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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风正好,趁四下无人我试图勇敢朝你迈进一步

王谨骞扣上后备箱的盖子,不置可否。

早就听闻王谨骞出身世家,同辈没有姐妹,他母亲又是位巾帼英雄,自然是不会喜欢这些东西的。

何姿大着胆子追问:“女朋友?”

两个人并排从店里走出来,王谨骞去后备箱放战利品,明显很愉快。何姿看着这位师兄愉悦的神色,浅笑着调侃:“能让王总这么破费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一个朋友。”

王总啊,您这是在一家卖包的店里,逛着逛着,就买了一辆车吗……

不过,就要成为女朋友了。王谨骞看着何姿精致的妆容,脑中却构想出另一个人收到礼物时的画面。是……会怒气冲冲地说不要呢?还是会嘴硬地把东西毫不客气地扛回家里?

在车里等着两位boss回来的江助理,在收到银行方面的消费提示信息后,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晃,都好几天没见到她了啊,王谨骞有点惆怅。

他低头签字,何姿那笔账单在他刚刚挥霍出去的那行数字上,就像是一个零头。

看着王谨骞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何姿后退一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王总,很多机会都该是平等的,不是吗?”

王谨骞作为老板,既然赶上了,自然是不会让何姿付钱的。

“那要看你争取的事情是什么。”王谨骞沉静自若,“如果没有竞争空间,放弃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起初何姿以为他看中的那款包是挑给自己的,但聪明如她,在看到王谨骞如此坚持的那一秒就顿悟了,与他相识也有几年了,像王谨骞这般有身份地位的人是万万不会自降身价亲临一家门店为难一个店员的,更不会为了送自己一个礼物,这样大动干戈,尤其是在看到刷卡单上那一串零之后。

“可是我是做风投的,最擅长的就是在零余地中找到生存的一切可能然后一举获胜。”

奢侈品的定义是一种超出人们生存与发展需要范围的,具有独特、稀缺、珍奇等特点的消费品,何姿自认为在女性这个群体里,她拥有这种消费品的数量并不算少,可是直到王谨骞在POS机上刷卡走单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样一个男人的消费观究竟与女性存在着多大的差异。

王谨骞无动于衷:“何总监好像做风投这一行太久了,不妨考虑一下销售,有时候多去了解下别家客户对事情的认知会更全面一点。”

中年女人神色一滞,随即笑开:“当然,先生。”

何姿面上终于挂不住,一改之前的笑颜,沉默地坐回车里。

店长是一位气质上佳的中年女人,绾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双手交叠在小腹向王谨骞微笑着想道歉。她还未发声,王谨骞已经率先开口:“任何商品都是有交换价值的,女士,您不妨听听我的条件。”

王谨骞顺势帮她关上车门,弯腰跟司机和江助理说道:“安全把何小姐送回酒店,我自己回去。”

堂堂布鲁士威尔投行的执行官,硬是堵在人家店员前头说什么也不肯让店员把包送回模特身上,就像一个毛头小子般玩世不恭。店员无奈,只得叫来了楼上的店长。

在何姿和江助理惊愕的目光中,王谨骞笑着拍了拍车门,头也不回地朝着街对面走去。

王谨骞是一个认准了就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人,他站在橱窗门口,严肃地冲着店员摇头:“No。”

第二日晚上,就是周嘉鱼比赛的时间。

店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跟着劝慰这个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是啊先生,里面还有很多款式,您要不要看看?也都很适合这位小姐的。”

时间定在晚上六点,还不到五点的时候,大剧院门口就堵满了车。有不少来听音乐会的听众,还有参赛者的亲友团,各校观摩的学生、老师,硬生生把停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挽上王谨骞的胳膊,就像一个懂事的女友,温柔大方:“王总,要不算了吧?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个……”

周嘉鱼跟着乐团在后台做最后的上台准备,此次负责指挥的是学校在外聘请的外援——军乐团退休的一位老教授,也是曾经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指挥过的指挥家。

何姿没见过王谨骞这样偏执的时候,一时几个人站在门店里面面相觑,场面尴尬诡异。

老指挥家从事这一行几十年,参与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演出,见过的世面和人物自然也不算少,最难得的,是这位老先生识得周嘉鱼。

这种长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状态,就造就了王谨骞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老子买不来的东西”这种狂妄自大的现象。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何姿,重复了一遍:“vintage?不卖?”

周嘉鱼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姓氏。

在王谨骞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概不出售这种理论。他在美国,一应穿戴和生活用品都由首席特助莫妮卡按时准备,偶尔遇上什么场合需要他准备礼物也早早就有人来询问他的意见提前去买,王谨骞先生的钱夹里所有的现金在回国之前都只是摆设,从来都派不上什么真正的用场。

临上台前,周嘉鱼正在对着化妆镜描唇彩,身后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周嘉鱼回头,是平日里负责带他们练习的孙教授。周嘉鱼从小许是学习不好的缘故,见到老师就有一种紧张严肃感。

一旁的何姿忽然轻轻拉了拉王谨骞的袖子,柔声解释:“这种商品一般都有些年头了,我们俗称它为vintage,是古董,不仅仅代表自身的品牌设计,还代表一段历史,价值不可估量,所以都是不卖的。”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不自觉地打着立正:“孙教授。”

“为什么?”王谨骞不解。

“哎。”孙教授抱着手臂,看着一身黑色礼服的周嘉鱼满意地点点头,跟她介绍旁边的人,“嘉鱼,这是咱们今天聘请来的外援杜老,杜老听说你的专业水准还不错,想过来跟你聊聊。”

“这款包我们不出售的。”店员抱歉地鞠躬,一脸遗憾。

杜老别看年纪大了,却是精神矍铄风采依旧,一身燕尾服穿在身上活脱脱一位老绅士。

“怎么?”王谨骞挑眉。

他看着周嘉鱼慈祥地笑,说了句让人听不懂的话:“年轻人,好好表现。台下有很多观众都很期待。”

金发碧眼的店员听闻王谨骞这么说一下慌了,为难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售出一桩大单该有的兴奋:“Oh,sorry……sir……”

周嘉鱼笑得乖巧懂事儿,一面说着杜老您走好一面心里嘀咕,谁会期待呢?底下坐着的都是人家的亲朋好友,她那对儿神奇的爹妈来不来暂且不谈,光是那帮一起厮混长大的乌合之众,一听她这高雅音乐就都纷纷表示欣赏不来不肯赏光了。

王谨骞微笑地看着店员,心情忽然特别好:“麻烦包起来吧。”

外面主持人已经在报幕了,周嘉鱼拍了拍脸,绕到幕布后头开始做演出最后的准备。

王谨骞不懂她们女孩子挑东西讲究的那些,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东西好看,适合她。

演出分为两轮竞赛,每支乐团展示曲目必须控制在二十七分钟到三十二分钟之间。

何姿也被吸引过来,饶是用惯了大牌的她也忍不住低声惊呼:“好漂亮!”

周嘉鱼掩在乐团众多同事中,坐在右侧大提琴演奏区,伴随着老指挥家一个手势,一曲交响乐缓缓拉开序幕。

那只深绿色的包呈半圆状,皮质不似普通的羊皮或者牛皮,倒像是稀有的蜥蜴皮纹路,深沉不张扬的绿色在店里水晶射灯的映照下泛着高贵明亮的光泽,在开合的锁扣处,还有几枚金色的珐琅装饰闪闪发亮。

大提琴不似小提琴活泼,它沉稳低调的音色在剧院中就像缓缓流淌的河,沉寂,且沁人心脾。

店员打开玻璃橱窗的锁,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只深绿色的皮包,同时不忘赞叹王谨骞:“先生眼光真好,这款包包是CHANEL经典之作,在创始人Coco夫人穿着阔腿裤走在法国街头的时候就风靡过,毫不谦虚地说,全香港只有这一只。”

周嘉鱼专注地拉动手中的琴杆,眉眼舒缓,好像整个人也都随着那些音符沉浸到音乐中去了。

王谨骞站在店门口,朝着何姿轻轻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进来随便看看。”他指着橱窗里的那个模特,礼貌地跟不远处的店员示意,“可以把这个拿给我看一下吗?”

观众席中,一个不起眼儿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人,正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她。

何姿接过店员双手捧着的纸袋,故作惊讶地问道:“您怎么来了,也有东西要买吗?”

可能是因为演出环境,总之将近两个小时的比赛下来大家的情绪异常高涨,发挥得十分出色。比赛结果要经评委会决议三天后公示,可是乐团里的每一个人都高兴得好像已经夺了冠军一样。

一个男人,一个作为老板的男人,在一个女人进入一家奢侈品店后紧随其后,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她买单。

校方也表示很满意,打算演出结束后请大家吃夜宵。

推开店门进去的时候,收银台的店员正笑容可掬地给何姿订下的那只包包打包装,何姿见到王谨骞进来的身影脸上虽没有太波动的表情,但是内心还是窃喜的。

先是和对手方的团队一一握手拥抱,然后大家整理好各自的乐器和谱子才浩浩荡荡地从后门出去。

心念一动,王谨骞利索地开门下了车。

虽然演出结束了,可是后门还是有不少来捧场的听众或者是家属,见到演出人员出来,都高高兴兴地送上捧花和礼物。周嘉鱼拉着琴箱,轻轻微笑着看着乐团同事与家人、朋友拥抱欢呼,心里越发落寞。

橱窗中模特拎着的那只包在夜色中泛着高贵的光芒,复古的款式和颜色让王谨骞一瞬间就想到一个人提着它的样子。

她站在人群中间,高挑明艳,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江助理也附和:“是啊,这就和男人喜欢车是一样的吧,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呢?”

正当气氛热闹的时候,从远处驶来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车子从特殊通道径直开到剧院后门的台阶下,远远一看,好大的气势。

司机道:“现在下到十几岁的小姑娘上到八十岁的老太婆,她们只要生气,这个东西简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管用呦。”

不多时,有司机下来跑到后排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做工精良的皮鞋。

他怎么记着他妈就拎了一辈子黑漆漆的公文包呢?!

周嘉鱼嘴半张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双皮鞋的主人。

王谨骞正扭头盯着橱窗中那个女模特手中的包发呆,听闻前面的两个人的对话皱眉问:“有这么夸张?”

年轻男人单手扶在车门上,露出一截洁白的衬衫袖口,袖下是一只戴着腕表骨节修长的手,他对着她笑得温柔清俊,一把深沉的嗓音虽然不大,却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司机是一位四十几岁的当地人,听后理解地点点头:“我老婆都大把年纪了也还是喜欢这些东西,天天跟我念要我看别人家的谁谁谁,可是我一个做司机的,买不起喽。”

他两片薄唇开合,分明在叫她的名字:“嘉鱼。”

“我省吃俭用了半年才攒够了钱,等到我打算去买给她一个惊喜的时候,她已经提着那个大牌的最新款来跟我分手了。”

王谨骞提前离开香港,官方闭幕酒会当晚只匆匆现身几分钟就不见踪影,留下投行众精英面对各方询问老板下落的问题不知如何作答。

江助理看着店门口那个奢侈的logo,一时忘我地叹了口气:“当年,我前女友就是因为我没给她买一只包,才跟我分开的……

江助理被老板强行戴上BruceWillIB的金色胸牌,端着酒杯站在百名首脑、大佬中间,为难得快要哭出来了。在酒店临行前,王谨骞趁着上车的时候把别在自己胸前的名卡摘下来换在江助理的身上,淡淡地说了一句:“给你加薪。”

何姿下车去店里取包,车里留下司机、江助理,和王谨骞三个大男人百无聊赖。

江助理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此次香港之行自己表现甚佳得到了老板的赏识,要知道,这可是王谨骞自上任以来第一次对他露出满意的表情啊!!

那条街上很多尖沙咀最著名的奢侈品店,都这个时间了还有不少门店灯火通明不断有客人来往,何姿去的是一家不起眼但是装修得很有风格的店铺,带着旧时英国的风情,橱窗里两个衣着精致的女模特戴着欧式礼帽,正仰首冷漠地看着路人。

可是到了酒会现场之后,江助理就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深深恶意。

“当然不。”

王谨骞仅在开场前三分钟上台露了面,等底下一大票员工想找人的时候,江助理已经接到从酒店方面传来的消息,就在刚才,王总已经让司机送到了机场,乘坐最快的一班飞机回京。行李和此次峰会商谈的议案统统没有带走,带走的,只有昨晚他心血来潮买的那只女士拎包。

何姿笑着摇头:“我上个月在一家店里订了个包包,前天给我发信息说已经到了,顺路我去拿一下。”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她调皮地回头朝王谨骞吐了吐舌头,“女孩子嘛……都喜欢这个,王总不介意吧?”

江助理看着老板发过来的“不许声张”四个大字欲哭无泪,第一次觉得资本家的钱,其实没那么好赚。

江助理反应快,何姿作为投行顾问自然也是他的上司,他立刻转头询问道:“何小姐您有什么东西要买吗?可以告诉我,我吩咐人去就行了。”

何姿端着酒杯跟在江助理身后,不断地给他小声提醒前来碰杯谈合作的各家的背景,一圈下来,江助理满头大汗。

何姿看着闭目养神的王谨骞,小幅度地和司机讲话:“可以在尖沙咀那个街口稍稍停一下吗?”

何姿调侃地看着这位助理,巧妙地打听王谨骞的消息:“王总是身体不舒服吗?”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酒店的路上,夜幕中的香港才刚刚拉开她绮丽的面纱,路边的彩色霓虹灯不断从车窗中映射进来,衬得王谨骞半张侧脸忽明忽暗。

江助理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应该是吧。”

他西装平整地穿在身上,搭在车门上的一只手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衫衣袖,正神色从容地看着她,好像刚才什么都不曾说过一样。

他总不能说被你们当作神一样的小威尔先生提前撂挑子跑回家去泡妞了吧……

何姿心惊,蓦地抬眼看向王谨骞。

何姿不信,狐疑地问道:“从酒店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回北京了呢?”

远处司机把车缓缓开进来,王谨骞绅士地为何姿拉开车门,礼貌而疏离:“任何解释在资本市场都是多此一举的行为,不做就是不做,你也没必要和他们阐述你的原因,因为那会让你——”王谨骞停顿一下,微微一笑,“被淘汰得更快一点。”

江助理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王总回去了?!”

何姿第一次听到王谨骞用这种语气说话,一时哑口无言。

看来还真的是走了啊。何姿心里不能说一点失落都没有,昨天他扔下她独自离开,今日她本想着借酒会这个缘由拉近一下彼此之间的距离,可是没想到,他连两人彼此交流的机会都不给她。

王谨骞想起谈判厅内各家为了争夺项目拉投资吵得不可开交的场面,嘲讽地勾起唇角。

何姿仰头抿了一口酒,掩饰好情绪,笑得大方自然:“我乱猜的。走吧。”

“为什么你去说?”王谨骞把手机揣回兜里,并没有看向何姿,“不必要的事情我们就没有去解释的必要,去解释了他们就会对你不做这个项目有所体谅或者改观吗?”

王谨骞乘坐的飞机落地刚好是晚上九点,门口一早就有司机在等他。

何姿站在王谨骞的右手边,听着王谨骞坚决果断地否决矿产投资心头一暖:“王总,我知道这个提议可能能让您压力很大,也会损失一部分利益,真的非常感谢您。要不然明天伦纳先生那里我去说?”

他匆匆从闸口出来,没提多余的行李,只单手拎着一个白色的纸袋。司机以为老板提前从香港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谁知他不回家,不去公司,而是把人打发走自己亲自驱车去了国家大剧院。

江助理察觉到老板心思似乎不在这,便低头提着公文包不再讲话。

司机一人儿站在原地寻思,跟着他这么久,也没听说这位小王总家里有什么亲戚是唱戏的啊……

在会场上绷了一天的紧张神经在这会儿稍有放松,王谨骞捏了捏眉心,抬手看了眼腕表:“我没时间。”

王谨骞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总算是赶在她离开剧院之前到了地方。

“今天和东南亚那边商谈,他们对我们拒绝投资矿产的事情很费解,伦纳先生说,希望能有机会和您当面谈。”

他在车里,隔得很远,可也一眼就看到了她。

远在香港刚刚结束一天会议的王谨骞,正从会议大厅一楼往外走,同行的只有江助理和何姿两个人。

她站在人群中,一身白色礼服衬得她更加出类拔萃,她手里拖着几乎和她差不多高的琴箱,站在台阶上看着别人明眸皓齿地浅笑,那浅浅的笑容里,有半分礼貌客套,还有半分羡慕寂寥。

她仰头干掉杯里冰凉的啤酒,舔了舔嘴唇。啤酒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漫开,周嘉鱼望着报纸上两个人登对的背影,若无其事地拿了一大串青辣椒塞进嘴里,辣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周遭都是刚才还在一起表演的同事,转眼间他们兴高采烈地与亲人、朋友拥抱微笑,他们捧着鲜花,收到各种各样的庆功礼物,无关价值轻重,却最是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幸福、荣耀。

周嘉鱼被点名,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打电话?看上去挺合适的啊。”

王谨骞脚下油门加快,性能极好的车子在璀璨流彩的夜晚如同一支满弓的箭,用一种不可小觑的速度和气势冲了过去。

“鱼儿,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他?”

他一身黑色正装,站在车旁扬声喊她的名字,眼中含笑,疏懒轻松。

“对对对,肯定就是同事。”

那一声“嘉鱼”,就像是一位迟来的丈夫,充满温柔、歉意,让周嘉鱼一瞬间红了脸。

江北辰装作不经意观察了一下周嘉鱼的脸色,怕哪个神经大条的说出格的话,赶紧出声:“别瞎猜,应该就是普通同事吧。”

王谨骞来的声势不小,吸引了众多目光。周嘉鱼站在台阶上怔怔地看着忽然出现的王谨骞,心脏狂跳。

照片里女人离王谨骞很近,一双饱满鲜艳的唇瓣离他的侧脸也就几厘米的距离。两个人都穿着一样颜色的正装,笑得同样清浅,看上去倒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

旁边站着的是负责乐团的老师,见到这一幕心领神会地笑,侧过脸来问周嘉鱼:“是男朋友?”

“嗯,是挺好看的。”察觉到大家若有似无打量自己的目光,周嘉鱼也凑过去认真地看了一眼,点点头给出一个肯定。

周嘉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师,因为她很想很想点头说:是的。

褚唯愿抢过报纸,迅速看了一眼,嘴里哒哒哒像个小机关枪:“今年夏季的新款,看颜色国内还没这种货,鞋是吉米的限量款,全水晶镶嵌,手上的戒指看不清成色,不过从个头来讲嘛……应该是斯里兰卡的货色。这人分量不轻嘛!”

有些事情在周嘉鱼的眼里是经历惯了也看淡了的,可是当你刻意不去在乎的一幕幕场景发生在你眼前,心里的失落还是会一层一层漫上来。王谨骞这一声“嘉鱼”,就像是一只手,将她拉出困境,满足了她作为女孩子心底里那些难以启齿的小虚荣、小骄傲。

都是久经沙场的公子哥儿,对于发现漂亮女性都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只见洋洋洒洒报道峰会的文章下方,还有几张作为配图的小照片,王谨骞所带领的布鲁士威尔投行正坐在某个列席听报告,王谨骞旁边,一位年轻干练的短发女人正在笑盈盈地和他低声交谈什么。

周嘉鱼放下琴箱,走下台阶,站在王谨骞面前,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就自有一种无言的风情在。

“咱们骞儿旁边这女的是谁啊,看着够味儿。”

她看着王谨骞,迟钝地问他:“不是在香港开会吗?”

大家伙拿着报纸互相传看,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对的地方。

王谨骞眼中的笑意一直绵延到心底,她问这话的时候微微仰着头,半张着嘴的样子忽然就带了点蠢蠢的感觉。

报纸的财经版面上,王谨骞个人演讲时抓拍的照片被放大了搁在醒目的标题旁边,扫上一眼,还真配得上“风度翩翩”四个字。

他注视着她,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戏谑道:“你那么诚心诚意地邀请我,我不来多遗憾。”

江北辰拿着车钥匙去路边停着的车里拿报纸,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周嘉鱼撇了撇嘴,故作不屑,十分嘴硬:“谁诚心诚意地邀请你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江北辰忽然想起上午去公司时秘书给他在路上买的财经报纸,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早上我上班,报纸上还说了他在香港峰会的事儿,等着我去拿。”

“哦……”王谨骞慢悠悠地拉长了语调,趴在车门上促狭地问,“那刚才站在上头望眼欲穿的是等谁呢?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气氛一时因为这个话题热闹起来,许是因为当事人不在,说话格外没了忌讳,一直在拿周嘉鱼和王谨骞开着玩笑。

周嘉鱼被他问得语塞,眼睛明亮,脸颊绯红。她不说话,却能清楚地感知到,两个人之间,有一种气氛在慢慢改变。

江北辰心里琢磨,到底是在资本市场上混久了的,简直是占领高地于无形啊!

王谨骞追问她:“你们一会儿要去干什么?”

褚唯愿不高兴:“嘉鱼姐,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啊,快老实交代!”

“老师说请大家吃夜宵。”周嘉鱼眼神向后挑了挑,“你要一起去吗?”

褚穆作为过来人感慨:“王谨骞这小子手够快的,竟然登堂入室了?”

周围都是乐团一起共事的年轻人,从未听说周嘉鱼同谁有过什么绯闻暧昧,如今抓到现行,都忍不住想打探个究竟。

“啊?!”在座的各位震惊,没想到后续还有这么档子事儿。

毕竟关于王谨骞,乐团的人可是印象深刻。

纪珩东没面子,咬牙切齿的:“周嘉鱼你厉害是吧!你敢说王谨骞跟你回家以后就没占你便宜?”

几个月前排场十足的就职会上,这一位可是主角,他不单单是乐团的大雇主,还是就职会没结束就把乐团的大提琴手拐跑的执行官。

众人看见周嘉鱼这么惟妙惟肖地学着纪珩东那副风流样笑得喘不上气。

乐团的老师率先活络气氛:“嘉鱼,让你朋友一起去啊!大家都是年轻人,玩儿得来也热闹!”

“扑哧——”

几位平时跟周嘉鱼关系不错的女同学也嬉笑着起哄:“就是就是,看着这位也是刚来,咱们的比赛没赶上,罚他两杯酒总行吧!”

“哎——不对。”周嘉鱼蹙着眉,学着当年的纪珩东伸出两只胳膊僵硬地做瘫倒状,“差远了,至少王谨骞没瘫痪的时候跟人家护士说,嘿嘿,美女,留个电话呗。”

“跟你在一起演出好歹也两年了,这都还不认识呢,走走走一起去!”

周嘉鱼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打嘴架是把好手,尤其是跟纪珩东这样的从小掐到大的。她把鸡骨头在桌上无聊地拼出形状,闲闲地打击他:“你忘了你自己刚回来的时候让人堵胡同里那顿揍了?听说住院打石膏半个多月呢,跟王谨骞比起来差不了多远吧?“

周嘉鱼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架着下不来台,为难地看着王谨骞:“去……吗?”

“怎么着?我说他你不爱听了?这么快就护食儿?”

王谨骞心想老子大老远回来一趟可不是为了跟你和你的一帮同事热热闹闹地吃夜宵啊!!老子是为了跟你独处啊!!!但是处于一个这么大的团体,考虑到周嘉鱼以后在乐团的生存,王谨骞微笑着点头:“去吧,大家一起。”

周嘉鱼听不下去了,抄起一包面巾纸就往纪珩东身上打,美目怒睁:“你差不多得了啊,一个男人怎么嘴那么碎!”

老师一听这话算是拍了板,站在台阶上大手一挥:“有车的上车,没车的咱们上学校的车,吃什么你们定今天我请客,走!”

为自己跟别人打架的王谨骞本来在周嘉鱼心里是一个挺伟岸的形象,结果被纪珩东这么一模仿,硬生生像个犯了事儿的浑球儿。

大家哄笑,纷纷转投来接自己的亲友团那里,一时间,浩浩荡荡十几辆车从大剧院出发。

“你们当时是没看见啊,我在旁边那屋等着,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那眼睛,肿了……”纪珩东把手搁在自己脸上比画,用两根手指比出一块距离,“肿了得有这么大吧……那下巴还有血,捂着个冰袋要多惨有多惨,衣裳扣子都……”

乐团有一个微信群,大家上了车热热闹闹地在群里聊开,商量着一会儿吃什么。

纪珩东先是声情并茂地把王谨骞英勇抡酒瓶子的行为描述了一次,然后满脸嘚瑟地把他蹲号子那副惨样形容了一遍。

有人提议说吃麻辣小龙虾,喝上一扎冰啤酒,绝对痛快。

在座的很多对周嘉鱼和王谨骞的事情也还不太清楚,这回算是逮住机会看了纪珩东演的现场版。

周嘉鱼坐在车里心里一紧,迅速在群里嚷嚷着说不要。

“啊对!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呢!”人类八卦的灵魂普及大师纪珩东一拍大腿,贱兮兮地往战骋那边挪了挪凳子,“听我给你讲啊,事情是这样的……”

同事a:“你平时辣的不是吃得最欢的吗?今天怎么不要?”

战骋不知道王谨骞和周嘉鱼其中发生的事儿,听着大家暧昧不明的话隐约明白了几分:“你俩?你俩?!”

同事b:“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可是很诚实呢!周嘉鱼你反对无效!”

大家感叹:“你俩走得最近不看你看谁?”

同事c:“干吗不吃辣?怕你跟你男朋友接吻啊?”

周嘉鱼咬了一口滋滋冒着油花的鸡翅膀,烫得舌头直打卷儿:“都看着我干什么?”

周嘉鱼听得面红耳赤,眼神根本不敢看正在开车的王谨骞。她拿着手机做贼心虚地反驳回去,好像自己从来就不吃辣。

他话一落下,吃串儿的、喝酒的、哄老婆的全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一齐把目光瞟向了正在往鸡翅上撒辣椒的周嘉鱼。

在周嘉鱼蛮不讲理的争夺下,大家一致协商同意去吃日式料理。

“王谨骞呢?他回来我还没见着他呢,躲哪儿去了?”

长长的回转寿司桌,硬是被他们一行人坐得满满的,周嘉鱼和王谨骞紧紧挨在一起,在人声鼎沸的店堂里像是一对情侣。

他一只腿踩在旁边闲着的板凳上,把手指头捏得咔吧咔吧作响。

都是年轻人,共同话题也多,不多时气氛就活络了起来,彼此你搂着我我架着你,不分认识与不认识。周嘉鱼和同事们拿着装满梅酒的小瓷瓶互相碰杯,偶尔说起什么还会一起开怀大笑。

每次这样的场合里,战骋总是缺一个能跟他斗嘴、动手的,纪珩东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从来不敢招惹这个大块头,江北辰嫌弃战骋情商低智商低,也不太愿意搭理他。搞得战骋很无聊,把地上一箱啤酒都徒手开了瓶盖儿以后,他开始危险地惦记上了王谨骞同学。

她许是喝了酒,头发松松散散地落在肩膀,眼神迷蒙地看着王谨骞,那叫一个风情万种。

纪珩东带着褚唯愿,江北辰和褚唯愿的哥哥褚穆都带着媳妇,难得的是,战骋也从队里休了探亲假回家。

王谨骞面前的碟子里,满是她夹给他的东西,有不加芥末的寿司,有剥了皮的虾子,有口感温和的酒酿萝卜和糯米丸子。

跟着这帮人,最是聊不出什么正经事儿的。先是各自倒了倒苦水,然后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奚落着谁取乐子。

周嘉鱼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他,蹙眉嘟囔:“你怎么不吃啊,都是不辣的,真的,我发誓一点也不辣!”

晚上周嘉鱼和一帮发小儿去平时总吃的那家大排档,人声鼎沸的烧烤摊位旁边,各家当宝贝似的小祖宗热热闹闹地围了一大桌子。

屋里头热,王谨骞在车上就脱了外套,只着了一件衬衣,他一本正经地坐在她旁边,伸手探周嘉鱼的额头:“你是不是喝多了?”

一时间,“王谨骞”三个字,又一次成为圈内炙手可热的焦点。

“没有!”周嘉鱼打了个嗝,毫无淑女形象地拍开他的手,“我这不是怕你吃不饱回头又抱怨我嘛……”

财经报纸上,他一袭黑色正装笑容得体地演讲的照片席卷国内外的报刊版面,无数年轻女孩驻足报刊、书店只为一睹传说中小威尔先生的真容。

王谨骞从她手里抢过酒瓶,低头闻了闻。

传说中华尔街的天才华裔,布鲁士威尔投行中华区CEO首度在会议上发声,缓缓的中文从会议中心数百与会人员戴着的耳麦中倾泻而出,带着他一如既往的自信、镇定。短短的十五分钟演说发言,硬是让各家媒体抢破了头。

虽然有一股梅子的清甜,可是酒精度数也不低。他把酒瓶拿到自己这边,低声威胁她:“别喝了啊。”

峰会召开的第一天,王谨骞就出尽了风头。

周嘉鱼咯咯笑,忽然把头凑过去离他近了点儿:“王谨骞,你今天到底为什么来?”

王谨骞将她写报告时用的一支铅笔拿起,沉默半晌,才放回去感慨道:“现在能用笔来做事的人,不多了。”

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不依不饶的,王谨骞墨黑的眸子同样回视她,沉默不语。

何姿低头羞涩一笑:“老习惯了,有些事情用电脑总是思考得慢了些,用笔写,来得准确。”

两个人在喧闹欢乐的饭桌上,在众多嘈杂震耳的声音中,自成一方天地。

王谨骞惊诧:“你所有的评估报告都是手写?”

王谨骞正要开口,忽然旁边跑来一帮人朝着他俩歪歪晃晃地冲了过来,个个脸上都笑得鸡贼,问出这一晚上大家都想问的八卦。

王谨骞注意到她指给自己看的几份报告,上面全都是用铅笔撰写的文案,就连展示数据的图表都是工工整整用尺子画出来的。

“嘉鱼,你跟咱们这位王总……是怎么认识的?”

他曾经在任职布鲁士威尔投行首席执行官的发布会上提到,那时候年轻,尚且不知这里的水有多深。可是没想到,何姿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怎么认识的啊……

人行世上,最忌不过为钱无情。

周嘉鱼和王谨骞互相对视的状态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周嘉鱼猛地偏过头躲开王谨骞的目光,心虚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

王谨骞记得这话,这话是他毕业的时候他的老教授告诉他的。那时候他即将去布鲁士威尔投行美国总部任职,临行前老教授和他沿着校园的路慢慢往外走,曾经用一模一样的话叮嘱他。

王谨骞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微笑着看着前来八卦的众人:“我和她是邻居,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我记得王总你曾经说过,干这一行,本身就是要扔掉良心做事,可是如果连良知都扔掉,那离失败就很近了。”

“哦——”众人醒悟,更兴奋了,“那就是青梅竹马呗?光腚娃娃的情谊啊,那可深远了!”

何姿理了理耳边整齐的短发,沉吟道:“开采矿石的大多数是周边村庄里的家庭,有老人,还有怀着孕的妇女,他们每天双手就算磨出血泡也还得不到一块矿石万分之一的回报,其中还要经历着被搜身防止偷盗这样灭绝尊严的行为,王总,这种践踏他人行为所获得的利润,我想我们布鲁士威尔投行,不赚也罢。

王谨骞沉思:“嗯?算不上是青梅竹马,我们……分开过一段时间。”

“为什么?”王谨骞发问,“矿石产业一本万利,除去廉价的人工费用以外其本身资源就是不可估量的一笔,这个时候我们不投其所好,恐怕在那里不好交代。”

曾经分开的那四五年里,他成为普林斯顿大学的高才生,成为小威尔先生,成为大名鼎鼎的布鲁士威尔投行的王总,可是她呢?一个人身处异地,谈了一个并不珍惜她的男朋友,然后在原本就不顺遂的人生里添上了更挥之不去的一笔阴影,然后继续活得勇猛倔强。

比如在峰会上涉及的一些投资,何姿指着近年来的会议记录同王谨骞阐述:“三年来峰会的主要目标都是针对东南亚一些矿石产业的投资,最初收益回报率很高,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投资对象。”

现在想想,曾经分开的那些日子在当初看来也许算不上什么,可是放到如今,却是王谨骞最遗憾的一件事。回来后的这一段时间,王谨骞常常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做出设想,如果那一年他没走,如果他在彼此最青涩的岁月里对她更关注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交流多了,王谨骞渐渐发现何姿考虑事情的方式和很多人不太一样。

其实青春时期的王谨骞,对隔壁周家的周嘉鱼,更多的感情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对她,总是抱着一种同情。

何姿在飞机上一直专注地研究着什么,偶尔也会探头小声询问王谨骞一些意见。王谨骞很看重何姿的工作能力,也十分尊重这个师妹,对于她的问题,大多耐心解答。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刚上高中,每天下了晚课回来,还没进院门就能听到悠长的大提琴声,周嘉鱼就在自家的门口,坐在一把木板凳上,每天从六点练习到七点,雷打不动。

飞机平稳起飞,航程不过三四个小时。

王谨骞问过褚唯愿,为什么周嘉鱼每次练琴都要在外面,从来不进屋。

何姿来到公司短短一段时间,人干练办事也利落,除了漂亮的履历表和工作经验以外,作为一个女人在生意场上和人谈判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的。在投资圈子里,这样的女顾问,是布鲁士威尔投行除了执行官以外最好的宣传自己的名片。

褚唯愿趴在周嘉鱼的家门口,小心翼翼地说,曹阿姨生病,她的女儿也要高考,这个时间要安静学习,所以嘉鱼姐姐就要在外面,练完才准进屋。

“我的荣幸。”

再后来,她高考结束以后他正好在那个夏天飞往美国,临走的前一天,这些孩子凑到一起去外面吃烧烤。那个时候周嘉鱼亭亭玉立,像很多人一样和他挥手道别,按照年龄,她得叫他一声谨骞哥哥,可是她从来不叫,每次只王谨骞长,王谨骞短的。那次也不例外。

何姿和王谨骞就隔了半只手的距离,她朝王谨骞微笑:“私自换掉我和江助理的登机牌还请王总别怪罪,我想,针对这次峰会我还需要和您就一些相关投资细节商定一下。”

站在家门口,她仰头跟他摆手,神情自然:“王谨骞,你明天就要走啦?”

王谨骞暗自递给助理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大大方方地坐在何姿左手的位置,和她点头打招呼:“何小姐。”

他当时看着这个十八岁的姑娘,总觉得心里有个什么地方空落落的,就好像他这一走,这个曾经用一曲《二泉映月》来委婉地嘲笑他的姑娘,也就不在了。

一个大男人,尤其是王谨骞这种在国外呆过几年的男人,如果因为一个座位让女人为难,那显然太不绅士。

话题一旦被打开,大家总是试图挖掘出更多的东西。

何姿坐在靠窗里侧,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嘉鱼你藏得够深的,俩人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瞒着我们,也不知道上回是谁啊,给人家去演出还嘴硬骗我们说跟王总不熟!”

自何姿报到那天后,王谨骞碍于她在办公室门外的直白作风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她是卓阳的得意师妹,是自己的同事,王谨骞一点也不愿意跟她扯上什么与工作无关的新闻,可是他没想到,有句话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那你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谁主动的?”

江助理感觉后脊梁一阵阴风刮过,俯首解释:“我当时在跟您核对日程……登机牌是何小姐去办的……”

更有甚者,已经有年龄相仿的小伙子搭着王谨骞神秘兮兮地问:“进行到哪一垒了?”

王谨骞看到何姿眉头剧烈一跳,回头质疑地瞟了身后的江助理一眼。

王谨骞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就是不说话。他这一沉默,恰好给了人无限遐想。

何姿今天为了配合会议严肃的气氛,特地穿了一套黑色套装,为了避免沉闷还戴了素雅的珍珠耳饰和项链。她化着得体的妆容,正冲着刚走进来的王谨骞打招呼:“嘿,王总。”

周嘉鱼听不下去了,挤开包围着王谨骞的人群,挡在他身前:“你们干吗?!”

此次布鲁士威尔投行出席团队一共八个人,除了何姿以外,全都是男性。飞机订的是头等舱,宽敞的机舱里,两人一排的座位上,好巧不巧的,何姿和王谨骞是一排。

他坐在高脚椅上,周嘉鱼站着,两人身高几乎持平,周嘉鱼微板着脸,凶巴巴的:“差不多就行了啊,别问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门外有空姐适时提醒登机,一行人这才整理着装往停机坪上走去。

“呦!这就护上食儿了?”王源带头酸溜溜地起哄,“人家王总还没说什么你还不好意思了,快起开,我们还没问完呢!”

王谨骞听得漫不经心,只在最后的落幕酒会上稍稍停顿一下。

“就是就是,你别捣乱。”

“今晚入住酒店休息,有三家公司的老板约您面谈合作具体事宜,我只给您确认了一家,明天、后天是峰会高级论坛,您有一次公众性演讲,其中会有各国负责此次会议的首脑来参加,还有您将代表亚洲投行做总结性问题陈述,并且提出解决方案。会议结束当晚,在维多利亚港的游轮上,召开落幕酒会。”

有人上前想推开周嘉鱼,大家都是一起排练熟悉惯了的,一时手下没个轻重,周嘉鱼被推得往后踉跄了一下。王谨骞看着她穿着高跟鞋的脚不受平衡地向左崴,很轻地皱了下眉,伸手在她身后扶了一把,顺势把人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休息室不起眼的地方,王谨骞正在和助理核对着最后的行程。

周嘉鱼觉得事情越说越像真的,她有点焦急地看着王谨骞:“你别……”

航站楼的贵宾休息室里,布鲁士威尔投行的精英团队正在里面休息,三三两两地小声交谈,相比同来参加会议的别家员工,神情轻松自在。都是在美国跟着王谨骞滚过风口浪尖的,自然不把这次会议太放在心上。

王谨骞还是一脸镇静的微笑,出声给她解围:“是我追的她。”

针对国际上一些难以解决的经济问题召开的亚洲经济峰会在中国香港盛大召开,会议开始前一天,各家受邀的金融机构、上市公司纷纷整装待发,打算用最好的状态来迎接这次难得的机会。

人群中发出感叹,一副你看看我没猜错吧的表情。

他话说得平常,似在和朋友约见明天的一场见面般。空荡得能听见回音的走廊里,周嘉鱼站在一方深沉暮色中,听着他一把温和嗓音,心脏倏地就跳快了两拍。

王谨骞扭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周嘉鱼,笑着又补了一刀:“但是很可惜,她还没答应。”

“等我回来去找你。”

原来还没成啊……

周嘉鱼赶紧把电话又贴了回去,眼睛睁得老大:“怎么?”

一帮打听八卦的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用过来人的心态劝王谨骞。王源起初对王谨骞还有点敬畏,现在听王谨骞这么一说,迅速摆出跟周嘉鱼相识、共事多年的经验教导他,总算是找到了点优越感。

他轻声嗯了一下,等周嘉鱼即将按掉通话的时候,心里一紧迅速叫住她:“嘉鱼?”

这个,对女孩子嘛,不能着急。毕竟周嘉鱼也算得上乐团一枝花,你要是想把花摘到手,得竞争,得有耐心。王源把自己的椅子拉得离王谨骞近了点儿,偷偷看了周嘉鱼一眼,附耳跟王谨骞小声说:“你是个靠谱的,要不,咱哥儿俩外头说说?”

周嘉鱼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恨自己为什么要脑子一热请他来看演出,忙装作无所谓的口气:“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忙你的。里面找我排练呢,我得先回去了。”

结果就是,王源这个不靠谱的不仅没跟王谨骞说什么正经话,反而带着一帮男青年企图灌王谨骞的酒,王谨骞酒量不浅,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应酬都见识过,王源这些手段自然难不倒他,到最后,他反倒把王源和几个同事给灌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王谨骞摩挲着玻璃杯上刚刚退下去的一层水痕,耐心地解释:“那边有峰会,要开几天,我回不来。”

周嘉鱼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和别人聊天谈笑的背影,心中却清明一片。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一道是愤怒羞赧的女声,一道是平静隐隐带着温润笑意的男声。

像王谨骞这种世家出来的子弟,尤其是他这种性情冷淡高傲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刚刚认识的陌生人打成一片,绝非易事。

“我明天去香港出差。”

到了散伙的点儿,大家意兴阑珊,纷纷告别回家。

“我挂了!!!”

王谨骞转着手里的车钥匙,站在台阶下等周嘉鱼,懒洋洋的。

周嘉鱼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和王谨骞打电话了。

待人群走散以后,两个人极有默契地一左一右上了车,谁也不率先说话。

“不来。”他拒绝得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好像根本就不需要考虑。

他专心开车,就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司机,衬衣的领口可能是因为热,松松地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一片颈部肌肤,微微滚动的喉结十分性感。

她横下心,没好气地问他:“那你到底来不来?”

周嘉鱼发现今晚的王谨骞格外好看,她喝了酒,头晕乎乎的,靠在椅子上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忽地就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他从茶几上倒了一杯水含在嘴里,等了半晌才咽下去,再开口时嗓音清越不少:“你这是邀请我啊?怎么听着心一点也不诚呢?”

王谨骞被她这一掐,吓得连手底下的方向盘都偏了。

王谨骞好像在走动,电话那边有细碎的声响。

周嘉鱼掐完,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猛地用胳膊挡住眼睛,自顾自咯咯笑了起来。

周嘉鱼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却又故意把话讲得随意平淡。

车厢里长久静默,王谨骞也无声地笑,泰然自若地把车停在周嘉鱼的公寓楼下。

她忘了是听谁说过,王谨骞失眠的症状挺严重的,而听音乐会好像是一个很管用的治失眠的办法:一般不懂音乐的,只要进了观众席,不出二十分钟,一准儿睡得沉。

在刚才一度沉寂的空间里,两个人就像在进行着一场拉锯战,他在等她一个回应,她在等他一个解释。

“最近有一场挺大的比赛,老师们都很重视,搞不好还要开夜车呢。”周嘉鱼透过玻璃门看了看同样神色倦怠的同事,忽然蹦出一个想法,“你要来看吗?大后天在国家大剧院,我们和哥伦比亚的一支交响乐团竞演,曲子都是平常很难听到的。”

王谨骞倾身过去解开她的安全带,懒洋洋地提醒她:“到家了。”

王谨骞觉得可能自己让她歉疚感加重了,忙把话头找补回来,生怕她再把电话挂掉:“行,我记着了。你怎么这时候还在乐团排练呢?都饭点儿了还不回去?”

周嘉鱼听见以后也不下车,不知什么时候踢了脚上的高跟鞋,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上,像个虾米一样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声音闷闷的:“王谨骞,你骗人。”

周嘉鱼听后自责,十分懊恼:“这么严重啊……”她在这边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更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到最后,只低头默默地重复了一遍之前跟他说过很多次的话,“那你记得按时涂药不要碰水哦。”

王谨骞把车熄了火,抑制住内心渐渐变快的心跳,不动声色地问她:“我骗你什么了?”

“哪儿那么快,我就是摔一下还得见点血呢,人家抡过来的是实在拳头,且养呢。”

“你说你不来看演出,可最后还是来了。”周嘉鱼在臂弯里蹭了蹭脑袋,偷偷地偏头露出一道缝隙看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她今天晚上也许真的是喝多了,总感觉嘴上永远比心上来得快一步,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告诉他的,一点也不。

王谨骞透过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反光照了照自己那张脸,满意地扬起下巴。也不知道她给自己上的是什么药,抹了三四天嘴角那块碍眼的红肿就消了,脸上一些斑驳的瘀痕也淡了很多,如果不仔细看,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你说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可是我连一点瘀痕都没看出来。你骗我说你没有车,可是你看看——”周嘉鱼赤着一双嫩白的脚丫在座椅上故意踩了踩,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你其实明明什么都有,却总是骗我说什么都没有。”

“终于想起来我还有伤啊,我还以为你把这事儿忘了。”他凉凉地嘲讽她,这些天心中的阴霾忽然一扫而空。

她委屈地抽了抽鼻子,蹙眉控诉着他的恶劣行径。

场面又变得安静无比,周嘉鱼受不了这种非人的交流模式,干脆地问他:“你伤好点了没?有没有按时擦药?肿消了吗?”

“你看着我去三哥那里求他帮忙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你知道我去找他的事情,也知道我是怕你被原野暗算,你什么都知道,可是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跑来跑去,你在一旁看热闹。”

“哦。”王谨骞甚至能想到她悄悄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打给自己的那幅情景,肯定一脸严肃紧张地站在什么地方,或许……手指还在不安地做什么小动作?

自己怎么会那么傻呢,傻到连他摸清了自己的一切过去都不自知,傻到,连他究竟有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持有怀疑。

“没,”周嘉鱼握着电话手心潮湿,“乐团在排练,我中场休息。”

他是王谨骞啊,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先生,是威武的红色家族走出来的孩子,她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当作当年树下鼻青眼肿的少年?

“不忙。”王谨骞看着笔记本上不断传输过来的会议日程,镇静自若地撒谎,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刚好是晚饭的点儿,他问周嘉鱼,“你在哪,花店?”

“我以为,要等你知道这些,至少要很久以后。”王谨骞感慨,话中无端就带了些无奈,“周嘉鱼,你也没我想得那么傻。”

快说你很忙,然后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挂掉电话了,周嘉鱼暗自祈祷。

他伸手强行把她埋在胳膊中的一颗小脑袋拎出来,逼着她看着自己。在深沉的夜色中,他一双眼睛深邃又明亮。

他什么都没做,更是什么话都还没说,周嘉鱼的脸却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你在忙吗?”

“为什么不再问了?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王谨骞往身后舒适宽大的椅子上一仰,散漫地应了一句:“我知道啊。”

周嘉鱼垂下眼睛,不肯和他对视,也不吭声。

“……那个,是我。”周嘉鱼站在排练室外面的窗台旁,生硬地率先打破僵局。

王谨骞注视她良久,轻叹一声,捏住她精巧的下巴就低头吻了上去。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重新把手机贴在耳边,耐心地等着周嘉鱼开口。

她不问,他便不解释,直接用最直白简单的方式告诉她。

终于打来了啊……

这个吻来得突然,周嘉鱼的两片唇瓣还保持着半开合的状态。他的唇齿急切地朝她袭来,让周嘉鱼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听筒半晌没有声音,王谨骞觉出不对,把手机微微拿开看了眼来电显示,霎时无声地笑了。

她喝了清甜醇厚的梅子酒,口中甜甜的,王谨骞在她柔软的嘴唇上只停留了一会儿,就试探着去咬她灵巧的舌,许是他没控制住,力道重了些,周嘉鱼嗷呜一声,一双大眼睛瞬间水汪汪的。

电话这边的周嘉鱼做了一个平静的深呼吸,脑中迅速想着该说什么好。

他覆在自己唇上的呼吸清冽温柔,记忆像忽然之间被打开了闸口,倾泻而出。

持续开了一天的会,他声音有点沙哑:“喂?”

周嘉鱼怔了片刻突然大胆地伸手去圈王谨骞的脖子,她渐渐笨拙小心地回应他,大脑空白一片。周嘉鱼只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眼中,鼻间,心底,满满的,全都是这个叫王谨骞的人。一个自他归来起,带给自己太多太多感动的人。

嗡嗡的振动铃音响了长达十几秒,久到周嘉鱼都快挂掉的时候王谨骞才摘掉眼镜疲惫地接了起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周嘉鱼的乖顺,王谨骞一只手从钳制她的下巴改为扣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微微施力掐着她不堪一握的腰,不禁吻得更深了些。

电话被搁在手边,开了振动。处于静谧的环境中任何突然响起来的噪声都会干扰王谨骞的思路。

车内气温渐高,王谨骞眼神越发深沉,趁着周嘉鱼承受不住小声嘤咛的空当儿,他低头与她额头相抵,磨了磨牙,气息紊乱:“现在你明白了吗?”

周嘉鱼的电话打来的时候王谨骞正在办公室加班,第一次代表亚洲投行方面在峰会发言,虽然这种场合王谨骞参加过不少,但是面对和美国不完全相同的资金状况和市场前景,还是要认真准备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