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哇!”
周围的观众纷纷赞叹。
路子灏:“水子找了个跳高的体育生教他,但他好像只学了两次就会了。”
李枫然走到比赛场地,加速奔跑,到了杆前,背身一跃,如一条平躺着的鱼从杆上游过去了—很标准的跳高动作。
不过李枫然只是姿势很好,毕竟不是专业的,跳不太高,横杆升了之后就跳不过去了。
轮到他了,路子灏检查了一下他背后的号码布,拍拍他肩膀:“加油。”
他走下场,苏起冲他竖大拇指:“风风,你是海燕!”
李枫然淡笑:“没事的。”
李枫然拍拍路子灏的肩:“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加油。”
路子灏在一旁捂脸。
路子灏丧气:“我跑不快。哎,马上要跑了,我好紧张。”
“蓝鲸吗?”苏起问,忽然停住,打了下他的手,“这不是重点!”
苏起这才发现要进行长短跑比赛了,她赶忙往自己班级跑:“我先走了,路造我会给你加油的。”
李枫然想了一想:“我还蛮喜欢海豚的,还有鲸鱼。”
苏起班级所在的区域刚好在田径场赛道的终点尽头,很多同学都涌到赛道边给同班的加油。
她扭头看李枫然:“风风,你退出吧。你会变成一只海豚的。”
苏起和几个女生抱着矿泉水,摇着彩带当啦啦队。尤其苏起,她活力四射地冲去了场地内圈,站在田径场赛道的终点线附近,陪着他们班每一个长跑经过这段赛道的同学冲刺,给他们呐喊加油。
苏起:“……”
隔壁班的老师都笑起来,对鲁老师说:“你们班的苏起真是热情洋溢啊。”
苏起站在田径场一角的跳高比赛场地,看着那只叫张志涛的“海燕”起跑、减速小碎步、蹦起来、哐当撞了杆,连人带杆摔到垫子上,“咚”的一响。
苏起刚陪刘维维跑完800米,在终点线给她送水,张可欣过来搀着她,拿小扇子给她扇风。
主席台上播音员持续播报着加油稿件:“在这个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日子里,云西一中秋季运动会正式开始了。我们班的张志涛同学参加了男子跳高项目,看哪,他像一只飞扬的海燕……”
每个班的运动员都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每个班级都是一个小集体,参赛的,加油的,写加油稿的,分工明确,高速运转。
周围人挤人的。
等到开幕式结束,各班回到各自场地坐好,运动会项目正式开始。此时,天已淡淡放晴,薄薄的一层粉蓝色抹在空中,叫人心情格外舒朗。
梁水在一旁报到200米,看见她了,问:“过会儿你给我加油,还是给你们班刘涛加油?”
校领导开始开幕致辞。
苏起想也不想:“当然给我们班加油。”
苏起也去了自己的位置。
梁水说:“吃里爬外。”
梁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转过身去了。
苏起道:“我跟你又不是‘里’。”
苏起维持着表面的温和笑容,冲他做口型:“闭嘴。”
梁水质问:“你不跟我是‘里’,你跟他是‘里’啊?”
苏起自然听不到这些,她绕到田径场另一端,领着班上同学去列队,经过10班末尾时,梁水抱着手,歪歪斜斜地站着,他嘴角含着一抹看热闹的笑容,把她上下打量一遭,说:“今天还有点儿淑女样子。”
苏起被问住了,纠结地想了想,最终:“我还是要给我们班加油。”
“听说她成绩也很好。”
梁水一挑眉:“哼。那我把他甩十几米你信不信?”
“个子好高啊,羡慕。”
苏起:“你甩你的呗,反正我要给他加油。”
“长得真好看。”
梁水佯作生气,拿手指了她两下:“你给我记着。”
“我知道,她叫苏起。”
苏起被他逗得扑哧笑:“我不记,明天就忘。啊,我现在已经忘了。”
有同学窃窃私语:“哇,13班的。”
梁水一指头敲在她脑门上,说:“我回去就改QQ名字,‘苏起吃我东西还不给我加油,苏吃里爬外七’。”
她身材高挑匀纤,并没有化妆,但在霏霏细雨中一张脸蛋格外清丽,尤其是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含着笑意甜甜的,让人忍不住跟着微笑。
他QQ上全是学校同学呢,苏起叫:“你敢?”
苏起是高一13班的,倒数第三个班。等她入场时,其余班级早在田径场上列队完毕,目光纷纷聚集她身上,只见女孩一袭白色及膝连衣裙,头发束得高高的,背脊挺直而舒展,举牌的姿势跟跳舞似的轻柔和谐,走起路来轻快而不失沉稳,很有气质。
他眉毛飞得老高:“就敢。”
走方阵的时候,天空还飘着雨丝,但少年们脸上一派喜气洋洋。
苏起捶了他手臂一下。
但她转眼抛到脑后,丝毫不影响好心情。学生们好似井然有序的工蚁,迅速上了操场把椅子摆得整整齐齐,随后列队进行开幕式。
张余果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一旁道:“那我给你加油吧梁水。”
苏起一头问号: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好啊。赢了请你喝饮料。”梁水说着,冲苏起抛了个眼神,一副“看着吧我才不稀罕你”的神情。
她说着,见前边有空位出来,快步追上梁水下楼去了。
苏起知道他是逗她呢,但心里莫名地刺了一下,不太舒服,她看向张余果,张余果很友好地对她笑笑,走去梁水身边跟他一起去报到处了。
张余果却落在她身后,轻声到只限她一人听到:“所以说娇气很好呀,有男生帮你搬椅子嘛。”
她微吸一口气,收回目光,去找他们班的刘涛,帮他报到完毕,有人戳了戳她肩膀:“七七。”
苏起亦忍不住一笑。
梁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微低着头,一只手绕在背后,拎着衣服一角,说:“号码布歪了,帮我别一下。”
“谁还能把你怎么了?”梁水淡淡回眸,瞟她一眼,一副“行行行你爱怎么娇怎么娇”的表情,唇角勾着淡笑,下楼去了。
苏起转到他身后,从他手里拿过小别针:“你们班怎么用这种别针呀,又没力又容易坏。”
她接过梁水的话,一贯耍赖的语气,道:“对呀,就娇气,怎么了?”
“谁知道呢?”梁水回头瞄。
她自然知道水砸是开玩笑的,至于张余果,她懒得搭理。
那别针又小又滑,很难捏住。参赛者已跑去起点处集合,苏起见了,赶忙加快速度:“是不是要集合了?”
苏起微微皱眉,刚想回嘴,梁水也笑起来,说:“是,特别娇气。”
“没事。你别急。”梁水说。
张余果扛着椅子从后门出来,看见这幕,笑道:“苏起真娇气呢。椅子都搬不动,太瘦了。”
苏起挤开一枚小别针,把号码布一角别在他衣服上,也不知怎么急得心跳加速,她慌忙把四角都别好了,赶紧推他:“快去快去,要起跑了!”
苏起冲他噘了下嘴巴,用表情回㨃。
梁水倒不急,抻了抻衣领,慢悠悠瞧她一眼:“真不给我加油?我走了哦。”
苏起回头,就见梁水仍是一贯的嫌弃样:“笨手笨脚。”
苏起这时候还顾得上什么斗嘴呀,忙道:“加油加油加油!”
要转进楼梯间时,她的椅子又和别人的卡在一起,好不容易分开,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她的椅子拎过去轻松举过头顶。
话音未落,少年嘴角扬起,冲她笑笑,再一转身朝起点处飞驰而去。
走廊上已全是学生们和椅子们,苏起夹在其中,椅子腿和别人的椅子背碰撞着,艰难前行。
苏起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也不知怎么,加速的心跳并未平复,脸却也有些发热了。
苏起背上装满零食的书包,搬着椅子往外走,刘维维带了韩寒和张悦然的小说,徐景带了纸笔去画五子棋,还带了红绳子去翻花绳。
发令枪一响,男子200米比赛开始了。陪跑的苏起完全跟不上速度,就见男生们像一阵风一样从眼前刮过。
走廊上,隔壁几个班早按捺不住,男生们已经拎着椅子飞驰而过,像刮过的一阵阵旋风。
200米仿佛在几个眨眼间就结束了。
老师的声音被淹没,同学们早就起身开始搬椅子了—学校看台位置有限,留给高二。高一新生得搬椅子去操场的班级指定地点排列。
梁水速度最快,轻松将所有人甩在身后冲过了终点线。
语文老师摇摇头,收起教案:“运动会加油啊孩子们!”
刘涛跑在第五名,苏起过去给他送水,赞道:“已经很棒啦!非体育生里的第二名,好棒!”
苏起也哈哈大笑。
刘涛开心地笑起来。
学生们拍桌的拍桌,跺脚的跺脚,大叫的大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了。
她回头找梁水,就见他站在数米开外,张余果笑吟吟跟他讲着话,递给他一瓶水。
“哦!!!”一瞬间,整个教室、整栋教学楼、整个学校都沸腾了,仿佛鱼塘里丢了大炸弹。
梁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听着她的话,又笑了起来。
正说着呢,教室广播里忽然响起《运动员进行曲》的音乐,并夹杂着教导主任的声音:“请各班迅速到操场指定场地集合,八点半准时开运动会。”
苏起想起刚才梁水跑步时,张余果在一旁高速陪跑,她的速度很快,勉强可以跟着他。
同学们唉声叹气,掀着桌子准备拿课本。
那时,张余果从苏起身边冲过,也带起了一阵狂风。
语文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来,见全班一副蔫瓜儿样,笑道:“这老天要下雨,也不能怪我呀是不是?”
苏起本想过去祝贺梁水,但体育队的一大帮人都围着他。她便先去看路子灏跑步去了。
早自习结束了,雨还没停。学生们不放弃,仍在巴巴盼望,但这希望越来越渺茫,终于响起的上课铃声浇灭了大家的热情。
路子灏跑的是400米,绕田径场一圈,和他同组的有体育生,也有平时就经常活动打球的男生,他跑了个倒数第一。
老天爷,运动会啊!这可是运动会啊!
苏起去终点线上接他,给他水,又拍拍他的后背:“完成任务啦。不错不错。”
来到学校,早自习时全班同学都没精打采,像霜打的秧苗儿,没几个人背得进去书,全趴在桌上看窗外,祈祷雨停,哪怕变小一点儿。
话音未落,他们班一个男生说:“路子灏你跑得比女的还慢。你该不就是个—”
林声说:“路造,你再唱我都想打你了。”
路子灏突道:“董方你烦不烦?”
路子灏放声大唱:“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啊好风光!”
苏起一愣,她还从没见路子灏发过火呢。
苏起套着雨衣骑上车,说:“路造你这个乌鸦嘴!”
那个叫董方的不屑道:“还开不起玩笑,呵呵。”说着就走了。
砸得屋檐下的泥地里一连串小泥坑。
苏起问:“这个神经病是谁啊?”
但早上起来,雨还在下。
路子灏挥挥手,寻常语气:“不值一提的人。妈呀,终于跑完了,我解脱了!”
可到了夜里,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样子,苏起在睡梦中忧愁地皱眉,依稀祈祷了一下,希望第二天天气能放晴。
接下来的田径赛没有她们班同学了,苏起回去操场,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那晚,她将书包放在床头,幸福地睡着了。
路子灏跟着她过来做客。座位区大半都是空椅子,只有比较文静的同学坐在那儿或看书或吃零食聊天。
因为运动会,苏起特意找妈妈要钱买了一堆零食—上好佳、大白兔、乐事、妙脆角、仙贝、徐福记、喜之郎果冻、统一奶茶—塞了满满一书包。
苏起翻开书包,请路子灏吃零食。
梁水幽幽瞥了她一眼。
路子灏眼珠子快掉出来:“你把小卖部搬来了?”
林声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和七七像《猫和老鼠》。”
苏起美滋滋的:“嘻嘻,齐全吧?你吃不吃?”
梁水落在后边,说:“你们觉不觉得他们像《猫和老鼠》?”
路子灏拿了条果丹皮,苏起拿了碗果冻,两人一边跷着腿,一边吃零食看风景—田径场上扔铅球的、跳远的、赛跑的、加油的,年轻的学生们满场飞奔。天空呢,似乎又放晴了一点儿,那一抹粉蓝色变成了水蓝,清透得像能再次滴出水来。
结果两人蹬着自行车在夜晚的空旷道路上狂追了起来。
路子灏慢悠悠跷着椅子,忽而道:“难怪你喜欢运动会,这么一看,很不错嘛。只要不让我参加项目。”
路子灏叫:“我宁愿被打死也要下雨!”
苏起递给他一包辣条,路子灏开心收下。
“要是真下雨我就打死你。”苏起说。
“我就觉得嘛,坐在操场上吹风真是—”她跷着二郎腿踩在前边空椅子的横杠上,自己坐的椅子翘得只有后头两只脚接地。摇摇晃晃正舒服呢,椅子被人一摁,猛地往后一倒,苏起“啊”地失声尖叫,惊慌乱抓,却不想那人猛地又握住椅子,阻止了它的倾倒。
有两天不上课,还能吃零食,看比赛,简直跟春游一样。
苏起一落一停,心脏狂跳。
“闭嘴闭嘴!”苏起和林声齐叫道,“运动会多好玩啊!”
梁水恶作剧成功,笑得不行。
这话安慰不了路子灏,他说:“就不该开运动会,运动会是一个让人丢脸的地方。要是明天下雨就好了—”
苏起气得扭身就要打他,他手再度一松,苏起没打到,连人带椅子猛地下坠:“水砸!”她条件反射地双手抓住他手臂。
苏起说:“跑输了不会笑话你啊,重在参与嘛。”
路子灏说:“小学生苏起、梁水,你们好。”
可路子灏并不这么想,他加强锻炼了一周,然而短跑实力没有本质提高。他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嘲笑,很苦恼。
苏起叫:“他是!我不是!”
明天不上课,开运动会真是一件叫人开怀的事。
梁水手刚要动,苏起更紧地抓住他手臂,一副再不反抗的乖模样:“都不是都不是!”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她做完了一大堆习题,非常满意,抻一抻肩膀,放松放松。
他稍一用力,把椅子稳稳握住,这下不逗她了,慢慢把椅子竖直放回去。可一等他放好椅子松了手,苏起瞬间跳起,在他手臂上狠狠打了三下:“啪!啪!啪!”
苏起重新看向稿纸,明天要开运动会,赶紧把题都做完。
“啊,你够狠哪苏七七。”梁水夸张地揉着发红的手臂,控诉着,又冲她稍稍一抬下巴算是打招呼,往自己班上去了。
不管了。
苏起重新坐好,嘴唇眉梢全是笑,往嘴里塞了颗瑞士糖,就听一旁的张余果慢慢说:“苏起打人好狠哦。”
他并没有往教室里看。
正排坐的苏起和路子灏同时奇怪地回过头去。路子灏在吃辣条,并没有搞清楚状况。
下一秒,后门推开,张余果进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苏起仍低着头,却抬起眼角瞥了眼窗外,梁水的校服搭在肩上,从窗外经过了。
苏起不想跟她争执,就摆出一副假笑:“打是亲骂是爱,我跟朋友都是这么相处的。”话题结束。
两人上了走廊,声音放低了。梁水又说了句什么,听不清了。
张余果追道:“照你这么说,打是亲,那我也可以打你了?这不瞎说吗?”
“当然,不信明天等着呗。”这是张余果的声音。
苏起有点儿忍不了她了,说:“你当然不能打啊,我们又不是朋友。”她才不管她脸色多难看,回头继续吃面包。
梁水似乎在笑,心情不错的样子:“有那么厉害?”
路子灏没听懂她们到底在讲(争)什么,无意识地拍拍苏起的手背表示加油。刚好他同学经过叫他,他拿了点零食就告别了。
她一边写作业,一边分了心听教室后边的动静。忽然,她听到了楼道里的谈笑声。
苏起拉上书包拉链,一抬头见张余果仍是盯着自己。
做完几道题,她看看手表,第一节晚自习过去半个小时了。通常这个时候,梁水会从操场回来,从她的教室经过。
“你干吗?有事直接说行不行?”
苏起解题到半路,回头望了一眼张余果的座位,空的。她稍稍收了心思,继续解题。
“那我直接说了。”张余果过来坐她对面,“不是你说,我追梁水不关你的事吗?那你干吗总在他身边晃?那天我问你要不要公平竞争,你说随便我,现在又搞这种手段。我都看出来你心机这么重啊。”
在云西一中,体育生要训练,是不上第一节晚自习的。
苏起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我在他面前晃?是他在我面前晃好不好?还有,我没跟你竞争,竞争什么?我跟他就是朋友,不行吗?你要追追你的,跟我较什么劲啊?”
拌嘴的声音渐渐远去,小麻雀在翠竹枝头蹦跶,扭着小脑袋,叫:“唧啾啾啾—”
张余果说不过她,气得脸通红,道:“朋友却搞得那么亲密,男女界限都不分,我看是没教养。”
“滚!”某人暴躁。
最后这话让苏起一肚子火,正要骂她,张余果见她真生气了,迅速起身跑开,刚好篮球场边几个男生在叫:“余果,快来!”
“好呀。谢谢!”某人厚脸皮。
“来了!”张余果立刻跑去了。
“你怎么不要两箱?”某人嫌弃。
苏起留在原地,气得头疼。
苏起跟在他身后:“我要两瓶!”
没教养?
他笑个不停,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又替她拿起重重的班牌,说:“走吧,苏小麻雀,请你喝饮料。”
她气得鼻尖儿都红了。
苏起望着他没有怀疑的笑容,松了口气,她眼睛亮晶晶的,放松中带着认真和坦然,说:“真的,水砸,唧啾啾啾—”
你才没教养,你全家都没教养!
梁水霎时笑起来:“放屁!”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里的烦躁,翻开书包,拿出一袋仙贝,可还没拆开就觉得索然无味。
苏起:“唧啾啾啾—”
没心情了。
梁水挑眉:“你说。”
她什么都不想吃了。
苏起:“你知道麻雀语怎么说‘我喜欢你’吗?”
又准备看书,可忽然间光线昏暗下去,一阵大风刮来,冷飕飕的。苏起眯了眼抬头,早上还很好的天气,现在又卷了厚厚的云层。
梁水扭头看她,一副“我倒看你能编出什么花儿来”的眼神。
阳光被遮住了,若隐若现的。
苏起心头一动,忽然说:“水砸,我会说麻雀语。”
希望不要下雨才好。
梁水笑起来,并不是多好笑的事,但他笑得很开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
苏起赶紧套上校服,她今天举班牌,穿的裙子,腿露在外面好冷。
“……”苏起推他一把,“你烦不烦?”
刘维维在看小说,她凑过去跟着看了会儿,觉得无聊。
梁水抬头,看着那几只麻雀鼓鼓的肚皮,说:“你想吃它们?”
这时,篮球场上传来欢呼声。苏起循声看,就见体育队的男生在打篮球,不少同学在围观。
苏起:“我看麻雀呢。”
苏起依稀看见梁水的身影,走了过去。
几只麻雀受了惊,振翅而起,飞到竹子梢上晃晃悠悠荡秋千,小脑袋转来转去。
结果,张余果也在。
她收了心,正要回教室,脑袋突然被人戳了一下,身旁坐下来一个人,熟悉的少年气息:“我看着就像是你。发什么呆呢?”
两队人马里就她一个女生,她个子高挑,身手敏捷,动作舒展,毫不扭捏,是此刻这项男生运动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呃,真无聊,与其在这儿做梦,还不如去写物理题。
她在梁水的对手队中,两人一对一互防。
啊,这该死的水龙头,谁能告诉她怎么关。
梁水队发起进攻,篮球越过半场,到了梁水手中,张余果立刻上来防守,梁水运球上前,她便跟着后退,他左她左,他右她右,如此几个回合后,梁水忽然一个背转身绕过她,三步上篮。
可惜她不是一只麻雀,她也不想表白。
张余果跳起去够,但梁水已高高跃起将球扣进篮筐,砸得篮球架哐当响。
现实是,她一个人坐在花坛上,面前只有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啄食着学生丢喂的面包残渣。她要是变成一只麻雀就好了,就可以飞到梁水肩头,在他耳朵边唱一百遍“我喜欢你”。
全场爆发“哦”的喝彩声。
苏起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张余果蹦到半空和他撞在一起,又掉落下来,没站稳,梁水伸手扶了她一把,说了句什么,张余果一副佯作生气的样子,拍着篮球—轮到她这一方运球进攻了。
醒醒!
阵地迅速转移回梁水的半场,张余果运着篮球,想要突破梁水的进攻,但梁水防得很严,她稍往左他便迅速左移堵住去路,她想背身拿球,结果梁水轻松拍掉了她手里的球。因她是女生,梁水并没有把球抢走,放了她一马。张余果把被他拍掉的球又抢回来。
他们会每天课间一起在栏杆边玩,她陪他去冰场训练,看他打篮球,给他买水喝。全校都知道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如果有人欺负她,水砸会把她护在身后,说“你再敢碰我女朋友一下试试”!
突然,她朝梁水正面硬冲上去,起跳就要投篮,可梁水轻松一跃,高高跳起,将她手中刚飞出的篮球一打,盖了她的帽。
她忽然想散散心,就没回教学楼,独自进了小花园。她坐在花坛上,抱着班牌,脑袋搭在牌子上发呆。思绪却有些飘忽,如果她和水砸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呢?
两人运动轨迹眼见要撞到一起,梁水竟刹住车,侧了个身躲避开了她。
苏起拖着班牌,慢吞吞往回走,又看了眼梁水的方向。他们在那边做拉伸。
跳起、打掉她的球、迅速落地、利落转身、拉开彼此的距离,一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潇潇洒洒。
体育老师把班代表们叫到一起,交代大家记住路线和队形,运动会那天不要出错,然后就地解散了。
全场又是“哦”的喝彩声和笑声。
苏起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张余果差一点儿就要撞去他身上,可他一闪,她踉跄几下只撞到了空气,捂着脸笑得满脸通红。
可—我不喜欢张余果。
苏起站在人群后看着,不太喜欢。她希望现在跟梁水一起打篮球的是她。
不对,他们只是关系比较好的队友而已。
和他对攻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呢?
苏起微微蹙眉,他们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
正想着,张余果进了一个球,全场的男生们都给她鼓掌。
她围着田径场绕一圈,回到指定地点站着,见梁水在跑道的起点处跟教练说着什么。张余果站在一旁听,她递给梁水一瓶水,梁水很自然地接过来,拧开喝了几口。
苏起转身离开。
他成功惹了她,哈哈笑着走了。
天色又暗了点儿,太阳完全被云层遮盖。狂风刮过树梢,卷过操场,吹得纸屑乱飞。她裹紧校服,沿着围观人群往外走,经过场边,见球筐里放着几个篮球。
苏起瞬间破功,狠狠白了他一眼。
她拿出一个球掂了几下,好像不是很难掌控。
梁水又说:“你居然也有这么乖的时候,真不习惯。”
她反手砸在地上拍一下,这下倒好,篮球根本弹不起来,全然不如梁水打得轻松。
她听出他是夸赞的意思,继续摆着温和微笑的神情走步子。
他拍球的时候,仿佛篮球是个很轻很乖的东西。
走到附近,梁水看见了她,笑道:“啧啧,像个模特。”
苏起试着用力拍了几下,那球跟她作对,就是蹦不起来。
苏起收回目光,笔直往前走。
她撸起校服袖子,抓起那球猛地往地上一砸,篮球触地弹起,砸到一旁来人的头上。
梁水亦笑着回了一句。
“啊!”张余果捂着被砸到的下巴,吃惊地看着苏起。
张余果也很快刹停,回头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
苏起吓了一跳,愣怔片刻,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人,我应该没用太大力—”
张余果冲过终点,似乎没来得及减速转向,就要撞向梁水的后背。梁水许是感应到什么,一回头,迅速一闪躲了过去,还拍了拍胸口,似乎说了句脏话。
话音未落,张余果已气得抓起篮球朝苏起砸去,力量很大,砸得苏起肩膀和胸口疼得要裂开。她所有的火气也骤然集中,抓起球筐里的球用力砸向张余果。
他飞速冲过终点,开始减速。下一秒,一个女生从苏起旁边冲了过去。是张余果。
张余果扭头一躲,球擦着她脑袋过去,撞歪了她的马尾辫,人顿时披头散发。
苏起举着班牌,昂首挺胸在跑道上走步伐,走了没多远,身边突然刮起一阵旋风,梁水从她身边冲过去了。他今天没在冰场训练。
狂风一卷,她看上去格外狼狈。
正是一天最活力四射的时刻。
“你干什么?!”体育队一个男生赶来,指着苏起怒吼道,“你怎么打人啊?”
相邻的篮球场上,每个篮球架下都挤满了打球和看球的高中生。
张余果是体育队里最好看性格又最好的女生,一帮男生都很喜欢她,见状全围过来:“怎么了?啊?怎么了?”
晚自习前也是体育队训练的时间,田径场的跑道上全是做速度和耐力训练的体育生们。
他们见张余果下巴红了,头发散了,被欺负成这样,都怒目看向苏起。
离运动会还有三天,晚自习前,体育老师将各班代表集合到田径场,跟着进行曲排练入场路线。
张余果气得要死,现在有队友撑腰,更火大了,拿着篮球要把刚才那一砸还回去—
苏起长得好看,个子又高挑,自然是他们班举班牌的代表。
忽然,一只手摁在了篮球上。
红灯转绿,少年们哈哈笑着,你追我赶骑行过了十字路口。飞扬的校服在风中拉成一朵朵蓝白相间的花儿。
梁水刚打完半场球赛,头发上全是水,眼神有些莫名,问:“你们干什么?”
梁水说:“你找死吗?”
张余果一下子眼睛红了,哽咽道:“她拿篮球砸我。”
路子灏叹:“人果然不能十全十美,上天给了我聪明的脑袋,就拿走了我矫健的体魄。”说完看了梁水一眼。
梁水看向苏起,表情很平静:“怎么回事?”
林声鼓励他:“还有一个星期,你每天晚自习前去锻炼下!”
苏起手指抠着校服拉链,咬着嘴唇,声音很低:“我不是故—”
路子灏同样一脸生无可恋:“别说了,我还报了400米呢。肯定最后一名。”他忧伤道,“我们班一个体育生都没有,绝对倒数第一。”
“你就是故意的。”张余果激烈地打断她。
林声捂脸。
另一个男生也说:“我看见了,她就是故意砸的。你看把余果脑袋砸成什么样子了?”
李枫然想了想:“没人报名,体育委员求了我半天。”
体育队其他男生也都说:“都是同学,你怎么心那么毒啊?”
苏起说:“你运动又不好,干吗报名啊?”
张余果抓着篮球:“你松开!”
四人齐齐看向他:“……”
梁水不松,他神色微冷,手仍摁在她的篮球上,稍稍使了力,张余果根本敌不过他。
李枫然说:“跳高。”
梁水道:“她说了,她不是故意的。”
梁水把车扶起来,跨上去,问两个男生:“下周运动会你们报什么项目?”
张余果死死抬着那个篮球,眼泪直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她先打的我,我必须打回去。今天不管谁来,我都要打。还有你,梁水,你是体育队的队长,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你就这么包庇她的是吗?!”她放声号哭起来,“别人都看到了是她先打的我!我凭什么不能还手!!”
“……”她打了他一下,“你才上课开小差。”
她哭得整张脸都湿了。
梁水摇头,拍拍裤子上的灰,说:“苏七七你脑壳里想些什么,骑车还开小差,你以为在上课呢?”
她哭声太大,四周的人全围过来看热闹。
苏起也忙道:“你腿没事吧?”
队里其他男生也怒道:“梁水你是队长,别偏私啊!”
李枫然问梁水:“你腿没事吧?”
“我看见了就是这女的先打的余果!”
路子灏跟李枫然过来把车拎开,这才把两人扶起来。
“你包庇她了兄弟们不乐意。”
梁水:“你一刀捅死我吧!”
“凭什么让余果受委屈?”
苏起:“……”
风更大了,天更暗了。有的班级怕下雨,已陆续飞快地搬着椅子往回赶。
苏起趴在他胸膛上,想爬起来,可她的腿跟车搅在一起,无处使力,刚起身又是一摔,再度砸在梁水身上。
苏起站在一圈人中央,冷得瑟瑟发抖,她站在他们的目光里,又羞又怒,可她词穷了,脑子里居然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来。
梁水哀号:“苏七七你想谋杀我!”
她抬眸看着梁水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究竟是否相信她,但她看不出。他只是蹙着眉,很棘手的样子。
四只车轮在空中翻滚。
他仍是摁着张余果手里的篮球,最终,他看向苏起,眼神里有些为难和无奈,低声说:“七七,你跟她道个歉。”
梁水后背砸在地上,手却掐着她的腰把她托举着,她没摔太重,但整个压到了梁水身上。
苏起抿紧唇,忍着心头的刺痛,一字一句说:“该道歉的地方,我已经道过歉了。再道一次也行,对不起!但后面的事,我没错,我不道歉!”
“啊—”她一声尖叫,梁水诧异回头,苏起猛撞在他身上,力道太大,梁水单脚没站稳,被她这么一扑,歪歪斜斜挣扎几下,连人带车哐当摔倒。
这话一出,周围男生们全怒了。她身后一个男生冲动地想上前来拉拽她,怕是要动手。
苏起没反应过来,朝他冲过去。
梁水见状一惊,松了摁在篮球上的手,想去拉苏起,可还没来得及—
梁水骑到红灯路口停了车。
就是这一松手,成了他允许张余果砸苏起的信号。
她踩着单车,望着他的背影。她很喜欢看他骑车的样子,敞着校服,风鼓起他的外套,衣角翻飞,好像装着整个夏天整个青春的样子。
他手上力道刚松开,张余果瞬间拿球砸向苏起的脑袋。
如果张余果跟他表白,他会怎么想?他对她有好感吗?会接受吗?
“砰”一声,篮球砸在头上的闷响。
回家路上,苏起偷偷观察了梁水一会儿,但没看出任何异样。
梁水一瞬间血都凉了,冲张余果吼道:“你有病啊?!”
林声也笑:“哎呀别生气啦,理她干吗?”
张余果惊愕,不敢相信他对自己爆粗。
“……”苏起“噗”的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你要不要变这么快!”她拧了下她的脸。
在场之人也全都惊得突然间鸦雀无声。
林声沉默了一秒,说:“她个子太高了,跟个巨人一样,不好看,像根竹竿。”
篮球重重砸在苏起侧脑勺上,砸得她一瞬间眼前黑光闪过,头痛欲裂。她整个人都蒙了,身板原地晃荡了两下。
苏起凶凶地说:“我不喜欢她。”
大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张牙舞爪地飞着,凌乱而凄楚。
林声:“挺好的呀。哦,她个子好高,身材跟模特一样。”
梁水人在发抖,回头看苏起,想上去扶她,却看见了她陌生的眼神。
苏起:“声声,你觉得张余果怎么样?”
苏起没看任何人,只是盯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么执拗地盯着他,直到她眼眶里一点一点浮起泪雾,泪水漾动着。忽然,两行泪滑了下来。
林声出来,见她气呼呼的,奇怪:“怎么啦?”
梁水的心毫无预兆地,突然像被利刃刺过。
张余果耸耸肩:“好吧。原来你要退赛,是我多想了。”说着下楼去了。
“要下雨啦!”有人叫起来,所有人散开去搬椅子往回跑。
她说:“你追你的,关我屁事。”
乌云密布,垃圾飞舞,狂风席卷,扯动着学生们的校服。
谁要跟你竞争啊,我报名参赛了吗我?
梁水站在原地,看着苏起。
苏起感觉她下一句就要说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口号了。她看上去真大方,但苏起很生气,她不喜欢她宣战的语气。
他都不明白心里这突如其来剧烈的疼痛是为了什么。可那一瞬间,他莫名想起了两年前,他还在桌球厅当“混混”时的一个画面。
“哦,我就是告诉你,我准备跟梁水表白了。我跟他做了三年的队友,不想做朋友了,我要追他。”张余果说,“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公平竞争嘛。”
那是什么时候?
她不高兴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隔着烟雾缭绕的灯光,他看见了另一端苏起在等待在守候他时,那安静的却有一丝忧伤的眼神。
苏起闭了嘴,心里算了一笔账:咦?她比我还多喜欢他两年呢。
那个片段早就模糊在了记忆里,他没了印象,却在这一刻骤然清晰起来。
苏起正想要不要否认时,张余果笑道:“我也喜欢他,从初一就喜欢他了。”
明明是一个只有快乐的人,为什么会出现那一刻的眼神?
她怎么知道?难道,每次梁水从她们班经过时,她的目光太明显?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下来,周围全是忙乱奔走的学生。
苏起瞪圆了眼睛。
苏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泪水雨水迷乱了眼。
等了不到半分钟,张余果从洗手间出来了。她看了苏起一眼,走下一级楼梯后,忽然回头,问:“苏起,你是不是喜欢梁水?”
梁水的心再度抽疼,他走上前,朝她伸手:“七七—”
林声要去洗手间,苏起在楼道等她。
可苏起猛地打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苏起狠狠打了下她的手,两人挽在一起咯咯笑着下楼。
教学楼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柱;楼里兵荒马乱,同学们拎着椅子往教室跑。
“你说得真高深。”林声点头,“胆小鬼。”
苏起满脸泪痕回到教室,才意识到她那可怜的书包和椅子还在操场上淋暴雨。她坐在地上,抱着脑袋默默流泪。越来越多的同学进了教室,她甚至都不能再哭了,只好翻出一本书,假装坐在地上看书。
“我之前想过,但现在觉得……”苏起咂了下舌,“就这样挺好的,表白会让事情变得很复杂,每天去想一些复杂的事,就更复杂了。还是维持现状,顺其自然吧。”
可她看着《受戒》那篇文章,想着曾经幻想她和水砸是文里的英子和小和尚,眼泪又吧嗒吧嗒砸下来了。
“不会吧?你会胆小?”
“你也没来得及搬椅子呀?”刘维维回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起一时语塞。
苏起赶紧低头在校服袖子上摁了下眼睛,克制道:“嗯。”
“嗯嗯。对了,你会表白吗?”
“不搬也好,我觉得是阵雨,过一会儿就雨过天晴了。”
苏起自告奋勇:“以后我帮你把星星收着。”
不知哪个班传来合唱声:“天空啊下着沙—也在笑我太傻—你就别再追寻—看不清的脚印—”
“我在折纸星星,先折一千个。”林声缩缩脖子,凑她耳边,“上次我有颗星星不小心掉进水子书包里,被他发现了。幸好,要是掉家里被我妈看见,就完了。”
歌声穿透哗哗的雨声,竟有种空茫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表白?”苏起伸出手臂,林声自然挽住她的手往外走。
鲁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了,说:“文艺课代表也发首歌吧。”
“好呀。”林声背书包起身。
苏起还坐在课桌底下呢,清了下嗓子,随便一想,就唱道:“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预备起—”
“等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我们交换。”
班上的同学,坐在椅子上的、桌子上的、地上的,一起大声合唱起来:“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慢慢地爬在沙滩上!!!”
“谁呀?”
男生们爱捣蛋,一唱到尾音就用力嘶吼:“你不要害—怕!!!你不会寂—寞!!!”
苏起也不撒谎,说:“嗯,我也有喜欢的人。”话一出口,心里竟莫名地喜滋滋的,她忍不住晃荡起了脚丫,但很快又遮掩道,“是我们班的。”
四周笑声不断,苏起也破涕为笑,一边笑一边抹眼角的泪,却忽然看见梁水的身影从窗口闪过。
林声抿唇笑,忽然又问:“刚好我想问你呢,你最近是不是有烦心事啊?”
下一秒,梁水出现在教室门口,他拎着她的书包和椅子,大步要进来,见班主任在,刹住了脚步,低声:“老师,苏起的椅子。”
苏起惊讶极了,再次戳她脑门:“你这软咚咚,看不出来呀。”没想到林声居然有勇气表白。
鲁老师点了下头。
林声一下红了脸:“我本来想等表白了再告诉你的。”
梁水被雨水浇透了,从头发丝到校服衣角都在滴水,他走到苏起座位边看了她一眼。苏起抱着腿坐在地上,头发被淋得半湿,她垂着眼不看他,眼睫毛湿漉漉的,鼻尖儿红红的。
苏起去9班找林声,她跑进教室坐她前面,戳她脑门:“你这坏家伙,是不是偷偷喜欢别人没告诉我?!”
同学们还在唱:“日子一天一天过!我们会慢慢长大!我不管你懂不懂我在唱什么哦哦!”
一节课上完,放中学了。
“我知道有一天!啊你一定会爱上我!因为我觉得我真的很不错哦哦!”
苏起乖乖点头,也乖乖收了心思,认真听讲了。
又是一滴泪从苏起脸颊坠落,她慌忙抱紧手背,埋下头去。
老师也没怪她,说:“认真听讲啊。”
梁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很慢很慢地把那椅子放好,仿佛那是件一碰就会碎的旧朝文物。他放好椅子了,接着又放书包。可苏起自始至终不看他一眼。
苏起吐了吐舌头。
老师还站在讲台上。
鲁老师站在讲台上笑:“苏起对我讲的课有意见啊?”
他只好不小心把书包弄倒在地上,假装蹲下去捡书包,迅速伸手,隔着椅子碰了下苏起的手臂,低声:“七七—你跟我出去下。”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落在安安静静的教室里。一瞬之后,同学们轻笑起来。
苏起不理他,躲开他的手。
再次可见,喜欢真是一件不好的事。
“美女变成老太婆—”刘维维唱着歌,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就如最近的她,因为喜欢他而心神不宁,不再像以前那么坦荡坦然,还生出一堆的误会和自我折磨,将朋友间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或许是被暴雨淋过,梁水神情很狼狈,他又轻轻拉了苏起一下,抬眸却见鲁老师站在讲台上盯着他俩看。
她觉得梁水说得对。喜欢好朋友这件事,的确有些奇怪。
梁水没办法,只能极低极迅速地说:“对不起。但当时你身后有人,我是去拉他的。不是故意松的手。”解释完便起身走了。
班主任鲁老师在黑板上写着物理公式,苏起随手翻着书,觉得自己的心像书上画的小方块,一会儿加速,一会儿减速,一会儿冲到波峰,一会儿跌落低谷。
他一走,苏起脑袋便空了。她抱着自己的头坐在地上。
秋天的阳光稀薄地洒进教室。
其实不该他说对不起。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过是因为她情绪不稳,把片面的事情放得无限大。
上课铃悠扬响起,热闹的校园很快恢复平静。只有鸟儿在竹子梢上蹦跶,漾起一园秋意。
这么想着,情绪彻底平复了。
苏起的心又轻轻一落。
隔壁班和他们对唱似的,唱起了《挪威的森林》。苏起于是发了一首《看我72变》。
他看着苏起清亮的双眼,不知为何竟莫名地有些心乱,心虚,好像有哪儿不太对。但他没细想,他很快调整过来,匆匆地说:“太奇怪了。”
教学楼里歌声此起彼伏,楼外雨水如幕。
我喜欢你—
雨天,音乐,这个运动会倒也不错。
梁水刚要说后面那四个字—“就很奇怪。”可那一瞬,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来,脑子里空了一秒。
鲁老师待了一会儿,回办公室了。同学们也唱累了,一小丛一小丛聚在一起讲话聊天,有的还跑去走廊上看雨。
苏起心一紧,盯着他看。
直到下午四点多雨势才转小,运动会是没法继续了。
“嘁。”梁水不屑地说,“你不觉得喜欢好朋友很奇怪吗?比如说我喜欢你—”
雨小了,细蒙蒙的。
苏起意识到八卦太多,赶紧又耸耸肩,一副打趣的样子:“唉,真可惜,还以为会成一对呢。”
梁水照例去田径场做体能训练。体育队的人在做热身,见梁水走来,都避开眼神不和他目光接触—他脸色极差,写着“闲人勿近”。
但梁水已经忘了,想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说:“不然呢?我挤到她身上去?面对面的,不奇怪吗?”
队友们不敢招惹他,刚才发生的事情确实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虽然他们想为张余果讨“公道”,但把球砸人脑袋上这个“公道”显然过头了。
“可公交车上……”苏起闭了嘴,觉得自己话多了。
刚才伸张正义的男生们这下都当无事发生过,专心做着热身。
梁水更无语:“这还用问?”
梁水坐在缓冲垫上,给腿上绑沙袋。
“我当然会问。”苏起说,心里忽然明朗起来。她一失言,又追问了句,“你也不喜欢她啊?”
张余果走过来,说:“梁水对不起啊,我刚才让你为难了。我实在是太生气了,一下子冲动,但是她—”
梁水抓脑袋:“你自己去问她。”
“你不该跟我道歉。”梁水抬眸看她,神色寡淡,“你该跟她道歉。”
苏起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撒谎:“你知道但是不告诉我!”
张余果心头一凉,立刻道:“是我冲动,但她先打我的呀!你现在不相信我了?”
梁水不感兴趣:“我怎么知道?”
“我从头到尾就没相信你。”梁水站起身,眼神凉薄,“我要没猜错,是她的球不小心砸到你身上,你报复打回去,她才反击又打了你。对吧?”
“那是谁啊?”苏起瞬间八卦心起。
张余果哑口无言,强撑道:“她第一次打我就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
对哦,LS也是林声的缩写。这么说,是林声跟别人表白,不小心被梁水看到了?
梁水笑得挺讽刺的,说了句:“哦。”
苏起又呆了下。
他不想跟她站一块儿了,转身去拿自己的外套。
梁水愣了愣,眉梢微挑:“不是给我的。LS是林声,不是梁水。”
张余果追上去:“你不相信我?”
苏起脱口而出:“我看见她给你写的字条了。”
梁水看都不看她:“我相信她。”
“……”梁水无语,简直想敲她脑壳,“她喜欢我个头。”
张余果定在原地,还不肯让步:“就算她第一次不是故意的,那她后面那次是故意的!”
可想起那张字条,她又摆出淡漠的态度,小声试探:“哦,那是她喜欢你,没告诉我。”
梁水停下,忍着烦躁看了她两秒,唇角凉凉地一弯,说:“那不是你活该吗?”
苏起傻眼半秒,忽然明白了,霎时又为他的举动感到很温暖。
张余果怔在原地。
梁水一脸嫌弃:“你是猪吗?”
几秒后,她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苏起愣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梁水就跟没听见似的,他缠着腕带离开,说:“以后你少招惹苏起。”
梁水张口结舌,盯着她看了半秒,似乎要笑,又没笑出来。他重新靠在栏杆上,气得鼻子哼了一声,说:“你脑壳有问题?我还是你男朋友呢!”
晚上还有晚自习。苏起怕食堂太挤,早早和刘维维去吃了晚饭。回到教室却发现她的课桌钥匙丢了。
苏起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舒缓了表情,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不把我当朋友,跟林声谈恋爱,都不告诉我。”
她翻遍校服口袋和书包,死活找不到那枚小钥匙的影子。
梁水愣了一下,这下更认真地看了她几秒,完全搞不懂了:“欸,你到底怎么了?”
“恭喜你中招。”刘维维说,“我上周才丢了钥匙,现在轮到你了。”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苏起抓着课桌盖用力掀了一下,掀不开:“没钥匙怎么弄开呀?”
苏起懒得理他,转身要走,梁水扯她的手:“喂,苏七七—”
“等哪个男生回来了帮你掀吧。”
梁水微微歪头,观察了她好一会儿,低声问:“不是早就和好了吗?”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为她课桌安锁的时候,“我不都道歉了嘛,嗯?行动上。”
教室里学生寥寥无几,不是去吃饭就是去打篮球了。苏起正费力捣鼓着,梁水从教室外经过,他平时从食堂回来是不走这边楼梯的。
苏起:“你才哪儿都不对!”
他特意往里头看了一眼,苏起见到他,愣了愣,移开了眼神。
“没有?你鼻子都冒烟了。”梁水纳闷极了,却很肯定,“你这几天就是不对啊。哪儿都不对。”
梁水走进来,看了眼她的桌子,说:“钥匙丢了?”
她说:“没有。”
苏起点头:“嗯。”
苏起看着他手里的水瓶,心想原来是林声上来给他送水了。
梁水说:“你起来。”
梁水上下打量她:“我又哪儿惹你了?一副吃了炮仗的样子。”
苏起于是从座位上起来。
苏起只好走过去,不耐烦:“有话快说。”
梁水站在她课桌前,一脚踩在底踏板上,双手抓住课桌盖子,看苏起:“我要弄开了。”
梁水头发还是湿的,跑了几十圈,人疲乏地靠在栏杆边,说:“你过不过来?”
“嗯。”
苏起不过去,隔着一段距离,警惕地看他:“干吗?”
“后退一点儿。”
刘维维先走了。
苏起照做。
梁水:“你过来。”
梁水双手用力一掀,“砰”的炸裂声,钉在课桌上的搭扣和钉子崩裂开,课桌被掀开了。
苏起回头。
盖子是掀开了,但搭扣的另一半还牢牢定在桌壁上。梁水表情很差,徒手揪住搭扣和锁,竟生生用力一扯。苏起看着都手疼。
梁水:“苏七七!”
钉着底扣的四枚钉子松了一点,但没有脱落。
她转身往自己班上走。
苏起忙拦道:“你别—”
苏起:“好啊。”
他跟自己赌气,抓着铁扣再度发力一扯,这下底扣和钉子全被扯了出来。
林声说:“快上课了,我先走了。七七,放中学一起回去哦。”
他的手顿时通红,食指都蹭破皮了,挂着血丝。
她很快换了随意的表情,说:“关你屁事。”
苏起不吭声,闭了嘴。
苏起莫名其妙,简直“锅从天降”。她拿着妙脆角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她也没料到他俩连课间都在一起。也对,男女朋友嘛。
梁水把废弃的锁放在手心,另一手清理着桌上的碎木屑,匆匆瞥她一眼,极低地问:“还生气吗?”
梁水脸色变嫌弃:“我看你嘴巴就没停过。”
苏起摇了摇头。
正说着,梁水目光一瞥,看见苏起和刘维维拿着刚买的零食上楼来了。
梁水面色缓和了一点,看了下四周,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林声:“……”突然就不想要这个朋友了呢。
苏起跟他出去。
梁水再补一刀:“而且我觉得星星很难看,放着占位置又没什么用。不如送吃的。”
两人站在栏杆边,苏起垂眸看楼下的小花园。刚下过雨,竹子、铁树都焕然一新。只是已近黄昏,天色略暗沉了。
林声:“……”
梁水观察了她一会儿,深吸了口气,说:“七七,我真不是故意松手的。”
梁水挑眉:“你自己小心吧!没事儿搞那些小星星干什么?还好是掉进我书包里,要是掉你家地板上,被你妈妈看见,你还有命?”
“我知道。当时我身后有人。”苏起抬头,微笑道,“水砸,我没生你的气。真的。你也别再跟我道歉啦,你没有错。”
林声拜托:“这秘密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讲。”
她望着他,眼睛清澈,仿佛被刚才的暴雨冲洗过。
梁水亦笑得释然,转了话题:“不过,你居然喜欢他?”他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以后有你好受的。”
梁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梁水并没多说,或许没组织好语言。林声清楚他性格,于是道:“那这次刚好扯平啦。”
不对,一口气仍是憋在胸口。
林声释然一笑:“不是因为你啦。陈莎琳本来就讨厌我。”
梁水将手搭在栏杆上,捂了一下眼睛。
梁水挠了下额头,很是亏欠:“我后来才知道你因为那件事不去上学,还跟你妈妈吵了一架。”
好像有哪儿不太一样,可他想不明白—如果是以前,像曾经的打打闹闹发脾气,他会嘻嘻哈哈逗她两下就好了。但这次不知为何,他没了那份轻松的心情,或许怪这该死的下雨天。他的心布满阴云,潮湿而又沉闷。
但那时的他是个浑蛋,只晓得发泄自己的苦闷,却没想过会害得关心他的朋友被人欺负。
一见到她,他心里就格外难受,难受得他无法像以往那样轻松地去哄她消气。
梁水拧着手里的瓶子,看着楼下的小花园,低声:“有几天,你每天放学都去网吧找我。”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陈莎琳,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心里憋闷得慌,忽然说:“我保证,以后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林声一愣,她当然记得。不过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这话说出口,苏起心头一震,又忽然间释然。
梁水没接受她的感谢,忽然说:“声声,你记不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有段时间,那个叫—我不记得她名字了。她要打你?”
是啊,他是水砸啊。
“张伟航跟我道歉了。还说以后有谁骚扰我,让我去找他。他真是个奇怪的人。”林声颇感意外,又说,“而且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水子。真的谢谢你。”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保护她啊。
梁水一副不在意的态度,扬扬眉毛:“我无所谓。你想好了就行。”
就像刚才,他也尽力了,甚至做得很好了。
“谢谢你帮忙。不过……”林声迟疑一下,说,“班上同学问的时候,我还是说了实话。嗯,不太好嘛……也不想把你搅进来。”
而她呢,因喜欢而不客观,因不客观而误会,差点儿被蒙蔽。
他抻了抻酸痛的肩膀,走到栏杆边,回头看她:“你怎么样?”
她不喜欢总和他生闷气,她更喜欢曾经快乐大方的七七。
林声把水递给他。梁水渴得要死,拧开了咕噜咕噜灌下去大半瓶。
她站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忽然醒悟,她的喜欢很自私,把他们之间的相处弄得无限复杂。
他起身出去,“砰”地关上后门,脸色缓和了半点:“有事?”
一缕稀薄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出来,灿灿地在教学楼上画了条金线。
同学们都一愣,闭了嘴。
苏起落落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水砸,真的没事了。我们和好吧。”
梁水烦躁:“你妈来了!”
她冲他笑了,真心的。
有男生笑:“梁水,你女朋友来了。”
她还是想和水砸做朋友的,从小到大到以后,到一辈子,很好很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前边同学推推他的手臂,他抬头,跟着同学的示意回头看,林声站在后门口,手里拿着一瓶水。
嗯,我以后不想喜欢你了。
梁水趴在桌上睡了不到五分钟,下课铃响了。他累得要死,瘫在课桌上起不来。
这样就能回到从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