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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说爱你

他缓缓坐下,无声地弯了下唇。

刚才贴得太近,他闻见了她洗发水的香味,一时就有些心猿意马。

“水哥,你笑什么呢?”苏落在对面问。梁水回神,摸了摸鼻子:“没什么。”

梁水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不自觉凌乱的小碎步,心也跟那步子一般乱了。

苏起调完酱料回来,梁水起身,让她坐了进去。苏落对他俩坐一排的事没有任何怀疑。

她垂着眼睫,额头擦着他的下巴,从他和桌角的缝隙里侧身溜过去。

吃到一半,两姐弟斗起了嘴。苏起对苏落嫌弃她的事仍怀恨在心,坚持认为他这蠢样找的女朋友绝对比不过她。

苏落已经回来了。

和全天下的弟弟一样,苏落认为,自家姐姐是全世界最缺乏女性魅力的一位:“真的。你想想看,北航那么多男生,七比一欸。你都大四了,居然还没谈恋爱,以后嫁不出去了,真的。”

“……”梁水站起身,往外挪,苏起也往外走,可没想到梁水只挪了一半,人卡在桌边,苏起顺势往外走,从他面前擦身而过。忽然贴近的距离叫她心头一紧,酥酥麻麻的。她又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男性气息。

梁水边吃着海带边笑。

苏起拿眼斜他:“我要去调酱料。”

苏起警告:“苏落你给我闭嘴啊。”

梁水不肯:“你怎么这么霸道?我还不能坐这儿了?”

苏落:“真的。姐姐,还有最后一年,赶紧在学弟里面找一个,别比我小就行。”

苏起啃着西瓜,几秒后,踢他脚:“起来。”

梁水捞着菜,说:“你看我符合条件吗?要不让你姐姐找我呗?”

他不逗她了,消停了会儿。

苏起面不改色,在桌下拧梁水的腿,他一把抓住她手,抠她手心,却不松开。苏起又不能弄得太明显,只能五根指头挠他。

苏起啪地打开他手:“再动你就过去。”

桌下搞着小动作,表面却各自淡定。

梁水笑不停,恶作剧似的手又搭她腿上。

苏落道:“可以啊!声声姐姐都跟子深哥哥在一起了,你们俩怎么没在一起啊?”

苏起心尖儿直颤,爪子打了他几下,做贼似的看一眼调料台。苏落背对着这边,没看见他的水哥在啃他的姐姐。

两人同时咳了一下,转过头去。

下一秒,他往她身边挪了点儿,揽住她的腰,人凑过来迅速亲了下她的脸颊。她一个激灵,他手摸到她脖子后,握住她脑袋,用力吮了下她的嘴唇。

苏落还挺遗憾的,说:“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我姐姐喜欢你。”

两人约好了暂时不要让家人尤其是父母知道的。

苏起:“你能不能闭嘴了?”

有点儿心虚。她怕苏落发现。

梁水:“哪小时候?”

苏起:“……”

“我上小学啊,你们读初中,她给你洗腕带。哥哥你不知道,她连妈妈叫她倒垃圾都要使唤我,懒得跟虫一样,居然给你洗东西。”

话音未落,梁水起了身,绕到她这边坐下。

梁水握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想起李枫然说,七七喜欢他很久了,比他想象的还要久。

苏起含着西瓜:“坐过去干什么?你跟苏落坐一起吧,我一个人宽敞—”

比千纸鹤还要久。

梁水又偏了下下巴:“坐过来啊。”

“你胡扯!”苏起已经忘了,“根本没有这件事。”

苏起佯作不知:“干吗?”

“有!我记得很清楚,童年阴影!”苏落道。

“嗯。”梁水看着她,忽地偏头,下巴朝自己身侧指了指。

“我也记得。”梁水忽地说。

“他去调蘸酱了?”

苏起一怔,扭头看他,他侧头看着她,目光竟有些柔软:“我记得。那天你留在教室,我帮你扫地了。”

“嗯。”苏起含混一声,抓起西瓜咬了一口。啊,清甜。真好吃。

也是那天,她拎着拖把蹦跶去水池边,唱着蔡依林的《说爱你》。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又道:“那下次提前五分钟都跟你报备,好不好?”

“是吗?”苏起蹙眉,他帮她做值日扫地的那天?

“啊,这要说吗?我以为是小事。”隔着虚白的灯光,他眼神清亮,嗓音低沉。苏起蓦地脸一红,忽地觉得刚才她语气里的嗔怪太过娇纵,像被宠坏的孩子。

他帮她扫过太多次地了,她哪里还记得是哪天?

苏起说:“那你早到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吃完火锅,苏起、梁水跟苏落在路口告了别。梁水站在路边等红绿灯的时候就忍不住了,伸手勾一勾她的手心,牵住了她的小手。

“飞机提前半个小时到了。估计那飞行员受了什么刺激,一路超速。”

苏起匆匆回头看苏落的方向。梁水才不管,从她背后拥住她,嗓音有点儿耍赖:“苏七七,两个月不见,你就不想我吗?”

苏起接过来看,她喜欢的菜都点了:“过会儿再加吧。”抬起眼皮,“你怎么到这么早?”

“忍一下会死吗?”她话虽这么说,却没挣脱他,是想念他的拥抱的。

苏起到他对面坐下,他抬头,冲她粲然一笑,将菜单递给她:“看看有什么要加的?”

“会。”他的低音落到她耳边,“要死了。”

梁水低头划拉着菜单,手指修长。他穿了件白色T恤,头发似乎剪短了点儿。

苏起定了两秒,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对面,红灯还有六十秒。

苏落不在,弄调料去了。

梁水下颌轻贴她鬓角,拥着她微微摇晃了下。夏风轻拂,他问:“七七,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吃火锅,会弄得一身的火锅味,但苏起还是洗头洗澡,又换了件裙子。她按约定时间去了店里,找到103桌,就见锅底都端上来了。

苏起扭头看车流:“忘了。”

“那好吧。”

他将她下巴拨过来:“不信。”

“别了。周末太堵,我怕你晕车。直接店里见吧。”

她一点儿不配合:“那你猜呗。”

“……”她没绷住,扑哧一笑,“你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

他真开始猜了:“罚站那次?”

梁水:“欸!”

“初二?”

苏起:“梁水!”

“初一?”

“你俩吵架了?”梁水好笑,问,“那他是兔崽子,你是什么?”

他说了一串,她说:“2003年8月29号。”

“……”苏起脸微红,“小舅子个头。他就是个兔崽子!”

梁水一愣。

梁水一愣,笑道:“他不是我小舅子吗?”

苏起扭头看他,笑道:“你肯定不记得了。”

苏起皱眉:“你干吗请他吃饭哪?”

“记得。”他说,“去看电影那天。”

结果第二天开学,梁水给苏起打电话,说他下午到北京,叫她出去吃饭,他请了苏落吃海底捞。

轮到苏起一怔,像是突然有了回应。

苏起甩开他:“行。大学四年,你别跟我联系啊。”

“但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事让你喜欢了。”他说着,深吸一口气,“这么久了啊。”

苏落扯她的手,扯不开,道:“得了吧,你都不是个女的。我随便找一个都比你强。”

整整七年了。

苏起一下子明白了,扑上去搂住他手臂:“我还叫你没面子了?你能找到像我这么好的女朋友就算你有本事。”

她手指轻抠着他:“嗯。好久了。”

苏落抠着脑袋不作声,不动声色拉开和她的距离。

他忽地就亲了下她的脸颊,她扭过头去仰望他。他深吻住她的唇,她背靠在他怀里,闭上眼,嗅着他的气息,有些意乱。

苏起莫名其妙:“为什么?”

因是在路上,他很快克制住了,松开她,只是一下下啄她的脸颊和耳朵,拿下巴蹭她搔她,她痒得咯咯笑,直缩脖子。

两所学校隔着一条街,苏起跑去他学校请他吃饭,才请了一顿,苏落说:“下次你别来了。”

他还逗着她呢,忽然停住一秒,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眼睛却看向一旁—

苏落顺利入学。

苏落站在几米开外,石化了。

八月末,苏勉勤和程英英回了南方。

梁水:“……”

“=3=(亲亲)。”

苏起:“……”

“好呢。”

路过的行人好奇一瞥,以为苏落是来抓奸的男友。

水砸:“嗯,晚安。我下周就回来了。”

苏起没动,梁水也没动,搂着自己女朋友,很是淡定地开口:“我跟你姐姐在一起很久了,暂时没告诉家里,嫌啰唆。”

“我……班长问我问题,马上。”苏起赶紧打字,“我妈妈要睡觉了。”

苏落立刻回神:“哦,好,嗯。你,你们好好的。我先回去了。”少年抓抓脑袋,掉头就跑了。

一旁,程英英困倦地训了句:“苏七七,你还要不要眼睛的?”

苏起紧绷的肩膀松下去,说:“他好听你的话啊,要是我,他肯定会威胁我找我要钱!”

苏起抿着笑:“好呀。”

梁水拉着她过了马路往酒店走。苏起心有余悸,四处张望。梁水不由分说将她搂进了大堂。

聊到半路,梁水发来一条:“七七,我对你会比你爸爸对你妈妈还要好的。”

大四开学,苏起的考研复习进入倒计时。她们宿舍两个北京的不读研,直接找工作;薛小竹准备国考,时间比苏起还紧。

苏起说去了鸟巢和水立方,又说爸妈坐地铁特别搞笑。

路子灏在读研和工作间犹豫,但不论哪条路对他来说都很轻松。

手机在枕头下亮了,苏起埋进被子偷看,是梁水的短信,问她今天带爸妈去哪儿玩了。

林声目前觉得本专业读研意义不大,其他方向也不确定,便一心一意奔着找工作去了。李枫然大四专业课程不多,要忙着全球各地演出和比赛。

苏起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有些想念远在珠海的梁水。

至于梁水,大二的他学业很重。

过好每一天……

他这人,既然当了全院第一,就不会轻易把位置让出来给别人。运动员出身,终究是胜负欲极强的,上了大学,这求胜的心也没有半分消减。拿的各项奖学金已足够还掉当初找李枫然借的训练费。

程英英说:“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好,别有太强的目的,好好过每一天,珍惜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他每周仍抽空练速滑,苏起忙着考研,没法常去陪他。倒时不时碰见他踩着旱冰鞋从校园飞驰而过,酷酷的模样引得一阵回眸。

她也没想到她的婚姻平平淡淡一路小波折但也幸福走到了最后。

十一月,苏起去清华招生办做完现场确认;梁水也通过了大运会预选赛,排位第六。

就像她根本想不到梁霄会和康提离婚,李医生和冯老师矛盾不断,路耀国捅出那么大的娄子。

十二月末,李枫然的钢琴演奏会如约而至。

她说,当初搬进南江巷的几对小夫妻,每对都很恩爱,也都有各自的小问题。人站在起点上,是无法预知未来的。

苏起笑称他的钢琴会就跟《春节序曲》一样,听完就要开始跨年了。

她以为她会给出标准答案,传授经验,但程英英说,无法确定。

那天在后台,苏起第一次见到于晚。

那晚,苏起和妈妈聊了很多,问她如何确定苏勉勤就是一个真心爱她且不会背叛的人。

李枫然在弹奏曲子,于晚趴在琴边,单手托腮,歪头聆听。女孩一只脚背绷得笔直,无意识地随着音乐来回移动,小幅做着芭蕾动作。

苏起啧啧几下,说:“那就祝你们白头偕老吧。”

女孩长发披肩,眼神明亮而专注,含笑注视着低眸弹琴的李枫然,眼睛一眨不眨。

程英英说:“我年纪大了,所以有时候羡慕年轻人。但是吧,也不算特别遗憾。在我那个年代,我也跟你爸爸轰轰烈烈过的。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还不一定比得上呢。”

那幅画面太过美好,瞬间将苏起收买。

苏起扑哧笑,蹦去她身边:“妈妈,跟爸爸结婚这么多年,你满意吗?”

她笑起来,轻声:“小鱼丸—”

“他说落落上大学了,家里条件也好了,等回云西,买辆房车带我出去玩。今年先去云贵川,明年再去西藏新疆。”程英英笑起来,“他说给我补回来。我才不信呢,能补回来就怪了。”

于晚回头看过来,两个女孩同时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一点儿不扭捏,早就听说过苏起和梁水,大方地跟他们打招呼。

“爸爸怎么说?”

苏起笑:“欢迎加入南江小分队。”

程英英又道:“哎,这个问题,我前些天还跟你爸爸说过呢。结婚太早,那时候又没好好读书,没什么见识,一辈子都耗云西了。”

于晚问:“我一直想知道谁是队长。李凡说他不是。”她也跟着大家叫他李凡了。

苏起有些难过,不知该说什么。

苏起一拍胸脯:“当然是我。”

她想了一下,说:“在街上看到年轻人,会羡慕的。好像年轻的时候,没有多享受一下时光。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一眨眼,就老了。”

路子灏:“放屁,按年龄来,是我。”

程英英抓着一条裙子,坐到床上,微仰着头。头顶的灯光洒在她脸上,她比同龄人要年轻漂亮些,但岁月仍是公平地在她那张脸上留下了痕迹。

梁水说:“还是按身高来吧。”

苏起说:“你二十一岁就生我了,然后一直在云西,照顾家里,会不会觉得青春浪费了?”

众人笑成一团。

程英英一愣:“遗憾?”

临上场要换衣服了,李枫然在T恤外头套上衬衫,刚穿上,于晚就走过去给他整理衣领,扣扣子。

苏起又问:“你会有点儿遗憾吗?”

李枫然就不动了,微张着手臂给她弄。

程英英叠着衣服,笑:“当然好了。哎呀,现在这个时候真好,你们这代人太幸福了。”

只是年轻人有些不太好意思,或许又是心中幸福满溢,嘴角的笑忍得有些辛苦。

苏起说:“妈妈,你觉得北京好吗?”

一抬眸看见伙伴们都盯着自己,坏笑着,他脸就红了。

作为女儿,她好像并不完全了解。

苏起捂着嘴巴,突然间笑弯了腰,但没出声。

她是长辈,是母亲,是依靠。可她从没想过她作为程英英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她的生活过得怎么样呢?

梁水拿手肘杵她:“这么开心?”

苏起忽然发现,在她眼里,她一直都是妈妈,是个代号,而不是程英英。

苏起往外走,说:“有人照顾风风了呀。多好啊。”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她几乎一生都待在云西。

梁水拉开休息室的门,让她先出去,语气遗憾:“要是我女朋友有这么照顾我就好了。”

她现在穿的衣服都是妈妈款的。苏起记得,去年回家看老照片,二十出头的程英英烫着卷发,穿着白T恤牛仔裤,T恤扎在裤子里,帅气极了。

“……”苏起盯他一眼。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出了门。

苏起躺在床上,看程英英整理衣服。

后头,路子灏翻白眼:“哈。昨日重现。”

那晚回到酒店,苏起和程英英住一个房间。

梁水抢他前头出去,故意带上了门。

过去的事情还很清晰,但她的面目模糊了。如果不给苏起一张照片,单凭自己已经记不起程英英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路子灏自己把门拉开:“梁水你还三岁吗?”

过去的回忆里,有无数有妈妈的场景—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拍她屁股上的灰,在冬夜里给她打毛衣,拎着锅铲说“我不管什么寒寒热热的妈妈”,在舞厅里跳舞,在梁水家唱着“从来不怨命运之错”……

快开场时,于晚溜过来坐到苏起旁边。这回林声没来,她忙着找工作投简历。

可惜无果。

演奏会开始,苏起看了李枫然没一会儿,就被身边的于晚吸引了。

那一刻,苏起回忆了一下童年,想从记忆里翻找出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

女孩坐在暗处,凝望着台上的年轻人,一张脸像被光点亮,像是花儿追逐着阳光,她的视界里只有他。

苏起又看程英英,她也比妈妈高了。程英英眼角的皱纹很明显了。

那天散场后回校,苏起跟梁水说:“于晚好喜欢风风啊。那个眼神,跟星星一样。”

一旁,程英英对苏勉勤说:“国家发展真快,他们这个时代真好啊。”

彼时,梁水握着她的手,揣在羽绒服兜里,在萧瑟的北风里往宿舍走。

苏起落在后头笑,可一转眼看见头上夹杂了白发的爸爸,和已经高出爸爸一个头的苏落,她的心就被扯了一下。

他说:“不懂什么眼神,你给我示范一下。”

苏勉勤看一眼儿子的动作,有样学样地找到塞卡口,卡片吸进去,他从闸机走过,稀奇地叹:“这就收掉了。啧啧,回收利用,真不错啊。”

苏起耸肩:“我对你已经没什么感情了,示范不出来……啊!”梁水狠狠掐了下她的腰:“这在一起才多久?”

少年苏落也是第一次坐地铁,但年轻人学习力强,跟公交投币一样自然。等出站时,刷卡变成塞卡,苏落一眼就懂了,一次性地铁票要回收。

苏起仰头:“我们已经是再婚了。再婚,懂吗?”

话虽这么说,但程英英刷开闸机后,还是小碎步飞快过去了。苏勉勤在那头接她,两口子无意识握了下手,一副成功闯关的模样。

梁水轻拍了下她嘴巴:“是不是欠揍?”

苏起笑:“有感应的!人不过的话,它没那么快关,不会夹到你。”

她往他肩头一靠,“嗷”一声:“哎呀,下周要研究生考试了。”

门哐当合上。苏勉勤松了口气。

“你都复习一年了,不怕的。”梁水问,“紧张吗?”

苏勉勤生怕门要关了卡到他,立刻溜过去。

苏起想了想:“还好,没高考紧张。但是……清华这专业竞争还是蛮大的。”

两个中年人吓了一跳,程英英赶紧推他:“快过去快过去!”

梁水落后一步,从身后搂住她的腰,拥着她往前走,下巴搭她肩上,凑她耳边低声:“紧张吗,学姐?要不开个房帮你放松一下?”

闸机门“哐当”一下打开。

苏起打了下他的手:“流氓!没大没小!”

一开始,他们不太熟悉怎么过闸机口,还不让苏起教,两口子凑在一起琢磨半天。苏勉勤指着感应器,说:“应该贴这里。”说着,手无意识一贴。

梁水吃吃笑,在她耳边吹气:“有大有小的,你不是知道吗?”

除此之外,叫苏起意外的是,爸妈对地铁感到很稀奇,很喜欢坐地铁。

苏起耳朵直发痒,扭头警告:“梁水!”

苏勉勤和程英英玩得很尽兴,对各处的景色,无论古建筑抑或现代大楼都欢喜不已,尤其是天安门。父母辈的大都有这情结,两口子在广场上照了一堆相。

梁水埋在她肩头,笑得脸红耳朵红,也不抬头了,跟着她瞎走。

苏起带着爸爸妈妈和弟弟在首都玩了个遍,从故宫到颐和园,从前门到后海,从国贸到鸟巢水立方。

苏起被他搂着,压着,走在冬夜冷清的校园里。上次出去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她小声:“等考试完了庆祝一下。”

八月中旬,苏勉勤和程英英来了北京。

梁水抬起头来,黑眼睛在深夜里发亮,但想了想,又一头扎下去,沮丧地叹:“等比赛完吧。”世界冬季大运会在一月底。

由于苏落要来上大学,苏起提议让爸妈来北京好好玩一圈。她上学那会儿,家里刚建完房子,经济拮据,一家人来送她上学却没游玩,这次刚好补上。

苏起没想到他会拒绝,羞羞的:“嗯?”

程英英倒是问了苏起要不要换个更好的诺基亚,苏起说不用。她手机到现在都很好用。诺基亚尤其耐摔,从床铺上掉下来无数次都没摔坏。

梁水闷声:“禁欲。”

苏落考来北京了,在科技大学。爸妈给他买的手机是诺基亚的,侧滑盖有键盘的那款。苏落想都没想过苹果,他说,五六千块钱买个手机,疯了吧。

苏起脸颊热热的,挽尊地说:“我说的庆祝是吃饭,你想什么呢?”

苏起没见过苹果手机,无法理解年轻人对它的狂热,仿佛那是个身份的象征,用了苹果手机就高人一等似的。她理解不了。

“我说禁食欲。”梁水反应极快,轻笑,“你想什么呢?流氓!”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

“……”苏起说不过他了,恼羞成怒,啪啪啪又打了他手三下。

Flowerdance:“……”

他却朗笑起来,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

路造:“(暴汗)”

这冬夜,路灯昏黄,寒气冷冽,却是半分不觉冷意的了。

深声:“(恐怖)”

一周后,苏起参加了研究生统考。

花之露娜lulu:“确实好贵啊。你们看新闻了吗?有个男的为了买iPhone卖了一颗肾……”

这边考试刚完,那头还有期末考,外加毕业论文。梁水要去土耳其埃尔祖鲁姆参加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了。他申请了带苏起做随行人。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太贵了。我手机还能用。”

苏起拿到运动员家属证时,兴奋不已。她还是第一次出国呢。

路造:“我也准备买了。你要不要我帮你带个,美国的比国内便宜。”

这趟出行,她跟苏勉勤和程英英报备过,父母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以前不跟爸妈讲,是怕他俩啰唆。不想苏勉勤知道后,什么话也没有。

Flowerdance:“特别好用。”

苏起反而不舒服了,追问他对他俩恋爱的看法。

她说:“有钱人。”

苏勉勤说:“蛮好。”

苏起点开私聊一看,果然,Flowerdance下写着一行小字“iPhone在线”。

没了。

聊了没一会儿,梁水关注点歪了:“欸?你换苹果手机了?”

程英英在大理忙着吃米线,匆匆交代:“水子比赛你就好好照顾他,别跟他吵架斗气啊。”

Flowerdance:“行。”

苏起一头问号:“妈妈你怎么这样?”

花之露娜lulu:“寒假带回来给我和水砸看!”

程英英不答,问:“枫然谈恋爱了?”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啧啧啧。”

“你怎么知道?”

Flowerdance:“(憨笑)她微博名就叫枫枫的小鱼丸。”

“冯老师说的,好像又跟枫然吵架了。”

花之露娜lulu:“咦?于晚,鱼丸?风风的小鱼丸?嗷,可爱!”

苏起头皮发麻:“小晚很好的。秀英阿姨干吗不满意嘛。你不知道风风跟小晚一起多开心。小晚她都看不上,那她没人能看得上啦!”

路造:“人是真的很好。”

“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程英英说,“冯老师觉得枫然可以晚两年再谈,现在怕耽误……”

花之露娜lulu:“哇,于晚?名字也好听。”

苏起更不满:“哪里耽误了?”

深声:“七七,于晚很好呢。刚跟她一起吃饭,超级可爱热情,又单纯。很配李凡的!笑起来特别好看。”

程英英:“我不知道啊。”

深声:“……”

“……”苏起闭了嘴,反正跟她说不清。

Flowerdance:“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形象?我又不是路子深。”

梁水说:“李凡前段时间带于晚去墨西哥玩了。估计冯老师说的是这个。”

花之露娜lulu:“佩服哦。居然能追到风风。”

苏起无语:“风风又不是钢琴机器。秀英阿姨有点儿过分。”

路造:“嗯。人家跳舞很厉害的,根本不需要李凡推荐联系人。哈哈。就为了拿号码。”

梁水说,冯秀英对李枫然和于晚的行为很不满,虽没直接说让他们分手,但说了句“她如果真的喜欢你,也不会等不了这两三年”。

花之露娜lulu:“她考去茱莉亚了?”

李枫然跟梁水讲时,梁水没忍住:“你妈妈是不是到更年期了?”

深声:“是!”

但之后如何进展,李枫然没说。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是不是去年餐厅里那个?”

一月底,梁水和苏起出发前往土耳其前,苏起跟家里打电话后得知,冯秀英和李枫然的矛盾闹大了,演变成了冯秀英和李援平医生之间的矛盾。

Flowerdance:“最近。”

儿子的不可控制,和丈夫的不作为,让冯秀英再次对她的婚姻失去信心,要离婚。

花之露娜lulu:“天啦!什么时候的事!”

梁水过海关后给李枫然打了个电话,李枫然挺淡定的,说暂时没事,让他好好准备比赛。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我去!”

梁水没多问,只能等回去再说。

李枫然站在路子深旁边,含着淡笑,最右边,一个面容姣好身材纤匀的女孩微侧身对着李枫然,并没有路子深和林声那样大方。但女孩双手都牵着李枫然的左手,抿着唇笑,眼睛亮亮的,很开心的样子。

这次运动会,国内五十八个高校派出了一百零三名运动员参赛。大伙儿身着统一的红色运动服在机场集合,浩浩荡荡,气势十足。

餐厅里,六个年轻人依次排开,从左到右是肖钰和路子灏,林声挽着路子深的手臂,脑袋歪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容甜甜。

飞机在伊斯坦布尔转机,落地埃尔祖鲁姆,已是二十四个小时后。

几秒后,Flowerdance发了一张照片。

苏起一路靠在梁水肩头睡觉,下了机人还迷迷瞪瞪的,梦游般被梁水牵着走。直到上了大巴,进了市区,看到古老的寺宇和中世纪城堡,她才来了些精神。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不要告诉我李凡开窍了。(爆笑)”

抵达园区,梁水住运动员宿舍,苏起住后勤人员宿舍,隔着两条区内街道。

深声:“聚餐。(贼笑)”

宿舍两室一厅,一人一单间。跟苏起合住的是一个记者大姐姐。那姐姐忙得很,收拾完行李就出去跑采访了。

花之露娜lulu:“你们干吗呢?”

苏起出国前忘了开漫游,手机没信号,电视全是土耳其语,她一句也听不懂,便溜达下楼去找梁水。

深声则@了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和花之露娜lulu,说:“都过来,有大事情!”

一路上,来自世界各地的大学生运动员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几辆外国大巴车驶进来,年轻人们探出脑袋,挥舞着手臂呼喊:“Hello world!”

路子灏@了Flowerdance,说:“你自己说吧。”

苏起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脚步轻快,跑进宿舍楼,敲门进了梁水寝室,也是两室一厅。另一间卧室住的单板滑雪运动员。

结果留言发出去第二天早上,美国那边是夜晚,QQ群里来了消息。

她推开梁水房间,探头一看,床单整整齐齐,箱子放在地上没来得及收,人却没影儿了。

苏起说:“你们这是组团,集体去虐风风吗?”

她走到窗边朝外望,园区里的房子五颜六色,很青春。

路子灏甚至发了一张肖钰的照片,在博物馆门口的台阶上。

等了好一会儿,梁水还没回来。

林声一号召,伙伴们都相继注册。几人的微博除了彼此和相熟的好友关注,同学并不多,所以言论更自由发散。

她有些失落地下楼往回走,很快被路边墙壁上的涂鸦吸引了注意力,她没看路,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去年,校内网改名人人网后,流量却越来越差。即时短状态发布平台微博成了后起之秀,大批年轻人转移了阵地。

“Sorry!”她来不及后退,腰就被人揽住一带,再次撞进他怀里。

林声微博上挂满了照片,从大都会博物馆到百老汇,从拉斯维加斯到黄石公园。

女孩笑脸一亮:“水砸!”

路子灏暑假去美国游学了,路子深和林声也去了。路子深要在普林斯顿大学读博,趁暑假带林声去旅游。

梁水眼里含着笑:“找你半天,瞎跑什么呢?”

路造:“鄙校TOP1。”

“我去找你了,还等了好久呢。”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毕业生最好也只是副机长。TOP2的学生,说话有点儿常识。”

梁水说:“你手机没开漫游?”

路子灏在群里说:“你这是冲着毕业就当机长去的啊。”

“忘了。”

梁水去了珠海社会实践,还有加训。不久后,苏起得知他大一下学期期末考试又拿了第一,文化课和飞行实践课都是。

梁水无语:“我看你要把自己搞丢了。”

放暑假,学校清净下去,最适合学习不过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又不会到处乱跑。”

2010年夏,苏起留在学校复习考研。

“过来。”梁水拉她走到一处彩色墙壁前,这是园区开辟的留言板,彩色笔写满各种语言。中文的并不多。

“嗷—”女孩一声嘤咛,罩进了被子里。

梁水找一圈,指角落:“以后在这儿留记号。”

他心痒难耐,掀开被子钻上床,溜下去。

“好呀。”

他继而吻她的下巴、脖子,胡须撩拨,她痒得如小动物般直翻滚,雪白的被单如揉皱的云朵。

第二天上午,苏起吃完早饭过来看,一眼找到梁水的字迹:“8:30-11:30,3号馆训练。”

他被她摸得心痒,凑过来亲她的唇,拿下巴蹭刮她的脸,被胡楂刮着,她痒得缩成一团,捧着他的下颌,咯咯直笑。

苏起便乐颠颠跑去3号馆看他。

她这下醒了,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痒痒的,扎手,她忽地就咯咯笑起来,来回摸了好几下,舍不得松手。

等下午她经过,再写上一句:“14:00-18:00,宿舍写论文。”

苏起定睛一看,天光大亮,他下巴上冒着青青的胡楂。

两人拿这留言板无缝交流行程,梁水的训练时间比较紧张,苏起尽量不打扰,大半时间在宿舍搜集论文资料。

梁水微偏头,抬着下巴。

头两天她还去看梁水,坐在看台上看他在冰上肆意奔跑,每到休息间隙,他都会抓紧时间滑过来跟她闲聊几句。

苏起睡眼惺忪:“什么?”

但临近比赛,训练转为封闭式,见不到人了。加上运动员有专门的餐厅,和后勤人员不在一处,更是见不上面。

他脸凑过来:“摸吧。过会儿刮了。”

那天她吃完晚饭经过留言板,见梁水写了一条:“晚上训练。”

她懒懒睁眼。

她在下边回了句:“加油水砸!”

她也不管,迷迷糊糊继续睡。又听他脚步声靠近,人来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七七。”

放下笔,她望着墙壁上两人的字迹,兀自笑起来—没想到在这个年代,两人竟倒退回了最原始的交流方式,像写信一样。

她总算安稳睡去。不知又睡了多久,他许是实在耐不住了,悄悄松开她,溜下床去洗漱了。

回宿舍,一开门,地上一张漂亮的当地特色的卡片。捡起来翻开看,是梁水的字迹。

这下,梁水规矩了,乖乖搂着她,一动不动。

“今天有点儿想苏七七。”

苏起奓毛:“你不让我睡我再不跟你出来住了!”

苏起捧着卡片,笑着倒在了床上。次日,她也跑去园区的纪念品店里买了卡片,写上:“昨天做梦梦见水砸啦!”

他于是消停了,可没过一会儿,又来。

去到他宿舍,他已经去训练了,房门紧锁,她把卡片从门缝塞了进去。

他似乎早醒了,睡不着了就摆弄她,一会儿亲亲她的脸,她的嘴巴,一会儿摸摸她的耳朵她的腰;她被他骚扰得皱了眉,发脾气:“我要睡觉啦!”

当天傍晚,她又收到一张:“小鬼,怕不是做了奇怪的梦?”

第二天早晨,她缩在他怀里睡得很沉,迟迟不醒。迷糊间,依稀感觉到他的气息围绕着她,很安全。

她再回复时,画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写:“明天比赛要加油哦!”

她像是沉进了夏天的海洋里,海风扑面,炙热,咸湿,黏腻……

卡片一张张从门缝塞过,短道速滑的比赛日终于到了。

这便是夏天啊。

苏起一大早起来,跟着亲友团去现场助威。所谓亲友团,多半是今天不比赛也不用训练的中国运动员们。现场还有不少当地的留学生和华侨。

和年少时梦中的她一样,和过去无数个梦中的她一样,温热,柔软,湿润,亲密,仿佛沉睡在最甜蜜的温柔乡里。

苏起抱着国旗,坐在一层看台第三排。来之前梁水说,这次重在参与,如果能保持排位,他就很满意了。要是能进A组决赛,就算胜利。

他喜欢死她了。

话虽这么说,苏起还是有些紧张的。他赛前排位第六,得冲到第四才能入A组决赛。

“嗯—”苏起很乖,羞涩,娇怯,躺在他手心,声音细细的,轻轻的;脸颊粉粉的,柔柔的,像温柔绽放的花瓣。

身边坐的都是运动员,一个女生见她眼生,问她什么项目。

他手掌轻抚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呢喃:“乖啊,七崽。”

苏起道:“我不是。我……男朋友参赛。”

他的吻深深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她的心软成一汪春水,又热又晕,觉得自己像一团奶油融化在了他的爱里。

对方笑起来:“我以为你是花样滑冰的呢。”

她声音小小的,像一个羞怯的秘密:“想—”

苏起当作夸奖,报以微笑。

他咬着唇,轻笑:“想吗?”

那女孩是高山滑雪的,很开朗,两人聊了会儿天,倒缓解了紧张。

她摇头:“不怕。”

没一会儿,运动员进场,看台上顿起欢呼声。

他将她压下去:“怕吗?”

第一组预赛全是外国人,清一色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各自国家的观众挥舞着国旗校旗,助威呐喊。

浴袍干燥,摸上去有些粗糙;他的头发湿润的,摸上去很柔软。

上午四组预赛,每组四人,每前两名进半决赛。

苏起倒进他怀里,闻见了他身上沐浴液的香味,清新而又性感。他的嘴唇有些冰凉,落在她眼睛上,她闭上眼。

头三组都是外国人,苏起还算淡定,但淘汰赛的紧张气氛还是覆盖了整个场馆。馆内各个看台的呼声此起彼伏。

他已欺身从她背后过来,钩住她的腰将她拉了上来。

枪响,起跑,飞驰,冲刺—胜者振臂欢呼,败者垂头丧气。

光线暧昧朦胧,苏起心一紧。

志愿者推着拖把修复冰面,机械地将冰上发生的一切都抹去。

坐了没一会儿,房间里没音儿了。她回头,啪啪几声,他关了一串灯,只留角落一盏落地灯。

突然,身边的同伴们欢呼起来。苏起抬头,就见梁水从通道出来,安上冰刀,上了冰场,她立刻挥舞国旗。

她听见他拿浴巾擦头发的窸窣响动,她没回头,十分专心于探索手机功能,从多媒体到电子书从闹钟到设置,都被她摁了个遍。

但梁水没看这边,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微垂着眸,专注地盯着冰面,似乎在凝神保持专注力,不被周围的喧闹影响。

她低头假装看手机短信,可一颗心怦怦的,跳到了耳朵根!

他是中国队中唯一一个500米速滑选手,和他同组的是美国、瑞士和加拿大队。

正原地纠结呢,浴室门开了。她赶紧抓起手机,一屁股坐在床边不动了。

四个异国年轻人集合到起跑线前,梁水最先站定。根据预选赛排名,他在这个小组的第一赛道。另外三个也相继做好准备。

不换吗……等他来?

现场安静下去。

她要换浴袍吗?不太对。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

浴室里水声淅沥,她坐立不安,爬上床躺着,觉得不太合适,便掀开被子溜下来;坐在沙发上吧,也不对。

四位选手同时发力,梁水占据有利位置,一瞬领跑,中国观众的看台霎时沸腾,喊着叫着,加油声震天。

苏起怎么都觉得他那抹笑意味深长,想一想,就红了脸。

苏起揪紧国旗,咬着牙没发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第二名跟得很紧,几次试图超越他。

他无声笑了下,摸了摸鼻子。

但梁水滑得很快很稳,即使侧身过弯道也死卡着位置,他保持着领先位置率先冲过终点。加拿大选手紧随其后。

梁水看了眼浴室,苏起忙说:“我出门前洗澡了,你去洗吧。”

顺利进入半决赛!

出了电梯,脚步声被地毯吸收。走到门口,刷卡,嘀的一声,开门、落锁。

看台上一片欢呼,苏起眼前全是红色—同伴挥舞的国旗遮住了她的眼。她笑着直蹦跶,伸着脑袋寻梁水。他滑过终点,减速,没做任何停留,滑到场边,安上刀套,去找他教练了。

电梯缓缓向上,轿厢内安安静静,苏起靠在梁水身上,瞥见镜子里自己脸红得厉害,干脆将脑袋埋进他胸膛。

加拿大选手很兴奋,还在场边跟他的同学们击掌。

苏起装作不知,吸一口气,心跳在不经意间加速。

苏起看显示屏,梁水的成绩还是排第六。

大堂清雅幽静,梁水到前台出示身份证,刷卡、开房、签字。许是他太好看,前台小姑娘偷偷打量了他们几眼。

有点儿悬啊……

两人过了人车如织的路口,走进灯火通明的酒店。

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晃而过,半决赛开始了,分两组,每组前两名进入下午的A组决赛。

绿灯行。

再入场时,选手们的气氛明显凝重了些。

人行道上,红灯倒计时,5,4,3,2,1……

第一组半决赛有三个欧洲选手,现场欧洲观赛者多。发令枪一响,满场都是呐喊声。

梁水无声一笑,牵她手走到路边。

苏起表情淡定坐在原地,两只脚却在轻轻打战。

苏起通红着脸,用力一点头!

四位年轻人在冰场上你追我赶,第一组半决赛转眼间结束,韩国和意大利进入A组决赛。被淘汰的德国和法国队选手耷拉着肩膀,垂着脑袋遗憾地摇头。

梁水说:“直接去?”

苏起看见那模样,有些难受。她想,他们是否也和梁水一样,追梦多年?

苏起抬眸,夜色中,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盯着她,带着某种再明显不过的欲望。她心里咚的一下,血液都发热了,小声:“不回……”

正想着,第二组半决赛选手陆续登场。

梁水松开她的手,搂了下她的腰,问:“你还回宿舍吗?”

“中国队!加油!”身边观众呐喊起来。

走到小路口,路对面就是他们当年一起住过的酒店了。

场地边,教练拍了拍梁水的肩,年轻人上了冰面,一边漫无目的地滑着,一边微抬着下巴,抠着头盔带子。

燥热的夏夜,路上车水马龙,水泥地面还残留着白日的热量。

苏起对这动作再熟悉不过,那是他有点儿紧张的标志。他一紧张就会跟那根带子过不去。

进城的路很通畅,很快就到了学校附近。

但他很快弄好了头盔,抿紧唇,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滑到起跑线边,练了几下起跑。

希望自己表现好一点儿。嗯,第一次,她不需要表现吧。正想着,梁水握住了她的手,男生的手掌心一片炙热,那热度似乎传进了她心底。

很快,选手就位。梁水按成绩排在第三赛道。

她将脑袋靠在他肩头,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有点儿激动,仿佛即将要去完成某个盛大的仪式。

冰面一片灿白,裁判举起发令枪,现场鸦雀无声。

话音一落,静了一秒。突然,两人都没绷住,凑到一起笑了起来,笑得脸都红了。

砰!

苏起耳朵痒得要死,缩了缩脖子,面不改色严肃道:“批准!”

一、二赛道的意大利人和韩国人抢得先机,占据第一、二位;梁水紧随其后。

梁水低语:“今天不住学校,可以吗?”

呐喊声骤起!

苏起:“说吧。”

各国语言的“加油!”混杂成一团,每种语言都化成一股股角逐的力量,在偌大的冰馆上空回响。

梁水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几秒,忽而一笑,凑过来搂住她的身板,嘴唇贴在她耳朵边:“领导,提个申请。”

“加油!”的嘶喊声在苏起耳边震荡,她浑身紧绷,目光追随着他。他紧跟第二名,侧身飞滑过弯道,直起身要加速超越时,换脚过急,冰刀磕了下冰面,突然降了速。第四名选手一瞬超越而过。

苏起瞪眼睛:“现在还不算收吗?”

苏起只觉耳边静了一秒,她所在的方阵集体静了一秒。

梁水靠在座椅靠背上,一歪头,松垮道:“那你赶紧把我收了吧。”

超越而过的英国观众们得了鼓舞,奋起加油助威。

苏起心里一暖,表面却凶凶的,扭过身板,戳他脸颊:“我的。不许招蜂引蝶,听见没!”

苏起浑身热血往头上涌,用尽力气喊:“加油!!”

梁水跟着坐下:“不会。”

但她的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没人听得见。

苏起坐到靠窗的位置上,说:“水砸会让我吃醋吗?”

身边的朋友们在一瞬的安静后,回过神来,齐声喊:“加油!”

梁水让她上大巴,扶着她腰,跟在她后头走,有些好笑,说:“苏七七会吃醋吗?”

“中国队!加油!”

苏起回头望一眼,又嘀咕:“还问了你两遍。第二次也问路吗?是要手机号吧?”

他们喊着,吼着,和英语、韩语、意大利语混战成一团。

梁水早已买好两人的大巴车票,带她去乘车处。

苏起从座位上跳起来,抱着国旗瑟瑟发抖,就见梁水紧追着英国选手,看准过弯道的时机,拉开一个大圈要从外道超越,英国选手立刻侧拉卡位。

“不累。飞机上睡了一觉。”

梁水见机,突然一个内切,光速从内道插上。英国选手发现上当想要回撤拦截,造成梁水犯规。电光石火的一瞬,梁水敏捷地躲过他的脚,冰刀堪堪擦着他的冰刃而过,身姿矫健,片叶不沾身,一瞬加速超过了他,又趁着直道迅速去追第二名。英国选手没把握好节奏,一下被梁水甩开。

苏起要帮他拖行李箱,但他不松手,她说:“水砸你累不累呀?”

这个超越太过惊险刺激,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尖叫声。

梁水不在意:“我怎么知道?”

“啊!!!”苏起冲下看台,跑到栏杆边,“加油!!”

“机场有什么好问路的?”她纳闷。

只剩最后一圈,冰上的少年疯狂加速,紧追着,冲刺着!

“问路。”

最后一个直道,梁水奋力奔跑,死死追着第二名,几乎是一道冲过终点线。

苏起低头看自己,作不知:“啊?是吗,随便穿的。”说完,目光追着那个女生,问,“她干吗的呀?”

苏起立刻望屏幕,居然并列第二!

他目光一落,含笑将她上下扫了一遭,说:“裙子真好看。”

进决赛了!

梁水没什么表情,随处一看,看见苏起,忽地就笑了,朝她走来。

身后看台上的中国学生们摇着国旗,疯狂庆祝。

女孩耸耸肩膀,一溜烟小跑开。

梁水在冰面上高速滑行,微喘着气,仰望屏幕上自己的成绩,排位第五,并列第四。

梁水又摇了下头,手机收起揣兜里。

他忽然回头,一眼便准确找到了苏起,稍一转身,惯性下的冰刀带着他飞速绕圈而来,他伸出了手。

那女生点点头,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退回来,指着梁水的手机说了句什么。

苏起跳下看台,跑过过道,趴到围栏上,朝他伸手。

似乎在问路?

他横着右手,高速从她面前滑过,跟她拍了下掌心!

她灿烂一笑,朝他跑去,就见一个经过的女生停下跟他说着什么。梁水正低头看手机,他抬头前后张望一下,摇了下头。

人滑到对面,减了速,利落地安上刀套下场了。

苏起下了大巴车直奔三号门,航站楼灯火通明,楼外夜色如水,梁水一身黑T恤牛仔裤,手搭行李箱,站在三号门门口。璀璨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进夜色。

……

梁水拿了行李出来,说在三号口。

上午比赛结束,苏起去食堂吃饭,听记者们议论,说中国队到目前为止一枚奖牌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刷新奖牌榜。

路上有点儿堵,梁水的飞机晚上七点半落地,苏起八点才到机场。

苏起没想这么多,并列第四,进决赛,已经超出梁水的预期。

苏起背上小挎包,溜出门了才回头一笑:“不回啦。”

很不错了。

王晨晨笑问:“今晚还回宿舍吗?”

他和目前的第一名意大利选手,有0.8秒的差距,离第三名也有0.1秒。

方菲在一旁看美剧。

她不知道,这差距能否靠心态和运气填补。

薛小竹说:“美啦美啦,美得不行啦!快走吧你。”

回宿舍的路上,她经过涂鸦街,不抱期望地看了眼留言墙,却意外发现一条新留言:“睡午觉去了,你也休息一下。”后头跟了个表情,“=3=。”

苏起出发去接他前特意洗了头洗了澡,换了件纱裙,对着镜子转了好几圈。

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思给她留言。

五月底,北京已入夏。

苏起扑哧一笑,拿了笔想写“加油”,却没落笔,他已经不能更努力了。

等到树冠茂盛,满眼绿色的时候,梁水回来了。

她手摁在墙上,想了想,微微一笑,写了行字:“水砸,愿菩萨保佑你。”

时光像一个穿着纱裙的魔术师,裙尾在春风中拖曳而过。

如果上天对你再好一点就好了。

日复一日走过这条路,见证着树木一天天的变化,从枝头泛黄的点点嫩芽,到浅青色的卷叶,到舒展开的嫩尖儿,再到如今的新绿满枝头。

短道速滑决赛在下午五点举行。

那天,她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抬头望一眼树梢,一片绿意盎然。

苏起太紧张,一下午没休息好,也没心思写论文,她特意在场外转了好多圈,等快开场了才进去。

起初几天,苏起不太适应,但随着她的考研复习走上正轨,也就习惯了。

一上看台,满世界旗帜飞扬,志愿者踩着冰刀在冰面上滑行护冰。大屏幕上显示着刚刚结束的B组成绩。

次日,梁水去了珠海。

B组决赛无力争夺奖项,赛完的运动员早已退场。看台上,各国加油团唱着各自国家的歌曲,造势助威。

她又睡去了,一夜无梦。

苏起好不容易挤进看台坐下,高山滑雪的女生问:“你怎么才来啊,我生怕你迟到呢。”

她在半梦半醒间往他身边凑了凑,他察觉到她的动静,将她往怀里揽了揽,鼻尖轻碰住她的,呼吸轻缓而均匀。

她哪儿会迟到,专门掐着点来的。

夜里,苏起肚子难受,模糊醒来了一下。窗帘没拉严,露出一条缝隙的光,他合眼睡在她身边,睡颜英俊而安宁,似在安稳的梦里。

苏起从包里拿出两面国旗,四周欢呼声起。场馆内,播音员开始了英语、法语、土耳其语介绍—运动员入场了。

苏起例假第一天,肚子疼得很,梁水搂着她肩膀,手掌抚着她的后脑勺,相拥而眠。

首先出场的是第四赛道的土耳其选手,土耳其是主场,一时喊声震天,要掀翻整个屋顶。击鼓的,吹喇叭的,欢腾极了。

两人去酒店开了房,倒也算轻车熟路。

接下来出场的是第五赛道的中国选手梁水。

他又说:“出去住吧。我想抱着你睡。”

和刚才的阵仗相比,气势落了一截。但苏起和中国代表团以及当地留学生都尽了全力为他呐喊加油。

梁水愣了愣,突然没忍住笑,将脑袋埋在她肩头。他耳朵都红了,闷声笑着,笑了半天也就一个字:“嗯。”

梁水恍若未闻,拆了刀套上冰,表情镇定,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他面色有些冷淡,在冰上随意滑了一圈,一次都没碰他的头盔带子。

苏起脸上热辣辣的,期盼却又沮丧下去:“我……今天来例假了……”

许是冰面白光反射,他的脸看上去格外清白冷冽。

夜色朦胧,也遮不去他面颊上的红:“要不要出去住?”

第三、第二道的两个韩国选手和第一道的意大利选手也出场了,在冰面上自由滑行。

“嗯?”

很快,裁判召集。

他挨着她脑袋,轻喘了下,嗓音微哑:“七七……”

五位运动员从场地各处集合而来,滑到各自跑道前,站定。

苏起轻睁开眼,近距离凝视着他,他的眼睛在夜里亮得跟星子一样,暗涌的情绪藏在里头。

身边的人杵一杵苏起:“你紧张吗?”

梁水蓦地浑身一僵,打了个激灵。

苏起不吭声,牙齿打战,咯咯直响。

她嘤咛一声,手摸到他的后脖颈,五指一伸,深入到他头发里。

灯光聚在雪白的场地中央,耀眼得让人晕眩。

梁水不说话,嘴唇寻找到她的唇瓣,辗转、轻吻;苏起搂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他的吻缓而深入,似在一点点细细品味和她的每一丝亲密。苏起觉得自己多半是个嗅觉或触觉动物,春夜的微风,他脸颊上的气息,他肌肤细腻又硬朗的味道,他唇瓣柔软又温热的触感,都叫她沉迷不能自拔,叫她心尖儿战栗,热意如泉涌。

四周安静下去,五位运动员同时微微躬下腰身,蓄势待发。

“好久啊……”她不满地咕哝,“等你回来都夏天了。”

苏起浑身打战,觉得冰层的寒意袭来,她像一面即将碎裂的玻璃。

梁水心都软了,拿下巴贴她的脸颊,低声:“五月底就回来了。”

预备—

女孩声音绵绵的,很柔软,有一丝撒娇在里边。

“砰!”一声枪响,苏起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又骤然跌落;场馆一阵浪起又浪落的喧嚣—

苏起搂着他的腰,埋头在他颈窝里,不舍极了,问:“你要去多久呀?整整两个月吗?”

梁水抢跑了!

路灯昏暗,树影婆娑,灯光投照下一条长长的影子,两个人缠绕着。

苏起埋下脑袋用力捂了下眼睛,深吸着气,回头望身后的看台,望什么她却不知道。

离别前一晚,他送她到宿舍门口。

刚冲出赛道的梁水松了力减速,人滑过第一个弯道了,转身滑回去。

春风一吹,树梢上的新芽舒卷开,梁水要去珠海上课了。

大屏幕给了抢跑的他一个特写,冰雪之色凝在他脸上,看不出情绪,似乎还是冷静的。

没什么,就是开心。

身旁女孩问:“第二次抢跑就失去比赛资格是吗?”

他任她由她瞎折腾。

苏起:“嗯。”

她步伐轻快,走着走着,溜到梁水背后,蹦上去搂住他脖子,挂在他背后嗒嗒地蹭地走。

五名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裁判做了个手势。

初春的风仍有些寒冷料峭,苏起心里暖和得很,抬头望,干枯的枝丫上冒出了点点新绿,映着蓝天,清新而又辽阔。

喧闹的场馆再度安静下去,冷气嗖嗖。

吃完早餐,沿着铺满晨曦的大道走去图书馆。

一片寂静中,裁判第二次举起了枪。

“……”苏起被他笔直的眼神看得心头突突,觉得还是玩不过他的。投降吧。

“砰!”

梁水正低头喝豆浆,眼眸一抬:“我刚才没逗你。”

第一赛道的意大利选手占据第一,第四赛道的土耳其选手在混乱中竟抢到了第二的位置,两个韩国选手占据三、四名。第五赛道的梁水处于最不利的位置,殿后了。

苏起道:“谁叫你刚才逗我的,以牙还牙。”

五个运动员像一串滚动的珠子,加速着,飞快滑过第一个弯道。梁水仍在第五。

梁水呵呵笑:“老子就知道你没什么好话。”

苏起高度紧张之下,嗓子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苏起咧嘴一笑:“省了我多少早餐钱呀。”

梁水追着身前的韩国选手,倾斜在冰面上,手指轻点,速滑过第二个弯道,上了直道立即加速试图超越,但两位韩国选手极其精明,打着配合,左右开弓,分别卡着内外两侧不让他过。

他的手顿了一下,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他蓄了力,没急着超,稳定地再度扶着冰面滑过又一个弯道。

她吃了一口,小声说:“水砸,早知道这样,早该跟你和好的。”说着,抬眸深深看他一眼。

加油声呐喊声震耳欲聋,苏起紧张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两圈了,他还是在最后面。

“……”苏起的心跳漏了一拍,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

她莫名害怕,甚至有些惊恐,心脏剧烈跳动,全身热血都往头上涌。

他看她半秒,亦一笑:“我知道。”

突然,过弯道时,前头的两个韩国选手发力了,他们想打配合拉外道,夹击超越第二名,不想露出了空子。梁水找准时机,加速冲上,从两位选手一前一后的夹缝里挤过去!

苏起扑哧笑:“骗你的。”

冰刀嚓嚓而过,冰粒飞溅!

话音未落,梁水突然凑上来,一口含住勺子,将那口咸豆腐脑吞了下去,速度之快,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表情冷静地看着她,眼神像等待发糖果的孩子。

他超了第四位的韩国人,拉开外道,加速想要再超,但第三位的韩国人立刻提速稳住,梁水在外道不利位置,追不上他。眼看下一个弯道来临,紧随身后的韩国选手奋力冲来。梁水立刻回撤内道,卡住位置,身子斜在冰面上飞滑过弯道。

苏起收回勺子,叹气:“你要吃的话,还准备答应你一个条件呢。”

韩国选手被迫减速,瞬间掉开一段距离。

梁水皱眉,嫌弃地扭过头去,身子往后仰,离她十万八千里。

梁水位列第四!

苏起舀起一勺,递他嘴边:“你尝尝,还不错的。”

“啊!!!”五星红旗飞扬起来。

梁水不接受,吃着豆浆油条,鄙视她:“你是南方人里的叛徒。”

“中国队!”

她在南方从小到大吃的都是甜豆花,刚来北京时,极其排斥咸味的,可几年下来居然也习惯了。

“加油!!”

进了食堂,苏起要了碗咸豆腐脑。

“中国队!”

说这话时,年轻人神色挺淡定的,她立刻拧了他腰一下,他没绷住,痒得笑起来,将她搂在怀里往前走,笑声轻震着落在她耳畔,像清晨落在树梢上的阳光。

“加油!!”

梁水眼珠往她这头瞟,慢慢道:“早上就行。但你又不跟我住一起……”

苏起冲下了看台:“水砸!加油!”

“那你下次刮之前给我摸摸。”

还剩最后两圈,梁水紧咬着前头的韩国选手,想再次借弯道超越,无果。

“刮了。”

一圈又四分之三,他疾驰,加速,斜身过弯道;

“为什么摸不到?”

一圈又二分之一,他直起身,拉大圈想超越,被对手卡死;

梁水:“痒!”

一圈又四分之一,身后韩国队发起冲击,想要超越,梁水堵住位置,高速滑行。韩国选手用力过猛,绊到冰刀滚出赛道,撞到栏杆上轰隆响。

苏起:“你笑什么?”

梁水丝毫不受影响,死咬着前头剩下的韩国对手。

他突然笑起来,别开脸去,打开她的手。

大屏幕忽然给了他面部特写,年轻人的眼映着冰面的冷光,坚定、冷冽,带着狠狠的力量。

苏起眼睛一瞪,好奇极了,伸手摸他下巴,来来回回的:“咦?摸不到。”

最后一圈。

梁水摸了摸下巴,说:“剃须水吧。”

苏起用尽全力呐喊:“水砸!加油!”

苏起笑容放大,挽着他的手,说:“你脸上香香的,好像是爽肤水。”说着求证似的踮起脚,凑过去嗅嗅他的下颌。

就是这里啊!

他也学着她,更小声,说:“忍不住啦。”

这片冰地曾是他的梦,是他所有青春热血挥洒的地方。

苏起轻轻打了他一下,小声:“周围有人呢。”

她知道,很可能,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参赛机会了。

“刚来。”他说,牵住她的手往食堂方向走,没走几步,揽住她的腰往身前一带,她一个趔趄仰起脑袋,他低头在她唇上用力一亲。

“加油!”她挥着国旗,嘶喊,“加油!”

跑出宿舍,他朝她看过来,微微一笑,眼睛被冷冽的风吹得清澈透亮。她扑去他怀里搂住他的腰:“等很久啦?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四分之三圈,他追着,跑着,一如当初那个追风的少年。

她赶紧换衣服,看看手机,梁水并没有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催促,她心更急,背上包冲下楼去。

最后半圈,他居然再一次加速了!还能更努力,更拼命,定要拼尽全力。

苏起跑到阳台上一看,梁水插兜立在冬末春初的一棵枯木下,冷风一过,他肩膀微缩。

最后一个弯道,他突然拉出一个大外圈追赶而去,韩国选手也不再卡位,全力冲刺。梁水紧追而上,疯了般加速!

她慢吞吞洗漱回来,薛小竹在阳台上晒毛巾,说:“你还磨蹭呢,梁水在下面等你好久了。”

满场鼎沸的加油声中,苏起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一个声音:让他赢吧,让他赢吧。她恨不得用她所有的意念化作力量去推他,哪怕再前进一点儿!

第二天一早,苏起困困地醒来,有些意犹未尽。

让他赢吧!!!

许是睡前的心情太过甜蜜,那夜,苏起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做了一个梦。梦里,水砸也在她的被窝里,搂着她,亲着她,跟她滚成一团。

四个年轻人几乎是一团冲过终点!意大利人土耳其人在前,韩国人中国人紧随其后!

嗷!好可爱!

苏起怔怔的,心脏狂跳,屏气盯着大屏幕。终点回放,意大利人第一,土耳其人第二。

苏起第一次看到这个符号,瞪着眼睛琢磨了好一会儿,发现是噘着嘴巴亲亲,一下将脸埋进被子,闷声笑起来。

韩国人弓着腰身,脑袋先过终点,但梁水的冰刀比他领先四五厘米—0.01秒!

那边,他又回了:“=3=”

铜牌!

一颗少女心瞬间软成了水,立刻回:“我也是。”

“啊!!!”中国队看台沸腾了!

水砸:“七七,我好喜欢你。”

梁水冲过终点后,立刻回头看大屏幕,惊喜得自己都不太相信。

她放下手机,将脸蛋幸福地往枕头里埋了埋,蹬蹬脚丫,手机又亮了。

居然拿到了奖牌!

水砸:“安。”

苏起双脚发软,跪在围栏边,深深躬了下去,她脸埋在手心,眼泪打湿了国旗。

苏起:“好呀。晚安。”

好开心!她明明在笑,但眼泪却像疯了般不停地涌出来。

两人你来我往,讲着些毫无意义的话题,聊得津津有味,笑容不散。快十二点了,梁水才说:“早点睡,明天一起吃早餐。”

突然,她身边的围栏被人猛地撞了一下,一只手伸过来在她头上用力挠,她泪眼蒙眬地抬头,只见满屋顶的灯光下梁水激动的容颜。年轻人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眼睛像星星一般明亮。

苏起这才明白他那句“我的”是在宣示主权呢:“傻子。”

他趴在围栏上,双手将苏起拎起来。他将她抱起,越过半米宽的围栏,把她抱进冰场。工作人员帮忙拿来鞋子给苏起换上。

他说:“以后没人敢打你主意了。”

梁水拥着她在场上滑行,冰沁沁的冷气,铺天盖地灿白的灯光,圆形环绕的观众、掌声和旗帜。

苏起红着脸,实话实说:“喜欢。”

一切都融化在荡漾的水光里,美好得像做梦一样。

水砸:“喜欢啊。你不喜欢?”

她笑着回头望他,他低头亲吻她的眼。

苏起笑个不停,就是想让全世界知道啊,又打字:“怎么发那张啊?”

他一句话没说,尚未从激烈的比赛中平复,还不断地喘着气。

水砸:“你不也发了。”

他带她领略了一圈场中央的风景,才将她送到场边,将她抱出去。苏起赶紧把国旗塞给他。

苏起:“你怎么忽然在网上发照片?”

他将国旗披在肩上,隔着围栏深深望着她,忽然伸手一罩,苏起只觉眼前一红,旗帜罩住他俩的脑袋,他凑过来,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那头回复很快:“我也是。”

红色的旗帜像盖头一般,外头镁光灯闪烁,她看见他的脸他的耳朵都被国旗染红。

苏起抿唇笑,回:“刚上床。”

她在亲吻中绽放了大大的笑颜。

水砸:“睡了?”

他亲完她,披着国旗滑行而去。第一名的意大利选手和第二名的土耳其选手也在场内披着国旗滑行,致谢观众。

苏起忙着线上线下各种问题,弄到熄灯了才跑去洗漱,爬到床上和哆啦A梦滚到一起,滑开手机,有梁水的短信进来:

等他退场了,她才回到看台上,激动的心跳仍未平复,脸上耳朵上烧得快要起火。

王晨晨也翻着人人网:“我去,你们也太配了吧。”

身边女孩杵了她一下,给她看手机,里头一张照片,正是他俩蒙着国旗盖头亲吻的时刻。

苏起打着字,一旁,薛小竹叫起来:“苏起你跟梁水复合了!”

“我手机拍得不好,但你放心,绝对新闻头条,高光时刻。你知道刚才多少记者拍你们吗?”女孩很激动,“太美妙了。运动会太美妙了!”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滚!”

是啊,真美妙啊。

路造:“(鄙视)你俩要不要这么和谐?我不习惯。”

苏起望着头顶的灯光,幸福地想。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摇头)是我错了。”

她又看了接下来的男子1000米、1500米的预赛。

花之露娜lulu:“嗷,我的错,应该早点跟水砸说的。(撇嘴)”

一个小时后,今天的赛程结束,开始颁奖仪式。

李凡:“比我预计的迟。”

全体观众起立,鼓掌欢迎奖牌获得者入场。

深声:“比我预计的早。(嘿嘿)”

梁水洗了头洗了澡,换了国家队队服,跟另外两个对手一起走到领奖台后。

路造:“恭喜群内两只单身狗同时脱单。(微笑)”

他这会儿看上去很淡定,跟冠军和亚军握了手。

这头还在忙,QQ群又响了。

场内英文报道,第××届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男子500米短道速滑季军,中国,梁水。

那女生很快删了评论。

他抿唇一笑,轻轻一跃,跳上领奖台,接过鲜花,领了铜牌。

苏起也不跟她客气:“要你管?”

挂上奖牌的一刻,他吸了口气,很平静,可下一秒,就没忍住拿起那枚铜牌咬了一口,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笑容像个小孩子,一如当年坐在小城公交车后座上的小男孩。

隔壁学校一个女生留言:“昨天篮球场那个,真主动……”

十二年了,当年的小男孩终于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颗糖果。

苏起回复留言正手忙脚乱呢,一刷新,她的照片有了评论。

他开心极了,扭头看身边领金牌、银牌的对手们,大方而真诚地跟他们握手,祝贺。

没什么女生留言,但苏起很快发现,她的页面来访记录被刷爆了,清一色的女生,全是从梁水那里顺藤摸瓜找过来的。

升国旗时,他凝望着那面鲜红的旗帜,眼神清亮、坚定,胸膛起伏,似有千万种情绪在激涌,最后,只化成一下深深的呼吸。

“美女!”

三位运动员在领奖台上合影完毕,下了台,按惯例绕场一周,致谢观众。

“什么时候的事儿?”

苏起伸展着国旗,蹦蹦跳跳,目光始终追随。

“恭喜!”

他披着国旗,走得很散漫的样子,但有一瞬,他无意识地幼稚得跟小鸭子挥舞翅膀似的,扑腾扑腾手臂上的五星红旗。发现被记者看见,很不好意思地笑着一溜烟跑了。

“突然啊!”

苏起笑着,盯着他看,看着他一点点走近,来到她所在的这边看台。

“哇!”

梁水走过来,望见满看台的红色海洋。旗帜飞舞中,他寻见了她,忽地就撞见了她的那个眼神—温柔、深爱、疼惜、懂得、仰慕、信仰—仿佛世间所有最柔软最深沉的情感都在里头。

点开评论,大都是他的同学熟人,男生们留言很直接:

就是那个眼神。星星一般的眼神。只有最深爱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梁水虽才上大一,但人气太高,人人网关注好几万人,是苏起的两倍。

隔着一道围栏,他的面庞安静下去,仿佛世界消了音,鲜花、掌声、旗帜、人影,都不存在了。

照片下已有近百条评论。

他静静看着她,少年的眼中忽然含了薄薄的泪,微微一笑,无声地对她做口型,说:

苏起点开首页,在她发布照片的前五分钟,梁水发了张照片,正是他俩在酒店浴室的那张,配文极其简洁:“我的。@苏起。”

“我爱你。”

同时?

•南江日常•

“这是同时公布恋情吗?”

Q:“什么时候喜欢对方的?”

“我去,梁水,你们真是神仙搭配。”

七七:“他陪我去省城看电影那天。”

“昨天篮球赛我在!!!”

水砸:“没有具体的时间点。自然而然。”

“这都不认识?飞行学院的,@梁水。”

Q:“会吵架吗?”

“这是谁啊?”

七七:“他总惹我。”

“07飞设一班不行啊,十九个男生都没把班花留下。”

水砸:“很喜欢惹她。”

“谁把我们班花拐走了?!我不服!”

Q:“吵架了谁先说和好?”

“学姐!你男朋友好帅!”

七七:“他。”

“哇,恭喜啊!”

水砸:“我。”

很快收到一串评论点赞,多是他们院系的男生,还有不少师弟师妹。

Q:“为什么?”

要发送的一刻,苏起有些脸红,这张照片太暧昧大胆,毕竟是在酒店浴室。想了一想,又把照片撤下,拿相机拍下她的手机和大头贴,点击、发布。

七七:“不为什么。”

配文:“嗯,他回来了。”

水砸:“不为什么。”

苏起心里忽然就开满了花儿,想了一想,登上人人网,发了张照片,正是梁水的QQ头像。

Q:“会吃醋吗?”

这家伙速度也太快了吧。

七七:“还好吧。”

苏起都能想得出他那瓜样儿。她打开笔记本,登上QQ,发现梁水的QQ头像换了,又换成了曾经的那个—他们在酒店浴室穿着一黑一白情侣T恤对镜拍下的照片。QQ名也变成了“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

水砸:“讨厌学习好的男生。”

薛小竹放下包:“我经过男生宿舍楼,他从我对面过来,低着头一直在笑,走几步跑几步,笑个不停。”

Q:“最喜欢对方哪儿?”

苏起探头:“怎么了?”

七七:“好看!”

宿舍门被推开,薛小竹从外头进来,道:“梁水碰到什么高兴事了?”

水砸:“哪儿都喜欢。”

她把大头贴链子重新挂到手机上,没想到他当初送的手机那么耐用,都两年多了还那么好。

Q:“觉得对方最喜欢自己哪儿?”

那时候的他们长得多稚嫩青涩啊,不过没关系,现在的他们也很青春飞扬。

七七:“好看!”

照片里,高中刚毕业的水砸搂着苏七七,一个散漫不羁,一个天真烂漫。

水砸:“哪儿都喜欢。”

苏起把哆啦A梦摆好,亲亲它的脸蛋,溜下床,拉开抽屉,大头贴的手机链还躺在里头。

Q:“觉得对方什么时候最可爱?”

“我看你是发春了。”王晨晨说,继续看她的谢耳朵。

七七:“亲我的时候=3=,他耳朵会红,嘻嘻。”

“我被猫猫抱了。”苏起幸福地说道,踢腾着脚丫坐起身来,小脸红扑扑的。

水砸:“嗯,那时候。(笑)最乖了。(补充)还会嘤嘤嘤。”

王晨晨正在看《生活大爆炸》,诧异:“苏起,你闻笑气了?”

Q:“对方做过让你最感动的一件事。”

她抱着猫猫又是滚又是踢腾,脑袋埋在它脖子里笑个不停。

七七:“啊,太多了。”

心跳尚未平复,脸红到了耳朵根。想着刚才在楼下,他紧搂着她,像是要把她揉进他身体里去,情感汹涌,只有靠亲密才能发泄;他捧住她的下颌,深吻着她,热烈、用力……

水砸:“陪我去找我爸爸,还划烂了他的车。”

苏起快步冲进宿舍,扔下书包,踢掉鞋子,爬到床上,一把抱住大大的哆啦A梦倒在床上翻滚一圈:“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