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水低头,摇了下手里的水瓶,说:“我有。你自己喝吧。”
苏起瞪他一眼,正要说什么,一个女生跑过来递给他一瓶水:“梁水,喏。”
那女孩挺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溜烟跑回操场边了。
梁水满意了,回头看她:“大一的,不懂礼貌。”
梁水随口问:“你晚上去哪儿自习?”
苏起:“……好。”
苏起说:“图书馆。”
一群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拧好水瓶,身子微微站直,颔首点头:“学姐好!”
梁水说:“真不巧,我要去教学楼。”
梁水说:“大三的。飞行器设计的。”
“……我管你去哪儿。”苏起白他一眼,拉着薛小竹走了。
众人一愣,苏起看着像大一的。
薛小竹嘀咕:“我说吧,绝对有女生在追他。但他表现好,不受贿赂!”
梁水随她目光一回头,撞见一群笑眯眯的狼崽子,顿时无语,又怕他们打她的主意,脸一板,说:“看什么看?叫学姐!”
苏起:“你干吗总提他啊?”
苏起:“……”
薛小竹:“我追星啊。”
大家互相推着指着,一下子,一帮小伙子都盯着苏起看。
苏起:“星你个头,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他的同学们刚好下场喝水,有几个看梁水在跟网外的女生讲话,这女生还挺好看,不免多看了几眼。
薛小竹:“啊我闭嘴!”
梁水又看苏起,她从脸颊到耳朵根都红透了,是被刚才那声尖叫给闹的。他拍着球,心情不错,就是故意的。
那晚去图书馆自习,学到一半,苏起拿杯子喝水,手一伸,抓到一杯温热的奶茶,吸管都已经插好了。
薛小竹刚要说什么,一看苏起眼神,转而嘿嘿笑:“我们看了很久,该走啦。”
她吓了一跳,抬头找,就见梁水坐在另一张桌子对面,正低头看着书,手指利落地转着笔。少年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头发干干净净的。
梁水看向薛小竹,道:“不进来玩?”
苏起喝了一口奶茶,瞥他,他没注意到这边,专注在书本上。灯光打在他的黑发上,有层薄薄的光晕。
苏起话堵在喉咙里,不吭声了。
之后,梁水但凡课余就蹭着苏起一道上自习,美其名曰“请教”。
梁水挑眉,冤枉道:“你怎么这么想?”
苏起起先怀疑他居心叵测,可他学习认真,言之有物,对她除了朋友间的玩笑,没半点逾越,苏起也就不多想了,且见他那么勤奋努力,心里挺高兴的。她多希望他好啊。
苏起心怦怦直跳,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有时碰上苏起的班长和一两个同学一起自习探讨问题,梁水还特大方,过来给学长学姐们送饮料,也向她班上同学咨询难题,一副谦虚求学的好学弟姿态。
少年额上全是汗,面颊潮红,头发一簇簇湿漉漉的:“你怎么在这儿?”
有一次,难得江喆也在。
苏起面红耳赤,惊魂未定之际,那球已弹回去被梁水一手捞住,在地上拍了拍,变乖顺了。
苏起跟那一帮同学讨论着极地卫星轨道切换的问题,一扭头发现梁水趴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还问江喆:“江学长,你以后的志向是研究卫星?”
这一声叫引得不少人侧目。
江喆笑:“是啊。”
突然,篮球砸到她面前的拦网上,“哐当”一声巨响,苏起吓得尖叫着跳起来:“啊—”
梁水冲他竖大拇指:“棒。我特别佩服做科研的人。你要坚持梦想。”
她情不自禁望向他,心中满满都是庆幸。幸好,他终于还是起来了。
江喆道:“谢谢啊,我努力。”
大一时,他曾站在现在这个位置,羡慕地望着场内的大学生。如今,得偿所愿了吧。
苏起正想他怎么这么好脾气呢,梁水看过来,微笑:“学姐,你以后想研究民航客机?”
苏起及时打住思绪,别开目光。见傍晚的风很轻,黄叶片片飞落,几片树叶穿过拦网,落入球场。
苏起:“啊。”
他跑动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瘦瘦的手臂上露出匀称好看的肌肉弧度,小腿也修长有力。他一直都挺瘦的,身体素质比不上一般的运动员,身材却刚刚好赏心悦目。
梁水:“加油。”
球场上的少年仿佛忽然之间长大了,褪去青涩,已隐隐透出男人的姿态。
苏起:“……哦。”
苏起想起上次看他打球是五年前了,还上高一的时候。
他回座位上看书去了。
梁水手持着篮球,拍打,跑步,过人,转身,起跳,投篮,和朋友击掌,回跑,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身姿依然矫健。
班长说:“梁水这小孩挺好的。”
晚风轻吹,黄叶飘落,隔着一道绿色的镂空的网。那一头,脚步移动声,拍球声,篮球砸筐声,此起彼伏,像一曲乐章。
苏起:小孩???
苏起:“不要。别被篮球砸到头。”
“你就高两个年级。”
薛小竹眼睛放光:“要不要进去里边?”
班长哈哈笑:“前段时间搞社团招新,说习惯了。”
梁水和飞行学院一群小伙子正在打球。无论平均身高,抑或身材气质,都比周围球场的高出一大截,自然吸引不少女生围观。苏起都不知道他们学校有这么多女生,恐怕不少隔壁的。
正说着呢,他不知怎么又折返了,问:“七,李凡下月回北京,到时看要不要把声声也叫来。”
苏起也乐于欣赏,站在绿色的塑胶线网外围观,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苏起眼睛一亮:“好啊。但不知道她来不来。”
吃完晚饭,苏起跟薛小竹在校园里散步,照例走去篮球场,停在拦网边。薛小竹很喜欢看男生打篮球,说朝气蓬勃,是大学生该有的样子。
梁水笑:“我去跟她说。”
只希望,以后不要再有磨难了。永远。
江喆、班长他们都不知道他俩在讲什么,一个都没插话。
笑完看着他高挑挺拔的背影,她忽地就很庆幸—好在他足够年轻,年轻尚能经受折腾,倒了还能一次次爬起来,还能恢复过来,还能慢慢找回当初的少年心。
梁水也不多说,这次真回座位了。
苏起落在他身后一两米,有些好笑,他就是颗瓜!
江喆不知道她小名叫七七,他也不让他知道,所以简略了叫她七。
扭头走了。
江喆虽然知道李枫然是谁,但他不知道李凡是谁,更不知道声声是谁。
梁水:“……”
梁水翻开书,江喆和苏起有共同话题,他也有。再说,她的志向是研究民航客机,而他以后是开飞机,简直不要太配。他和苏七七的共同话题有一吨。
苏起说:“你也不会开。”他上学才一个多月,估计下个月才去珠海上课。
这么一想,又心情不错地多背了几个单词。
梁水一句话不说了,沉默着往前走,走了几步停住,回头:“你不会开。”
第一名。
苏起说:“水砸,我学飞行器设计的,大三了。我不仅见过真飞机,还知道怎么造飞机。我不仅知道怎么造飞机,还知道怎么造火箭、卫星、空间站。”
他想,第一名很难吗?期末拿个第一给苏七七瞧瞧。省得她没见过世面以为有多稀奇,什么鬼得个“第一名”都能星星眼,跟个傻子一样。
“明天中午要不要跟我去看真飞机?”他语气像拿糖果诱哄小孩,“我带你去玩。”
十一月末,北京已入冬。
“干吗?”
道路两旁的树叶掉了个精光,枝丫光秃秃地映着夜空。
他无所谓:“行,学姐。”
苏起下了自习,从北风萧瑟的冷清校园里走过,回到宿舍,推门一股暖意。她脱了羽绒衣去洗漱,薛小竹趴在书桌前赞叹:“真帅……苏起你过来看。”
苏起凶凶瞟他一眼。
她凑过去一瞄,是人人网相册里一张背影照片,男生一身白衬衫,坐在飞机驾驶室操作台前,面对着密密麻麻亮着灯的操作仪表盘和机窗外模拟的万家灯火的夜空。
梁水抠抠脑袋,忽然说:“七七—”
他只有半边背影,头发乌黑,背脊挺直,硬朗的肩膀将衬衫撑得笔挺挺的;修长的手指握在操作杆上,连衬衫袖口都很利落好看。
两人隔着一人的距离,并排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苏起一时移不开目光,再一看页面,是梁水的相册。她拿着脸盆、毛巾出去洗漱了。
苏起:“……”
寝室熄了灯,苏起爬上床睡觉。不一会儿,睁开眼,翻了个身;没过一会儿,又翻了个身,摸出手机打开网页。
梁水说:“我也是。”
蓝白色的简化手机版网页出现,她刷了下首页,果然刷到梁水那张照片,下头一堆点赞评论。
苏起说:“我约了室友一起吃饭。”
摁开一看,大部分是女生。
出了教学楼,苏起往宿舍方向走,梁水跟着她走。
“去珠海了?”
梁水也收了书:“一起吧。”
“哇,很帅。来个正面照呗。”
苏起移开眼,合上书:“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
夕阳照着,他微眯了下眼,眼瞳在阳光中散着琥珀色的光,亮晶晶的。
云云。
正看着,他忽地扭头,迎上她的目光。
梁水谁都没回。他以前玩 QQ空间就是,一直没有回人留言的习惯,倒总是喜欢跑去她的留言区瞎捣乱。
她好奇地瞟一眼,大部分专业英语她都认识,一些涉及领航的有些陌生。目光一抬,少年的侧脸很好看,下颌的弧度更清俊了。
苏起把那照片点开,放大又看了会儿,留了两个字:“啧啧。”
苏起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扭头一看,梁水已做完习题,在看航空英语。
反正留下来访记录了,干脆进他页面瞧瞧,呵,他居然有两万多粉丝了。她虽然也有两万多,但她已经大三。
黄昏了。
梁水没怎么发过状态和日志,却时不时发照片,但都没有他本人,多数是校景—图书馆的落地窗玻璃,教学楼的阶梯,林荫道的十字路岔口,阶梯教室的一排椅子,篮球场外的绿色拦网……不知他拍这些东西干吗,但都拍得挺好看。
不知不觉,窗外风停了,阳光变成橘色,暖暖地铺在教室里。
直到有张照片出现了他的一只手,握着一瓶水溶C100。
两人心无旁骛,各自看书。
苏起忽地想起,他好像给过她一瓶……
窗外,风吹梧桐;阳光一格一格,缓缓在桌椅间流动;教室门时开时关,椅子板上下开合,学生进出……
正想着,页面消息出现红点提示,梁水回复了。点开一看—
两人互不干扰,各自学习。偶尔他碰上一两个难点,找她请教,她稍一点拨,他就懂了,再反复琢磨记牢。
苏起:啧啧。
他低头写着公式,随口“嗯”一声。
梁水回复苏起:你不会开。
苏起看看他认真学习的模样,很欣慰,说:“我看书了,有问题再问。”
“……”苏起轻哼一声,没继续回,脚趾伸出被子,蹬蹬抓抓《哆啦A梦》软乎乎的肚皮。
他把习题集抽回来,自己演算一遍。
她又玩了会儿,刷回自己页面,发现多了几个陌生女生的来访。
梁水点着头,转笔的手指停住,盯着稿纸上她的笔迹琢磨了几秒,说:“懂了。”
她没多管,打了个哈欠,放下手机睡觉了。
“A端是固定的,那我们取B端为目标,列方程—”她在稿纸上写下两串平衡力学方程,说,“喏,这就解出来了。”
十二月末,李枫然回国开他的第二次个人钢琴演奏会。
“你下次记住了,这种题目一开始先分析受力,一段一段画出来,就一目了然了。”女孩耐心讲解着,声音细细的,有着刚才没有的温和平稳,春风一般,梁水脑子有一瞬走神,但很快集中了注意力。
在珠海上课近两个月的梁水恰好回了北京校区,林声也趁着元旦放假赶来。这下,南江五个小伙伴在高考两年半后第一次在外地集合。
梁水点头。
林声到的当晚,和苏起、梁水、路子灏一起坐在音乐厅第一排听完了李枫然的钢琴演奏。
她已飞速画出受力图,精确而明晰:“这样看得懂吗?”
结束时,李枫然起身鞠躬,冲伙伴们笑了一下。四个伙伴齐齐跟他招手,他也挥了挥手。
阳光照在课本上,白纸光反射在她脸上,越发莹润了,梁水只看一眼便收了心,低眸认真看她计算讲解。
散场后,梁水叹:“他比以前厉害了。”
苏起歪头看,手无意识在桌子上摸,梁水把稿纸递给她,她拿笔画道:“这是两个组合梁加一个铰链,我给你画一下受力图……”
苏起说:“哟,你居然听得出来?你以前拉小提琴锯木头的时候,我以为你是音痴。”
梁水把习题集往她身边推了点儿:“这个。”
梁水一脚踹她膝盖窝,早已习惯的苏起虚跪一下,没有摔倒,反手狠打了他三下。
苏起迎着他的目光,莫名感觉在给自己挖坑,垂下眼:“问吧。”
路子灏跟着数:“一、二、三。真是一下都不少。”
梁水目光清亮,轻唤了声:“学姐。”
苏起给了他个眼神。
她料定了他拉不下这个脸。
林声说:“我才是真的音痴,对音乐不敏感,就觉得他一直都弹得很好。”
苏起耸肩:“我大三了。请教问题,按规矩来,叫学姐。不叫你就坐那头去。”
那晚,李枫然请大家吃西餐,在故宫附近一家优雅私密的高档餐厅。古老的四合院内,别有洞天。
梁水眼瞳微瞪,以为听错:“这便宜你也要占?”
餐厅环境清雅,灯光迷蒙。
苏起迅速收了笑,不太服气,也不想那么快消气,便道:“我教你也行,叫学姐。”
服务生为他们开了起泡酒,苏起笑着举杯:“祝贺风风!”
梁水也弯了下唇角。
李枫然淡笑着抬起杯子,五个玻璃杯清脆地碰到一起。
苏起忽然没忍住,扑哧一笑。
李枫然心里一直念着,才喝了一口就问梁水:“上课怎么样?”
梁水收回目光,翻到指定的书页处,慢慢说:“你想吃西瓜吗?”
“挺好。”梁水说,“上手很快,我对机械类的东西好像还蛮敏感。”
“……”梁水幽幽看她一眼。苏起微挑着眉,很是坦荡。大学三年,少女硬气了。脸仍是那张脸,眉眼中多了丝淡定从容,更有气质了。他亦是。两年隐忍过后,人成熟了,那双漂亮的眸子越发幽深锐利,他一盯着她看,她便觉危险,一下子别过脸去。
苏起抿着酒,听他这话,猜想他在珠海的训练成绩应该挺不错。
“嗬。”苏起报复性地鄙视,“你脑子就是颗瓜!”
梁水问:“你觉得今晚怎么样?”
梁水:“他们还没我聪明呢。”
李枫然道:“还行。”
苏起不吃他这套:“问你们班同学去啊。”
这意思就是满意了。
“等会儿。”梁水翻开工程力学课本,“我有几个问题不懂,要问你。”
梁水一笑:“看来,选茱莉亚没错。”
苏起说:“这么大教室你跟我挤着干什么?坐过去点儿,我没地方放书了。”
“谢了。”李枫然抬手,再次和他碰了下杯。
这间教室很空,就他们两个人。
这时,一个长发女孩过来李枫然身边,她拿着照片和笔,弯着腰红着脸:“不好意思,能签个名吗?”
N栋教学楼,几百间教室,有够巧的。
李枫然愣了一下,接过照片。照片中,少年一身西装,扶着钢琴立在灯光之下,面容俊朗白皙。
苏起:“……”
他拿笔:“签哪儿?”
梁水挺寻常的,说:“找自习室,居然看见你了。”说着从书包里捞出课本。
女孩指了指角落:“这儿。”
苏起拿眼神问他:你来干什么?
李枫然低眉给她签字。苏起喝着酒打量她,少女很漂亮,身材纤瘦匀称,即使弯着腰,肩膀也很舒展—跳舞的?
是梁水。
李枫然签完了,递给她。
自习不知多久,身旁桌椅被人翻下来,一道身影落在旁边。
“谢谢。”少女双手捧着照片,有些忐忑,“那个,能冒昧请你帮个忙吗?”
她的心忽地就平和下去,正要去图书馆,想一想,又绕进教学楼,随便找了间空教室。
“什么?”
秋风拂过,林荫道上茂盛的梧桐树随风招摇,发出窸窸窣窣的悦耳声响。她抬头看,树叶黄绿相间,阳光烂漫,正是秋高气爽的怡人时节。
“你是茱莉亚学院的是吗?我也在申请茱莉亚,我没什么背景,不知道填写校友联系人的时候能不能……”
她终于从植物僵尸中抽身,背上书包,走出宿舍楼,内心仍是憋闷郁结,胸中堵着一股气,在校园里步履匆匆。
李枫然问:“你学钢琴?”
假期余额见底,苏起想起自己荒废的时光,又心虚后悔起来。
“跳舞。”
然而,报应很快来了。
李枫然略一垂眸,朝她伸手,女孩赶紧把照片递过去,他在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说:“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整个十一,苏起都在宿舍里头种植物、打僵尸,玩得昏天暗地。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用打僵尸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谢谢!谢谢!”女孩受宠若惊,连连鞠躬,捧着照片走了。
……
苏起瞧见她镇定地走出去没几步就换成小雀步,两只手跟鸟儿翅膀一样开心扑腾,还蹦跶了两下。欢快得哟,刚才的腼腆劲儿早没了。
路子灏皱眉:“我去,为什么要把饼子炒在菜里头?”
林声也见了,笑道:“她可能喜欢你。”
梁水若有所思。
李枫然一愣:“不会吧?”
“你要不是就先忍着。缓缓吧。你俩一年多没处,上来就在一起,可能吗?她这人吃软不吃硬,你对她好,久而久之她自己会软下来;你跟她硬杠,她比你还倔。再说了—”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炒饼,“你俩现在做朋友都别扭,还情侣呢?先把前头那层关系理清楚吧。真的,你俩谁都不用追谁,顺其自然,反而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急什么?她那条件,学校那男女比例,到现在没谈恋爱,你人都来了还急这一时?别成天心烦瞎想,好好搞学习吧,你们那学院有淘汰率的,别好不容易杀进来,后半程又掉下去了。”
梁水也笑:“号码这么随便给人的?”
梁水看他:“你觉得我是吗?”
苏起摇头叹气:“我就说吧,风风没有生存经验。”
路子灏:“你别是一下心血来潮。”
路子灏说:“她绝对会追你。等着吧。”
梁水下颌绷得紧紧的,仍盯着窗棂,问:“我要是能保证呢?”
李枫然:“……”
“你要是不能保证和她善终,就别招惹她了。再搞几次,后头连朋友都做不成,何必呢?”
梁水手搭在白桌布上,玩着一把叉子,说:“李凡可以谈恋爱了。虽然你妈妈不同意,但可以瞒着。”
梁水坐起身,靠在椅背里,胡乱抹了下脸,盯着窗棂不讲话。
李枫然隔着烛火瞧他:“你先谈一个示范给我看看。”
“水子,我特别喜欢七七。她这人吧,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碰过坎儿,所以每天都笑眯眯的,很幸福的样子,看着让人特开心。但你就是她那个坎。你没发现吗?跟你分手后,她安静了很多。”
“……”梁水手指捏着叉子柄,不答话,却瞥苏起一眼,她正吃着三文鱼塔,目光挪过来看见他,说:“水砸,你的马卡龙不吃吗?我吃掉了哦。”
梁水眼圈红了,吸着气,压抑着。
“……”梁水把自己的甜点碟子推给她,说,“你就是只猪。”
“就雪灾那年,冷死了。我凌晨跑她宿舍楼下,她站在风里哭。见我了也不说话,掉头就走。我就跟着她走,出了学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原来北京夜里这么空旷,跟灾难片一样。她一边走一边哭,哭得太伤心了就蹲下来号。那天夜里零下十五摄氏度,她从她们学校一直哭到景山,又从景山哭回来。”路子灏讲到这儿,很难过,“长这么大,我从没见七七那么伤心过。那天我都哭了。”
苏起不满地皱了下眉,咬了口马卡龙。
梁水嘴唇抵在手背上,一动不动。
李枫然看看两人,嘴角弯着没有笑意的弧度。
“她一开始没什么表现,我也以为她没事。反正她是苏七七嘛,过一阵子就开心了。可是,”他微抬头,回想一下,“你们分手后一个月吧,她过完生日第三天,夜里一点钟,她给我打电话,就一直哭,说路造我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来找我。”
服务生收了起泡酒,为大家添上红酒,前菜上桌。
他眼睛又抬起来了。
苏起喝了口红酒,又尝了口鱼子酱,美味芬芳,她愉快地扭了扭肩膀。
“行行行,你说不就不。”他吃了块羊肉,食不知味,放下筷子,说,“水子,其实你当初跟七七分手,对她伤害挺大的。”
梁水瞧见她那得意样儿:“啧啧。”
路子灏:“……”
苏起:“要你管。”看向李枫然,又回到刚才的话题,“真的,风风,你可以试着谈一下恋爱。”
梁水:“我不!”
李枫然说:“没时间。一般女孩也受不了我一天到晚只弹琴却没空陪她吧?”
提到那段时期,路子灏也不忍,说:“你俩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可能就是,错过了。”
“不会呀。”苏起说,“她可以坐在琴边看你呀。要是真心喜欢你的话,看你一天都不会腻呢,会很开心的。”
他又埋下头去了,低低道:“我当初真以为我废了,没希望了。”
李枫然不言,望着微茫夜色中她的脸,忽地就想起了童年,她趴在琴边戳他的琴键,能捣乱上一下午。
“你这么做了。”
“再说吧。”他微笑,转问身边的路子灏,“你呢?”
梁水微微抬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没这么想。”
路子灏放下酒杯,往椅背里一靠,叹气:“不提了。复杂。”
“活该!”路子灏被他那样子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计划蛮美的,考上大学来跟她好。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苏起打报告:“他谈恋爱了。”
梁水面颊潮红,手捂着杯口,额头往手背上一压:“心烦!”
路子灏抓起餐布砸她:“要你大嘴巴。”
梁水坐在新疆餐馆靠玻璃窗的角落里,抄起啤酒瓶往杯子里倒。路子灏一把夺过:“你怎么也搞起借酒浇愁的戏码了?别害我啊,我可不想把你架回去。”
苏起被桌布打到,气道:“在一起一年了!”
下午七点,正是校外餐馆就餐高峰期。
路子灏:“苏七七你下次有事敢再找我!”
……
另外三人笑成一团。
苏起心头烦躁,看书看不进去,干脆去打僵尸了。
林声说:“别怪七七,我们都看出来了好吧?你QQ空间太明显了。”
“学个头啊,放假了来玩这个吧。超好玩,你玩五分钟没上瘾来找我。”
路子灏脸一红,说:“你的秘密我也知道。好像该叫你嫂子。”
苏起翻出书本:“谁也不杀,谁都不选。我选学习。”
林声霎时餐布砸他脸上。
王晨晨好笑:“她说她逃命去天津了。让你不要追杀她。”
李枫然笑:“你们在交换餐布?”
苏起:“薛小竹跟你说什么了?”
林声矛头瞄准他:“还有你。欸你们说,李凡是不是从小到大一堆心事,就他秘密最多,可我们谁都没发现过他的秘密。”
王晨晨在地上种下一棵倭瓜,道:“所以你选前男友啦?”
四人看向李枫然,他表情平静,目光淡然。
她滑开手机看短信,江喆的短信已经没有未读标志了。梁水那狗崽子!
服务生端上了正菜。
苏起坐在一片僵尸吃脑子的声音里,头疼得很。
苏起好奇:“对哦,风风,你有没有秘密啊?”
回到宿舍,薛小竹去过十一了,方菲回了家,王晨晨在玩《植物大战僵尸》。最近,这款国外新出的游戏席卷了高校,很多学生都在玩。
李枫然沉默片刻,说:“我喜欢一个女生,八年了。”
梁水被她瞪得心头一怵,停在原地;苏起大步进了宿舍楼,头也不回。
桌上一瞬安静。
“七七—”他没办法,拉她,她跟揪了耳朵的猫儿似的炸了,一把挥打开他的手,恶狠狠瞪他一眼。
梁水捏着银色的餐叉柄,没讲话。
还是不理。
路子灏兴奋得眉毛都快飞出去了,笑道:“我去,一来就来个大的!谁啊?”
他挫败地开口:“你不会以后都不跟我讲话了吧?”
“初中!”林声迅速推断,“肯定是我们班的。”
不理。
苏起不同意:“应该是其他班的。喜欢这么久,肯定是一个高中的。”
他跟着拐:“那你想不想去超市买零食?……水果?”
李枫然表情无虞,只是手指紧捏着杯子。
她不理,拐弯。
林声忙问:“你跟她表白过吗?”
进了学校了,他说:“你肚子饿了没有?我请你吃早饭好不好?”
表白过的……只可惜……
梁水追上去,跟在她身边,她眼睛肿着,眉心蹙着,还在生气。
他点了下头。
苏起穿上针织外套,背上书包,默不吭声往外走。梁水赶紧跟上,跑去前台退了房,一回头,她已出了酒店。
梁水抬眸看他,眼神定了几秒,
她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滑下床,可他还是一瞬惊醒,慌慌地看她两眼,又尴尬地低下头,用力揉了揉脸。
路子灏笑出声:“看不出来啊你!”
苏起早上醒来,眼睛疼得厉害,蒙蒙睁眼;梁水缩成一团歪在沙发里睡着了。那么大个人,挤成小小一团,脑袋半吊在椅背外,看着竟有点儿心酸。
苏起激动得轻轻跺脚:“然后呢?她怎么说?”
程英英:“别怪七七说你啰唆,碎碎叨叨的,听你说话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睡觉!”
“时机不对,没有回应。”李枫然摇了下杯中的酒,说,“她有男朋友了。”
苏勉勤:“水子这孩子,也是苦了他了。不过好在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枉费他从小到大那么肯吃苦努力。其实,我还蛮喜欢这孩子的。唉,孩子们的事,顺其自然吧。欸?你怎么不说话?”
“啊……”苏起和林声哀叹。
程英英:“她不说,你就当不知道吧。年轻嘛,有的折腾。”
路子灏收了笑。
苏勉勤:“这俩孩子是不是有点儿什么,之前?”
梁水的目光缓缓移到苏起脸上,这个傻子。
程英英:“你要说什么直说。”
路子灏道:“那首曲子,不是写给她的吧?”
苏勉勤:“哎,你说,水子……”
梁水终于开口:“《想把全世界的花都送给你》。”
程英英:“七崽长大了嘛。”
李枫然:“嗯。”
苏勉勤:“我说你年轻的时候没这么暴脾气啊,现在七七真是跟你越来越像了。昨天还在电话里跟我顶嘴,说我唠叨。”
伙伴们又感动,亦有些怅然。
程英英:“放屁。”
苏起鼓励道:“万一他们分手了呢,你就可以去追了。风风,你不要闷着,有感情要说出来。”
苏勉勤:“其实母老虎是个很好的词。真的。”
李枫然静静注视着她,缓缓一笑:“我舍不得琴,舍不得时间,就错过了。她现在过得挺好,我很希望她和她的男朋友都好。”
程英英:“你说谁母老虎?!”
苏起怔住。
苏勉勤:“找什么找,小姑娘都会变成母老虎。”
林声叹:“李凡你真好,那么大方,要我肯定做不到。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程英英:“欸,你就没想过找找小姑娘?”
当然不可能让给别人。
苏勉勤:“哎呀,生意场嘛。管他们呢。”
李枫然无声地瞥了梁水一眼—可他不是别人。
程英英:“嘁。不过我真不喜欢你们圈子里那风气,大老板们一个个都带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下次别带我去了,我不稀罕跟他们吃饭。”
这一瞥,撞见梁水也正直视着他。
苏勉勤:“真的,你跟年轻时候一样好看,还更洋气了。”
两个年轻人对视着,眼神感激、相惜。
程英英(扑哧笑):“你才放屁。我比你年轻十几岁,我是妖怪了?”
梁水忽地拿起酒杯,朝他伸过来;李枫然亦举杯和他碰了下,咚一声清脆。
苏勉勤:“哪儿的话啊?你不知道那天我带你出去吃饭,新认识那王老板看见你了,说你年轻又漂亮,以为我带了个情人。我跟他说就是老婆,正儿八经的老婆。他偏不信,说我放屁。你一看就比我年轻十几岁。还是陈老板出来做证说就是老婆。”
“我觉得风风好伟大啊。”苏起由衷地说,也有些伤感,拍拍他的手背,“没事啦风风,你就放手吧,会有更好的女孩子等着你。”
程英英:“老了。眼睛上全是皱纹,不好看了。”
烛光映在少女眼中,明晃晃的,很温暖。他迎着她的目光,微笑:“我在努力。”
苏勉勤:“叹什么气啊?”
苏起亮着眼睛,满意地点头,收回了手。
程英英(临睡前对着镜子涂面霜):“唉……”
“快吃吧,过会儿菜凉了。”李枫然说。
家长夜话
苏起吃着迷迭香煎鳕鱼,觊觎梁水的盘子:“水砸,我吃一口你的小羊排。”
薛小竹一堆添油加醋,把他给骗了。
“……”梁水把盘子推给她,“要多少自己弄。”
他立刻起身拎一拎她的书包,很重,装着专业书,应是要去自习的。
苏起开心地切了一大块羊排,梁水无所谓地看一眼,扭头问李枫然:“美国现在是不是有什么苹果手机?”
发送时间是昨天下午。
李枫然:“有同学在用,但我没买。”
梁水怔住。
路子灏吃着鸭胸,道:“再过半年国内就上市了。iPhone4。”
提前祝明天生日快乐。我就不去聚餐了。
林声:“我听子深哥哥说是智能手机,可以上网。页面跟电脑上差不多,不像现在这种手机,只有简化的文字和图片。”
内容:
一顿饭在聊天中过去。梁水、路子灏和李枫然去酒店住了。
16:33
林声跟苏起回了宿舍,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林声看到那只巨大的机器猫,说:“它还在呀?”
2009/09/29
“不然呢?我总不能把它扔了吧?”苏起摸摸《哆啦A梦》的头,抱抱它,“它天天陪着我,可好了。”
To江喆:
“子深哥哥给我买过一个跟你这个一样大的,但是是Kitty猫。”林声从小就喜欢Kitty猫。
他看了床上的苏起一眼,她今晚哭得太累,睡得很沉。他抿紧嘴唇,汗毛倒竖,迅速退出,摁开发件箱—
苏起:“哎哟—”
梁水一愣。
林声甜甜一笑,躺到床上,问:“你现在和水子怎么样?”
江喆:“没事。你别见到我尴尬就行。那是我不想看到的。也谢谢你给我第二次回复。我也算尽力了,不遗憾了。”
苏起盖上被子:“什么怎么样?”
握着烫手山芋似的刚要关上,就见—
林声说:“我知道你那时很伤心,可你也要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呀。”
可来不及了,江喆的那条短信已经打开。梁水一惊,完了完了,变已读了。她明天醒来肯定要生气。
苏起揪眉毛:“哎呀,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
他坐了不知多久,窗外的车流声都消弭了。他困倦而疲惫,却睡不着。拿手机看了下时间,滑开屏幕才发现拿错了,是她的手机。
“七七,你从小自信,做什么事都顺利,所以看事情很正面、积极。自卑的感觉,你理解不了。但我很理解水子。如果我是他,前途毁了,家也毁了,自己跟喜欢的人差距越来越大,那种感觉真的很痛苦。想死一样。怕有一天爱情磨掉了,对方抛下自己,也怕他苦苦拖着不肯抛下你。我不知道这么说,你会不会懂。”
道歉已是空白无力,求复合更是傲慢滑稽。
苏起沉默,她的确不懂。
脑子里各种思绪混杂成一团,他自省、反思,却找不出一个明天如何面对她的方法。
如果是她,可能真的不会自卑……生活,不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他错了,没有和她携手面对。
可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少年们,每天过着相似的生活,却长成了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内心和迥然的处事态度。
他以为不让她受苦,自己承担一切才是男人所为,才是对她好。
苏起还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她在坚持自己观念的时候,是不是没有考虑过对方的心理历程。
是他盲目了。想等一切安排好,再来找她。
那时候,梁水的确没有处理好骤然而来的困境,但她这一边,是不是也没找到更好的解决方式?
他以为默默拼命努力,独自承受一切,走过去就好了。
她将脑袋埋在被子里。
他哪里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如果不是想着她,如果不是那几百只千纸鹤,如果不是她每月寄来的写满她笔迹的资料,复读一年半,学习加训练,他哪里熬得下来?
许久之后,她也不说自己的事,只道:“你和子深哥哥怎么样?”
他曾说要一直和她在一起,是真心的。
“挺好的呀。不过,他下半年要去美国读博士了。”
梁水便一直看着她,看着看着,心一抽一抽地疼。
“那你们不得异地了?”
他见她哭得额头上脖子上全是汗,一边道歉一边拿纸巾给她擦干,她也不阻拦,自己哭自己的,后来就睡着了。
林声点头,有些惆怅。
但她站在原地,自己哭了一会儿,忽然一扭头冲到床边,爬上去掀开被子钻进去,裹紧自己侧蜷成一团继续哭。
“你现在学习怎么样?”
不久前,在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她又哭了。松开她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惶然恐惧的,怕她真的会一走了之。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后的未来。
“还行吧。哦,你知道现在有微博这个东西吗?”
梁水坐在床头的单人沙发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睡颜。
“社团里有几个学姐在用。”
女孩小小一团蜷缩在大床上,眉心微皱,脸上布满泪痕。
“你去注册吧,发图很方便。我注册了一个画插画。以后想画插画海报什么的。”
夜已深,苏起还是睡去了。
“好啊。我下次去注册。”苏起说完,又问,“声声,你会自卑吗?”
“七七,我没有想求你和好。我只希望,能不能不走。你不要跟别人走,行不行……”
“有时候会。”林声承认。
错得此刻满心凄惶,却只能垂着首,后退一步,终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子深哥哥呢?”
他错得无话可说,无力辩解。
“都有吧。不过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子深哥哥对我很好的。”林声说,他很忙,却每周都见她三四次,周末必带她一起看画展看电影,上次还带她去了周庄。
是他错了。
苏起道:“你很有魅力的,别害怕,听见没?”
他什么都懂了。
“那好吧。”林声一扭头,抱住她的脖子,咯咯笑起来,“从小到大,就你觉得我最好。”
懂了。
苏起:“你本来就最好。”
她含泪的眼直视着他,他通红的眼亦凝视着她。
林声:“哦,不对,还有子深哥哥觉得我好。”
“水砸,我不是那种站在终点等人的人。”她止了泪,仿佛一通发泄后终于累了。她眼神空茫,“你走出来了,我很开心,真的。但你最难的时候,我没有参与,没有陪着你,是我最大的遗憾。”
苏起:“嘁!!”
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蓦地想起了高中的运动会,她陪着班上所有同学跑了步。不管他们得第几,她都开心。
次日,林声回了上海,李枫然回了美国。
“你别说了!”她不想看着他把心里的伤疤再一次血淋淋撕开,她胡乱一抹眼泪,“水砸,我都知道。我懂,我接受,真的。但是……我们两个的喜欢,太不一样了……”
元旦假期最后一天,梁水给苏起打电话,说路子灏要来找他玩,问她要不要一起。苏起说她要去做家教。
“对不起……”少年喉中苦得整个人都佝偻下去,仿佛什么沉重的东西已将他背脊压弯,再也无法负荷。他痛苦地勾着腰低着头,眼睛酸痛得视线都模糊了,却仍死死克制着不肯落泪,想要解释什么,可一切都是苍白,“对不起,我说过,答应的事我会做到。但我没有。我以为我是梁水,不是梁霄。我以为甩掉了他的影子,结果还是跟他一样。对不起。七七,我那时候以为独自承担才是对你最好的……”
梁水纳闷:“哪有人元旦节做家教的?”
梁水再也承受不住,突然垂下了头颅。
苏起说:“我还周末做家教呢。”
“还是说在你看来,我根本就是一个吃不了苦,见到你落难就会抛弃你的人?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
梁水道:“你不是想考研吗?”
“我理解你的自尊心,真的。你不想让外人看见,但是……”她颤声道,“是我啊……水砸,”泪水再度盈满眼眶,她轻声哭问,“是我也不行吗?”
苏起叹气:“接的时候忘了,现在人家小孩要高考,总不能把人甩了吧?”
梁水面色煞白,因骤然知错而忽觉一股绝望的寒气涌上心头,心已是千疮百孔,恐惧、疼痛,仿佛不能再承受。
说实话,苏起并不太想教了。一来学业忙,二来这家人抠门。家教费月结,还喜欢拖堂。可那学生勤奋,且住处在学校附近,往返不费时,她就坚持下去了。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彻底崩溃了,哭得浑身剧颤,“你知道我家最穷最苦我爸爸做手术都要找邻居借钱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妈妈没钱请护工,自己扛着我爸爸上厕所,我爸爸说,英子,你再陪我坚持一下,会好的,我会努力好起来的。你呢?梁水,你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先把我甩开!”
今年冬天没有往年冷,苏起是南方人,不怕冷,出门不用穿秋裤,也不用穿毛衣,针织衫外头套件大羽绒服就足够。
她摇着头,泪涌得更多。她哭着,泪水开闸,脸都扭曲了:“我以为我们会像我爸爸妈妈一样,哪怕生了重病,失业了,破产两三次,家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却还是可以互相陪伴走一辈子。可你遇到困难,你就把我甩掉了!”
她背着斜挎包进了小区,这附近的学区房又破又旧,楼道脏乱,贴满了疏通下水道的广告。
可他突然说不出口了,因为她哭得失了声,哭得弯下腰去。
苏起爬到顶层,竟有些热了,她敲了敲门:“秦芹!”
梁水猛的一怔:“七七,我说的是真的。我也是—”
很快门拉开,秦爸爸笑道:“你等一下啊,秦芹去楼下买水果了。”
“可你说过会一直对我好,永远不跟我分开的!你那天晚上怎么说的你都忘了?!”她忽然失声,孩子般委屈地大哭起来,“你说你不会答应你做不到的事,你答应了的!所以你说要和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我以为是真的,还没上大学就想以后要跟你结……”
“好。”苏起换了鞋,走过客厅,直奔秦芹房间,把挎包里的书本拿出来。屋里暖气太热,她脱了羽绒服,卷起袖子。
“七七,”他低头看她,眼眶已然通红,面目狼狈得不像他,“你这么好,我……”他眼中水光闪烁,生生忍住了,他嘴唇在颤,声音也在颤,“那时候的我凭什么拖住你?我最害怕我像我爸爸那样没用,空口说白话,却给不了你未来。我更怕你成为下一个康提,她这些年过得太苦了……我怕你跟她一样……”
“苏起啊,来,吃点儿零食。”秦爸爸端来一小篮散装饼干。苏起最不喜欢吃饼干,笑道:“过会儿等秦芹来吃吧。”
苏起只觉得他全身的力量都挤在她身上,她承受不住,喘不过气来:“你说分手就分手,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好。”秦爸爸笑着,翻了下桌上的书,“欸,你字写得很不错啊?”
是啊,他会悔恨—如果今天坚持,厚着脸皮,死活不让她走,是不是他们的结果就会不一样?他无法承受那种悔恨,太苦了。
苏起一头问号,她字很丑的……正想着,她察觉他凑过来翻书,离她有些近了。
他紧握住她:“我知道把你骗来,你会生气。可我不这么做,放你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她缓缓往旁边挪了挪,觉得和他处在小房间里太过诡异,问:“秦芹的妈妈呢?”
苏起不言,一行泪无声滑落。
“去外婆家了。”秦爸爸笑看着她,扫了眼她的身材。苏起侧身站着,针织衫还算宽松,但紧身牛仔裤凸显得屁股又小又翘,双腿修长笔直,他没有挪眼。
“七七,你知道我跟腱断裂那天,在想什么吗?我在后悔,之后的每天都在后悔,如果我……多热身一下,哪怕五分钟;如果我少跑一点,哪怕十米,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他眼圈红了,却强忍着,克制地看一眼别处,一咬下颌,额上已是青筋暴起,“后来,我每天都在‘幻想’‘假设’‘如果’。可……都没用了,没用了。”他吸着气,颤声道,“事情一旦发生,就永远没有挽回的余地。”
苏起已觉不对,抓住羽绒服说:“我去楼下看看秦芹。”
苏起一怔。
才迈出一步,秦爸爸突然从背后搂住她,一手钻进针织衫,一手抓住牛仔裤。苏起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他。她惊恐万分,浑身汗毛竖起,正要喊救命,秦爸爸却停下了,一脸的皱纹和不堪,慌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一时没忍住。你别跟别人讲。”
他脸色变得灰败惨淡,叫她一瞬痛心,她以为凭他的自尊心,话说到这步,他就该松手了。但他没有,他扯了下嘴角,极尽苦涩,说:“我也看不起我自己。但我没办法。”
苏起吓得脚都软了,扯上斜挎包抱紧羽绒服冲出房间,撞见刚回来的秦母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苏起心狠狠一揪,人却是笑了起来:“我凭什么听你的?”她抬眸看他,漂亮的眼睛里再次浮出泪雾,“现在还搞这种事,我真看不起你。”
苏起眼圈一红,正要控诉,秦母冷道:“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梁水无言,许久后,挫败地低下脑袋:“七七,我错了。你别跟他在一起行不行?”
那女人盯着她,眼里全是恨。
她只落了一滴泪,很快平复,道:“你幼不幼稚?就算把我关在这里一晚上又怎么样?明天呢?后天呢?你关我一辈子?”
苏起满心的恐惧屈辱转化成愤怒,痛斥道:“你没资格说让我走,做错事的是他!性骚扰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人,真不要脸!”
他的手悬在半空,终究垂下。
秦母脸色骤变,身后秦父走来,苏起的胆量吓得烟消云散,生怕他还有什么举动,逃命般冲到门廊边,踢了拖鞋,提起雪地靴落荒而逃。
苏起猛地扭头,尖声:“你别碰我!”
身后,大门砰的一声摔上。
他平静了少许,面色也缓和了些,只是胸膛仍起伏着,见她眼睫上挂着泪,去抚:“你别哭。”
苏起像没头苍蝇般在小区里乱跑,直到跑不动了停下,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这一摔,竟抚慰了他。
她想起那个中年人又粗又皱满是茧子的手,恶心得要吐;那一刻的揉捏……屈辱感瞬间将她压垮,她抱着衣服和书包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她嘴唇颤抖着,眼中一点一点浮起泪雾:“梁水……你……你凭什么对我这么狠哪?!”她突然失控,将手机砸出去。
又怕周围人看到,只能咬紧牙,任眼泪吧嗒吧嗒往地上砸。
“你不是想走吗?打电话报警。”他道,“打啊!”
一腔委屈还没发泄完,手机铃音响起,苏起一见来电显示,滑开手机就号哭起来:“水砸—那个男的乱摸我—”
苏起抓着手机,手指狠狠抠着,心像被利爪撕扯。飞行学院院规严格,他竟拿他的前途来挟持她?
梁水赶来的时候,苏起没穿鞋,抱着羽绒服和斜挎包蜷坐在路边呜呜直哭,路过的行人或漠不关心,或冷淡一瞥。
他脸色如铁:“警察来了,我就让你走。”
“苏七七!”他喊了一声,脸色极差。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嫉妒的疯狂和痛苦,他盯着她湿润的眼,发狠地点了下头,迅速从牛仔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松了她一只手,将手机塞她手心,说:“打电话,报警。”
她一见他,嘴巴瘪成一条线,眼泪跟珠子般往下掉:“水砸—”
苏起满心怨愤委屈,眼眶都红了:“你发什么疯?我跟谁在一起,都不关你的事!我们早就分手了!是你说的!”
梁水脸色很冷,摸了下她的后背,冰冰凉的,他把羽绒服从她怀里抽出来:“把衣服穿上。”
梁水眼神阴沉,往床上一砸,手机翻滚在蓬松的被子上。
苏起一边哭得直抽抽,一边乖乖穿衣服,背好包。梁水拍掉她袜子底下的落叶灰尘,给她穿好雪地靴。
两人对视着,脸色皆是一变。苏起扭了一下,抵不过他的力气,他单手掐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在她口袋里一掏,手机屏幕上显示“江喆”二字。
她站在原地抹眼泪,梁水蹲下来,帮她拉衣服拉链,这才发现她牛仔裤纽扣被扯开了。
就在这时,她手机“叮”的一声。
年轻人眼瞳一暗,伸手帮她扣好,又拉上拉链,人站起身,问:“他在哪儿?”
她咬着牙,挣了下手:“我要走了。”
苏起抬手往小区里指,哭得更厉害:“那个—女的—还赶我走。上—上个月的钱—还没给我呢。”
“七七,那是我说的气话。”梁水面色苍白,直视她的眼,“我收回行不行?”
梁水很镇静,握紧她的手,牵着她进了小区,上了楼,到了那户门口。
当年扎进她心里的刺生了根,现在连根拔起,鲜血淋漓,苏起心都疼得没知觉了:“所以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有那么难接受吗?”
他松开她的手,一手捂住门上的门洞,一手敲门。
梁水哑口了。当年吵架时他说的气话,她竟清清楚楚一字不漏记到现在。
屋内有男人回:“谁啊?”
“对啊。”苏起抬头,望着他,“不是你说的吗?我就喜欢成绩好的男生,欧阳李、吴非、路子灏、江喆……或许以后还有呢。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也就是高考后无聊空虚,刚好你来找我我才喜欢你的。”
梁水:“挂号信!”
他太了解她了,如果她真的决定和江喆公开做男女朋友,她会很认真很郑重地对待那份感情,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脚步声靠近,苏起心里一紧,下一秒,门拉开一条缝,秦父探头一瞄,瞥见年轻人冷厉的面孔和苏起的衣角,立刻要关门。
他问:“你要去见他?”
“砰”一声巨响!
苏起咬得牙齿里浮起一丝血腥味,终是心里不忍,松了力。他疼痛难忍,却心中一喜。可她悲哀至极,气他也更气自己,怒道:“你松开!”
梁水狠狠一脚蹬在门板上,连人带门给踹开。秦父撞得连连后退:“你干什—”
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可他就是不松,非得跟她耗着,跟她犟着。
话音未落,梁水一拳砸在他脸上。
她也发了狠,死死咬他,跟他较劲,就比谁更狠。
男人毫无防备,撞到餐桌上,摔倒在地。
她用力挣手,挣不开,拿脚踢他,又踢不动;气得不择路了,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这一口咬下去,又狠又恨。梁水倒吸一口冷气,疼得整个人紧绷起来,他咬紧下颌,偏是一动不动。
梁水眼里全是火,上前还要踹,苏起怕出事,冲上去搂住他的腰:“水砸,够了!别打了!”
他点了点头,吸着气说:“反正你不能走。”
女主人冲过来护住丈夫,吼道:“你们想干什么?!女的勾引,男的打人,你们是地痞流氓吗?”
“不喜欢!”她狠道。
梁水人就要上前,那男的吓得不断后缩。苏起生怕他下手没轻重,死死拉着,冲秦母道:“你别往我身上泼脏水!他是什么样你心里清楚!我勾引他?你看看他脸有多恶心!”
梁水许是没料到这个结果,怔了半晌,微红了脸,犟道:“真不喜欢了?”
外头有邻居上楼,那女人突然不吭声了。
苏起只觉心被捅了一刀,几乎是条件反射道:“我不喜欢你了!早就不喜欢你了!”
梁水喘着气,也冷静了两秒,终究不想生事,说:“把欠她的钱给她。”
梁水抿紧唇,忽地说:“我还喜欢你。”
女人飞速从钱包里掏出八百块钱,往这方向一扔,钱飘飘洒洒落到地上。
苏起恼道:“我去不去哪里,你有什么资格管?!”
梁水目光生寒:“你给我捡起来。”
梁水不松,箍着她。
那女人硬气得很:“谁要钱谁捡。”
苏起一下子懂了,气得面颊通红:“你松开!”
梁水突然笑了笑,点头,扭头在四周一找,找到沙发后头一根钢管,过去抽出来,扫视一圈,突然一管子砸在电视机上,屏幕碎成蜘蛛网。
他低声:“不干什么。就是不想你今晚去别的地方。”
女主人瞠目结舌:“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都是学生吧—”
他不知道苏起跟江喆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不能让她走。
“你报警。”梁水很冷静,语气平平,说,“叫警察来,我们好好说下你老公性骚扰的事。你女儿还不知道吧?等我写一百封信给她们学校的同学。她是不是要高考了?”
这一个月,他过得并不舒坦。起初一周的负气过后,他忍不住去偷偷看她,暗地观察她好久,却再没见她和江喆一起。他原想给彼此点时间,等国庆放假好好谈一下,结果半路杀出个薛小竹,把一切都搅乱了。
女主人原以为学生脸皮薄,没想到有这么横的,气势顿时下去了,道:“人也打了,钱也拿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并没有深一步的动作,只是将她禁锢在他身体和墙壁的夹缝里。
梁水:“把钱捡起来。道歉。”
“你干什么?!”她又羞又耻,又气又恨,用力挣扎,可双手手腕被他紧紧攥着,摁在后腰处的墙壁上。
那女人不肯动,狠狠盯着自己丈夫,秦父把钱一张张捡起,正要递给苏起,梁水上去一把将钱抽走,说:“闭嘴。你干的事,道歉也没用。”说完又看那女人,“你再这么包庇,迟早会出强奸犯。”
少年炙热的身体挤压着她,男性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苏起惊惧之中,只觉身体忽然如火烧火燎,仿佛自带着曾经温存缠绵的记忆,心尖儿竟不可控制地软了下去。
说完扔下钢管,拉着苏起出了门。
“就赌输—”苏起住了嘴,忽然明白了,掉头就往门口跑。梁水一把捞住她,将她抱进怀里,摁在墙上。
梁水一肚子火,扯着苏起七弯八绕出了小区。冬季的寒风吹了几回,心头才稍微平复了点。扭头一看苏起,她眼泪早就干了,只是表情愣怔,发着呆。
梁水单手关上房门,落了锁,问:“什么室友?”
路灯转绿了,她也没反应。
苏起还没反应过来,质问:“你室友呢?”
梁水叹了一口气,握住她手腕,牵她过马路。她仍在恍惚中,所以没挣脱他的手,乖乖被他牵着,跟着他一路走。
她大步进去,猛的一顿,房间里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连大床上的床单被罩都铺得整整齐齐,不带一丝褶皱。
走到校门附近,烤肉香飘了过来。
苏起气冲冲道:“你别瞎出头打架啊,叫他爸妈来!”
梁水停下,问她:“想不想吃烤肉?”
她火速找到1203,猛敲房门,敲了不到三下,门忽然被拉开,是梁水开的门。
苏起:“……”
她背着重重的书包一路飞跑直奔东门。天色已黑,校外霓虹灯闪,车流如织。她跑进酒店大堂,刚想通知前台,又怕把警察招来,急得原地转了一圈,咬咬牙冲进电梯间上了十二楼。
想吃……
“他那人就是那样!把朋友看得比鬼都重!”苏起气急败坏,冲了出去。
她没说话,梁水却懂了,拉着她进了烤肉店。到了座位上,他才不太舍得地松了她的手腕。
薛小竹翻手机:“1203—”
梁水翻开菜单,苏起还是有些蔫儿,他先点了果汁和新鲜蔬菜,把图片推给她看:“你要什么肉?”
苏起霎时就急了:“哪个房间?”
她看着那诱人的图片,来了点儿精神,拿手指戳:“这个,这个,还要这个。”
“我班长说,他宿舍一个男生在学校东门××酒店跟人打了一夜的游戏搞赌博,输了一堆钱被扣住了。他去给他室友出头了。现在就男生宿舍几个人知道,不敢惊动学校,怕被开除。你也知道飞院管得超严。”薛小竹道,“可人家是混社会的,他去会不会打起来啊?”
梁水好笑了:“吃得完吗?别最后都赖给我。”
苏起一愣:“怎么了?”
她鼓了下嘴巴。
宿舍门忽然被推开,薛小竹急匆匆跑进来,见她就道:“苏起,你前男友好像出事了。”
梁水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她又坐回椅子里了,长久地坐着。晚霞暗淡下去,暮色降临。她忽地拉开抽屉,大头贴手机链还躺在里边。她看了好一会儿,猛地关上抽屉,背上书包起身就走。
苏起趴在桌上,耷拉着眼皮,仍是没精打采。
镜子里,窗外的夕阳橘红一片,反射在玻璃窗上。夏天要过去了。
梁水说:“你别难过了。我都揍他了,虽然便宜了他,也好歹帮你出了点儿气。”
她起身换了件连衣裙,怕晚上冷,又套了件针织衫,对着宿舍门背后的落地镜照了一眼。
苏起望着他:“你刚才把我吓死了。”
她盯着镜中自己的脸看了会儿,一副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她想起以前照镜子的时候总爱对镜瞪眼睛嘟嘴做鬼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丢了这个习惯。
梁水微皱了眉:“我知道你讨厌我打架,但他该打,我—”
苏起洗完头发,把宿舍的灯和电脑关掉,以免跳闸。她借王晨晨的小吹风把头发吹干,坐到桌前梳头。
“我是担心你。”她打断他的话,眼里水光微闪,“没轻没重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会被开除的。你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啊。”
次日下午。
梁水一愣,后知后觉地心里一喜,见她红了眼圈,又难受得不行,道:“没有下次。行了吧?”
……
苏起点头。
梁水扭过头来。
梁水往杯子里倒了水,又道:“揍他一顿也好。他下次不敢占人便宜了。这种人,真干什么没胆子,就是看准了学生脸皮薄,骚扰几下也不会出去说。禽兽!”
薛小竹看着下降的数字,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快速道:“明天晚上苏起要去参加一个聚会。她跟江喆要公开了。”
苏起说:“为什么他会是这种人啊?好恶心。女儿都那么大了,还搞这种事。”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安静了一瞬。
梁水一时没回答。
“哈哈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为人父母,怎么一个比一个恶心粗鄙?
梁水淡笑:“你是接电话的那个。”
“我希望我的身边永远不要有这种人。”苏起说。
薛小竹笑:“你记忆力也太好了吧?两年前见过呢。”
“人以群分。不会有的。”
“谢谢谢谢!”薛小竹跑进去,见是梁水,一时没移开眼睛。梁水摁上电梯,看她一眼,打量片刻:“你……她室友?”
苏起忽然说:“欸?路造呢?你不是说他来找你玩了吗?”
里头的人移动一步,摁了键,电梯门开了。
梁水呵呵:“跟肖钰出去了,重色轻友。”
薛小竹跑到电梯间,眼见电梯要合上,唤:“麻烦等一下!”
服务员上了菜,梁水夹起生牛肉放在铁板上烤,问:“你能吃多少?”
上完大课,两人要上的专业课不同,在走廊道了别。
上好的雪花牛肉在铁板上吱吱作响,香飘四溢,苏起眼睛亮了:“我可以一个人全部吃光。”
……
梁水好笑,伸给她一根手指头:“吃不吃?”
苏起脑袋一扎,脸埋进手臂里。
苏起冲他狠咬了下牙齿,梁水手一缩:“你是狗啊!”说着把烤好的牛肉夹到她盘子里,又把蘸酱推到她跟前。
江喆:“想好了,但别有压力。不管你做什么选择,都不影响同学的友情。”
牛肉片在盘子里咕咕冒油,苏起纳闷:“就熟了?”
如果她去,就是她答应他了。
梁水说:“不能太老,你试试?”
意思很明显。这是他的第二次表白。
苏起塞进嘴里嚼了嚼,一张脸像被点亮:“好好吃!还要!给我多烤点儿!”
薛小竹无意看见,心里一数,说:“30号,好像刚好一个月。”
梁水夹了几块牛肉,又夹了羊肉、五花肉、香菇、西葫芦烤起来,见她吃得欢喜,又找服务员加了一盘雪花牛肉。
苏起手机亮了,是江喆的短信,他明天生日,会请他们宿舍几个哥们儿吃饭,问她去不去。
两人吃了一个半小时,窗外夜色已深,霓虹灯闪。
薛小竹:“各有各的好吧,看你呗。我怎么知道?”
苏起吃饱喝足,小脸重新焕发光彩,很满足的模样。
苏起:“那是成熟好,还是幼稚好?”
梁水见她这样,算是松了口气。
“苏起,我觉得你现在比较成熟稳重,大一刚开学那会儿,跟梁水在一起的时候很幼稚活泼。”
结账时,苏起拦住梁水,道:“这顿我请吧。”她捞出那八百块钱,嫌弃道,“把它赶紧用了。”
苏起不作声。
梁水没跟她抢。
“是吗?那你还喜欢他吗?”
这顿吃了近三百,苏起毫不心疼,但也感叹:“现在吃馆子好贵呀,真是物价飞涨。哦,你能想象就那个破小区,房子居然要八十万一套吗?”
她一想到那天他出了食堂,淡定地问的那句“江喆?”,心就一扯一扯地疼。
“搞笑啊。房子要那么贵。”梁水说,忽地又自嘲,“那场火烧掉了我妈妈几十套北京的房。”
苏起垂下眼:“联系我干什么?早就不喜欢我了。”
苏起看他,但他无所谓地一笑:“不过我妈妈没事就好。钱嘛,以后挣。”
薛小竹鼓鼓嘴巴,又问:“你前男友这段时间都没联系你?”
出了烤肉店,往学校走。人行道旁没有红绿灯,人车混乱。过马路时,梁水无意间又握住苏起的手腕,想带她过马路。
苏起看了下手机,今天二十九日。
不想这次,她轻轻一挣,挣脱了他的手。
“江喆要第二次跟你表白,你会答应吗?”
梁水微愣,就见她很是稀松平常地左右看着车,过了马路。
苏起也趴着:“嗯?”
呵呵,真是翻脸不认人。
薛小竹趴桌上,小声:“苏起。”
苏起双手揪着斜挎包的带子,默默抠着手腕往校门口走,忽地隐隐感觉身侧一股牵扯力。回头一看,梁水落后她半个身位,淡定地走着路—他手牵着她斜挎包上挂着的《哆啦A梦》公仔的小手。
马哲大课,苏起坐在阶梯大教室最后一排,心不在焉。
苏起:“……”
方菲说:“好吧。是我误会了。”
•南江日常•
“对啊。”王晨晨说,“他们这段时间都很少见了,你下次别这么说了。”
寒假回家前夕,王衣衣从美国回来,七年的笔友终于见面。
薛小竹道:“别瞎说。她跟江喆又没什么。”
王衣衣:“天啦,我们的假期终于碰到一起了。”
方菲说:“苏起都有男朋友了,有什么不舒服的?”
苏起:“太不容易了,去年要不是去支教,早就见到你了。”
苏起没说话。快一个月了,追他的女生估计都排队了吧。
王衣衣:“去我家玩吧,我爸爸妈妈特别想见你。我妈妈做的饭特别好吃。”
王晨晨笑:“得了吧,尴不尴尬呀。不过飞行学院的男生很抢手。我们学校女生少,但隔壁语言大学多呢。开学快一个月了吧,他这种长相,现在绝对有女生在追。苏起,你会不舒服吗?”
苏起:“好啊。”
方菲诧异:“我说上次在食堂看到这么眼熟呢,是你前男友啊。完了,还想让你帮忙介绍下呢。”
(王衣衣家。饭后。)
薛小竹说:“我怎么觉得你前男友比以前更帅了?”
苏起:“你那时候是不是收到过很多封信啊?”
夏末初秋的晨光照在她脸上,热热的。
王衣衣:“对啊,最多的时候一星期一百封。我光是看信都看得没时间上课了。我爸爸后来都不准我看信回信了。”
她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就在她和队列擦肩的一瞬,他目光瞟了过来,和她的对上,一秒后清淡移开,高大的身影从她身侧擦过去了。
苏起:“你给多少人回过信?”
深色制服衬得他面容越发英俊了。他背脊挺直,目不斜视,表情淡漠地随队前行。
王衣衣:“十几个吧。”
苏起抬眼便看见了梁水,他在最后一排,一米八七的身高已是民航飞行员的最上限。
苏起:“他们后来都跟你有联系吗?”
九月末的一天清晨,苏起去上政治大课,跟薛小竹她们经过操场,飞行学院的学生们身着墨色制服迎面走来。一批个子高高身形挺拔的少年郎,引得不少学生侧目。
王衣衣:“没有了。你是唯一的一个。”
彼此都忙,虽在同一个学校,但头三个星期,两人没见过面。
苏起:“真好。太有缘了。我给两个人写过信,只有你回了。”
路子灏回了句:“高大上啊,梁机长。”
王衣衣:“其实……”
而梁水刚入学,学业很重。有次群里聊天,林声要看他课表,就见一周安排得密密麻麻—除了高数、英语、政治等基础课,还有工程力学、航空专业英语、航空气象、领航学、维修、电气电子听音之类的,外加一堆实际操作课程。
苏起:“怎么了?”
大三开学的头一个月,苏起很忙,一堆专业课学习,还得继续做家教。她大二时教的高三女生考上了人大,家长把她推荐给了同事的女儿。
王衣衣:“其实,当时我收的信太多,一目十行看了你的,就过了,不好意思啊。等我后来收到另一封信,我才把你的信又找出来看了一遍。”
苏起无话可说。
苏起:“另一封信?”
“我知道。”他立刻打断,抿唇冲她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现在的回答,但我更想要个第二次回复的机会。这样,我自己不会后悔,觉得没有争取。虽然也能料到,但到时候我还是会再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放心,我会理性对待。”
王衣衣:“嗯,我拿给你看。”
苏起不说话了,走了几步,忽然开口:“其实我想了下,没必要等一个月。我现在不想—”
王衣衣翻出一张旧信封,上头的字迹苏起觉得太眼熟,竟是梁水中学时的笔迹。她抽出一看,信纸早已发黄,钢笔笔迹都晕染了,写着:
江喆摇头:“没什么。”
王衣衣同学,你好,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请回复一下××省云西市实验中学初一1班的苏起。她真的很期待你的回信。
她道:“你有话就直说吧。”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和她做朋友,你绝对不会后悔。
苏起想,他刚去过食堂,应该看见梁水了。而她大一谈过恋爱这事,班上同学都知道。
对了,她的信封是粉色的,上面画着水滴娃娃。
江喆笑:“你是外貌协会的啊?”
谢谢。
苏起说:“对啊,他长得好好看。”
梁水
那晚从图书馆出来,江喆问苏起:“你喜欢金希澈?”
2002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