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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往事经不起回忆,如爱情经不起考量

王谨骞不经意地看了眼背对着他笔直站着的周嘉鱼,把手里提着的茶叶递给曹芸,也不往里走:“我妈让我给您送一盒茶叶,说是上回早就答应您的。今儿个过节,院儿里的孩子难得凑得齐,我们寻思出去玩一会儿,就差嘉鱼一人儿了,让我过来叫她。”

周景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警告似的瞥了周嘉鱼一眼才往外走:“你小子怎么今儿个过来了?”

周景平长长地哦了一声,半天才缓了口气:“你们年轻人爱玩,去吧。”

“谨骞来了?”曹芸强打着笑把人迎进来,朝餐厅扬声喊道,“老周,意敏的儿子来了。”

“得嘞!”王谨骞朝周景平没大没小地打了个千儿,径直过去拉周嘉鱼走,像是没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走吧走吧,别磨蹭了,咱一起过去接愿愿。”

王谨骞的妈妈和周嘉鱼的爸爸在工作上偶有交集,两家并不算陌生。

周嘉鱼被他拉着往外走,一直低着头。王谨骞扶着大门的把手跟周景平再见:“周叔,曹姨,改天我再过来看你们啊。”

曹芸听见声音忙跑到门厅去,周致涵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生怕让外人看了笑话。

周京平叹了口气,跟他摆手:“别玩得太晚。”

王谨骞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礼貌的笑容。

刚晚上五点,天还是大亮的。王谨骞穿着宽松的半袖衫,一只手握住周嘉鱼的手腕一只手还拿着她搁在门口的包。周嘉鱼跟着他往前走,也不抬头,好像忽然没了生气。

张姨见状忙扔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心想着谢天谢地来了客呦,否则打起来可怎么好。

等到拐过周家大门以后,两个人站在花坛后头,王谨骞才腾出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条手帕递给她。

父女两个正剑拔弩张的时候,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那手帕是Burberry今年的定制限量发行版,经典的英伦格子上带着他身上清冽熟悉的味道。

周嘉鱼站在餐厅里,呼吸起伏很大,她盯着她爸爸,好像下一秒就能把房子拆了。

他把手帕毫不留情地揉到周嘉鱼的鼻子上,声音在黄昏后显得无奈又心疼:“哭吧。”

到底姜是老的辣,相比周嘉鱼的张牙舞爪,周景平反而冷静下来。他看着周嘉鱼,异常平和地说:“我既然能联系到当地民政局找到她爸爸,就能把她送走。这事不是你能决定的。”

周嘉鱼按住鼻子上那条手帕,迅速转过身去。她哭得压抑沉默,从王谨骞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抖动的肩膀和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

“周嘉鱼!”像是被踩到了最痛处,周景平强忍着打她的冲动大掌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吓得曹芸母女都站起了身,“这孩子你送也得送,不送也得送。”

他也不哄她,不说任何安慰的话,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等她哭完。

“有那样的父母回不回家还有什么意义?我愿意让她跟着我我也养得起她,你管得着吗?”周嘉鱼掐着腰和周景平对峙,“我现在带着个孩子让你觉得很丢脸是吗?周景平,我被接到姥爷家养了七年,你去看过我几次?我今年二十三岁,我后妈生出来的女儿比我还大一岁,你就不觉得讽刺?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你没脸啊?”

周嘉鱼不是没完没了的个性,哭过了发泄出来了几分钟就转过来身来,脸上除了一双发红的眼睛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把皱皱巴巴的手帕伸出去,想了想又缩手拿了回来。

“你是我女儿你说我有没有权利这么做?你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还在上学呢,天天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算是怎么回事?别人问起你又怎么说?那孩子有父亲有母亲,你有什么理由不让她回家?”

“我洗干净了还给你吧。”她说话有点瓮声瓮气的,垂着睫毛,有点窘迫。

“周嘉鱼你还有点教养没有?”周景平怒极,刚迈入五十岁大关的他看上去官威十足。

王谨骞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双手揣在裤兜里盯了周嘉鱼一会儿,忽然乐了:“还别说,认识你这么长时间,头一回瞧见你哭。”

周嘉鱼遗传了她妈妈很多基因,除了五官以外还有她妈妈优秀的身高。她梳着马尾,站起来发脾气的样子像极了当年要与周景平离婚的妻子。

她头发有几根粘在眼角,大概是被眼泪打湿了。王谨骞在裤兜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还是没忍住往她脸上拂去。他故作镇定地帮周嘉鱼拨开头发,温热的指腹下触感柔嫩冰凉。

周景平没料到周嘉鱼的反应如此之大,当着曹芸和周致涵的面儿她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大喊大叫。周书记平日里也是进出有人跟随,到哪里去别人都要毕恭毕敬的人物,现在在自己家里被自己的女儿指着鼻子大喊大叫就算脾气再好也气得白了脸。

“老远就听见你跟你爸喊,我在门口寻思半天才敢敲门进去,周嘉鱼,平常看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没想到生起气来也挺吓人的。”

“周景平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啊!!!”周嘉鱼愤然起身,动作猛烈得碰翻了椅子,实木的椅子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周嘉鱼踢踢踏踏地踩着路边的小石子,难得对他没躲闪。晚上空气有点闷,她干脆就着花坛的台阶坐下来,声音闷闷的:“我得谢谢你啊,你再晚来一分钟,估计周景平的大耳刮子就招呼上来了。”

“我是考虑……”

王谨骞站在她旁边皱眉:“他打过你?”

周嘉鱼眼睛在餐桌无声地扫视一圈,曹芸和周致涵握着筷子谁也不吭声,保姆在厨房洗刷的声音也变小了。

周嘉鱼不置可否,只仰着头发呆,身上穿的白色长衫被微风一吹,更显得她消瘦单薄。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小月亮要被她爸爸接回去了。”

周嘉鱼夹花生米的动作一顿,扭头看着周景平:“你怎么知道她爸爸要接她走?”她把筷子放下,重重往后一靠,忽然明白过来,“是你干的对吧?”

王谨骞一怔,随即接道:“好事啊。”

提起小月亮,周景平严肃起来:“那小女孩怎么还跟着你?她爸爸没有接她走吗?”

本来周嘉鱼特别感激他把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心想着上回在车里闹别扭那档子事儿可能就是他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还打算认真地跟他说说心里话,谁知道他竟然跟她说出这么几个字。

周嘉鱼干脆地回绝:“不了,晚上还要接小月亮回去,一会儿就走。”

周嘉鱼不可思议地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周景平干咳一声圆场,生怕场面尴尬:“你今天晚上在家住吧,明天再走。”

“哎!”王谨骞眼明手快地拽住她,摸不着头脑,“你走什么,我说得不对?”

“挺好的。”周嘉鱼一颗一颗夹着花生米,嚼得嘎嘣嘎嘣响,“有吃有喝,有钱花有房住,不劳操心。”

“男人都冷血。”周嘉鱼不想废话,挣扎了两下未果,低声威胁他,“走开。”

“嘉鱼,你最近怎么样?挺好的吧?”周致涵看着对面的周嘉鱼,瞪着眼睛十分关心。

王谨骞往前凑了两步,利索地摇头:“不走,你这是忘恩负义,刚把你从家里弄出来,马上翻脸不认人啊。”

饭桌上曹芸一心扑在女儿身上,不断给她布菜询问学习情况,母女俩亲昵得不得了。周景平安静听着,偶尔给出点意见。周嘉鱼一个人坐在左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青菜,无端感觉自己像一个外人。

“你先撒手。”

人齐了,就算是开饭了。

他又把她的手腕攥得更紧了点儿:“不撒。”

周嘉鱼洗好了手,坐下朝曹芸道谢,言语中很是疏离。曹芸的女儿周致涵比周嘉鱼大了一岁,现在在考博士,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可是对周嘉鱼,周致涵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就算再为母亲抱不平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闷头盯着桌子不吭声。

花坛上面是红黄两色拼出来的五星红旗,俩人站在下头拉拉扯扯甚是惹人注目,这个点儿家家都是开饭的时候,不少车从大门驶进来都在俩人旁边刹一脚打声招呼。

周景平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目光打量着周嘉鱼,十分温和:“洗洗手,准备吃饭,今天你曹姨特地给你包了红枣粽子,你打小儿最爱吃的。”这孩子,瞧着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谨骞,嘉鱼,你俩在这干吗呢?”

周嘉鱼换了鞋往餐厅走,见到餐桌主位上的周景平,顺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保姆张姨,并没有看向他:“爸。”

“战叔!”王谨骞牵制着周嘉鱼手忙脚乱地跟车里的人问好,“聊会儿天,马上回去了。”

“哎。”曹芸点点头,笑容一时僵在脸上,场面十分尴尬,“回来了就快进屋吧。”

战翱看着两个人,硬气苍劲的脸上全是意味深长。

周嘉鱼手里拎着刚从商场买的水果和钙片,平静地和母女俩打招呼:“曹姨,致涵。”

王谨骞带着周嘉鱼往更隐蔽的地方走,显然对她的拳打脚踢招架不住:“这地儿不适合聊天,咱俩找个地方好好说。”

晚上开饭的时候,周致涵是和周嘉鱼一前一后回的家。曹芸笑着打开门刚接过女儿的包,就看到周致涵身后站着的周嘉鱼。

“有什么好好说的啊,跟你没什么可说的,王谨骞我发现你真是有一种让人刚想对你感恩戴德然后就迅速恨不得跟你老死不相往来的本事。”

明眼人都知道,周景平心里也知道,对于周家,曹芸母女毕竟是后来的,虽然一起生活将近二十年,但是曹云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总是抹不去,她怕周家只认周嘉鱼这一个女儿,不认周致涵。

嘿!

周景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便挥手上楼去了。

王谨骞不服,手下用了点儿力气把她按到车门上:“就因为我说了一句小月亮被接走是好事儿?周嘉鱼你能不能理智点,就算今天你爸不背着你联系她父母,总有一天小月亮会长大,她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到时候你怎么办?还做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监护人?”

家里的阿姨闷声看了周景平一眼,不敢说话。

“所以就让小月亮跟着她那没良知的爸爸回去?有那样的父母跟自己一个人生活有什么区别?!你知道我捡到她的时候她有多自闭吗?整整半年才愿意对我露出一个笑脸。这样不负责任能狠心把自己的孩子都丢掉的人,我为什么要让她回去?”周嘉鱼情绪不稳定,脸涨得通红。

曹芸红着眼端着一盘粽子去厨房,把东西摔得乒乒乓乓。

“嘉鱼,你不能把你个人的情感因素强加到小月亮身上。”

“是是是!!她是你们周家的嫡女、嫡孙,是你跟胡家的生命延续,姥爷、爷爷都拿她心肝宝贝儿似的疼着,我这个后来的自然是说不上什么话,又哪敢说什么,周大书记你扪心自问,你这个女儿我可有委屈过她一次?”

王谨骞放开她,与她并排靠在车门上。他说得云淡风轻,可他的话却在周嘉鱼心里惊起好大波浪。

曹芸刚要张口,便被周景平严肃的言辞堵了回去:“她是我女儿,我怎么对她还轮不到你来教育。”

“她才十几岁,正是需要父母的年纪,你不能因为她爸妈的一次过失就代替她拒绝享有亲情的权利,可能……有些事对你来说是一个遗憾,是一种缺失,但是你不能强制性地用你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弥补另一个你。你比谁都清楚,自己最需要什么。”

周景平从报纸后哼了一声,神情不满:“你也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什么时候你能少些个风凉话,大家都自在。”

王谨骞甚少用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周嘉鱼一时语塞,竟找不出反驳他的话。他句句轻描淡写,却字字珠玑。

曹芸不甘心:“老周,我这话虽然你不爱听,可是我还得说,这丫头也老大不小了,你们爷儿俩怎么样我这个做后妈的管不着,但是你自己心里可不能没个数,致涵跟她都是你闺女,手心手背的,你可得有个掂量。”

“你爸让人接走她也是为你好,你才多大?二十三岁?二十四岁?一个连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谈过的女生天天还得照顾一个孩子,不是说小月亮是累赘,但是你得承认,她确实已经成为你生活中一个不太轻松的负担。”

周景平抖了抖报纸,似乎并不理会。

的确,她每天去学校上课排练的时间都有限,怎么还能有空腾出来照顾一个快要上初中的孩子呢?想想最近这一段日子,小月亮大多时间都是在授课老师家里生活的,她只是晚上有时间的时候才去把她匆匆接回来,以后她会越发分身乏术。

看着沙发上看报的周景平,曹芸手下麻利地捆着粽子,嘴上念叨:“年年忘不了单给她包几个带枣儿的,只是你这当爹的记着,她当闺女的可不领你这个情。”

“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把她送回她爸爸那里去?”

曹芸打糯米的手一停,转头朝着保姆吩咐:“去把冰箱里搁的枣儿拿出来。”

王谨骞沉吟了一会儿:“至少,你得适应这种一个人毫无任何精神寄托的生活。”

周景平路过餐桌时无意看了一眼,说了一句:“记得包几个带红枣的,她不爱吃豆馅儿的。”

周嘉鱼嗤笑:“就好像你活得多孤独似的。”

曹芸抬头看了丈夫一眼,喜滋滋的:“今天致涵回来,我跟张姨一大早去超市买的豆馅儿,你瞧瞧,甜着呢。”

“嗯?的确。”王谨骞坦然承认,“我刚到美国的第一年,说孤独都算是夸奖。”

周家今天也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周景平难得不去上班,早上从楼上下来看见妻子曹芸正跟着家里的保姆洗苇叶,手脚勤快地把糯米成团打馅儿。

察觉到周嘉鱼的疑惑,他笑笑解释道:“所有人里你是最与众不同的一个,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每天生活在一个睁眼就要看道琼斯指数的环境里,吃饭的时间还没有去厕所的时间多,那个时候你不想赚钱也毫无目标,所以最大的精神支柱就是,对未来的某一天抱有期待。”

周嘉鱼一大早关掉花店把小月亮送到她的授课老师那里,先是提了一小袋粽子去看了她年迈的姥爷,在老头的再三催促下,才不情不愿地驱车回家。

“或者——”他拉长了尾音,不怀好意地凑过去,“你可以试着找找别的寄托?”

今年端午来得晚,六月下旬才将将迎来这么个难得休息的节日。每回碰上这样的日子,是周嘉鱼最头疼的时候。

周嘉鱼听得认真,问得恳切:“什么寄托?”

“投行好久没做技术性破产业务了,可以试试。”

王谨骞摊了摊手:“亲情缺失这个可能没办法了,不如你开始一段新恋情,找个男朋友?”

王谨骞拿起桌上已经变温的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微微一笑。

周嘉鱼挫败,回手就给他一个栗暴:“我跟你说认真的啊!”

江助理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手上戴了条链子,抬手打他的时候不小心绕在他衣领的扣子上,放不下来也举不上去,尴尬得不行。

王谨骞迅速回神,坦然自若地撕下那张台历纸扔到垃圾桶里:“一家卖画的,我收购它做什么。”

“谁也没跟你开玩笑。”王谨骞笑着帮她解开链子,看着她手上颜色鲜艳的东西问了一句,“戴的这是什么玩意?”

“那个……王总?”江助理目瞪口呆地看着王谨骞,疑惑地发问,“您要收购雷氏?”

“五彩绳啊,带着驱邪保命,每年端午门口那奶奶都卖的,五块钱三条,你妈小时候没给你戴过?”

台历空白的记事页上洋洋洒洒写了几行,王谨骞潇洒流畅的字体越写越快,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将雷氏收购方案的简要做了出来。伴随着最后一个字完成,王谨骞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带了些顽劣的笑意。

王谨骞略显惆怅:“没有。我妈小时候恨不得直接往我手里塞两把枪看我跟别人家孩子决裂,还能给我戴这个?”

直接提高百分点收购股份获取控股权,宣告易主,收购完成。

她细白的手腕上绕着五颜六色的绳子,煞是好看,王谨骞问她:“还有吗?”

“雷董事长骨气很硬,曾经有不少台商提出过兼并或者进行合作,但是雷董事长都不同意,这也是雷氏经过多年发展规模却没有壮大的原因……”

“有。”周嘉鱼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我和小月亮的,剩下一条,你要吗?”

审计师入驻公司调查,投行出具风险评估报告。

他干脆地伸出右手,等着她给自己系上。周嘉鱼撇撇嘴,给他戴上。王谨骞看着她浓密的一眨一眨的睫毛,勾着唇角问:“心情好点儿了?”

“A股股份百分之三十持有者是散股,公司前景不大,放短线居多……”

“嗯,好多了。”周嘉鱼手指灵活地给他打了一个结,“记得之后第一个下雨天扔到水坑里,这是习俗。”

王谨骞拿着手里的钢笔在台历上漫不经心地写着什么,脑中迅速构建出一条完整的收购方案。家族性企业?先联系港交所,公告收购要约。

王谨骞看着周嘉鱼半抿着唇认真的样子,转了转手腕,一脸暗爽得意。

“雷氏现在的掌门人就是雷晚的父亲,属于家族性企业……”

天公不作美,端午节之后的第二天就下了场暴雨,而且雨势凶猛竟然淅淅沥沥持续了好几天没停,原本就灰蒙蒙的天被附上一层水汽,更让人觉得沉闷。

这就好办了,江助理还在跟他汇报着雷氏公司的基本资料,王谨骞却已经脑子放空打起了小算盘。

周嘉鱼最近几天一直待在家里,连学校的排练都不去参加了。

“去年二月份,十二点七亿元香港上市。”

窗外雨滴啪嗒啪嗒地打在窗台上,浇得阳台上的花儿散发出雨后特有的泥土味道,周嘉鱼歪在床上,捧着台平板电脑胡乱翻着,间歇把屏幕上的图片翻过来给褚唯愿看看。

王谨骞皱眉:“雷氏?上市公司?”

“这件呢?今年春季的新款,我觉得款式还行,就是颜色亮了点。”

“有。”江助理想到前两天老板交代自己干的活,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脑中的资料,“原野毕业于C大美术系,毕业之后就和台湾省一家搞承办国外展览的公司的千金结婚了,妻子叫雷晚。雷家在美术行业名声很响,可以说原野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很大一部分是靠着丈人家,画作也并不值什么钱,只是很吸引同龄段客户,相比作品,外界对他和他妻子的炒作更吸引人眼球。最近他就有一次在C大的艺术展览,今天就是开幕仪式。”

褚唯愿正站在周嘉鱼对面的落地衣柜前沉思,回头看了一眼果断否决:“不行,旁边开叉那么大,架着琴的时候你会走光的。”

“嗯。”王谨骞低头拿笔认真计算一个公式,随口问道,“我上次让你查的那个人有什么消息吗?”

乐团竞演大赛将近,周嘉鱼今天特地约了褚唯愿这个专业小能手来家里给她选一选演出要穿的衣服。周嘉鱼头疼,又翻了一张:“这件呢?”

“好的,马上发下去。”

褚唯愿唰唰地拨弄着衣挂,动作利落地甩出一大堆衣服:“嘉鱼姐,你是去演出,不是去参加葬礼。”

江助理接过来,心想着敢抢总部投资顾问的项目的估计全世界也就他小王总一个了。

“烦死人了!!!”周嘉鱼没了耐心,扯过被子蒙在头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穿睡衣去好了。”

王谨骞把卓阳刚刚传给自己的资料签好字递给他:“美国那边的一笔新业务,风险评估我已经做好了,让业务部准备谈判。”

褚唯愿嘿嘿笑着手脚并用地爬进周嘉鱼的被子里,吓得周嘉鱼在被窝里惊声尖叫。

不到三秒,江助理从门外轻声而进:“王总?”

褚唯愿扒住周嘉鱼的身体不让她跑,讨好地蹭过去:“要不然我给你做一件吧?保证让你满意!”

卓阳在那边叽叽呱呱,王谨骞听得头疼,没等他说完就关掉视频抬手按响了桌上的电话。

“你少来!”周嘉鱼嫌弃地拿开褚唯愿的小爪子,“打你上大学起就念叨着给我做衣裳,咱俩一起逛街但凡是我相中的衣服有多少次是你拦着不让买说你能做更好的?从裙子到婚纱你自己算算都许诺我多少件了,你有一件做成的没有?要是等你动手,估计我比赛都结束了。”

卓阳在屏幕这边正在签一份文件,听到王谨骞这话忍不住吐槽他:“回去快一个月了连个女人都追不到你什么速度啊?就这样还信誓旦旦往家跑呢,还为女人,你为谁都白扯,哎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布鲁士先生可是说了,他打算给你往分部派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投资顾问,实在不行你考虑考虑这个,也是他的得意门生……”

“哪有?”褚唯愿委屈,拽着周嘉鱼身上穿着的一件素白碎花的露背睡裙,“这个就是我做的!!你穿了都一年了!!”

王谨骞想了想,眼睛轻轻眯了起来:“很快了。”

“嗯,是你做的。我刚买回来的窗帘都没来得及挂呢就让你塞缝纫机了。小愿愿,要不是你把尺寸做大了这衣服你能给我穿?”周嘉鱼漂亮的眼睛里盛着笑,逗得褚唯愿很是不好意思。

“女人啊!你不是说你为了女人回去的吗?!到手了没?”

“你别说,还真挺合适的。”周嘉鱼低头看了眼这件穿了一年多的睡衣,满意地拍了拍褚唯愿的小脑瓜。

王谨骞翻着数据的手一顿,莫名其妙:“什么到手了没?”

褚唯愿服装专业出身,眼光很独到,给周嘉鱼挑了半天也没合适的,她一时很挫败。她盘腿坐了起来,指着床上刚才自己挑出来的衣服:“这些都还能穿,要不你再想想?”

“哎哎哎!你等会儿!”卓阳自知再说也无济于事,话锋一转,“我这也算是代表广大员工以及布鲁士先生对你表示诚挚的问候,你怎么这么无情呢,你……追到手了没?”

周嘉鱼掀开被子整理了一下睡衣,拿起床头柜上的皮筋绑头发,动作利索一气呵成:“行了别琢磨了,都中午了我弄点饭,下雨天不好叫外卖,想吃什么?”

“你传的报告我看到了,具体趋势分析我下周给你,就这样。”

褚唯愿想了想,拿起抱枕挡住脸:“想吃手擀面……”

电脑上的资料在慢慢传输,王谨骞随意点开两个文件看了一眼,并不搭卓阳的话茬。

周嘉鱼这些年一个人住,别的没学会,照顾自己的本事倒是学得出神入化。其中最让人佩服的就是她有一手好厨艺,褚唯愿是被哥哥、父母照顾惯了的,有时候和家里闹别扭也会偷偷跑到周嘉鱼这里来住几天。她记得有一年冬天大雪,她跟着周嘉鱼搬家,房子里还没装暖气,两个姑娘冻得皆是手脚冰冷。周嘉鱼那个时候就穿着长及脚踝的黑色羽绒服,外面系着一条滑稽的卡通围裙,说:“愿愿,我给你下碗面条取取暖吧?”

又来了。

周嘉鱼的公寓不大,在市区三环,不是什么名头响亮的小区,临着菜市场和一家小学,四五十平方米的空间里有一个延展到外头的阳台,上面被她种满了花草。褚唯愿躺在里屋环顾着这间小房子,床单和窗帘是周嘉鱼精心挑选的,厨具和一些家用小物是她趁着出国演出的机会一样一样淘小店添置的,她穿着自己给她做的棉布裙子一尘不染地站在厨房,那双被很多人以为只会拉琴的手,如今正在用力地和面,手上沾满了白色的面粉。

“他以为这样能在投行那里讨到什么好处,没想到所有人都不买账。王谨骞,你真的不考虑回来吗?我保证,如果你回来,你的年薪会高出不止一个百分点。”

褚唯愿看着周嘉鱼瘦高的背影,无端感慨了一句:“嘉鱼姐姐,你这么好,怎么就没有个疼你的人呢?”

王谨骞放下水杯,轻声吐出两个字:“蠢才。”

周嘉鱼开着水龙头哗哗地冲着盘子,声无波澜:“小妮子,跟纪珩东平常秀秀恩爱就得了,不带追人家里来戳短处的啊。”

“因为在一桩信托交易上,他把你之前提交的托管金额私自改掉了两个亿,结果老威尔整整赔偿了对方十倍的佣金。”

褚唯愿踩着拖鞋噔噔噔跑出去,跟在周嘉鱼身后,一脸神秘:“你不去乐团,是因为学校里有你不想见的人。”

王谨骞挑眉,卓阳扶额苦笑。

哗啦啦,周嘉鱼手上动作没停,像压根没听见似的。

“准确地说,是找不到比你更适合这个职位的经理人。”卓阳感慨道,“你回去任职以后,老威尔找了你同校的一个师哥来,结果不到一个星期就解雇了,知道原因吗?”

“原野那王八蛋在你们学校办画展,就是这几天。我说得对吧?”

王谨骞含着水不急着咽下,等温度合适些才慢吞吞地开口:“找一个职业经理人有这么难吗?”

周嘉鱼拉开消毒柜,把洗好的盘子擦干净摆进去。

电脑那端的卓阳见他这副样子,无奈地叹息一声:“你这日子不要过得太舒坦啊,自从你走了以后,投行一直聘请不到合适的职业经理人,老威尔现在亲自上阵,算上今天我一共就睡了十三个小时。”

褚唯愿有点丧气,拉开椅子坐在餐桌旁,痛心疾首:“嘉鱼姐,你不能这样!都分开两年了,那人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他没继续在你身边祸害你那是你的幸运!”

王谨骞单手提起搁在紫砂炉上烧开的矿泉水,不疾不徐地倒在玻璃杯里。他今天穿着圆领的白色衬衫,脖颈的地方一颗黑曜石镶嵌的扣子严丝合缝地扣在上面,加上他拿着玻璃杯慢慢喝水的样子,无端给人一种禁欲气息。

周嘉鱼破功,扑哧笑出了声:“褚唯愿你这脑袋里乱七八糟的都想什么呢?”她把一头及肩长发乱七八糟地团成团儿束在头顶,端着面盆伸脚踢了踢褚唯愿坐着的椅子,“让让,给我点地方。

在城市中央最著名的CBD的一栋大楼里,顶层办公室里气氛安静严肃。

“这几天没去学校确实是因为画展,但不是因为原野。我俩那档子事当初也有不少人知道,现在来看画展的很多都是对方熟悉的同学,人家带着老婆荣归母校,我没必要在那儿白白让人看笑话不是?原野这人,我经历一次就够了,没什么惦记不惦记。

她哭自己,为什么当初要瞎了眼选择这样一个男人白白付出了那么多感情;她哭原野,究竟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把一个才华满满自信阳光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么让人憎恶的模样。

“还有就是我最近在考虑小月亮和她爸爸的事情,没什么心思去排练。”

周嘉鱼从展览馆里出来以后,心里痛快极了,虽然再见到原野百感交集,但是也抵不过自己打他那一巴掌来得舒心。她背着琴快步往外走,走着走着,眼泪没有任何征兆地就掉下来了。

褚唯愿立即关切地问道:“你想好了吗?要怎么办?”

展厅两侧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学生们开始依次涌入,喊着“原野学长”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原野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领,摆出一个十分和蔼绅士的微笑朝外头迎去,好像刚才挨打、与女人争吵的人,压根就不是他似的。

周嘉鱼把面团压得扁扁的,半晌才低头轻声说了一句:“我正在和她爸爸联系。

原野回头召来一直等在身后的助手,低声吩咐:“你去给我查查那个男人是谁,跟她在一起多久了。”

“王谨骞说得对,我得适应没有任何情感寄托的日子,我不能,这么自私。”

都是跟着他办了多场展览的老人儿了,对于原野这种风流债大家只选择视而不见,纷纷无声地继续自己的工作。

王谨骞,提到这个人周嘉鱼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怅然。自那天他和她在花坛的对话以后,最近一直没什么他的消息。

原野望着周嘉鱼的背影愤然骂了句粗话,站在原地威胁一众工人:“今天的事情你们谁要是敢告诉阿晚,我要你们好看。”

这几天她晚上偶尔一个人静下来发呆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想拿出手机发信息给他,想告诉他自己想清楚了,决定把小月亮还给她的爸妈,想告诉他他是对的。可是每次想法冲到脑袋里,她总是把文字编辑好再默默地删掉,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发出去的勇气。

她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响亮入耳,一如刚才她说的话。

那种想联系又碍于种种无法去做的心情,真的让周嘉鱼,很受煎熬。

“原野我警告你,如果你还用去花店那种下作恶心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就让你知道周嘉鱼这个名姓不是白叫的。”

随即几天大雨,她终于像是找到了什么合适的机会发了微信给他,内容很短:下雨,手上的五彩绳要摘下来扔到水坑里的。

展厅外面忽然人声沸腾起来,大批学生慕名来参观展览,周嘉鱼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和原野那段不堪的过去,她弯腰捡起刚才因为大力被甩出去的琴箱,神情肃然:“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小白脸’这种字眼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

可是他却始终没回。

原野没说话。

周嘉鱼是一个很怕打扰到别人,给对方带来麻烦的人,主动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她便再没有再度上前的勇气。她靠在床边透过温暖的灯光昏昏欲睡,她想,可能他在忙吧,她想,可能他手上那条绳子早就嫌碍事摘下来了吧,也对,她之前见过他几次上班的样子,永远一身笔挺、价值不菲的西装,怎么可能会戴那么一条可笑的绳子在手上。现在想想,多半是那个晚上转移她注意力哄她开心罢了。

周嘉鱼一惊,半晌才明白原野说的是什么:“你跟踪我?”

听周嘉鱼主动提起王谨骞,褚唯愿有点兴奋:“他和你讲什么了?你们俩不吵架啦?”见周嘉鱼抿唇不语,褚唯愿又加了一句,“你不觉得王谨骞这人挺靠谱的吗?那天他和纪珩东一起吃饭还打听你来着。嘉鱼姐,我们都觉得你俩挺合适的。”

他摸了摸嘴角,继而无赖地笑道:“我说得不对吗?在你家楼下,是谁巴巴地跑去给人家买药?还把自己的车都给他开了。周嘉鱼,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养小白脸的毛病?就这么空虚?”

周嘉鱼错愕,失笑问道:“哪里就合适了?”

“你!”不知道是被周嘉鱼眼里的气势吓住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原野的手在离她的脸几公分的地方硬生生收了回来。

“嗯……”褚唯愿趴在桌上,一条一条如数家珍,“你看啊,他单身你也单身,咱们都是知根知底一起长大的,虽然有几年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可是对方在做什么也都清楚。王谨骞这人心思深,有头脑,配你这种大条没什么智商的人刚刚好,你又不吃亏。而且最重要的啊!!我觉得小王子好像喜欢你。

原野猝不及防被打得偏了头,反射性地想伸出手还击,周嘉鱼不闪不躲,死死地瞪着他。

“那天出去玩他怎么谁的车也不挑偏偏上了你的车?好像那天也是你俩一起玩的吧?还有,端午那天咱们一起去东三胡同吃烧烤,之前是不是他叫你出来的?咱院儿里女孩子那么多,一起混的又不是就你和我,他怎么不去找别人?”

那清脆的巴掌声在大厅内甚至出现了回声,清脆痛快得引得不少人回头留意俩人的方向。

到底是女孩,周嘉鱼局促地加快手上擀面的速度,嘴上淡定得就像褚唯愿什么也没说一样:“多说两句话、多碰面几次就是喜欢了?你别乱牵线了,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啊。”

周嘉鱼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穿着高跟鞋的她看上去和原野几乎一样高。身体被气得发抖,她指着原野,美目上挑:“你再说一遍。”

话虽这样说,周嘉鱼却忽然想起从游乐园回来的那个晚上,王谨骞半认真半玩笑的那句话,那个时候车里安静,他的呼吸拂在她耳边,声音清冽低沉。念头至此周嘉鱼脸几乎是腾的一下就红起来了,连忙转身去开炉灶上的煤气打算烧水煮面,躲开褚唯愿的眼神,心却毫无预兆地往下沉了几分。

“你少装出受害者的德行,周嘉鱼,跟我在一起那三年你不是也享受其中吗?我只不过是向你讨了我该有的报酬而已,你不给,还不让别人给?再说了,到现在你不是也一直没改愿意倒贴男人的本性?”

自己早就过了小女孩听到男孩的名字时脸红心跳的年纪,怎么现在听到他的名字这样完整地出现,反应就这么……不正常?

周围全都是布置会场的工人或者他画室的员工,两个人站在空旷的大厅话音都不低,男人要尊严,尤其是原野这样功成名就的男人。现在被周嘉鱼这样毫不留情地指出自己最羞耻的一段日子,他心里那些对她的歉疚演变为愤怒。

周嘉鱼拿出砧板恶狠狠地拍碎了一个洋葱,辛辣呛人的味道弄得她直淌眼泪,她揉了揉眼角,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褚唯愿,一如周嘉鱼一贯骄傲的作风:“我俩怎么可能呢。”

“一幅画三百万元,原野,你也不过这个价格而已。”

他那样出色优秀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一个自私小气的周嘉鱼呢。

有些话是自重伤以后始终来不及说的,这些话在周嘉鱼的心中从最开始的不舍、不甘慢慢变成悔悟、痛恨,今天这场相遇,恰好宣泄了她所有的情绪。

而在会议室里和一桩并购案整整斗争了三天的王谨骞,忽然没控制住打了个喷嚏。

周嘉鱼错愕:“对,我是想来看看一个曾经把自己卖给女人的男人现在混得有多好,想来看看你引以为傲的画作到底实没实现被全天下人都知晓名字的梦想。”

最近天气冷热交替,加上熬夜开会,王谨骞的身体有点扛不住,昨天就有些感冒症状,现在打了个喷嚏,他才隐隐觉得头疼。

原野怒极,一把拽住她的手:“装什么清高?来我的展厅不就是想来看我的吗?怎么,现在我站在你面前你又要走?”

江助理递给门口的文员一个眼神,示意她把空调关小一点。

周嘉鱼一分钟都不想和他多待,攥紧了肩上的背带转身就走。

“王总,事情都差不多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他目光从周嘉鱼白净清透的脸上一路游移,语气亲昵:“两年多不见,你好像成熟了点。”

刚来这边的投行分部很多事情和王谨骞预想的不太一样,既然当初答应了老威尔,回国总要做出点成绩才行,首先,就要从最近承办的几起业务入手。先是连夜赶到上海和旗下几家银行进行谈判,对手中的资本进行整合以便于更好地吞并融资,然后这位刚刚入职一个月不到的王总迅速召开高层会议,在众多高层的惊愕注视下,亲身演示了一次只有在华尔街才能见到的“鳄鱼风暴”。

“你不是陌生女人。”原野上前一步试图拉近自己和她的距离,“嘉鱼,我真的很想你。”

手下员工尚未适应这么快的行事速度,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目瞪口呆中,见证了传说中这位小威尔先生真正的实力。

她冷笑:“原先生对陌生女人都是行这样的见面礼吗?”

短短三十七个小时,承销了两家高信用等级证券发行不说,还顺带着并购了上海新荣公司的全部黄金业务。一时间,消息甚至传到了纽约。

周嘉鱼看着他,曾经她觉得再熟悉不过的手臂和呼吸如今让她没来由地觉得恶心。

王谨骞看了眼时间,简短地嗯了一声:“后续你们处理,我回去眯一会儿,下午三点叫醒我。”

在校园中志得意满的傲气少年如今蓄起了一圈胡子,眉眼低沉而世故,身上浅蓝色的衬衫也被价值不菲的高级成衣代替,就连那双干净的手,现在都戴上了繁复精致的戒指来做装饰。

“好的。”江助理率先走到会议室门口给王谨骞拉开大门,“王总,下午何姿小姐就要到了,您看是先让她回公寓休息还是先来找您报到?”

几年过去,原野的变化很大。

王谨骞脑子正处于放空休息的状态,一时没听懂江助理说什么:“合资?跟谁合资?”

原野没想到周嘉鱼是这样的反应,双手甚至还保持着刚才圈着她的姿势。他讪讪地放下胳膊,自嘲道:“这么紧张干吗?只是一个见面礼而已。”

江助理默默地翻出手里的人事档案,对于老板时不时出乎意料的问题早就见怪不怪了:“何姿小姐,布鲁士先生早在一周前就安排下来的投资顾问,曾经跟您在美国一起做过几桩融资业务,也是您的校友,金融学专业硕士。”

周嘉鱼几乎是本能地挣脱开身后男人的怀抱,动作剧烈地往后跨了一大步,眼中除了自我保护而产生的那种警惕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厌恶。

跟王谨骞一起做案子的人太多了,在纽约的时候,通常都是他提出项目然后让卓阳负责的整个顾问团队出具评估报告,参与项目的少说也有近百人,看着履历表上那张陌生漂亮的面孔,王谨骞还真想不起来。

在她身后,有穿着浅色衬衫、米色休闲长裤的男人轻轻抱住她,声音缱绻:“嘉鱼,我好想你。”

“让她决定,要是累了直接让司机送到公寓去休息,不急着来公司报到,别怠慢就是了。”

周嘉鱼站在来回穿梭的搬运工中,像个异类。

好像感冒的症状加重了,感觉人有点昏昏沉沉的,王谨骞把对方的资料递给助理,不欲多说,直接走到办公室里间去睡觉。

在大厅的正前方,那幅《巴黎的春天》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许是年头长久,颜色相比记忆里几年前的那幅陈旧了很多。

王谨骞从上海回来的时候让助理把行李和外套扔到了休息室,随身的一部私人电话也搁在外套的里兜,两天没看,电话除了电量告急以外还有一连串的消息和未接通话。

展厅空旷,冷气开得很足,一进去就有刺鼻的油漆味道,地上铺着厚厚的泡沫纸,有工人在搬运着即将进行展览的画作,他们动作小心,生怕弄破了这艺术品分毫。

他手脚麻利地拽掉领带倒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翻看记录,手指在周嘉鱼的微信对话上停了停。

如今看着C大校园美术厅张贴的条幅上的那张面孔,也不知是因为心中那些模糊的恨意还是对过去仅存的回忆,周嘉鱼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下雨,手上的五彩绳要摘下来扔到水坑里的。

至此,周嘉鱼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那段贯穿她大学始末的恋情,彻底告终。

她的头像是她不知在哪里玩的时候谁偷拍的,碧海蓝天,洁白的游艇上她歪着头,笑得调皮搞怪。王谨骞下意识地从裤兜摸出那条绳子,外头的确是雨天,可是他却一直没舍得扔。那天在机场,外头忽然就下了暴雨,机场有公司员工打了伞来接,他下车的时候盯着地上一汪小小的水坑,把绳子攥在手里半天也没舍得扔,最后手心都发潮了,才又悻悻地揣了回去。

那一次,两个人整整一个月没联系。后来,周嘉鱼在寝室摔倒住院,期间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发了好多条信息,可是他却一直没回。再后来,她被接回北京的家里,想着找他好好谈一谈,可是没想到,却看到他坐在另一个女孩的跑车上呼啸而去。

消息发了有一段时间了,王谨骞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打过去。

周嘉鱼看着原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神情凛然。

可是没想到忙音响了半天都没人接。周嘉鱼的电话没打通,纪珩东的电话却适时接了进来。

“你拎得起那么好的包,养得起别人不要的聋哑孩子,就不能拿出一笔钱让你男朋友开个画展?周嘉鱼,我连展厅都租下来了。再说了,你不是还有那么多有钱的朋友吗,借一点就这么难?”

“干吗呢?消失了,找你两天硬是没找着人。”

周嘉鱼自知比喻不对,慌忙跟他道歉:“可是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钱啊……”

王谨骞叹了口气,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最近忙,手机没看见。有事啊?”

“够了!”原野打断她,情绪激动,“你要等到我死了吗?那个时候我的画就算再值钱我也不知道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最近你是不是又干了什么缺德事,我可是听说有人在查你啊。”纪珩东在电话那头说得悠闲,还有点幸灾乐祸。

周嘉鱼觉得不可思议,试图和他讲道理:“我们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筹划展览的事情,现在画家这么多,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名的,你看看毕加索,看看凡·高……”

王谨骞闭着眼没睁开,哼哼两声:“查我?查我什么啊?”

那个时候的原野一心只想做出名的画家,办一场专属于自己的作品展览。他愤然辩解:“我有才华有本事,凭什么要给别人打工?嘉鱼,将来我们在一起是要结婚生子的,我就拿着那么一点微薄的工资怎么养活你?”

“查你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是人托人托到我这儿来打听的,这地儿水深不比你在美国,事儿我给你留意着,你刚回来,保不齐有人想动你的脑筋,自己小心点。”

周嘉鱼蒙了,诧异地问他:“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不是有一家广告公司想聘请你做画师吗?”

王谨骞挂掉电话,呼吸轻而缓慢,好像什么都没听说过。

转眼就到了毕业的时候,毕业前夕,他特地坐飞机到周嘉鱼的学校,张口就要两百万元。

他躺了一会儿,起身找出充电器把电话充上,特地把静音模式改回了正常的情景模式,待一切做好之后,才安心睡了起来。

周嘉鱼的家庭是她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有时候原野问起,虽然她回答得不明朗,但是原野也依稀能感觉到周嘉鱼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加上之前几次介绍朋友给他认识,那一桌子的人无论是穿戴还是言谈,皆是不可小觑的。于是原野自然而然地就把主意打到了周嘉鱼身上。

王谨骞休息的时间,很少有人敢去打扰。

起初原野接受得很别扭,为此跟周嘉鱼生了几回气。周嘉鱼不放在心上,只打哈哈说今后你卖画赚了钱还给我就好了。久而久之,原野在物质这方面,就对周嘉鱼形成了一种依赖。

江助理站在办公室门口踟蹰了半天,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下午三点,他回头冲身后正在百无聊赖翻杂志的年轻女人抱歉地道:“何小姐,麻烦您稍等一下,我进去叫王总。”

原野是单亲,妈妈去世得早,家里只有一个嗜酒成性热爱搓麻的爸爸。画画本来就是个烧钱的行当,原野对于美术这行万事都追求完美,何况是在C大这样的国内名校,周嘉鱼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多少有一些了解,于是常常背着他买好昂贵的画笔和画布快递到他画室。

女人从杂志中抬起头,露出一个明艳得体的笑容:“好的。”

在周嘉鱼这话说完没多久,她就迎来了恋爱中与原野的第一次战争。

江助理轻声开门而入,在休息室门口小声叫醒王谨骞。王谨骞睡得本来也不熟,听见声音睁开眼,拿起床头的手机迅速看了看,眼神茫然惺忪:“怎么?”

周嘉鱼那时候一根筋,认死了原野。在她的意识里,原野虽然孑然一身,但是他那个午后带给她那个笑容,言谈间那种自信,是别人不曾有的。她指着一众朋友言之凿凿:“我告诉你们,原野他有才华,有你们这些俗人没有的东西,少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何姿何小姐等在外面,还有您让我提醒您晚上和科达集团的老总有约,时间快到了。”

纪珩东第一次见到原野的时候,就私下里跟周嘉鱼说:“鱼儿,这男的跟你不合适。”江北辰跟周嘉鱼碰杯,言辞恳切:“鱼儿,这男的身上别的我没看见,重名利那个劲儿可比我这生意人来得都重。”后来战骋从荒山里训练归来也瞧见过一次,寻思了半天跟周嘉鱼说:“这男的不行,比王谨骞还叽歪,你容易吃亏。”

“不是说好把人送到公寓去休息吗?”他声音发干,有些沙哑。

都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同性,这话果然很对。

“何小姐坚持要先来公司报个到,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您看?”

偶尔有空,周嘉鱼也会带着原野和她的发小儿一起吃饭,她大方地牵着原野的手,把他介绍给自己最信任的亲友。

王谨骞懒懒地在床上抻了抻筋骨,抹了把脸:“知道了,马上出去。”

有的时候逢周末,周嘉鱼会背了琴去C大看他。在原野的画室里,她坐在画室的一角安静练琴,他站在她不远的地方嘴角含笑,拿笔涂抹。到了长假期,原野带着她去写生去爬山去滑雪去蹦极。他待周嘉鱼温柔尊重,从来不曾有过轻薄行为,这一切,都让自小情感缺失的周嘉鱼觉得生活对她也并不苛刻。

身上的衣服睡得皱皱巴巴的,这样出去见人肯定是不礼貌的,晚上还有应酬,王谨骞干脆脱了衣裳另换了一件。

原野和周嘉鱼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每天保持着两通电话的频率进行沟通。周嘉鱼从小生活独立,哪怕对待男朋友也没有丝毫黏人,而对于原野这样一个天生桀骜不驯自命甚高的男生来说,周嘉鱼这种洒脱的态度恰好是他十分喜欢的。

何姿敲门进来的时候,他正好穿戴整齐从休息室走出来。

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开始了。

目光相对,彼此都停顿了几秒。

在露天的大排档里,在烟熏火燎的烧烤气息里,在彼此口中苦涩冰凉的啤酒味道中,B大漂亮高挑的音乐才女周嘉鱼被大家起哄着,与C大美院的不羁才子进行了人生中第一次牵手和拥抱。

何姿是一位很干练的职业女性,手中挽着一只限量版的黑色拎包,手上、脖子上戴的是闪闪发光的钻石配饰,灯光照耀下更显得她皮肤细腻白皙,一头短发利索服帖地被她弄在耳后,细长的身材把当季香奈儿的套装穿得无比有腔调。

周嘉鱼和同校的学长坐在一起,拿着冰镇的啤酒碰杯。身后有人碰她的肩膀,她转头,中午见过的那个男孩子手里举着和她手里同样的玻璃杯,冲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嘿!”

看着还保持着关门姿势的王谨骞,她扬了扬耳边的短发,笑着打招呼:“王总,你好。”

当晚艺术展览顺利落幕,C大与B大进行联谊,所有参与此次展会的同学不分系别不分学校,在露天的大排档里尽情谈笑,气氛嘈杂鼎沸。

王谨骞慢慢点头,伸手示意桌前的两张椅子:“请坐。”

十九岁的周嘉鱼站在那幅画前,心跳得飞快。

王谨骞关上门,信步走到房间另一侧给她倒了一杯水,嘴里默默说了一句:难怪。

他一边往前跑一边朝她挥舞着手臂,双手合十做拜托状,身上的蓝格衬衫在布满阳光的展厅里格外耀眼。

难怪看到履历表上的人他没有一点印象,照片中的女人那个时候梳着长长的波浪卷发,五官远没有刚才见到的这般生动。现在她坐在自己面前,王谨骞就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卓阳的同门师妹,曾经一手给自己做过几次风险评估,专业素养是让布鲁士都伸大拇指的。

男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回头冲她眨眼:“当然没有,我随口说的,你保密。将来要是真卖了我分你一半。”

玻璃杯轻轻搁在桌上,王谨骞朝她礼貌地点头,绅士风度十足。

展厅门口似乎有人在喊他,男生转身欲走,周嘉鱼站在原地低下声音紧张地问他:“那它真的拍卖了一百八十万元?”

何姿接过水杯,眉目流转间风情万种:“我以为王总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要是被发现我就死定了。”他指着角落里蒙着黑布被藏起来的画作,“我该谢谢你才是。”

“怎么会。”王谨骞挑眉表示不敢,“你是卓阳训练出来的人,曾经给我出具过评估报告,最近一次是我收购弗兰克公司。何小姐,我很高兴你能加入布鲁士威尔投行中华区。我代表所有员工,向你表示欢迎。”

男生桀骜地笑了起来,把手指放到嘴边:“嘘——”

何姿大方回握住王谨骞的手,毫不扭捏。掌心的触感温热干燥,让她笑得更为动人:“我是主动向布鲁士先生提出申请的,我想也许王总会需要我。说起来,在美国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面呢。”

“啊?”周嘉鱼吃了一惊,“你……”

王谨骞坐得稳,对何姿漂亮不可方物的笑容不动声色:“是吗?”

男生听闻终于扭过头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目光中带着兴味:“当然没有注解,因为作者是我。”

何姿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欣赏,优雅地拿起杯喝了一口水:“在学校,你应老校长的邀请回去做演讲,那个时候我刚研究生一年级,坐在华人区第一排,我还问过你一个问题。”

周围展出的画作大都是国内外知名的画家的作品,每一幅下面都有作者简介,周嘉鱼觉得奇怪,不禁想打听清楚,以免再出现这样让自己措手不及的事情。

王谨骞蹙眉想了一会儿,半晌遗憾地摊手:“实在抱歉。”

周嘉鱼踟蹰了一会儿,本打算走,可是话在心里实在憋得慌:“对不起,能问一下为什么所有作品中只有这幅没有注解吗?作者是谁呢?”

何姿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没关系,我相信,日后通过共事你一定会记住我的。”

男生简短地嗯了一声,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

王谨骞不是一个太擅长应付女人的人,和何姿这样面对面坐着已经有点扛不住了,可能是还没休息好,他脸色苍白,说话间也带了轻微的鼻音。他一面心里狂风怒吼地寻思着,大下雨天的你怎么不赶紧回公寓睡觉,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另一面却一脸镇静地拿起桌上的外套起身:“一会儿让江助理送你回去,上班的事情不着急,我三点还约了人谈事情,先走一步。”

“呃……不好意思。”周嘉鱼试图上前和男生打招呼,向他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你是C大的吗?谢谢你来解围哦,不然我真的要丢脸了。”

王谨骞系上西装扣子,和她并排往外走,顺势为她拉开办公室的大门。

男生胸前戴的是C大的校徽,他双手自然地搁在两侧的牛仔裤袋里,依然欣赏地注视着那幅画。

何姿跨出去两步,高跟鞋下一双笔直匀称的小腿把步子踩得摇曳生姿:“王总,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加拿大人冲着男生竖起大拇指,用相机从几个角度拍下那幅画,然后同周嘉鱼和他鞠躬道别。

“当然可以。”

他走近了几步,看着加拿大人,声音轻快:“先生,这幅画在三个月前,已经在拍卖行拍到了一百八十万元,是很棒的作品。”

何姿把包在手里挽得更紧了些,向王谨骞的方向凑近一步,下巴微微扬起,涂着深红色复古口红的双唇开合,那种馥郁的香气险些让王谨骞鼻子一痒,再打出个喷嚏来。

那人英文讲得流畅,周嘉鱼惊愕地回头,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生穿着一件最普通不过的蓝格衬衫,正站在她与那个加拿大人的不远处,礼貌地微笑着。

“你有女朋友吗?”

她胸前戴的是学校的标牌,作为志愿者无法让寻求帮助的人的问题得到解决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她微红着脸,企图寻找同校学长的帮助,却没找到,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年轻的男声:“这幅画叫《巴黎的春天》,创作者在法国这样一个浪漫之都的背景下,企图通过乞丐的饥饿和贫瘠从另一面让大家了解光鲜背后的无奈和丑恶,是近年的作品,画作整体采用大片颜色撞击来表述事物的两面性,是具象派中难得一见的新式作品。”

王谨骞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伸手越过何姿为她按了电梯按钮,笑得有些胸有成竹:“暂时没有,不过很快了。”

临近午休的时候,忽然有一位加拿大人指着一幅画作向角落里喝水的周嘉鱼询问,是否知道那幅画的来历。按照常理来说,每一幅作品下都有中英文的背景解说,可是那幅不一样,深色木质画框下连一个字儿都没有。周嘉鱼盯着画上那个消瘦扭曲的人像,张了张嘴,脑中一点相关信息都没有。

周嘉鱼从教室出来,远远的身后有人喊她。

两个人相识是在周嘉鱼大二的时候,彼时在上海B大上学的周嘉鱼被作为主办方的学校艺术骨干抽中跟着师哥师姐去观摩一场国际展览。所谓观摩,就是当苦力,负责给国内外前来参观的人充当志愿者。展厅分为很多个主题,周嘉鱼一上午要应付近百人的问路,要忙前忙后处理各种各样想象不到的突发事件。那个时候她年纪小,充满了活力和干劲,师哥师姐懒得做的,只要一声“小鱼儿”,什么都能办得妥当。

乐团相熟的一个小提琴手彭雯火急火燎地朝她跑过来:“嘉鱼姐,江湖救急啊。”

每个年轻的女孩大抵都会有一段或两段失败的情感经历,或亲情或爱情,终是不能圆满。原野,就是周嘉鱼曾经青春时代那个有始无终的标志性人物。无关老套的父母逼迫的桥段,无关爱与不爱这样抽象的话题,在那段周嘉鱼全身心投入的恋情里,她败给了自己最不曾想过的虚伪现实。

周嘉鱼跟她并排往一楼走,老神在在的:“干吗?排练又不去了?我可不帮你打掩护了,孙老太上回都警告过我一次了,彭施主,你好自珍重吧。”

不知是阳光太强还是那红色太过刺眼,周嘉鱼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眼前是黑的。耳边学姐还在喋喋不休,她攥紧了肩上的背带,只觉得胃里一阵一阵犯恶心。

“不是这事儿。”彭雯脸通红,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我晚上在一家酒吧给人驻演,签的一个月,今天我男朋友来看我,我也不能让他知道这事儿啊,正好酒吧今天是最后一天,那种地儿你也知道,差一天都不给结钱,所以……”

“原野这回是带着妻子来的,听说长得很漂亮呢,真是这个圈子里的天作之合啊……你说当初原野毕业的时候到底是走了什么好运,竟然能碰上这样的机会……”

周嘉鱼明白了:“所以你想让我去?”

巨大的欢迎条幅下,是一对男女携手相望的油画小像,男人嘴边蓄了圈极有男人味儿的胡子,穿着一件红色衬衫,与画中穿着红裙的女人笑容甜蜜。

“嘉鱼姐……”彭雯死死地握着她的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孙老太最不喜欢咱们在外头接私活,这要是让别人替我去,这话一准儿传到她耳朵里,到时候我小命不保啊!!”

原野是C大美术学院很有话题性的一个人物,当初入学的时候就曾经以一幅《绝望之都》让自己的名头响彻学校,据说他能蒙住双眼仅凭气味分辨出三十二种油彩的颜色。毕业后在所有毕业生都积极投简历企图给自己应聘一个漫画设计职位的时候,原野已经在台湾省办了自己人生第一场个人画展,画展上的画作更是有一幅拍出了青年画家作品中的天价。毕业当年,原野娶了台湾省富商雷氏的千金雷晚,雷氏在台湾省从事的就是承办国外艺术展览,女儿更是在英国留学五年的美术博士,夫妻两个三年时间不仅开了几家画廊,更是在国内、国外巡回了多场展览。所以在C大的美院中,原野、雷晚这两个名字,是很多人不可企及的一个梦。

彭雯家境不好,父母都在南方小城,都是朴实的老实人,她一个人在C大这样的学校念音乐已经给家里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所以彭雯平时总是在外头做一些来钱快的活计挣自己的生活费。一个女孩子在京城闯荡也算是蛮不容易,周嘉鱼踌躇半晌,有点为难:“你在那个酒吧做什么?”

学姐气结,手指指着学院主楼挂出的大红条幅:“喏,还能是谁,原野啊!”

彭雯伸出三根手指跟周嘉鱼保证:“那酒吧是新开的,挺干净,我就是在DJ下去以后拉半个小时的琴当休场,你放心,一点旁的都没有!”

周嘉鱼一头雾水,把琴吃力地又往肩上抬了抬:“谁啊?你们美院一幅画能卖三百万元的人多了。去年咱们学校门口那拉二胡的大爷就旁听了一年,一幅油画卖得他直接奔老家娶媳妇了。”

周嘉鱼心软了:“可是我不会小提琴。”

学姐手里拿着厚厚一沓宣传册,看得出来是用上乘的铜版纸打印出来的。她扬了扬手里的画片,语气中有些骄傲:“这么大的消息你还不知道?!我们美院的骄傲回来了,人家国外归来打算在母校办个个人展,分文不取,现在拍卖行他一幅小作能卖三百万元,全院上下都忙着这事儿呢!”

“没关系!我跟老板说好了的,大提琴也是一样,只要把那半个钟头混过去就行,到时候我请你吃大餐啊嘉鱼姐!”

路上碰见美术学院相熟的学姐,周嘉鱼随口跟她打听:“今天学校怎么这么多人,你们美院又办了什么展览吗?”

“大餐就算了。”周嘉鱼弹了弹彭雯的脑门,“你以后再有这差事别第一个想到我就行。什么时间,你把地址一会儿发过来吧。”

周嘉鱼干脆找了个阴凉地方把车扔下,独自背着琴往排练室走。

“谢谢嘉鱼姐!你就是活菩萨!!”彭雯对周嘉鱼千恩万谢,笑着跑远了。

C大周末通常是没什么人的,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周嘉鱼从学校大门一路进来,校园内停的车明显比往常要多,人来人往好像每个人脸上都带了点兴奋雀跃。在美术学院的门口,更是出现了多年不曾有的堵车。

周嘉鱼一个人站在教学楼楼下,抱着笔记本失落地想,可能晚上,又要把小月亮送到授课老师那里去了。

直到周嘉鱼到了学校,王谨骞都没再回信儿给她。

彭雯驻演的酒吧开在很有名的一条街上,这条街上有不少是纪珩东的买卖,周嘉鱼跟褚唯愿一起来玩儿过几次,倒是也不陌生。演出定在晚上十一点半,她怕耽误事儿十一点就到了。街上不好停车,鱼龙混杂,周嘉鱼特地把车停得远了些,背着琴步行到演出的那家酒吧。

车是英国原厂进口来的,刹车片自然不便宜。周嘉鱼不愿意欠他这么大一个人情,想着一码归一码,总不好让人家白白掏了修车钱,何况……他才跟自己说过最近手头不富裕不是?

晚八点以后,是这条街正热闹的时候,隆隆震耳的摇滚乐听得人脑仁疼,满大街都是衣着光鲜妆容浓重的年轻男女。周嘉鱼也不是不谙世事的人,知道这地界乱,怕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特地穿了一条很保守的长裙,她背着琴从来往的人群中走过,更显得像个异类。

周嘉鱼迅速打了一串话:你给我个卡号,我把钱打给你。

一路走过去,有人站在台阶上不怀好意地朝着她吹口哨。

对方很快回复:是。

周嘉鱼见怪不怪,只专心走路,按照彭雯发给她的地址找那家酒吧。

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她拖沓地琢磨了一会儿,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刹车片你换过吗?

离周嘉鱼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一辆红色跑车,车里两个男人都大咧咧地躺在椅子上抽烟,身上一股浓重的酒气。

下午乐团有排练,不能耽误。她开车往学校赶的时候隐隐感觉自己的刹车片被换过了,这车以前爬过一次山,刹车片可能受到了磨损,踩的时候总是不利落,她最近一直忙着也懒得去换,这回换挡停车的时候,周嘉鱼明显感觉到车况有所好转。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率先发现周嘉鱼,他眯着眼盯了周嘉鱼好一会儿,才叼着烟偏头喊旁边的同伴:“哎,你看那个。”

他的微信头像是系统自带的风景画,一棵树在黄昏中显得无比苍翠挺拔。周嘉鱼匆匆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利落地去洗手间洗漱。

同伴正低头玩手机,不知道跟哪一位美女聊得兴起,半天才抬头扫了一眼:“你喜欢?”

排在最上头的,是来自王谨骞的一条微信:车让人停在公寓楼下,钥匙在报箱里。

男人阴鸷的眉眼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周嘉鱼一番,吐了口烟圈:“好像还是个学生妹。”

床头的闹钟早就过了叫醒周嘉鱼的时候,她恍惚着拿起手机,一连串儿的消息在屏幕上。

“噗——”同伴哈哈笑了起来,安慰地拍了拍驾驶座上的男人的肩膀,“你还有劲儿呢?今天晚上可是够尽兴了,差不多得了,尤其是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学生,最难搞。别给自己添麻烦了啊。”

周嘉鱼羞愧地捂脸哀号,心脏还处在刚才梦中剧烈的跳动里。怎么就偏偏梦到这个杀千刀的!!!像是做了一件极羞耻的事情,周嘉鱼连脸皮儿都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男人岁数不大,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理着平头,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一双眼睛通红,他晃了晃头,对同伴的话明显不服:“不试试怎么知道难搞?”

真是……

同伴也没什么精神头去劝,懒洋洋地往后头一躺:“得,您梁爷最大,这天底下就没有您收不服的姑娘。”

端坐在床上几秒,看着屋里一应熟悉的陈设,周嘉鱼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昨晚洗完澡就睡下的后果就是拖了一夜头发都还没干,睡衣歪歪扭扭地套在身上,被子和两个靠枕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踢到了地上。

男人扔了烟,最后看了周嘉鱼一眼,发动汽车。

周嘉鱼挣扎着从梦里尖叫一声醒来,满头汗水。

“哎哎哎!!你真去啊?”同伴一惊,猛地从座位上直起腰来,“得了吧,我看着那姑娘眼熟,指不定在哪儿见过,别去了。”

王谨骞!!!

男人在酒精的刺激下大脑还处于很兴奋的状态,没等同伴说完,车头已经气势汹汹地别在了周嘉鱼面前。

那张脸与昨晚记忆里的人太过相似,他若有似无拂在自己脸上的呼吸,他掐在自己腰侧的手,以及他慢慢靠近自己的嘴唇。

车窗缓缓降下,男人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看着一脸茫然的周嘉鱼打招呼:“美女去哪儿?我送你。”

伦敦,也是一个微雨天气,她肩上背着琴蹲在美术馆的门口发呆,人来人往,不曾有人给她递上一张纸一把伞,她等的人也始终没有来。忽然一双皮质上乘做工精良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人个子很高,高到她仰着头,都不能看清他的脸。他举着黑色的伞,伞柄银色的金属装饰与他身上西装的古银袖扣相呼应。周嘉鱼擦掉脸上的雨水,努力想看清他一眼,却只听见一道清冷的男声问她:“要不要跟我走?”

以前被人拦路搭讪的事情周嘉鱼也是遇上过的,瞥了一眼车牌,她以为是哪家的二世祖出来玩喝多了酒闲的,没当回事儿,对车里的俩人视而不见。晚上各家酒吧的招牌灯光打得都亮,照在周嘉鱼干净通透的脸上,无端就给她添了些不可侵犯的傲劲儿,修身的长裙妥帖地穿在身上,更显得她清冷出众。

紧接着,忽然闪回了另一张男人的脸。

“不用了,谢谢。”

她依稀看见自己在空荡镶满落地镜子的画室里,满目油彩,她努力跑着,似乎想找到什么。可是任凭她再怎么跑,始终跑不出镜中那个怪圈。她梦到自己在瓢泼大雨的下午,拄着一副拐,脚上缠着厚厚的石膏站在广场上痛哭失声,她想追上去,可是腿却不听使唤,拐被扔在地上,她跌坐在满是雨水的砖路旁,怎么叫那人也不肯回头。远处路过的车里,那个纤瘦漂亮的女人朝她摆手,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嘲讽。

被同伴叫作梁爷的男人开门下了车,没有任何让开的意思,一张嘴烟味混合着酒味让周嘉鱼直犯恶心:“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在这儿不安全,咱们可没恶意,就是跟你交个朋友。”

周嘉鱼这一夜睡得很累,梦里接二连三的画面让她挣扎着想要醒来。

周嘉鱼机警地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但是没人发现,在周嘉鱼的车后,一辆红色的轿车停在原地久久未动。车里,一个年轻男人盯着前方白色越野离去的方向,双手紧攥成拳。

她修长的脖颈姣好白皙,身材玲珑,看得男人心痒难耐,他再度上前,企图把周嘉鱼往车上拽:“就交个朋友留个电话号码,走走走。”

王谨骞扔掉烟,开车疾驰而去。

这时候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同伴也降下车窗帮腔:“小姑娘,你就跟着梁爷走吧,咱们这位小太爷正好缺个女朋友,甭管你今天是来干嘛的,我保证你不虚此行。”

不远处的高层公寓里有一盏温暖的橙色灯光透过小小的窗口悄无声息地亮起。

周嘉鱼条件反射地反手就推了男人一把,自我保护意识十分强烈地抓紧了琴箱,恶狠狠地瞪着俩人,语气森冷:“滚远点儿!”

王谨骞出神地看着副驾驶的位置,哑然失笑,他距离她,恐怕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在这种地方当街就把女孩子带走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但是周嘉鱼是头一回碰上,心里忍不住有点害怕。但是想想,这条街少说一半都是纪珩东的产业,在他家门口,周嘉鱼想着大不了就把事情闹大搞出点动静来,量这两个人也做不出什么来。

不过很遗憾。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同伴看清周嘉鱼以后,神情骤然紧张起来,冲着梁爷讷讷地道:“哥,咱走吧……”

之所以选了这样的时间同她说了这样的话,无非是想看看过去的岁月于她来说究竟伤她到何种地步,想看看现在的王谨骞对她来说又能产生何种影响。

男人呸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手死死地攥住周嘉鱼不放:“我今儿带不走她谁都别想走!”

王谨骞不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子,于周嘉鱼来说,他知道有些话题是禁忌,只能适可而止。尤其是在这样一段尚未明朗的关系里。

“她是……”同伴哭丧着脸趴到男人耳边说了一句。

他低着头,手中一圈一圈地转着打火机,嘴里衔着的烟却一直没被点燃。

男人喝了酒易冲动,听同伴这么一说脸上挂不住,反手粗鲁地把周嘉鱼往车上拖,嘴上骂骂咧咧的:“我管她是谁的女儿,来这种地方总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今儿个你跟我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她暗自磨了磨牙,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王谨骞一个人坐在车里,面色沉静如水。

周嘉鱼拼命往后拖,惊声尖叫抄起琴箱就要往男人头上砸。

“上楼开灯。”

王谨骞的车拐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周嘉鱼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拽着胳膊试图往车里塞,她在用力向后挣脱,头发散乱,弯着腰不断说着什么,大有跟人玩儿命的架势。

她愤愤不甘地停下来,回头瞪着他:“干吗?”

本来今天晚上是和科达集团的老板约好谈合作的,但是没想到对方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都是年轻人好沟通很多,王谨骞和对方聊得顺利,彼此都有些意犹未尽,双方约好一起来这边开夜场不醉不归。王谨骞感冒症状严重,怕晚上喝酒身体顶不住,便让助手招呼好对方先走,自己开车在路边买了感冒药吃完再去。

王谨骞还保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脸上笑得满不在乎。望着在路灯下越来越远的身影,他降下车窗趴在玻璃边喊她,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周嘉鱼。”

可是没想到,就这么不偏不倚的,他晚来几分钟,恰好赶上了这么个场景。

“走开!”她气愤地打开他的手,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要走。临了,周嘉鱼又几步折返回来冲着车窗挥舞着拳头,虚张声势地恐吓他:“咱俩,不管是在桌上还是在床上,都!不!可!能!”

性能极好的车在路边发出很刺耳的摩擦声,来者不善地与拦住周嘉鱼那辆红色跑车头对头停住。

“合适个屁!”周嘉鱼恼了,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王谨骞你要是想学外面那一套找别人去!姑奶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王谨骞怒气冲天地甩了车门,几步冲过去一把把周嘉鱼从那男人的手里扯过来,力道大得让周嘉鱼的胳膊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

王谨骞若有所思,毫不避讳:“饭搭子算了,咱俩好像就没吃到一个锅里去过,不过床搭子……说不准就合适呢?”

她踉踉跄跄地站在王谨骞身后,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激动得差点哭出声来:“王谨骞……”

周嘉鱼偏过头微微扬起下巴,笑得狡黠:“王谨骞,俩人在一起无非就是饭搭子和床搭子的关系,你觉着咱俩合适吗?”

王谨骞紧紧抿着唇回头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没事以后才转过去冲着那人平静地说道:“哥们儿你几个意思啊,跟个女人动手算什么本事。”

王谨骞手半认真半玩笑地摸到她柔韧细软的腰上,重重捏住:“咱做人不能这么功利,今天要不是我保不齐你就让水给冲跑了,有的时候……我还是挺有用的,这点还用我提醒你?”

平头男人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就这么让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他斜了眼顶着自己的车的那辆车,不知他是什么来头,气急败坏地威胁道:“你谁啊?别多管闲事啊!”

她既然喜欢这种说话方式,他不妨将就着更配合她一点。

王谨骞歪着嘴角半笑不笑地盯着那人,好像他说了什么不靠谱的话一样:“我多管闲事?”他出来得急,身上就穿了一件白衬衫,笑得斯文,“你拽着我女朋友往你车上走,我还没问问你是谁呢。”

王谨骞不动声色地任她圈着自己,心下了然,眸光却越发深沉起来。

“你女朋友?这年头看见漂亮姑娘就说是自己女朋友的人多了,小子你少给我逞英雄,知道我是谁吗?”男人不信,嘴里不干不净的,再度上前想把周嘉鱼弄回来。

胆子真大。

王谨骞伸出一只手隔开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支着男人的手指却有几处关节已经泛白:“我管你是谁。”

她故意做出这般坦荡神态,好像他刚才同她说的,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谁都不行。

她软软的皮肤落在他肩上,一双水波盈盈的大眼睛望着他,清脆略带些娇憨的尾音让她无端就带了些媚态。

他偏头跟周嘉鱼轻缓地嘱咐道:“你先上车,别下来。”

周嘉鱼躲不开,一只光洁的胳膊顺着他的脖子就圈了上去,竟把王谨骞拉得离自己更近了点儿,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资源利用?一个连车都要蹭我的的男人我有什么必要跟你凑一对儿?不占我便宜就谢天谢地了。”

那人不忿,指着周嘉鱼理智尽失:“你敢走?!”

他手还撑在她的头侧,没有一点拉开距离的意思。

两个男人一旦有什么肢体接触,那么战争一定是不可避免的,那人喝了酒,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周嘉鱼担心,忍不住碰了碰王谨骞:“算了吧……”

王谨骞没想到周嘉鱼是这个反应,被她问得语塞,黑亮的眸子盯着她沉默良久,继而乖张地笑道:“你看,今儿出去玩这么多人都成帮成伙的,就咱俩落单,反正你现在也没别人,我这刚回来也单着,资源整合优先利用也该咱俩凑一对儿啊。”

“让你上车!”王谨骞回头吼了周嘉鱼一嗓子,吓得周嘉鱼手一哆嗦脸都白了。她从来没见过王谨骞这样,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周嘉鱼生得好看,不是那种秀气精致的美,而是很干净很柔和的清澈感,也不知这姑娘是天生神经粗还是心眼儿比别人大,总是什么事儿都有一种天塌于我皆不动的大气,加上打小就修习音乐,气质和小家碧玉的姑娘大有不同。行为上,也和正常的姑娘不大一样。

这个当口儿不添麻烦才是正事儿,周嘉鱼噙着眼泪往他的车上走,一步三回头。

周嘉鱼听后有几秒愣怔:“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还没等手碰到门把手,周嘉鱼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男人愤怒的叫骂。

王谨骞离她很近,近得好像只要他低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嘴唇。

她惊诧地回身,只见平头男人正抄起路边一个啤酒瓶往王谨骞头上砸。

车窗都贴了深色镀膜,昏黄的路灯下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依稀能从光亮中看到车内一对暧昧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