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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追心

苏起望着他的侧颜,心就跟着安宁了下去。

“嗯。”他不多说了,扭头看向外头冬季荒芜的原野,天高地阔,他忽然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

算是一次圆梦之旅吧。

她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我哦。”

真好。

阳光透过玻璃,在两张年轻美好的脸上晃荡,白灿灿的,是青春的模样。

返校后,梁水向学校咨询了相关事宜。如他所料,学校没有任何冬季项目运动特长生,也没准备参加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

她窘窘地看他一眼,张了张口,又什么都没说。

但得知他曾是短道速滑运动员后,学校挺重视的,也希望能有首次参加大学生冬季运动会的机会,决定以学校的名义帮他申请参赛,如果他过了预选赛,会报销赛事相关参与费用。但在训练方面,可能没法提供更多的支持,需要靠他自己。

你……跟我保证这个干什么啊……

梁水应允了。

苏起:“……”

那天梁水请苏起在食堂吃煲仔饭,跟她讲了这件事。

“暂时这么打算。不过,我感觉这个项目比较冷门,学校可能帮不了什么,要自己训练。”他说完,又立刻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学业的。”

苏起道:“你要自己找教练找场地吗?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啊?”

车窗外的阳光晃人眼,她心跳微乱,低下头去,抠着手指,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回学校了问老师吗?”

梁水说:“两三万吧,还行。”

苏起直愣愣看着他,他亦注视着她。

苏起嚼着黑椒牛腩,想了想,康提现在重新投资做生意,还在起步阶段,资金紧张。以梁水的性格,是不会跟妈妈要钱的。

“嗯。我知道。”梁水低声,“以后再不这样了。”

她小声:“你是不是找风风借钱了?”

苏起愣了愣,突然一笑:“真不像你。你总是要把事情做到板上钉钉了才会跟我说。”

梁水含着饭没讲话,看她一眼,点了下头。

他揉揉脑袋,有些尴尬:“不知道会不会成功,我也没准备,一切都还没开始,但是……反正,想告诉你,嗯,就告诉你了。”

苏起皱眉:“为什么不找我借?”

苏起意外:“啊?刚才?”

梁水吃下半口饭,含混道:“你这个穷鬼。”

“不是。”梁水被她问蒙了,一时不知从哪儿答起,“你说这些我都还没想呢,我也是刚才在手机上搜了一下。”

“哪有?”苏起轻呼,“我私房钱有一万四呢!”

“那你报名了吗?研究了没?”苏起一堆问题,连珠炮一样,“哦还有,怎么训练呢?要先跟学校报备吗?会不会有教练啊?你好多年没速滑了吧,还是说你已经准备一段时间了?”

梁水愣了一下,道:“你妈妈给你生活费多少?”

梁水定定点了下头,也是兴奋的,但表情很克制,抿了下唇,抓着火车门的扶手看了眼窗外。

“不是。我做家教攒的钱。我做了差不多两年了好不好?再说我平时生活费都有攒的。”

苏起反应了一秒,兴奋道:“你想参赛?”

梁水笑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富婆。”

“嗯。上一届在哈尔滨,中国派了两百多名参赛运动员呢。”

苏起扬了扬下巴:“要是后面缺钱,你再跟我讲。”

苏起一愣,她只听说过大学生夏季运动会:“世界大运会还有冬季的?”

梁水:“嗯。”他还是觉得稀奇,“你这么贪吃,七百块的生活费居然也够用?”

梁水也不和她绕弯子,吸了口气,说:“明年在土耳其,有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

苏起:“那是大一,我妈妈早给我涨到九百啦!”

车轮撞击着铁轨,车厢摇晃,苏起站到他对面,靠在绿色的火车内壁上:“怎么啦?”

苏起回宿舍后很兴奋,想着梁水要开始训练参赛了,一激动跑去ATM机上把自己的存款全打到了梁水卡上。

玻璃窗外,冬末初春的华北平原飞驰而过。

第二天上自习的路上,梁水问她干吗。

梁水插兜靠在车门边。

苏起笑眯眯的:“这是我出的赞助基金,你以后再还给我呗。”

她擦擦嘴巴,跑去车厢连接处。

梁水说:“你也不怕我携款潜逃。”

苏起就知道冬奥会的事让他心里有了起伏。这家伙总算没有闷着,要找人倾诉了。

苏起挑眉:“得了吧,钱这东西,你才看不上呢。”

梁水:“有事讲。”

梁水心头一动,许是没料到自己在她心里的评价这么高,他低了声儿,说:“哦,那我看得上什么?”

苏起:“干吗?”

苏起扭头看他,初春的树冒着新芽,在他头上招摇。

梁水:“过来。”

他说:“出钱的人?”

苏起咬着鸡爪子,心想他刚才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她怕自己想多,正琢磨呢,短信来了。

苏起忽地脸一红,正不知所措呢,他倏然一笑:“我说李凡。”

梁水什么也没说,站起身,看她一眼,往车厢连接处去了。

“……”苏起一巴掌打在他背上,“把钱还给我!”

苏起心里一紧。

梁水:“借钱容易还钱难,老话没听过吗?”

他忽地回头,撞见她的目光。

两人闹腾着去了自习室。

播广播时,苏起正在啃鸡爪,偷瞄梁水一眼。他望着窗外,侧脸平静淡漠。

之后,梁水很快找到了练习场和教练,每周训练三次。虽有训练,但也半点没放松学业,人比上学期更忙碌了。除了挤出来的训练时间,其余时候不是上课就是自习。他身边有同学打游戏、泡吧,他一律不参与,只在傍晚打打篮球。生活单调得再也没了别的东西。

回北京的火车上,广播里播放着冬奥会的回顾和各比赛项目捷报,短道速滑队的四枚金牌更是创造了历史—今年的温哥华冬奥是短道速滑的光辉之年。

苏起亦然。

冬奥会结束,伙伴们踏上了返校的路程。

过去两三年,她学习虽努力,但身边努力的同学太多,她没有保研名额,只能自己考。

运动场上,地狱天堂竟在一瞬之间,正如人生。

她志愿是清华,如今离考研不到一年,学习强度可想而知。

苏起和梁水、路子灏一起看了女子3000米接力。那场比赛风云突变,高潮迭起。三个年轻人对着电视机尖叫呐喊加油,但韩国队跑了第一。苏起失落至极,却不想十几秒后,裁判判定韩国队违规在先,取消名次。中国女队拿了她们历史上首个接力冠军。

他俩上课时间不太一致,但会互相帮忙占座,有时候他来了没一会儿,她走了;有时她还留在原地,他先走了。更多的时候,两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埋头在各自的书堆里,像两个毫不打扰毫不相交的平行线。

路子深忙着硕士论文,也提前回校了。林声自然跟他一起先走了。

只是偶尔在学习的间隙,苏起抬起头,看见梁水低眉看书,要么转着笔,要么写写画画。他头颅低垂着,黑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高高的鼻梁和红红的嘴唇。

李枫然没有那么长的假期,他早早离开了云西。

下颌角的弧线越发锐利。

伙伴们仍讨论着冬奥会。梁水说,女子1000米和3000米接力比赛在十多天后。

那一刻,她忽然发现,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长江大堤上踩着单车迎风飞驰的小小少年了。

李枫然不言,见她切好最后一个橙子,端上盘子去客厅了。

正值春天,年轻人穿着酷酷薄薄的外套,肩膀挺直宽阔,人即使是坐着,也高出桌子一大截。脸上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变得专注、沉稳。

康提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切橙子的刀停了,说:“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而且太忙了,就很少管你,也有些忽略冯老师。做医生的,没办法。你不知道,你出生的时候,你爸爸特别高兴,激动得进门摔了一跤,手都脱臼了呢。那时他一抱你就哭,给他打击得……他就穿你妈妈的衣服,戴个假发去抱你,声声的爸爸都笑死了。”

有时,他会抬起头,和她的目光撞上,认真的眼眸在一瞬间变柔和,目光清澈冲她一笑,她心头便一软,心想,他还是他。

话刚说出口,心忽然一沉,他似乎已经长成父亲那样了。

更多时候,他没有察觉她的目光,专注于他的书本。

李枫然怔了怔,低声:“我不想像他那样。”

即使如此,苏起也觉得温暖,低下头时,怎么都有些唏嘘—

康提将切好的一个橙子放进盘子里,又拿了一个,回头看他一眼,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爸爸了。李医生年轻的时候,我们刚搬进南江巷那会儿,也就二十岁,那时候,他就是你现在这模样。”康提叹,“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在过去,在曾经,在对未来的无数想象和憧憬里,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和她会有此刻这样的画面。

李枫然抿唇笑笑:“你已经是南江巷最不唠叨的妈妈了。”

超出了所有的预想,却令人意外地安宁美好。

康提笑起来:“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没什么遗憾的。就是……年纪大了,见到年轻人就爱唠叨。”

人生啊,永远会有波折,但也永远会给坚韧的人们以惊喜。

李枫然听出这是她的肺腑之言,问:“提提阿姨,你说话好像有什么遗憾的样子。”

三月初,突然来了一波倒春寒,气温竟降得跟一月差不多。

“二十岁了,可以谈谈恋爱了。”康提说,“做事业让人有成就感,但其实恋爱也一样,是另一种不同的滋味。年纪轻轻,要记得尝试下,别浪费时光。”

苏起的考研复习路刚走上正轨。那天她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抬头望一眼树梢,天空灰蒙蒙的,上周才冒出的半点儿绿色仿佛又缩回去了。

李枫然笑了笑。

路上往来的同学们也是一片黑白灰。

“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

寒风凛冽,她缩进围巾里,走到图书馆门口,忽见前头一抹色彩。

李枫然一愣。

梁水穿了件薄薄的军绿色外套,里头只穿了件T恤。

康提又问:“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穿着羽绒服的苏起在寒风中打了个抖,问:“你不冷吗?”

李枫然点头:“习惯的。”

梁水做表情不解状。

正想着,康提问:“一个人在美国,生活习惯吗?”

他那身衣服很好看,加之人高腿长,衬得格外有型。

但小时候,孩子们没事干会认真费上半天的劲儿剥掉又薄又紧的橙子皮,捧着红红的橙子肉,宝贝似的咬一口。李枫然想起,好像那个时候,梁水就经常给苏起剥橙子皮,剥得指甲红一块黄一块的,一边剥一边嫌弃:“你怎么这么能吃?你能不能吃慢点儿?”苏起就眼巴巴看着他,小小的嘴巴上一圈橘子黄,讨好地说:“水砸,再给我剥一个呗。我剥不动。”还揉揉梁水充血的手指头,给他呼呼。

苏七七从小到大就是视觉系动物,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然后跟着他走进电梯间。她太过肆无忌惮,梁水一偏头,轻易抓住了她,他好笑地弯唇,摁下电梯键:“看什么看?”

康提笑:“就是不好剥皮。”

苏起被逮到,移开眼神:“讲风度不讲温度。”

橙子切开,芳香四溢,酸酸甜甜的气味。

彼时,两人立在电梯前,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目不斜视。

大概是冬天气息的甜吧。

梁水:“嘁!”

他说:“美国的橙子特别大,也很甜,但不是这种甜。”

苏起:“本来就是。就知道耍帅。”

李枫然后来去过很多地方,吃过各种橙子,都不如冰糖橙好吃。甚至这几年兴起的砂糖橘也不如,只不过好剥些罢了。

话音未落,她手背上一烫—他握住了她的手。

砧板旁放着十几个小小的薄皮橙子,叫冰糖橙。南江巷的孩子们每年过年,记忆最深的水果味便是那清清凉凉又甜蜜蜜的冰糖橙味道。

她扭头看他,他又握了下她手心,才松开,问:“我手冷吗?”

李枫然说:“我刚好坐在外头。”

男生的手掌干燥、有力、炙热,像火一样烧到她心间。松开一两秒了,还有余温残留似的。

李枫然走进厨房,康提正在切橙子,见是他,笑了下:“枫然啊,等一会儿啊。梁水那孩子,在家里懒得跟没骨头似的。”

她心怦的一跳,恰好电梯门开了。她假装不在意,可进了电梯,人杵在里头出了神,对着电梯键没反应。

“水子,过来拿橙子!”康提在厨房里唤,梁水坐在沙发最里头,正要放下脚,外头的李枫然起了身:“我去吧。”

就见一只漂亮的手伸过来摁了楼层,耳畔落下一道低低的笑。

苏起望着他淡淡的笑容,不知为何,心竟莫名有了丝难过。

苏起莫名觉得他在笑话自己,质问:“你笑什么?”

梁水一笑,说:“那我会很开心。”

梁水抬眉:“我连笑都不能笑了?”

苏起笑:“没事。或许等下一个八年,中国就有第一个男子速滑冠军了!”

“流氓。”苏起说,“占我便宜!”

梁水说:“不太行,不知道拿男子冠军会是什么时候?大杨扬第一次拿女子冠军是2002年。都八年了。”

梁水朝她伸手:“行。给你摸回来。”

李枫然问:“男子呢?”

苏起一巴掌重重打开他的手,“啪”的一声,打得她手板心都疼了。

电视屏幕上,王濛披着五星国旗满场跑。

梁水被她这么一打,笑得更是停不下来,心情很不错,去摁关门键。

苏起立刻摇头:“没什么。”

门外传来唤声:“麻烦等一下。”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看:“怎么?”

梁水手指往旁边一挪,摁了开门键。

苏起不经意瞥梁水,想看出点儿什么,但他跟普通观众一样,享受着本国运动员获胜的喜悦。除此之外,脸上没有其他情绪。

一个漂亮高挑的女生小跑进来,脸红扑扑的:“谢谢。”

夺冠的王濛跑到场边给教练李琰行了跪拜大礼。

梁水没答,关了电梯。

毫无悬念。

苏起手机响了一下,是班长的短信,电梯里很安静,她回复完抬头,梁水插兜盯着虚空,那女孩偷偷抬眸看他,眼神窃窃的,又甜甜的。

路子深:“这比赛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

苏起觉得她有点儿眼熟,在哪儿见过,不知是篮球场还是人人网上。

梁水笑起来:“厉害!”

到了楼层。苏起走出电梯,梁水跟上,那女孩也尾随。馆里没有连在一起的座位了,梁水坐在苏起隔壁桌。那女孩则坐在梁水隔壁桌。

43秒048!

苏起多看了那漂亮女孩几眼,才翻开书本。她有些心不在焉,察觉到有动静,一抬眸,见那女孩小跑到梁水身旁,塞给他一个信封,红着脸回座位拎上书包跑掉了。

可不赢定了。她保持着领先优势,背手滑着,看着竟有些闲庭信步的模样,她一路滑到最后一圈,冲刺阶段居然减速挥了下拳头,才过了线。

梁水拿起信封,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再回头,对上了苏起的目光。

林声道:“这赢定了啊!”

苏起装作无意,低眸看书,看着看着,没忍住在稿纸上狠狠瞎画了几条线。

电视机上,王濛迅速起跑抢道,占据第一的位置。苏起正要激动,见王濛似乎没怎么发力就轻轻松松把第二名甩开了一大截。

忽然,一只小小的纸飞机飞到她书上。

枪响了。

她看过去,梁水正看书,抬眸瞥了她一眼,周围同学都在自习,没人被这偷偷飞来的纸飞机打扰。

B组决赛结束,轮到A组。王濛和另外三个选手一起站到起跑线处,客厅安静下去,伙伴们都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

飞机上什么也没有。

“王濛。”梁水伸了个懒腰,说,“上届都灵她就拿了500米冠军,感觉会蝉联。她……你们过会儿看了就知道了,根本没对手。她就是来散步的。”

苏起以为里头有字,拆开一看,还是没有。

李枫然说:“这是B组决赛。”看梁水,“你觉得谁会赢?”

她重新把它折起,在翅膀上写了两个字:“无聊!”哈一口气,飞去他面前。许是她用力太猛,飞机戳到了他脑壳。

路子灏说:“没有中国队?”

她继续看书,几秒后,飞机又过来了。这一次,它贴着书页滑行,戳到她胸口,咚的一下,撞了她的心。

屏幕切换到直播的温哥华冬奥赛场,正在进行短道速滑女子500米决赛。

机翼上多了一行字:“你以为我要跟你说什么?”

林声摁了五台。

她霎时脸红—他看见她刚才拆飞机了。

苏起把遥控器递给林声,说:“看五台吧,今天有速滑。”

她什么也不写了,气哄哄地直接扔了过去。

梁水苏起对视一眼,低头一看,遥控器卡在他的脚和她大腿间,估计是瞎按的。

十几秒后,飞机又飞过来:“苏七七,带我回高中去吧。我想回去了。”

路子深随手拿了个砂糖橘,剥了递给林声。林声接过一边塞嘴里吃,一边找遥控器:“你们怎么在看《喜羊羊和灰太狼》?”

苏起心头一戳,像被什么柔软又温热的东西撞上,微愣住。

梁水:“放屁!”

阳光照在机翼上,她神思恍惚了一下,看向梁水,恰好一道阳光折射在玻璃上,白晃晃的刺人眼,他的影子融化在金色的光线中,看不清了。

苏起说:“他学的我。”

那天上完自习回去的路上,苏起没问梁水那个女孩的事,他也没提。

路子深过来看了一看沙发上的红毛衣梁水和红外套苏起,说:“你们俩像两个红包。”

她忘了,他也忘了。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

走进宿舍楼,苏起在包里翻钥匙,摸到了那只纸飞机。她站在楼梯间里,看了很久。

“啊,他们到了。我去开门。”苏落一溜烟跑去开门,李枫然、路子灏、路子深还有林声都来了,拎着礼物跟康提道贺。

“苏七七,带我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苏落:“……”

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戳中。

苏起:“上次期末考多少?能上‘211’吗?”

是高三吧,他坐在教室后排,总拿纸飞机召唤她。那时候,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会造飞机,而他会开飞机呢,还是说,那时候命运就已经偷偷写好了?

梁水:“你高三了吧,寒假补习什么时候开课?后天?”

走到宿舍门口,刚要开门,就听见方菲说:“欸,你们说,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吗?真有男的那么狠,怎么追都追不到的?”

上月刚过了二十岁生日的男孩女孩齐齐扭头。

“你不是说梁水吧?”王晨晨问。

苏落打岔:“水哥,姐姐,你们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你们好像二十岁了吧?”

苏起停在门口。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

方菲:“就是他。追他的人挺多,还有我师妹,从上学期到现在。那姑娘挺漂亮的,比苏起还好看,身材又好,不知道他怎么就看不上。”

“这什么道理?”

王晨晨:“他这种条件,要求很高吧?”

“你叫我哥哥。公平交换。”

方菲:“我师妹条件也好,家里还有钱。”

“为什么?”

薛小竹:“看他以前对苏起那大方样儿,他家不差钱吧。”

梁水拿眼角看她:“我以后不叫了。”

方菲:“他们当初为什么分手啊?”

苏起哑口无言,最终:“我是你学姐。”

另外两人摇头。

梁水慢慢悠悠:“大十天不是大,是小?”

无人说话的空隙,苏起装作不知地开门进来,说:“怎么感觉又要降温了,回来路上冷死了。”

苏起:“你就比我大十天你好意思说?”

薛小竹:“天气预报说过了这周就暖了。”

苏落在一旁笑。

方菲说:“苏起,跟你打听个事儿。”

梁水丢了片橘瓣进嘴:“你有大小,天天水砸水砸地叫了二十年,也没见你叫一声梁水哥哥啊。”

苏起往茶杯里倒水:“嗯?”

“我要告诉子深哥哥你叫他路子深。”苏起呵呵,“翅膀硬了,没大没小。”

“你跟梁水现在什么关系啊?”

梁水:“路子深。”

苏起眼皮都不抬:“干吗?”

苏起微瞪眼:“你说什么?”

“帮个忙呗?我师妹特喜欢他,你能不能介绍他们一起吃个饭?牵个线好不好?”

梁水收了长腿,问:“路子深也来?”

薛小竹插话了:“不好吧。哪有给前男友介绍女朋友的?”

“他们四个还没来呢。”苏起说。

方菲:“这有什么,不是朋友吗?苏起?”

梁水不让:“这么多位置,你挤我干什么?”

苏起正在喝水,喝掉半杯了,才放下杯子,说:“不行。”

“那你把耳朵堵上。”苏起走过去拍他的腿,“让开!”

方菲没料到她直接拒绝:“为什么?”

“啧啧啧。”梁水瘫在沙发上吃橘子,眼神半死不活,瞟她一眼,“我要听不下去了。”

苏起:“不为什么。”

苏起特捧场:“真的,提提阿姨你可以当设计师了。”

方菲笑起来:“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康提笑:“什么品位不品位的,都是我瞎弄的。”

苏起看了她一会儿,忽地清晰道:“对。我喜欢他,从来就没有不喜欢过。怎么了?你有意见?”

苏起仰着脖子望:“提提阿姨,你品位太高了吧。”

宿舍一时安静。

苏起第一次来梁水的新家,一栋漂亮的欧式别墅,装修雅致复古,美式风格的沙发茶几和田园画,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对着外头的草坪,一道罗马栏杆的白色楼梯蜿蜒上二楼,吊灯从高高的天顶上垂下来。

苏起和室友们关系一向很好,没闹过矛盾,这还是头一次有攻击性。

苏起姐弟俩哈哈大笑,梁水懒散地歪在沙发上不搭理。

方菲不说话了。

康提说:“他要不开口说话还行。”

苏起拿着毛巾脸盆去水房洗漱,回来时到了熄灯时间。

苏落换着鞋,道:“那您每天见到水哥,不就更高兴了?”

她爬上床,睡不着,想着梁水的那只纸飞机。

康提笑道:“我真是一看到你们姐弟俩就特别高兴,怎么都生得那么好看呢?”

她失眠了,三点多才睡。第二天提不起精神,撑到下午上大课,她昏昏欲睡,直到课间,梁水发来短信:“下午来给我加油呗?”

除夕刚过没几天,苏起姐弟俩跑去康提家玩,苏落拎着礼物,喜庆地唤:“提提阿姨新年好!”

她来了点儿精神。

“不行。只能是老婆。”梁水说。

几所高校联合举办的新生篮球赛,上学期打完小组赛,到这学期开学,进行到淘汰赛了。校队队员不固定,梁水也是这学期加入的。

苏起揪揪眉毛:“朋友不行吗?”

前些天苏起还有些担心。篮球这种极需爆发力的运动,在她看来对跟腱很不友好。

他认真道:“真的。有规定的。家属可以。比如我妈妈,比如……”他看她一眼,“比如我老婆。”

但梁水说,他们是业余水平,强度不大。且他的跟腱早就恢复了,没什么问题,只是能力不如以前罢了。

苏起一愣,面上一热,拿纸擦擦嘴巴上的油,窘道:“不是你瞎编的吧?”

苏起问:“什么时候?”

梁水看她:“只对家属。”

梁水:“五点半。”

“噢。”苏起眼睛一弯,打趣,“啊?你当飞行员了呀?以后开飞机,我这老同学能机票打折免费升舱吗?”

苏起下了课回宿舍放书包、洗衣服,收拾完了要出发,薛小竹、王晨晨刚好吃饭回来。几人一道去球场,发现来迟了。

梁水懒道:“不想被人围着问东问西。”

离开场不到五分钟,场边挤满了学生。苏起她们挤不进去,好不容易找到靠近篮球架一处人少的地方,也只能站在第二排。

苏起吃完一根,又从他手里拿了一根:“你为什么还是不参加聚会啊,也不跟同学说你在当飞行员?”

几个高大的男生挡在前头,她踮脚朝里望,两个高校的篮球队在各自半场的篮球架下商量着技战术。

梁水知道她在安慰自己,说:“我也觉得飞行员好。”

她一眼寻见了梁水。

店里食物已炸好,梁水接过纸袋子拎着。苏起抽出一根吃起来,说:“我觉得当飞行员也很好。运动员退役太早了。”

他穿了件藏蓝色的球衣,罕见地又戴上了黑色发带,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漂亮的眉眼。

“行。王濛挺厉害的。”他说,“不过男子队还跟不上。”

夕阳照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少年气十足。她一瞬间以为回到了高中时代,一时半会儿挪不开眼。

“我知道,到时候一起看吧。”

他正跟队友比画商量着战术,手臂上、小腿上的肌肉清瘦又流畅,站在一众球员中,格外醒目。

“还没开幕呢。”

比赛快开始了,他们商量完了回到场边,脱外套的脱外套,喝水的喝水。

“嗯。”

梁水走到篮球架下,从挂着的外套里掏出手机滑开,一扭头,见苏起在人影后头蹦跶。

她一说,他就懂了:“冬奥?”

他皱了下眉,走过来质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她道:“你在家看电视了没?”

他一开口,挡在第一排的几个男生自动让步,苏起她们挤了进来。

两人扑哧一笑。

“你不是说五点半吗?我洗衣服去了。”苏起说着,又盯了盯他的额头和眉眼,梁水被她看得不太自在,说:“看什么看?”

话音未落,歌突然换了:“请你不要再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苏起嘴巴一撇:“装嫩。”

梁水重起话题:“云西还蛮赶时髦的。”

梁水自然知道她说什么,脸微微一红,别过脸去,还是那句话:“头发长了,没时间剪。”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商场里放起了Far Away From Home的歌。

什么啊,苏起抿着笑,心想,就是臭屁。

少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柔软,苏起心跳忽然乱了一拍,无措地移开眼神去,吸管塞进嘴巴里,喝了口珍珠。

梁水睨她一眼,想发作,又没说什么。

梁水轻含着吸管,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周围人挤人,一片喧嚣。

苏起随口问:“其他?其他还有什么事?”

两人对视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刚要开口,哨子响了,裁判叫集合。

梁水说:“不只这一件事,其他也一样。”

苏起忽然严肃起来,赶紧交代:“你注意点儿啊,别伤到脚!”

苏起说:“那时候你还小,不能这么说。”

“啰唆。”梁水笑了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帮我拿着。”

两人站到一旁等待,梁水摇了摇手里的奶茶,说:“真奇怪,人总是希望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又偏偏不断往后悔的坑里跳。”

苏起自然就接过他的手机,他转身朝中线小跑而去,周围几个人朝她看过来。她这才意识到帮他拿手机这行为有些微妙,那机子霎时就有些烫手。

苏起点了炸里脊、炸鱿鱼须、炸香蕉、炸豆皮、炸薯球,说:“就这些吧。除了薯球,都放辣椒。”

真是,你外套不就挂那儿嘛。她心里嘀咕,但也没把手机塞回他外套,而是揣进自己兜里。

梁水:“嗯。”

双方的五位球员在中场站好。裁判含着口哨,托着篮球。梁水和对方球员微弯下腰做好起跳的准备,蓄势待发。

苏起:“我都点两份?”

围观者一片安静。

前头的队伍越来越短,终于轮到他们,他说:“你点吧。”

一声哨响,裁判将球抛至空中,双方进攻手同时起跳。梁水高高跃起,抢得先机挥起手臂用力一击,篮球飞向己方队友。

梁水没说话。

本校学生欢呼声起。

苏起说:“算啦,提提阿姨会有她自己的缘分的。时间还长呢。”

队员迅速接应,两三次传球后,篮球飞回梁水手中,对方18号球员防守他,张开双臂阻拦。

他不吭声。

梁水手拍篮球,脚步切换,时进时退,几个往复找到空当,忽然背身拿球,绕过18号,两步起跳。

“自责?”

另一个防守队员冲过来补位堵截,可梁水爆发力太强,竟飞跃而起,来了个爆扣篮筐。

梁水扯扯嘴角:“有点儿。”

篮球架哐当巨响!

她轻声:“水砸,你难过吗?”

“哎哟!”

苏起皱皱眉心,她小时候也和梁水一样,无法接受家庭结构的改变,但现在不这么想了。是什么时候能接受的,她也不知道。

学生们极少在球场上见到扣篮,跟炸了火星子似的狂叫起来。

梁水咬着吸管:“不知道。我妈妈什么也没说。”

薛小竹抓着苏起手臂不停摇晃:“啊啊啊气势!气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苏起有些难受,“是不是……已经结婚了?都十多年了……”

苏起被她晃得头都晕了,就见篮球跑到本方球场,轮到对方进攻。

梁水把刚才的事情讲了,道:“你觉得呢?”

梁水边撤步后退,边跟队友们打手势。

苏起一下想起来:“然后呢?”

他们防得很到位,对方球传不进来,落到18号手里。18号运着球,想冲破梁水的防守,但他不如梁水高,也没他反应快。每当他有点儿动作,梁水都能迅速猜到,左移右挡堵他路线。

梁水:“给你买仙女房子的那个叔叔。”

如此几下,进攻时间只剩五秒。

苏起不记得了:“谁啊?”

18号没有办法,只能跳起来硬投,球刚出手,梁水一跃而起,将球拍打下去,篮球弹地而起,准确落入梁水手中。局势一转,他突然运球冲向对方半场,一时间变成了赛跑,对方球员反身拼命追赶!可梁水风一样一骑绝尘,冲到篮筐下,跳跃而起又是个爆扣!

梁水先摇了下头,可又不想瞒她,说:“我刚才看到胡骏了。”

篮球架轰隆隆震荡,年轻人身高腿长,挂在篮球筐上晃荡了一下,才洒脱地落下来。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球场上人声鼎沸,一片欢腾。

她说完,感觉自己没说到点子上,梁水却若有所思,风风雨雨,疾苦挫折,都一起度过,那才是真正的感情吧。

角落里对方学校的啦啦队集体沉默。

苏起想了想:“我小时候觉得妈妈特别喜欢跟爸爸发脾气,我爸爸说因为她照顾家里太累了,不累就不会发脾气了。后来家里条件好了,我妈妈也还是经常说我爸爸,可能说习惯了。”

苏起蹦着跳着,热血沸腾。

“我是外人,私下他们怎么相处,我怎么知道?”

高校篮球赛只分上下半场,上半场打下来,本校领先十七分。

苏起:“好啊。你又不是看不见。”

中场哨声响起,围观同学的号叫声直冲云霄。

梁水跟着队伍往前移,问:“七七,你爸爸妈妈感情特别好?”

梁水他们下了场到场边喝水,聚在一起商量战术和对策。

她没踢第二次,她知道他能敏捷躲开,且她也不想真踢他。他现在虽不是运动员了,但她也不想让他再受一丁点儿小伤。

他黑发汗湿,满脸潮红,脖子上、手臂上全挂着汗珠。苏起盯着他看,手无意识地从兜里捞住纸巾揪在手心。

苏起一脚踹向他,他松松垮垮站着,躲都懒得躲,闲散地一挪脚换个姿势和重心,她踢空了。

梁水跟队友们交流完,将半瓶水灌下去,他仰着头,喉结滚动,乌发轻颤。

梁水点头表示了解,语气认真地说:“你去看看,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妹。”

他喝完了拧上瓶盖,忽地朝场边的苏起走来,抽出她手里的纸巾擦拭脸上额头上的汗水。

苏起踮起脚,冲他勾勾手指头,梁水侧歪下头,她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最前面那个女生点了好多好多。”

周围一片围观同学都看过来,目光打探着他俩的关系。

梁水居高临下俯瞰前头一群矮个子,问:“这儿怎么这么慢?”

苏起蓦地心跳乱了。

苏起赶紧移开眼神,见梁水拿着两杯奶茶回来了,照例是吸管都插好了,递给她。前头那女孩抬头望了梁水一眼,又看看苏起,别过脑袋去了,几秒钟后,从她男朋友身上直立起来。

他刚才明明在跟队友讲话,看都没看她一眼,怎么就瞥见她掏纸巾的小动作了?

苏起留在队伍里等,她前面站着一对杀马特情侣,两人的打扮是最近很流行的“非主流”—男孩彩色爆炸头,一身金属;女孩厚刘海蓬蓬头熊猫黑眼圈加荧光口红,跟无骨虫儿似的挂在男孩身上,扭啊扭,缠啊缠。对上苏起的目光,以为她在偷看他们。

梁水擦着脖子,整张脸都是红的,瞥她:“给我加油了没?”

梁水走了。

苏起说:“我嗓子都快喊哑了。”

“喝呀。”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梁水反身一步,从纸箱里捞出一瓶水,拧松了瓶盖递给她。

两人在店前排了队,梁水问:“喝奶茶吗?”

苏起抿着唇接过来,啜一口。

苏起红着脸承认错误:“知道了。”鼻子嗅嗅,“我要吃炸里脊肉!”

薛小竹凑热闹:“我能蹭瓶水吗?”

“不行。”苏起扒拉住他的手臂,扶梯刚好到底,她还没来得及迈脚,就一个趔趄,梁水搂住她腰,单手将她抱起来拎到一旁放下:“下次在电梯上闹,摔不死你。”

梁水又拿了一瓶,抛给她。

梁水看着她发亮的大眼睛,佯作后悔转身:“我现在能走吗?我都听见你流口水的声音了。”

他队友经过,和他说了句什么,他回头答着。

苏起回头:“今天你请客吗?”

苏起喝着水,看他的背影,等他转过头,问:“你球衣号码是随机的,还是特意选的?”

云西似乎只有在过年这段时间才会热闹。

梁水:“选的。”

她慢吞吞踩上狭窄的扶梯下楼。地下一层挤满了奶茶店、蛋糕店、坚果店、栗子店……人群熙熙攘攘。

苏起:“为什么选20号啊?”

苏起的心咚咚两下,低头看路。

梁水直视着她,眸光渐深:“你说呢?”

梁水一时不言,片刻后,说:“我看还不止。”

苏起反应了一秒,生日?

苏起听他这么一讲,开朗了些,随口道:“那我们同了二十多年的路,这缘分得有多深哪?”

正想着,梁水脸色已变嫌弃:“你就是只猪。”

梁水插兜走在她身旁,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说:“一个班五十多个人,能有四五个跟你同路,就很不错了。你也得接受别人跟你走不同的路,世界本来就是丰富多彩的。再说,同过一段路,已经是很大的缘分了。”

苏起顿时想打他一爪子,可他迅速后撤一步,笑着转身跑了。

而今天见到,她只顾在牌桌上数钱,苏起要走的时候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下半场开始了。

她无法跟刘维维说自己想尝试科研,刘维维不理解她为什么不去找更挣钱的工作。她说她读出来了就找关系去云西下头的镇财政所。她说:“你可千万不要名牌大学出来,结果赚得没我多啊?”

本校队伍延续了上半场的状态,尤其梁水,在校友们的一阵阵欢呼助威声中,越打越猛。

仿佛她和时光一起停留在了苏起的高中记忆里,没有了未来。

打到中间一段,对方连追六分,18号也发了力,横冲直撞,眼看气势要起之时,防守他的梁水一个高高跃起,盖了他的帽。

只是,两人坐了一下午,除了讨论班上每个同学的近况,聊一聊曾经的趣事,就没有别的了。

这一下子,呼喊声震天,对方刚要起来的气势骤降一大截。

她笑到这,笑容黯淡下去:“我昨天还去刘维维家里玩了。”

梁水和队友配合迅速,立即进攻。18号球员狼狈回追,堵着梁水不让他过线路。

苏起哈哈笑:“那天刘维维差点儿没把我打死。”

梁水耐心拍着球,前进,后撤,年轻人的眼神像伺机而动的狼。突然,他看准机会,左手一拍,篮球从18号球员双腿间一晃,过了裆。梁水闪过去,右手揽住篮球,三步上篮。

梁水笑出声:“你是不是找打?”

轻松入网。

“我跟刘维维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维维太通俗了,像豆奶。刘维维就说,你要给我起什么名字呢?我说,芒,芒这个字好,光芒万丈的意思。刘维维很开心,说好呀,然后她在纸上写了刘芒,说,我以后就叫刘—”

再一次全场沸腾。

梁水侧眸:“嗯?”

连不爱体育的王晨晨也被感染:“哎哟,太帅了吧!”

她说:“你知道吗?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逗过刘维维。”

薛小竹道:“是不是比你的韩国欧巴性感?”

刚在里头待了快一个钟头,大家聊的都是最近打牌的手气,谁谁开店生意如何,苏起插不上话,也想不通为何不到三年,大家走的路就完全不同了。

王晨晨咂舌:“性感有什么用,又不是我的。”

“嗯。”苏起跟上,“还觉得都是高中同学呢,忽然就打牌抽烟了,还赢钱输钱,怪怪的。”

苏起目光锁在梁水身上,一瞬不移,看着他快走、移步、跑动、运球、投篮、防守,每个动作都身姿舒展,满身的青春气息。

梁水走上台阶,挑着眉回头:“不喜欢打牌?”

只是渐渐地,她察觉到一丝火药味。

苏起咕哝:“他们抽烟臭死了。而且……”她没往下说。

对方18号防不住梁水,又总被他堵截,动作大了起来,好几次直接冲撞。

男生女生们都比高中时会打扮了,穿着夹克、皮衣;头发梳得油光水亮。房间里烟雾缭绕,又不透气,难受死了。

梁水一心在比赛上,无意跟他计较。可围观的本校生居多,都不满起来。

苏起无声地摇头,全都在打牌。

有男生叫:“别打脏球啊!”

“回家了。”梁水望向太阳的方向,眯了下眼,岔开话题,“聚会不好玩?”

“裁判是不是眼瞎了?”

“你妈妈呢?”

场下一片骚动还未平息,场上,18号进攻时再次撞了梁水,将球送入球网。

商场那儿么大,费劲。

周围顿时哗然。

梁水说:“怕你找不到我。”

梁水看上去竟极其平静,没事人一样,还伸手拉了拉冒着火要去理论的队友。不知他说了句什么,队友便不较劲了。

“你站这儿干吗呢?”

十秒后,本校进攻,梁水再次打了18号一个羞辱的过裆球。围观同学本就憋着一口气,见状更是泻火般地狂喊。

苏起好奇地低头看,她穿了件白色羽绒服,配上灰色围巾还真不错。这一低头,就嗅到了围巾里他身上的气息,莫名地暧昧柔软。

这下,对方整队都有些收不住情绪了。

苏起:“我不用。”架不住他力气大,两三下将围巾缠在她脖子上系好了,后退一步,打量:“还挺好看的。”

梁水刚过了裆,运球要投篮,另一个防守球员补位而上,拼命起跳阻拦,两人在空中撞上,双双坠落,摔倒在地。

梁水解下自己的灰色围巾,绕在她脖子上,说:“你是猪吗?这么冷的天出门不戴围巾?”

球砸在地上弹跳而起,18号球员立刻去捞,脚奔着梁水的脚踝踩去—

苏起哈哈笑,笑得白色的雾气团团飞舞。

全场观众都没反应过来,18号的脚甚至还没落下,只见一个女生冲进场内抱住了梁水的膝盖和小腿。

他吓了个激灵。

18号人已起跳,收不住,脚擦着苏起的背,踉跄着从她头上跳了过去。

梁水插着兜站在对面,微垂着眸,似乎在发呆。路灯切换,她跑去他跟前:“水砸!”

鞋子打过苏起的头发,马尾散开。

苏起跑到商业城对面,等着红灯。

球场被这突发事件搞得一下子鸦雀无声。

……

苏起双手抓着梁水的左脚踝,整个人都在发抖,冲18号吼叫:“人都倒地上了你往这边踩什么?!”

下一秒,她垂眸,下了扶梯往前走了。

篮球在水泥地上蹦跶着,那人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梁水想深问,却见她侧脸相当安静,忽地抬眼看了下天井,冬日灿白的天光投进她眼里。女人的眼睛早已不再年轻清澈,布着细细的皱纹,那一刻,似有往昔青春的光芒闪过,稍纵即逝,回归沉寂。

梁水拉了苏起一下:“七七—”

康提却不作声了,站在扶梯上缓缓而下。

她猛地挥开他的手,气得满脸通红,双目狰狞,盯着18号质问:“我问你,你往他脚上踩什么?!你有没有点体育道德?!输不起就别打了!”

“为什么?”梁水愣住。

对方被骂得面红耳赤,也恼火了:“谁故意踩他了?打球没个磕碰?又不是玻璃人还要女的护着,别出来打球啊?”

康提说:“没留。”

“他跟腱上那道疤你眼瞎看不见吗还敢踩?!你就是故意的!”苏起双眼通红,突然起身跟只小野狼似的朝他冲去,梁水一瞬间爬起来,捞住她的腰:“七七我没事!我脚没事!”

梁水一脸期盼,追问:“你们留联系方式没有?”

苏起不看他,只是喘着气,狠狠盯着那人,像是要扑上去跟他厮打。

康提朝他走过来,面色很平静,说:“走吧。”

18号还要反驳,他队友上来拦。薛小竹气愤叫道:“我也看见你就是朝他脚踝踩的!不讲体育道德!卑鄙!”

梁水耐心等着,就见他们话讲完了,胡骏跟她打了个招呼,乘扶梯下楼了。走到一半,还回头望了康提一眼。

本校的同学们炸开了,愤怒地指指点点。

梁水激动不已,靠着墙耐心等待,他们俩讲着话,脸上都满是笑容,却又有些无措。

裁判中止比赛,过来查看情况。

梁水叫:“我妈妈有话跟你讲。”说着把她一推,康提一个趔趄回头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捋了下头发,朝他走过去了。

梁水说没事,将苏起连推带搂拉出球场,带到篮球架后。

胡骏笑着跟他挥了下手。

苏起垂着眼,脸颊涨红,拳头紧攥,人在发抖。她眼睛红了,含着薄薄的泪雾,别着头望着一旁,颤抖着,压抑着。

梁水推她:“快去啊!”怕她不去,急忙喊了声,“胡叔叔!”

梁水心里一阵刺痛,那段经历不仅是他心里的阴影,也是她的。

康提抬头看他,脸居然红了。

队友来问:“梁水,还能上吗?”

梁水立刻捅了捅康提:“过去啊。”

梁水摇头:“换人吧。”

他似乎想走过来,但是手扶在玻璃栏杆上捏了几下,又没过来。

他套上羽绒服,握住她的手,带她离开,围观的同学纷纷让开一条道,好奇又沉默地投来目光。

梁水脑子里一瞬搜到“胡骏”这名字。一晃十多年过去,他变老了,却仍是当初温和有礼的模样,远远地冲康提笑了笑。

他拉着她走过田径场,坐到看台上。

梁水看过去,一个中年男人刚从一家男士皮具店走出来,隔着商场的天井,怔怔看着康提。

他坐在她身边,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安抚。

康提不接,母子俩闹着出了店,康提无意看向某处,脚步一顿,表情霎时无处安放。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比赛继续,加油声此起彼伏。

梁水冷脸,大包小包推给康提:“你自己提!”

这一方天地却很安静。

老板娘一脸诧异:“那姑娘怕不是眼光不行哟?”

天色已黑,球场灯火通明。冷风很快吹散他身上的热意,也吹散她面颊上的怒气。两人都平静了下去。

梁水:“……”

他将拉链拉上,忽然说:“我以后再不打篮球了。”

康提反应也快,笑:“他在追呢。他喜欢人家,人家不要他。”

苏起嘴巴委屈地噘起来,嘴角压瘪下去,眼睛又湿了,但她没有哭。

“咦?”老板娘看康提,“刚才不是说没有吗?”

“随便打着玩儿可以,比赛就不要了。”她说,“你打篮球还蛮帅的。”

梁水懒得搭理,说:“有。”

梁水一下忍俊不禁,她自己也哭笑不得,摸了下湿润的眼睛,负气道:“他刚刚就是故意去踩你的。”

那头,康提付了钱,买好衣服了。梁水收了手机,塞进兜里,过去提起又一个袋子。柜台上,老板娘笑:“小伙子有没有女朋友呀?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

“但没踩到。”梁水扭头看她,说,“还好有你。”

梁水看着极简版的QQ手机页面,笑出一声:“猪。”

苏起迎着他清澈湿润的目光,心凝滞了一瞬。许是因为发带的原因,他整张脸格外饱满而轮廓分明,她忽然伸手把发带这个犯规物品扯了下来。

花之露娜lulu:“等我!(哼哧)”

他湿润的黑发散落下来,微遮住眉峰,莫名又越发有种深沉的味道了。

花之露娜lulu:“我来啦!(飞奔)”

她匆匆移开目光,还是不看为妙。

花之露娜lulu:“好呀!”

梁水看着她手里的发带:“你要给我洗吗?”

Bryant 24:“还要不要买烤栗子?”

“洗个头!”苏起想起自己还在生气,道,“谁洗谁是猪!”她跺了下脚,恨不得踩那18号一脚才甘心,人又低下头去,像一只刚急红了眼要咬人却又耷拉下了耳朵的兔子。

梁水对着手机吐槽一句:“你也不怕吃撑了!”打着字却无意识笑容放大。

一通自言自语的小动作,却没把东西还他,她的手指绕着发带,缠着搅着。

花之露娜lulu:“还要奶茶和炸香蕉!(可爱)(开心)”

篮球场传来一波巨大的声浪,比赛结束了。本校赢了。

Bryant 24:“给你买鸡蛋仔和炸鸡柳吃。”

苏起问:“你不打了,还有人替你吗?”

Bryant 24:“××商业城二楼。”

梁水道:“多的是。”

花之露娜lulu:“来哪儿?”

出了球场,沿着路灯朦胧的大道往回走。

Bryant 24:“过来。”

两人裹着羽绒衣的长长影子拉在地面上。苏起跟着影子走,心无旁骛。

现在,她只怕是一个人呆呆坐在角落里玩手机。

他踱步在她身旁,忽然说:“我下周要去珠海了。”

他知道她很不喜欢烟味,也不喜欢打麻将,更不喜欢玩钱。高考后的暑假,有一次聚会一帮同学打麻将来真的,苏起很震惊。

她感到有些突如其来:“去几个月啊?”

梁水瞧她那两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感到很好笑。

他看她一眼:“两个月。”

花之露娜lulu:“(撇嘴)他们在打牌。麻将。还抽烟。(可怜)”

他要去珠海训练,还有速滑,忽然间好像有了很多个希望,像即将到来的春天。

Bryant 24:“同学聚会捧着手机玩QQ?”

他说:“读大学真好。”

Bryant 24:“你干吗呢?这么闲?”

苏起抬头望树梢:“对啊。”

花之露娜lulu:“没事干踩我空间干什么?”

“你好好复习。”他慢慢走着,交代,“不要谈恋爱,听见没?”

花之露娜lulu:“你干吗呢?”

她也慢慢拖着脚步,斜他一眼。

花之露娜lulu:“咦?”

他一本正经:“我怕影响你学习。”

忽然,QQ来了消息。

“嘁,又不是高中了。”

那时的手机是非智能的,页面很差,只有蓝、黑、白三种颜色的字体,图片要刷上半天,还经常图裂,他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反正……”他脚步更慢了,随着她走过拐角,停在她的宿舍楼前,说,“不要喜欢别人。”

看完又刷她的校内,看别人给她的点赞和留言。

他停在路灯下,逆着光,眼神很暗,很沉,似有深深的流水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她抬眸望着他,许是冷风,许是别的,她呼吸微滞,等待着,等着那股波涛涌动出来。

梁水没事干,点开苏起的QQ头像看,是一只《哆啦A梦》。他又点开她的QQ空间,翻看他翻了无数遍的相册日志,连别人给她的留言都一条条看了。

但没有,他只是很克制地吸了口气,说:“进去吧。”

苏起:“长江封渡了,他来不了。”

苏起没吭声,转身默默往台阶上走。

同学E:“吴非来不来?”

我就说你是颗瓜吧。

同学C:“我快到了。”

水砸,除了你,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别人。任何人。

苏起:“对呀。”

不信……你问我一下啊。

同学B:“苏起也在?”

那晚,苏起不安极了,辗转反侧,想着他要去珠海了,想着他在路灯下的眼神,心里翻江倒海。似乎是疼?却又不是;难受?也不是。

苏起:“时光倒流。”

焦灼。

同学A:“你们在哪儿玩呢?”

对,是焦灼。

梁水充耳不闻,打了个哈欠,歪在沙发里耷拉着眼皮看QQ。高中13班群里有人在讲话。

她翻煎饼一样在床上滚,实在受不了了,摸出手机看他人人网,看完又翻他QQ空间,却无意刷到林声的一条状态:“如果我再优秀一点儿,或许就没那么累吧。”

耳旁,老板娘像今天的无数个老板娘一般夸道:“哎哟,那是您儿子啊,怎么生得那么好?您这么年轻,儿子都那么大了,真幸福。长相随妈。您又漂亮又有气质,这身衣服别人都撑不起来。”

苏起一愣,正要给她留言,状态却删除了。

此刻,他窝在一家女士名品店的大沙发里,跷着二郎腿玩手机。

她披着羽绒服溜出宿舍,跑进楼道打电话。

梁水自然不用管她,只负责进门找个沙发坐下,一脸生无可恋,等她弄完了他拎上袋子出门。

林声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到未来有些迷茫。路子深要去美国读博,而学画画的她,读研没有太大意义,因而没有深造的计划,毕业后也似乎只能做设计类工作。

康提出来后,以前穿过的衣服都不要了,全买新的。现在换季,需要补货。她原就是个酷爱打扮且有欣赏品味的人,做事很有主见,买衣服只用对镜一照,就清楚成不成。

苏起说:“工作还早呢,再说你不是想画插画的吗?”

车开到不远处的商业街,梁水把车停好,陪康提逛商场。

林声道:“自由职业没个安定,更心虚吧。”她声音低下去,“七七,子深哥哥的那个女同学也要去美国读博了。”

康提原想说点儿什么,但估计儿子心里清楚,就闭了嘴。

这一句话产生的强烈共鸣,让苏起突然想到她说的自卑。

“……”康提捏了下他的脸,被他不高兴地一爪子挥开,“别动手动脚啊!”

她难受极了,安慰她,但林声说:“没事,我会自己调节的,也会努力的。”

“不干吗。”

苏起回床上躺下,望着黑夜,想着林声曾在这儿说过的话,心里像压了巨石般喘不过气来。

“干吗去?”

第二天是周六,苏起自习到下午,没见到梁水,想起他去训练了。她忽然就想去看他。

梁水说:“你过会儿自己开回去,我走了。”

许多地铁线路还在修建,她倒地铁又倒公交,转了四五十分钟才到体育馆。

康提说:“七七越长越漂亮了。这学校里不知道多少人追呢。”

一进去就听见满场的冰刀滑行声,喊叫声,节拍声。一群小孩子在冰面上练冰球。他们戴着头盔,踩着冰刀,挥舞着球杆满场飞跑。

梁水跟着后视镜看她一眼,才收回目光。

苏起走到最里边的场地,坐上看台。

“谢谢阿姨。谢谢水砸。”苏起溜下车。

梁水立在场边,跟教练说完话,滑到起跑处,教练拿着秒表,喊了开始。年轻人冲出起跑线,风驰电掣般在椭圆的冰道上滑行。

也是,对云西这种小城市来说,每年寒假归乡的大学生都是一大消费主力。餐饮业KTV游乐场台球厅网吧几乎家家爆满。

许是很久没见他上冰了,苏起觉得他速度快得吓人,直身,加速,倾斜,伏地,过弯道,流畅得浑然天成。

梁水把车靠边停下,道:“云西现在专门发展寒假大学生经济了。”

500米不到一分钟跑完。

高中同学定的地点是一个叫“时光倒流”的茶吧,一楼不少卡座,很多大学生模样的人坐在一起聊天喝茶,玻璃壶里煮着红枣茶、水果茶、菊花茶。

他松了力,在冰面上高速滑行几圈后停到教练面前。教练给他看了下秒表,跟他说着什么。

外头的城市高速发展。譬如北京,苏起上大一时还在建的几条地铁线像10号线、4号线都相继通车了。而云西这些年市政并没什么大变化,不过多了些高层商品房,大街上多了小资情调的咖啡店、西餐厅和茶吧。

他解开带子,摘下头盔,一边拨弄着头发,一边点头。

去城中心的路上有些拥堵,云西这种小城,外地打工做生意的多。一到过年,各种外地车牌的车就回乡了。

他又跑了几圈,始终没注意苏起的方向。训练完,他走到栏杆边推开门,卸下冰刀去了更衣室。

梁水撞见她这笑容,瞪了她一眼算是警告。

苏起坐在原地等,等了半个小时,梁水还没出来。她猛的一惊,他该不会不知道她在这儿,先走了吧。

康提抱着手靠在座椅里,扭头看一眼儿子,微微一笑。

她赶紧掏手机发短信:“水砸,你在哪儿呢?”还没来得及发送,她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靠近。

“水砸要是敢泡吧,我就抡着啤酒瓶子去揪他!”苏起坐回去了。

她一个激灵回头,梁水猫着腰从后头台阶上偷偷靠近,准备要吓她。

梁水皱眉:“你给我坐好!”

“啊!”她真吓到了。

苏起瞪着大眼睛,用力点头:“放心吧,提提阿姨。水砸不会这样的,”凑上前歪头看梁水:“哦?”

他也被她吓得一愣。

康提回头:“七七啊,等开学了,你帮阿姨继续盯着水砸啊。他大学才刚开始,后头不能荒废。他们学院有些学生不守规矩,夜里跑出去泡吧什么的。你帮我看着点。”

苏起一巴掌打他肩膀上:“我以为你走了呢!”

梁水:“嘁!”

他越过座椅,跳到这一级台阶上,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跑来?”

苏起白他一眼,乖乖落回后排坐好,一拍胸脯:“你要谢谢我这个学姐,是我的功劳!”

“视察,看你有没有偷懒。”苏起抱着手,一副领导巡视的模样,和当年别无二致。

“今天早上才查的。”梁水摸了摸鼻子,走到前边转盘处,打了个大方向,垂眸鄙视,“你能不能坐好,小心我踩刹车把你掀出去。”

梁水:“感谢领导关心,领导要不要赏脸喝杯奶茶?”

苏起一下趴过来,兴奋地歪头看他:“真的,水砸?你怎么不告诉我?”

苏起眉梢动了动:“行吧。给你个面子。”

梁水立刻扭头:“大嘴巴!”他脸都红了。

出了体育馆,天色已黑。

康提说:“他有没有跟你讲,他期末考试拿了他们院第一?”

梁水买了两杯奶茶,走到路边,从背包里翻出轮滑鞋,坐在花坛边换。

“是吗?”康提看了梁水一眼,难得被苏起表扬的梁水此刻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侧脸很是冷定,一脸“我在专注开车我对你们的议论完全不感兴趣我听不见”的神态。

他一来怕堵车,二来练体能,养成了滑轮滑来场馆的习惯。

“水砸每天都上自习到很晚。”苏起说。

苏起含着吸管,瞪圆了眼:“你滑回去啊?那我怎么办?”

有时连苏起都想,或许运动员终究是运动员,哪怕是换了行业,学习的耐力、毅力、求胜的欲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都是常人比不了的。

梁水绑着鞋带,仰头看她,眼睛在黑夜里晶晶亮亮的:“你坐车回去啊。”

不过,大学任何一个学院里这样的学生都不多。大部分人得过且过庸庸碌碌随波逐流。

苏起气得鼻子冒烟:“你有没有良心?”

苏起忍不住笑,说:“挺好的呀。”她真心地没有偏颇,他们学院里像他这么好学、肯学且愿意下功夫深学的人,不多。

梁水把书包扔给她:“那就换鞋。”

梁水吸了一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你们两个都给我下去!”

苏起拉开一看,里头一双粉色的旱冰鞋,漂亮极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

梁水皱眉,刚要说什么,康提:“开你的车。”

梁水低头系鞋带,没作声。

康提回头:“七七,水子在学校听话吗?”

他站起身利落一滑,转了个弯面对她:“麻利点儿。”

苏起龇牙,回了他一个凶凶的表情。

苏起一手拿着奶茶,一手拎着书包,手不够用。

苏起吃瘪,很快找碴儿:“我怎么觉得你开车我不放心呢?要不换提提阿姨开吧?”梁水抬眼看车内后视镜,给了她一个眼神。

梁水接过书包,她坐到花坛上,伸手要鞋子,他已蹲下去,握住她小腿,把她鞋子脱下来。

梁水想起她放他鸽子,报复道:“去年就拿证了。不像你,连车都不会开。”

苏起脸一红,不想他脑袋一偏,嫌弃:“哇,臭死了。”

苏起变脸:“开你的车。”下一秒,“哇,你真的学车了?”

苏起嚷:“胡说!你才脚臭!”

梁水扶额头:“啧啧。”

梁水含着半抹笑,把她脚丫子塞进旱冰鞋,一点点拉紧鞋带。

苏起溜上后座,摸嘴巴:“没有欸。提提阿姨,你这身皮草也好看,特有气质。”

苏起挣了挣,难受:“你把我绑太紧啦。”

康提笑起来:“嘴巴上抹蜜糖了?”

梁水抬眸:“你是想紧点儿还是扭脚?”

梁水斜眼:“……”

“……嗷。”

“提提阿姨,你怎么变年轻漂亮了?”

他手上又是用力一拉,苏起感觉小腿血流都不畅了。

信号灯变,梁水的车开过十字路口,绕到苏起这边停下。副驾驶车窗落下,康提微笑:“七七,好久不见。”

他收紧鞋带,打了个死结,又给她穿上另一只。

副驾驶上坐着康提,她远远冲苏起招了招手,苏起立刻给她回应。

他起身,轻松地滑后一步,说:“自己站得起来吧?”

苏起绕过巷子,上了马路,车来车往。她站在路边,那辆白色宝马停在对面,梁水坐在驾驶座上,等红灯。

“当然站得起……”她屁股刚离开花坛,两只脚便不受控制地瞎踢腾,慌忙抓他,“水砸!”

苏起家的自建楼区和梁水家的别墅区相隔一条大马路。康提释放后,他们家就搬过来了。

他立即扶住她腰,她抓救命稻草般一下扑到他怀里,挂在他身上,脚分叉到两边,站不稳。

她缩着脖子颠儿颠儿小跑。

她耳朵摁贴在他胸腔上,怦怦怦,分不清这慌乱的心跳究竟是他的,还是她的。

只是忽然北风一起,她打了个哆嗦,呃,出门忘戴围巾了。

梁水立得稳稳的,掐着她腰,把她往上一提。她单手攀住他肩膀,收了腿,这下终于站稳了。

虽是冬季,阳光却不错,暖洋洋的。她想起读高中时,他们常把椅子搬出来坐在走廊里晒太阳。

她大松一口气,一抬头,差点儿撞上他的脸。

苏起换好衣服,出了门。

他垂眸看着她,相对她的手忙脚乱,他镇定自若得有些不像他。只是鼻息略显急促而紊乱,撩在她面前,隐约暴露了内心。

梁水:“别碰我头发!”

她头皮发麻,稍稍后退一步,别过头去,问:“你,你……”她脑子乱了,要说什么来着,哦,对了!

康提打他脑勺:“跟谁说话呢?”

她瞪着亮亮的大眼睛:“你的奶茶呢?!”

梁水脸色一僵:“放屁。”

梁水看了眼旁边的垃圾桶:“喝完了。”

他下了楼,走到玄关处捞起车钥匙,又低头对着镜子抓了两下头发。康提在一旁换高跟鞋,说:“这样子,是要去见女朋友?”

苏起逮到机会,说:“哈,你像个水桶!”

康提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楼的客厅沙发上看他折腾。

话音未落,梁水报复性地踢了脚她鞋底的轮子,苏起“啊”的一叫,人猛地倾倒。梁水伸手一接,她再次扑进他怀里紧搂住了他。

梁水放下手机就跑去楼上换衣服,刚走下旋转楼梯,却又对这身灰色大衣不满意,又跑回房换了件黑色大衣配灰色围巾。

啊……他抱起来还和记忆中的感觉一样,温暖、坚实。

“好呀。”省了她在寒风里等公交。

她一颗心被他搅动得跟一池春水似的,面颊烫得不行,思绪混乱,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用力打了他手臂三下。

“我刚好出去,在路口等你吧。把你带过去。”

梁水任她打,将点点笑意抿进嘴角里,说:“走吧。”

“嗯,怎么啦?”

他牵住了她的右手腕。

梁水说:“你现在出门?”

苏起没有挣开他,她虽会轮滑,但不会停。不让他牵着,还真不行。

苏起说:“好吧。”

她被他拉着,一边滑,一边喝奶茶,一边心想:完了,着了他的道了。

梁水说:“不去。”

正想着,人已滑到十字路口,他刹停下来。

苏起给梁水打电话,问:“你去不去同学聚会?”

苏起随着惯性直直扑去他后背,一脸撞在他肩胛骨上,手也本能地搂紧了他的腰。

寒假回家不到一周,高中群又召集同学聚会。苏起窝在沙发上,看群里同学聊天,电视里,CCTV-5播放着今年温哥华冬奥会的预热宣传片,两周后要开幕了。

男生的后背宽阔而硬朗,挡掉了寒夜里大半的冷风。她心里骤然涌起一股熟悉的温暖和安心。

苏起又多看他一眼,也微笑闭上眼。

她怔了怔,才轻轻松开他的腰。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动作迟缓而恋恋不舍。

她心里一静,扯扯被子重新睡好。再看他一眼,他只露出一颗脑袋,侧身朝着她这边,闭着眼睡着,唇角含着笑。

梁水望着红绿灯,在冷风里吸了口气,心却越发炙热滚烫了。

苏起气得踹了下路子灏的床板,梁水的羽绒服往前头一滑,帽子边沿上的绒毛抚过她的脸颊,带着他身上的香味。

他没回头,用力牵紧了她的手腕。

两个男生笑个不停。

交通灯转绿,他拉着她,从路灯车灯的光影中滑过十字路口。

“有次我为了贿赂你,还给你棒棒糖吃,结果你吃完就跑了!”

寒风直涌,年轻人的脸颊被风吹着,却并不觉得冷。

路子灏哈哈笑。

越往学校走,行人车辆越少。

苏起:“你明明记得!”

路灯穿过光秃的枝丫,照在冬末春初荒凉的街道上。

路子灏抠抠脑袋:“不记得了。”

仿佛只有他们两人,在夜里滑着轮滑,一路前行。

苏起控诉:“那路造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只跟着你哥哥他们玩,还带着水砸,就是不带我?”

渐渐地,苏起体力跟不上了。梁水将她右手腕转移到自己右手上,又朝她伸出左手。她喘着气,把左手腕也交给他。

苏起:“……”

她不滑了,他在前头滑,拉着她一路前行。

梁水这下幽幽看她了:“你就是个哭包。我童年全是你哇哇哇的声音。”

谁也不说话,只有鞋底的轮子骨碌碌滚动着。

苏起:“我哪有那么爱哭?”

冷风吹在苏起炙热的红彤彤的脸上。北京的夜,冷意中竟有了种沁人心脾的意味。

梁水:“扯淡!”

他拉着她滑过一条又一条街,背影坚定、有力,而又沉默。路灯投射的树影在他的黑发和肩膀上流淌,像缓缓流过的时光。

苏起:“你瞎说!”

从他身上流过的时光。

“错!十个月!”路子灏又道,“七七,那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把那种可以捏的泡泡纸当宝贝,幼儿园同学捏破了你一颗泡泡你就哭,然后水子又把人给打了?”

忽然间,她就有些疼惜,有些后悔。

梁水:“废话,你比我们大一岁。”

走到校门口拐弯处,有车驶来,他减了速,两人停下等车过。

“你俩记忆力不行。”

他站在她前头,背影高大而安静。

两人同时:“有吗?”

忽然,他手指从她手腕上一松,轻轻一滑,滑到她的手心,四指不轻不重地和她的扣上。

苏起:“……”

像是两个齿轮咔嚓一下,找准了紧密相接的位置。

梁水:“……”

她的心怦的一下。

路子灏趴床边,也忆起旧事:“有次你妈妈给你买了双走路就闪闪发光的鞋子,你就在巷子口蹦蹦跶跶,有个小孩过来踩你脚,把鞋子踩脏了。你就站在那里号哭,然后水子拿石头把人家脑袋砸了个大包,还被康提阿姨揪耳朵了呢。”

下一秒,他抠住她的手指和掌心,拉着她滑过路口。一直进了校园,到了她宿舍楼下,他才减了速,朝身后伸了一晚的双手垂下去。

“是吗?”苏起想了想,那他抛着弹珠的画面是哪儿来的?

她被他带动着往前一滑,轻轻靠在他的背上。他身子微僵。

“没有。”路子灏说,“人的记忆有偏差的,你再过几十年前想起来,恐怕声声也一起陪你去了。但那个时候我跟她在写作业。”

路灯光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似缠在路灯下。

苏起纳闷:“路造你确定没去?我记得你去了啊,你还抛了下弹珠,但没接住呢。”

他将她带到花坛边,脱了鞋,又蹲下给她脱,他整个人都很沉默,甚至有些紧绷。

梁水笑起来:“真不记得了。”

她也不作声,看着他长长的手指解开她的鞋带,像在研究一件艺术品。

苏起:“……哦。”

终于,梁水把她的旱冰鞋脱下来,起身扔在花坛上,人一俯身,近距离地凑到她面前。

中铺上,路子灏探出脑袋:“我没去。那个男生叫张浩然。”

他居高临下,压迫而来。

“有啊。那时候你、我、路造、风风一起去的。但我不记得那个男生的名字了。”

苏起仰望着他,望着夜色中他白皙的脸颊,清亮的眼睛,她的心忽地就皱缩成一团,浑身都紧绷起来。只有两只脚丫子搅在一起,紧张地搓了搓袜子。

梁水想了几秒,说:“有吗?”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隔壁巷子有个男生赢了我好多弹珠,你后来帮我赢回来了?”

什么都没说。

车厢在铁轨上晃荡。

他忽然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他原本平躺着,扭过头来:“嗯?”

仿佛一瞬间,尘埃落定了。

苏起等他躺下来了,望着过道对面的少年,问:“水砸?”

她长长的乌黑的睫羽垂了下去,闭上了眼。

她蜷缩在薄被里,忽然,对面的梁水下了床,把他的羽绒服展开盖在她被子上。

世界陷入黑暗,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感觉到他的唇瓣柔软、干燥,摩挲过她的眼睛、脸颊,最终落在她的唇角。

车窗外寒风凛冽,车内光线昏暗。

他吻了她。

苏起没多问,盖上被子躺下睡觉。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弥漫至四肢百骸。苏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他已经忘了。

下一秒,梁水收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苏起没穿鞋,两只脚踩在他的运动鞋上。

梁水表情茫然:“写信?我给她写什么信?”

他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放寒假了,三人一道坐火车回家。夜里睡觉前,苏起问梁水:“你以前是不是给王衣衣写过信?”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她的鬓角,一下又一下。他越搂越紧,像失而复得。

苏起把梁水初中时写的那封信从王衣衣手里拿回来,夹在了她的笔记本里。

苏起被那熟悉的气息紧紧裹挟包围着,忽然,眼睛就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