那么容易。”

“好了好了,不哭了。”他按住她的头不让她有机会再动,把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头发上轻声哄着。

当从小就以朋友情谊相处的两个人如今把男女情感拿到台面上来坦白,彼此都带了尴尬和别扭,王谨骞也不例外。

周嘉鱼两只手被王谨骞攥在一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是急于找到一个宣泄口一样,她对准王谨骞钳制着自己的右肩忽然狠命地咬了下去。

在谈恋爱这种事上周嘉鱼受过一次重伤,所以不敢轻易地相信任何人,亦不敢把这样不好的自己,有过那样一次糟糕经历的自己轻易交付给他人。在尚且没圆满的一段恋情里,她率先被人用甩掉的方式否定了,从此以后,再难迈出这一步。

“你怎么才来啊……”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说,我真的被吓怕了啊。

夏天衣薄,王谨骞今日没穿西装,只有一件半袖衫,她牙尖嘴利地咬下来,疼得王谨骞脸都白了。

周嘉鱼挡着自己半张脸,怯懦地想了想,声音一下小了下来:“那你为什么不好好跟我说呢……”

一排牙齿下的肌肉因为巨痛痉挛僵硬,王谨骞搂着周嘉鱼的手因为骤然袭来的痛感攥起了拳头,他没气急败坏地推开她,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现在仔细回忆起来……他是从那个时候就有了这样的心思?

王谨骞这么一个动作,让之后多年周嘉鱼再想起的时候,心底都还是会有感动。

她当时气得不行,只以为他把自己当作消遣的一个工具,还气急败坏地骂了他。

在你最无理取闹的时候,他没有因为你发脾气没有因为你对他的伤害恼怒地将你推开,反而将你抱得更紧,看上去是一种妥协,可是,更是一种无限的容忍和宠爱。

周嘉鱼一怔,迅速想起两个人一起从游乐园回来那天晚上,他在车里也是像现在这样,似笑非笑地问她,不妨真的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

察觉到他衣下隐隐有腥甜的味道,周嘉鱼终于松了口,她把头埋在王谨骞喉结往下一点的地方,鼻间尽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这话从我回来的时候就跟你说过,只是被你当成了不怀好意。”他把夹着烟的手伸到窗外,怕烟气熏着她。

她抽噎着不肯看他,忽然沙哑地开口,话语间带了无尽的压抑和痛楚:“当初我多想她回头看一看,哪怕就看我一眼。

王谨骞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嘴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好像在惩罚她的后知后觉。

“我想过无数次有一天她也能这样回来接我,告诉我说她这些年只是很忙,并不是故意把我留在这里的。

她反手指着自己,带着女孩特有的娇憨。

“我曾经以为小月亮跟我在一起会生活得很好很好,可是我看到她爸爸来接她的时候,她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和欢快是我和她在一起这些年里从来都没见到过的,其实她一直都在等,她也相信会有人来接她。

她眼中有尚未清醒的茫然,有骤然听到的惊恐,还有那么一丝羞涩不安。周嘉鱼将信将疑,不确定地重复一遍:“你喜欢我?”

“可是王谨骞,你说,她怎么就能狠心不要我了呢?”

王谨骞说得字字坚定清晰,听得周嘉鱼心里震动,忽地仰头去看他。

最后这一句话,似乎在问他,也似乎在问自己。而那个她,似乎在说这个陪伴了她五年时光的小女孩,更似乎在说那个自周嘉鱼五岁起就在脑海中期待了一遍又一遍的女人。

我大可以明天带着大批人马班师回朝,丝毫不顾你的落寞、骄傲。

那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童年时期的周嘉鱼如同往常一样起床穿衣,然后去吃早餐,她咕咚咕咚喝牛奶的时候,妈妈就会拿着她最喜欢的那对儿蝴蝶结给她绑头发,周嘉鱼还记得那天早上妈妈的样子。

“周嘉鱼,我要是不喜欢你,大可不必这么做。”

她穿着很漂亮的裙子,化着精致的妆,长长的头发披在肩后随着她窈窕的身姿轻轻摆动。

王谨骞的庆幸就在于,还好他有这么一刻,是来得及出现在她身边的。也是那一刻的远远一瞥,让他再没了等等看慢慢来的想法。王谨骞想,在这个夜晚,那个站在台阶上孤独而寂寞看着众人强作笑颜的周嘉鱼,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她手指灵巧地给周嘉鱼绑辫子,把她细软的头发分成两股,动作温柔而慈爱。

有些事情,往往你只有真的经历了,才有机会庆幸感慨说,还好我做到了。

“嘉鱼,以后妈妈不在,你要自己给自己梳头发了。”

“今天晚上是峰会的闭幕仪式,飞机是明天早上的,可是我让江衡替我提前从会场订了最后一趟航班回来,本来以为是来得及参加你的比赛的,可是飞机延误了一个多小时,只能在你快离场的时候才来。”王谨骞浅淡地吐出一片薄薄烟雾,蓦地低下头来与她对视,“嘉鱼,我只是不想让你,那么失望。”

那时候周嘉鱼的认知里还没出现妈妈会不在了这种情况,她嘴边还沾着喝牛奶留下的“白胡子”,仰头问妈妈:“为什么妈妈会不在?”

他一下一下地摸着她柔软的耳垂,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

漂亮温柔的女人沉吟半晌,拍拍女儿稚嫩的小脸,有对她的不舍,也有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憧憬和洒脱。

王谨骞把细长的烟卷衔在唇边,啪的一声点着了火。一时间,周嘉鱼失神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她抱着自己年幼的女儿,吻她的脸:“要照顾好自己,等妈妈以后来看你。”然后在周嘉鱼茫然恐慌的注视中,拿起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他很少抽烟,只是有时从事脑力活动太多,偶尔会失眠,就会翻出来让自己静一静。

任凭只有五岁的周嘉鱼跟在车后怎么哭喊,年轻的母亲都不曾回一回头。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扶手,王谨骞不知道鼓捣了什么按钮把扶手掀了上去,让周嘉鱼干脆在他腿上舒服地躺平了。车里空间狭小,空气不流通,两个人都觉得有点闷,王谨骞把车窗降下来,从手扣里摸出一包烟。

周嘉鱼抱着王谨骞,哭得身体在凛冽的风中微微发抖。他沉默地听着她喃喃自语,心里像是被狠狠扼住了一般地疼。

他又急又恼地抱着她,心痒得很,最后不得以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周嘉鱼,我才发现你装傻的本事比我还厉害!!”

王谨骞上前强行扳过她的脸,与她平静对视。

周嘉鱼呜呜地捂着嘴挣扎,一只手推在他肩膀上,撒起酒疯小性子上来说什么也不肯配合。王谨骞脸上、脖子上被她锋利的指甲挠出了好几道红痕才愤愤地罢休。

两双眼睛,一双深邃沉静如水,一双伤心眼泪簌簌不止。

“咝——”王谨骞恼怒,掐着她细嫩的后颈再度俯身作势要再吻。

“嘉鱼。”他伸手将周嘉鱼满脸的泪痕一一抹去,指腹温热干燥,神情专注严肃,“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面对或长或短的分离,这个人走了,永远会有下一个人来代替。你妈妈离开你,只是把时间提前了一点,可是你不能总是守着你被伤害的那些年来过你今后的生活,你身边还有更好的东西等着你。至于——亲情,只能承认是你的一个遗憾,但是并不能成为你就此消极下去的原因。

她看着和自己同样呼吸急促的王谨骞,认真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把头冷漠地向右一转,吐出几个字:“不明白。”

“因为你不是,只有他们。”

周嘉鱼头发乱蓬蓬地粘在脸上,裙子经刚才的一番折腾穿得也不是太规整了,她躺在王谨骞怀里,面色酡红,刚刚被吻过的两片唇瓣红润饱满,隐隐有层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