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坐在看台上观看,光是热身就做了半个多小时,随后是极其漫长而枯燥的拉力训练。
教练已经到了,梁水换了身衣服,跟教练做起了热身。
教练将一根黑色的塑胶拉力带套在梁水腰上,另一头套在自己身上。梁水以过弯道时的姿势侧身贴伏在地面,用力拉着一步步走—教练在拉力带另一头,身子后倾,蹬着地面,用自己已成年的强壮身体给他增加阻力。
一路聊着到了体育馆,进了冰场,和他们料想的不一样,来提前训练的人并不多。
梁水倾斜在地面上,一手拉着带子艰难挪步,少年手腕上青筋暴起,面颊通红,额上早已渗出汗水,打湿了鬓发。
梁水愣了一愣,倏然笑了,说:“那好吧。”
苏起看着都觉得又累又苦,很心疼。
苏起急道:“不行。还是要入选的。”她说,“我可以放假了去北京看你。”
但过去那么多年了,他就是这么一天一天过来的,以非人的毅力和耐力坚持着。从小学时那个瘦弱单薄的孩子一直训练到今天这高挑颀长的少年。
梁水见不得她那模样,心也跟着扯了一下,立刻不聊这个话题了,安慰说:“没事,也不一定入选。”
这一刻,苏起忽然很希望他能入选国家队,哪怕他们会分开,她也希望他有个美好的结果和光明的未来。
“当然啊。”苏起匆匆看他,有些难过的样子,补充道,“你们谁走我都会舍不得。”
这一刻,她又想到了自己。她的未来呢?她有没有像水砸这样努力呢?每天无忧无虑快乐轻松地过,固然很好,可为了一个目标吃着苦却坚持拼搏,那种感觉也会很棒吧。
梁水歪头瞧她片刻,问:“你会舍不得我吗?”
水砸、风风,他们都开始越来越好,声声也有了明确的目标。她不能落下,一定不能输给伙伴们。
苏起手指抠紧吊环,“哦”了一声。
梁水训练了三四个小时,苏起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托腮看着他,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
“北京吧。”
训练结束,教练给梁水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先回更衣室了。
苏起只是耳朵听着,却莫名地浑身麻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脸在耳旁,她按捺住咚咚乱跳的心,垂了垂眼睫,低声:“走去哪里呀?”
梁水还不走,留在冰面上继续练。
这一声低低的,不似他以往的语气,竟有种说不出的柔软。
他似乎对自己过弯道之后的加速不太满意,反复练习着。
苏起被他的笑容弄得心跳漏了一拍,匆匆别过头去看窗外,却蓦地感觉他随着车晃近到她身旁,温热缓缓的气息落在耳边:“要是进了国家队,我就要走了哦。”
苏起也不催他,耐心等待。
梁水弯了下唇,眼睛也笑弯了。
他终于练得差不多了,扭头看了她一眼,滑到边上来,冲她招了招手。
苏起立刻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水砸,我觉得你已经特别特别厉害了。真的。再说,我觉得你一定会入选的。”
苏起立刻跑下去:“怎么啦?”
梁水深吸一口气,说:“国家队标准很高,我一直都在努力去达标。但结果怎么样,还不知道。”他说完,忽然低眸问,“我要是落选,你会失望吗?”
梁水满头的汗,眼睛却亮晶晶的,问:“很无聊吧?”
苏起惊讶:“啊?我以为你会很有把握。”
苏起立刻摇头:“不无聊啊,挺好玩的。”
他干涩地咽了下嗓子,在一瞬的空白后从脑子里搜刮出了刚才的谈话内容,说:“一半一半。”
梁水笑了笑,他拧开一瓶水,灌了半瓶进肚,拉开门,说:“你进来。”
夏天的阳光照得车内透亮透亮的,她的脸颊白皙粉嫩,很细腻的肌肤,甚至能看到极细的少女的绒毛。
苏起愣了愣,低头看冰面。
他心头又何尝安宁,以为自己差点儿要碰上她鼻尖了,暗暗吓了一跳。
“不用换鞋。”他说,“你进来帮我个忙。”
这一面对面,他正好随车晃荡着朝她一倾,她猛地迎上他俊俏的脸,少年琥珀色的眼瞳清亮而深邃,近距离笔直地看着她。她心尖儿咚的一颤。
苏起蹑手蹑脚地站上冰面:“干吗?”
苏起扭头望着他:“当然是真话了。”
梁水见她那样子,有些好笑:“没事的,就你这重量,还怕把冰踩碎了?”
梁水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握住了吊环,低头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不是—”没穿冰刀嘛,感觉总怪怪的。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粉红的嘴唇,又匆匆移开眼神去,说:“你这次比赛有信心吗?”
梁水将一条长长的拉力带套在她腰上,带子塞在她手里:“拉住了。”
“嗯?”他声音慵懒,低低落在她耳边。
苏起好奇:“这是要干吗?”
苏起这才扭头,问:“水砸?”
“增加阻力。”梁水说着,将另一端套在自己腰上,说,“今天带你看一下速滑的风景。”
两人对站了一会儿,渐渐也就适应了。
速滑的风景?
梁水心里也有些微妙,可他更不想离她太远,便装作很寻常淡然的样子,随车摇晃,偶尔凑近了她,瞧着她的额发从他下巴上撩过,跟微风拂面似的令人心情愉悦。
苏起正纳闷呢,梁水已迈步,滑到起跑线前。她明白了,他要拖着她赛跑。
苏起被他时不时晃近的身体弄得不太安宁,后退吧,奇怪;转身背对他吧,也不好,只得默默移开眼神去看窗外。
少女顿时兴奋了,一定很好玩!
去体育场要坐公交,两人上车没位置了,便扶着吊环站在一处。那吊环松松垮垮的,路上红灯多,汽车走走停停,两人的身板随之晃来荡去,仿佛要撞到一起。
“身体后倾。”他回头看她一眼。
苏七七你个傻子。
“哦。”她立刻照做。
梁水不吭声,任她说,不经意地挑了挑另一边的眉梢—
一条拉力带连接着两人,梁水做好起跑姿势,突然发力冲出终点线,滑上赛道。苏起只觉猛的一股力量来袭,人瞬间被绳子拉出去,在冰面上高速滑行。
小麻雀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苏起尖叫:“好好玩!”
“就你最计较!”苏起一边走一边不满地咕哝,“你早说就叫上声声、路造啊,真是的。那么多朋友,朋友的责任是不是也要找他们分担一点儿啊?总是说我一个人,我哪次不是最积极的?一次不去你就说说说,烦死了……”
“水砸,你再跑快点儿!”
梁水:“你对我怎么没对李凡那么客气啊?”
梁水在前头倾斜了身子过弯道,带着苏起以抛物线飞了出去。
苏起出了门,一见梁水就板起了脸。
“哇—”苏起被他甩出去,眼见要撞上护栏,可他在前头直起身子猛一加速,绳子又将她拉了回去。
人走了,他拿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室外,阳光灿烂。
太刺激了。
她一爪子伸过来,拨弄了两下他的头发,帮他整理发型:“好啦。”
苏起双手抓紧拉力带,高速尾随在他身后,只觉周围的一切—围栏、看台、棚顶—全部化成马赛克,融化在刺眼的光线里,所有色彩变成了流动的河流。原来高速下竟是如此视觉,仿佛超越了时间,扭曲了世间一切。
他点了下头。
只有他冰刀划出的细细的冰晶颗粒喷撒在她脸上,冰凉凉的;他的奔跑带起了风,冰凉的风涌进她的口鼻,清爽极了。
她刚走,又转身叮嘱:“不许跟人照相,听见没?”
这就是速滑的风景吗?
李枫然垂眸看着琴键:“嗯。”
原来,他想让她看到他高速滑行时见过的景色吗?
苏起说:“风风,我先走了。水砸非要我去看他练习。他练完了,我再来找你。”
“好漂亮啊!水砸!再跑快一点!”
苏起进了琴行,李枫然早已换到新钢琴旁,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移动。
一根带子拉着他们。少年在前头飞跑,少女在后头快乐尖叫,开怀大笑。他冰刀割裂的声响、她清脆的笑音在冰面上回荡。
梁水眉毛一抬。
直到他终于跑够了,她也玩够了。
苏起叹了口气,赶紧追上:“哎呀跟你去啦。”她皱着眉,不高兴道,“我去跟风风说一下。”扭身进了琴行。
他忽然松了力,站直了身子,一个转身惯性向后滑动着,后面跟来的苏起在高速之下,随着惯性向他冲去。
梁水拿眼角偷偷瞥她,见她有些松动却迟迟不做决定,别过头去,生气了:“你这朋友一点儿都靠不住。一个人就一个人,我就当你没来上海。”说着就要走。
他没有躲。
她心软了,犹豫起来。
她猛地撞进他怀里,推动着他加速后退,两人搂在一起,哐当撞上场边的栏杆。
他没继续说下去,声音低了,表情还挺平静的,可苏起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失落又无助。
“啊!”梁水撞到后背,叫了一声。
梁水一计不成,神色黯淡,说:“行吧。别的运动员都有家长和朋友陪同,可我就一个人。我妈妈那么忙不能来,我—”
苏起差点儿没撞进他身体里去,巨大的惯性把她推挤到他身上,和少年的身体严丝合缝贴在一起,那触感实在太过亲密暧昧。虽只是一瞬,苏起却红透了脸,慌忙撑着他的胸膛拉开距离。
苏起皱眉:“我看你训练几百次了,难道每次都要我陪啊!”
“你干吗突然转身呀?”她叫道。
梁水抿嘴唇,换了套说辞:“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梁水被她一推,捂着后背又叫了声:“啊—”
她发现说不赢他,脸蛋一扭:“反正我不去。”
苏起又慌忙摸他后背:“撞疼了吗?”
苏起:“……”
梁水低头看她,她一脸惊慌地给他揉着脊背,完全没有揉对位置,梁水说:“你跟头猪一样,能不撞疼吗?”
梁水说:“你看,给了你几天的时间,你都没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
苏起气得打了下他的肩膀。
苏起瞠目结舌:“那都是几天前的事情啦!”
他心里乐得不行,嘴上却“咝”了一下:“啊,真的疼。”
梁水说:“来上海的时候,你脑袋压过来靠了我一晚上,重得跟铅球一样,搞得我没睡好,这几天精神不行。影响了我训练,你是不是该负责?!”
她一听,又凑到他身后帮他揉,位置依然没揉对。但他也没纠正,反正—他刚才是故意的。活该呗。
苏起莫名其妙:“我怎么没良心了?”
想起刚才她撞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他忍住笑,那一刻疯狂跳动的心到现在都未平复。
梁水噎了一下,忽然道:“苏七七你有没有良心?”
……
苏起觉得他简直胡搅蛮缠,说:“反正我不想去。”
从体育馆出来,已是傍晚。
苏起:“……”
街上人来车往,夕阳在树梢上跳跃,仍是闷热得厉害。
梁水说:“你怎么没听腻呢?”
苏起走到坐公交的地方,意外看见一家精品店,她想给刘维维挑点儿特色礼物。
苏起说:“我看腻了。”
梁水跟着她进去,他是无法理解的—为什么女生那么爱逛精品店,有什么好玩的。
梁水说:“那你为什么不看我训练?”
他抠抠额头,百无聊赖地在货架间流连,目光落在一株奇怪的植物上。那是一个极小的盆栽,里头种了颗绿色的豆子,怪就怪在那颗豆子上写着一行小字:
苏起说:“我要听风风弹琴。”
“IU。”
梁水一愣:“为什么不?”
梁水凑过去摸摸那颗小豆子,他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他轻轻一捏,居然是真的植物。他稀奇不已,又偷偷抠了抠豆子上的字,不是写上去的,竟是长上去的。
苏起眉心一揪:“不要。”
他戳了戳它圆滚滚的肚皮,豆子憨头憨脑地摆动,看着竟有点儿像苏七七。
梁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跟我去体育馆。”
货架上放着很多盒一模一样的豆子草。
“哦。”苏起跟着他走出琴行,站在烈日下,眯眼瞧他,“干吗?”
梁水扭头找苏起,她走到商店深处去了。他迅速拿起一盒走到柜台前问老板娘:“这个怎么弄的?”
梁水说:“你过来。”
老板娘:“浇水就可以了,大概半个月就能发芽长出豆子。”
苏起扭头:“啊?”
梁水不太确定,又不太好意思,抠着脑门,眼神躲闪,低声问:“长出来的豆子上会有字吗?”
梁水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见苏起毫不在意他,停了停,拔脚又要走,但又一次停住,唤了声:“苏七七。”
“会啊。”
李枫然点了下头,苏起没有任何反应,乐颠颠随着琴声摇头晃脑,还是小时候那副德行。
梁水仍是狐疑。
他低声说:“我先走了。”
他想起苏起小时候在学校门口买的泡在水里的塑料球,说泡水里能生出一个小球,但买回家发现根本不会;还有泡在水里的枯草根,说能开出彩色的花儿,但也并不会。
梁水听了会儿,看看手表,他要走了。
梁水因此嘲笑过苏起无数次。
李枫然:“嗯。”
他于是问:“为什么会长出字来?”
苏起开心地趴在钢琴边歪头听李枫然弹琴:“风风,弹完了这首换琴哦。”
“为什么?”老板娘头一次遭遇这种学术性问题,呆了半秒,说,“这—是科学家研究的。”
梁水在一旁好笑。
梁水皱眉:“我觉得科学家不会研究这种问题。”
“签名可以,照相不行。”苏起自作主张,当起了经纪人。
老板娘:“……”
“嗬!”老板叹道,“前途无量啊。多练会儿多练会儿。能不能拍张照?”
要不是他长得好看,她真想把他撵出去。正要说什么,不承想梁水迅速掏了钱,将那个小盒子塞进兜里,淡定看向别处。
苏起昂起小脸:“那当然,他是何堪庭老先生的弟子呢。”
老板娘莫名其妙地收下钱,刚关上抽屉,苏起走了过来,她给刘维维买了一串漂亮的头饰。
李斯特的《钟》才弹了一半,琴行外已有不少路人驻足聆听,老板走过来,低声笑道:“小朋友,你弹完这首了,去那架钢琴上练吧。”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台崭新的三角钢琴。又对苏起道,“你这朋友厉害啊。”
老板娘明白了,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放心吧,会长出来的。”
一串音符流出,琴行老板的目光立刻移了过来。
梁水一愣,立刻别过脸去,一副“不是我,没人跟我讲话,我在看风景,我很不耐烦,苏七七你赶紧结账”的表情。
苏起拧拧眉毛,觉得那架钢琴不太好,刚想说什么,李枫然已过去坐下,开始弹奏。
苏起纳闷地左看右看,没明白老板娘在说什么,付完钱拎着纸袋子出了门。
琴行老板见他们是孩子,指了指门口一台老旧的立式钢琴。
隔壁刚好有家奶茶店,梁水请苏起喝了杯奶茶,说是今天的回报。
梁水跟酒店前台打听,在一条街区外找到了琴行。苏起热情地跑去问老板能不能借琴。
苏起吸着珍珠,说:“好吧,算你有良心。”
路子深要给路子灏和林声上补习课。苏起想到路子深那张冷漠脸就头大,赶紧跟着李枫然和梁水出了门。
晚高峰的公交车十分拥挤,梁水将苏起护着,等到有人起身下车时,将她摁在了座椅上。
在酒店休息了没一会儿,李枫然要去找琴行练琴,梁水则想提前去适应场地训练。
苏起想着他训练了一天很累,想让给他坐。梁水哪里会坐。她便把屁股往一旁挪了挪,留出大半截空位:“坐呀。”
苏起发现,不过短短一年,她已能接受伙伴分开的未来。难道这就是长大吗?虽然她仍希望大家尽可能在一起。但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好。现在最主要的是好好学习,以后才会有更多的选择,不至于捉襟见肘。
梁水有些好笑,但还是坐下去,和她挤在了一起。
“那当然。”
余晖在玻璃窗上流淌,苏起靠在窗边,喝着奶茶看街景。忽地想起了小学时第一次去看他训练的场景。
林声说:“不管去哪里,我们都是好朋友的。”
她扭头,说:“水砸,你一定要加油哦。”
苏起虽有些怅然,但很快说:“你有了明确的目标,我替你开心。不过,我还不知道以后要去哪里。”
梁水看她:“怎么了?”
“嗯。”
苏起:“我看到你一直在努力啊,所以我很希望你能进国家队,真的。”
“它有美术学院吗?”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真诚:“虽然我很舍不得你,还想能一起读书,但我更希望你好,你能实现你的梦想,拿到冠军,那一定特别棒!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会特别骄傲的。我也会努力加油。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永远是好朋友的,对吧?”
“我决定要考上海大学了。”
梁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听着她讲完这一段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起点头:“记得呀。”
车内空调很低,凉飕飕的,但梁水却忽然觉得玻璃上余晖的温度沁进了他的心底,他微微一笑:“好。”
那天回了酒店,林声忽然说:“七七,你记不记得初中毕业的时候,我跟你说,你去哪个城市我就跟你去?”
他说:“未来,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我哦。”
再看林声,她也很淡定,并未因此难过消沉,而是很专心地欣赏着周遭的风景。
苏起心里泛酸,却又很开心:“不会的。你也一样啊,拉钩。”她朝他伸出细细的小指头。
可转念一想,大家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告白失败又能怎么样,也不可能因此绝交老死不相往来呀。
少年伸出小指头,和她的扣在一起,拉钩;大拇指相对着紧紧一摁,盖章。
苏起不免暗叹,子深哥哥果然厉害。
两天后,梁水搬去了市体育局给他订的酒店。
苏起起先特意观察了一下,以为路子深在林声面前会有些尴尬,不料他跟个没事人一样,对待林声和之前一般寻常,仿佛表白的事从没发生过。
那酒店比他们之前住的豪华许多。大厅金碧辉煌,客房宽敞雅致,能望见东方明珠和黄浦江。苏起他们第一次住五星级酒店,都稀奇不已,还在酒店餐厅吃了顿非常精美的自助晚餐。
第二天,路子深带着一群弟弟妹妹游上海,从黄浦江到城隍庙,从东方明珠到复兴路。一路所见之风景在现代与古典、热闹与幽静之间无缝切换。少年们都玩得十分尽兴。
苏起第一次吃自助餐,什么海鲜、烤肉、寿司、水果都往盘子里塞。
苏起一屁股坐在床上,路子深这家伙,果然脑子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梁水怀疑她起码吃了六盘,说:“你要把这家酒店吃垮吗?”
“没了。”
苏起一通歪理:“我帮风风和声声吃了,哦?”
“然后……没了?”
林声点头:“嗯。”
苏起:“……”
李枫然也点头:“嗯。”
“你数学成绩太差了。”
梁水翻了个白眼:“你俩有多少把柄在她手里?”
“什么?”
苏起“嘁”一声:“没有把柄。他们爱我。”
“还有一句。”
梁水放下筷子:“吃饭呢,你想让我吐吗?”
“哈?”苏起摸不着头脑了,“就‘哦’?”
苏起立即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他说:哦。”
梁水被她踢得心情愉悦,也不还手,笑着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那他怎么说?”
他说:“李凡,你就住我们这儿吧,反正离你那里近。”
林声点点头:“我把星星和十字绣都给他了,然后说……喜欢他。”
恰好何堪庭老先生住的酒店在同一条商业街上。
苏起纳闷了:“什么叫不怎么样?你跟他表白了吗?”
李枫然:“嗯。”
林声表情很平静,说:“不怎么样。”
之后一周,李枫然去练琴,梁水去训练,路子灏和林声偶尔补习,偶尔去陪练;苏起则在他们各处任意流动,一副“我来监督你看你有没有乖乖”的教导主任模样。
他一走,苏起把林声拉到一旁,问:“怎么样?”
直到有一天,她去监督路子灏和林声学习,路子深盯着她,来了句:“还说他们呢,你不要学?”吓得苏起一溜烟跑掉,再也不去了。之后全心全意“检查”李枫然和梁水。这俩家伙比路子深好对付多了。
路子灏无语:“你还是多练练再来找我玩吧。”说着就出去了。
何堪庭演奏会那天,苏起、梁水等一群小伙伴去了现场。作为亲友团,他们坐在右侧第三排的好位置上。
她一扔笔,说:“总是输,我不玩了。”
伙伴们甚至包括路子深,都是第一次听钢琴演奏会,多少觉得有些奇妙。在苏起心里,钢琴是高雅却冷门的艺术,却不想偌大的三层音乐厅内竟坐满了听众,各个年龄段的都有,甚至有像程英英一样年纪的中年人。
这么快?
苏起想起在云西,她陪范老师表演舞蹈时,那么小的剧院里,人都坐不满。而云西市的大人没事干的时候也不会逛公园听音乐,他们都去麻将馆。
苏起正要说什么,门开了,林声走了进来。
她想,大城市果然不一样啊。
“刚到酒店欸,总要先收拾一下吧。”路子灏拿笔在纸上画着,说,“喏,我又赢了。”
听众陆续入场就坐。晚七点,场内灯光熄灭,大幕拉开,台上灯火辉煌,摆着两架漆黑的三角钢琴,后排黑色帘幕处坐着四个拿着小提琴的女生。
“我没事干嘛,你哥哥又不带我们出去玩。”
在众人的鼓掌声中,何堪庭老先生走上台来,他一头银发,身形清瘦,精神矍铄,笑容和煦地对听众挥手示意;李枫然一身西装,神容淡静,跟在老先生身旁,对观众鞠了一躬。
路子灏陪着苏起下了会儿五子棋,无聊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强光打在他脸上,照得他的脸格外英俊白皙。伙伴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穿西装的模样,少年虽身材瘦薄,但人高腿长,肩膀挺直,把那一身西装撑得格外潇洒。
“进来吧。”
后排有人窃窃私语:“哇,那是何堪庭的弟子?真是一表人才啊。”
林声涨红了脸:“子深哥哥,我……有道数学题要问你。”
连林声也偷偷在苏起耳边赞道:“李凡好帅。”
路子深奇怪:“有事?”
苏起:“你今天才知道吗?我早就发现了。”
林声抱着个书包,局促不安地立在门口,看路子深。
一旁的梁水淡淡瞥了她一眼。
“你跟我过来。”苏起拉上他的手,跑回房间去了。
老先生和李枫然分别在两架相对的钢琴前落座,彼此都将手指放在琴键上,没有任何招呼,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老先生才弹响第一个音符,李枫然便迅速跟上,一曲急速而轻快的音乐流淌出来,溢满整个音乐大厅,是《匈牙利狂想曲第二号》。
“哦。来了。干吗?”路子灏调整好表情。
苏起他们在南江巷听李枫然弹过无数遍,此刻在音乐厅里,每个音符都更加清晰饱满,像雨后翠绿欲滴的树叶,叫人心情分外爽朗。
苏起笑眯眯地探出脑袋:“路造,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苏起想,钢琴并不是什么有着高高门槛的艺术,只要是美好的音乐,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并沉浸其中,哪怕街边的流浪汉也能听出好心情。
这时响起敲门声,路子深过去开门。
李枫然和何堪庭合奏一曲后,是老先生的独奏,李斯特、贝多芬,等等。
路子灏眼圈红了,别过头去:“嗯。”
上半场快结束时,由李枫然独奏了一曲经典的《肖邦圆舞曲》,少年的手指在琴键上飞速弹奏,眼花缭乱,像淙淙急流的溪水,拐进小沟里又舒缓地打着旋儿,继而再度坠落沟壑,疾疾飞流。
“你很聪明,以前成绩也好,高中还有两年,赶得上来的。”他握了下弟弟瘦弱的手腕,“我相信你的。我甚至认为,你比我还聪明。真的。要加油,知道吗?”
全场观众都专注地听着,对这个低头弹琴的少年投去欣赏赞叹的目光。
路子灏不吭声。
舞台的灯光笼在他头顶,像罩着一层洁白的光晕。
“我听妈妈说了你在学校的事。子灏,不要因为周围的人影响你往前的路,那样你才是真的输了。知道吗?”
所有人陶醉其中,直到他手指轻轻一扬,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一曲完毕。上半场结束了。
路子灏低着头:“一般般。”
李枫然起身走到前边,冲现场观众深深鞠了一躬,表情依旧清淡无波。
路子深倒了两杯水,放一杯在他跟前,问:“期末考得怎么样?”
掌声雷动,上半场结束。
隔壁房间,路子深洗了把脸,走出洗手间,路子灏正收拾行李。
梁水靠进椅子里,回味了半天,说:“厉害,这家伙绝对谦虚了。”
……
林声感叹:“我一直都知道李凡厉害,现在才发现他有多厉害。”
不过她转念一想,我不一样,我并不想要结果,不知道结果反而相安无事。学习最重要。嗯,就是这样。
路子灏道:“我们还能一直做朋友吗?”
苏起说完,发现自己也就是嘴巴厉害。
三个人齐齐扭头看他:“废话!”
林声陷入沉思。
苏起道:“风风不是那样的人,他才不会抛弃朋友呢。”
“哎呀这不是重点。”苏起说,“重点是你要不要表白的。过了这次,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反正,就看你想不想知道答案,想不想知道你们究竟是有可能呢还是没可能。”
路子灏蹙眉:“朋友不一定是抛弃,最可怕的是距离。我不想大家的距离越来越远,太远了,就看不见朋友了。水砸,你得了冠军会忘记我们吗?”
她说:“七七,我觉得水砸是喜欢女的的。”
梁水受不了他了,站起身,越过苏起和林声,用力敲了下他的脑壳。
林声:“……”
路子深则幽幽道:“你们长大了就会知道,朋友如果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就只会越走越远。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现实。”
“……”苏起说,“别理他,他脑子不正常,是个傻子。或许他喜欢男的都说不定。”
几个人不吭声了。
林声不太乐观:“可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不是只看外貌的。就像之前水砸以为我喜欢他,他不也拒绝我了吗?”
苏起思考片刻,忽然说:“我会努力追上去的。”
“怎么会呢?声声,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好看呀?没有男生会拒绝你的。”苏起肯定地说。
林声点头:“我也会。”
林声微红了脸,有些胆怯了:“我感觉子深哥哥不会喜欢我。”
路子灏咬牙:“还有我!”
苏起笑得贼兮兮的:“你那天不亲路造,我就怀疑了。昨天在火车上,我看见了你书包里的星星罐子了。背过来想表白的吧?”
路子深看了他们几个一眼,挑挑眉梢想说什么,可略一迟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了下唇角。究竟是支持还是不屑,不得而知了。
林声吓了一跳:“你知道了?”
直到整场演奏会结束,大家在厅外等待李枫然时,还在讨论着以后要如何努力奋发向上和朋友们手牵手的事。
一进房间,苏起就怂恿林声:“你赶紧去表白啊。”
李枫然出来得很晚,观众都散去一个多小时了,他才出来,应该是何堪庭留他讲了很久的话。
很快到了酒店。路子深订了连在一起的三间房,他和路子灏一间,梁水、李枫然一间,苏起、林声一间。
苏起、林声他们迎上去:“风风你真棒!”
她小小的心在这一刻也期盼着将来能来上海,去北京,甚至去美国,去世界上更多的地方。
“李凡你真棒!”
不论如何,对她来说,没有“生来”。想要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想要走出南江,走出云西,只有努力拼搏这一条路。
李枫然淡淡一笑,起先没说话,走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们来看我的演奏会。我刚在台上看见你们了,很开心。”
她不禁想,他们是生来就在这座城市,还是靠自己努力而来的?
“说什么呢?”苏起轻轻推他一把,“那你有没有看见我们听得超级认真啊?”
这座城市太繁华,而他们生活的世界,和南江巷截然不同。
李枫然笑:“看见了。”
商务车经过CBD区,白领们下班了,光鲜亮丽地从楼中走出来。
路灯光透过树影,在少年们身上流淌而过,如滑过的时间。
苏起思索,子深哥哥已经上了那么好的学校,还在为未来努力。
苏起开心地在他身边蹦跳,迎着微热的晚风,说:“风风以后会是大钢琴家,以后你的每一次演奏会我都要坐在前排听,嘻嘻。”
路子深说:“具体还没想好,先努力完这几年再看。”
李枫然只笑不语。
“哇。”苏起说,“去哈佛吗?你会变成刘亦婷的同学。”
梁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路子灏说:“我哥哥还想去美国读博士呢。”
那晚回了酒店,洗漱完毕各自上床睡觉,关了灯。
研究生?她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读完大学不就该工作独立了吗?
梁水睁着眼,渐渐适应黑暗后,忽然问:“你还是不满意?”
路子深说:“我会读研究生。”
“嗯。”隔着一条通道,李枫然躺在隔壁床上,说,“你们不是专业的,听不出来。但我自己知道。”
“喜欢。子深哥哥,你毕业后是回省城工作,还是留在上海工作呀?”
“知道什么?”
路子深坐在副驾驶上,回头看了她一下,说:“还行。你喜欢吗?”
“离最顶尖的钢琴家还有一小段距离。而这一小段距离……你应该懂。”
苏起问:“子深哥哥,你喜欢上海吗?”
霓虹灯光从窗帘上滑过,隐约能听见楼下车流的响动。
苏起趴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的高楼、洋房。成片的绿树遮天蔽日,阳光在树枝上跳跃。这座城市精致而漂亮。
梁水沉默许久,说:“我最开始训练的时候,教练跟我说了‘一万个小时’定律。不论做哪一行,必须专注投入一万个小时,你才可能做到那一行的上层。
梁水没意见,反正过几天他会搬去市里给他订的酒店,而且他以家属同行的名义申请了三间房,够伙伴们一起住了。
“但走到上层后,再往顶尖走,会有很多外行人看不到的坎。提高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一秒,半秒,都很难。哪怕重复无数次,再花又一万个小时。”
路子深根据梁水要去的体育馆和李枫然要去的演奏厅,选了个折中的靠近地铁的酒店,游玩也都方便。
李枫然低低“嗯”了声,说:“但你好像还没放弃。”
男生们包括李枫然都很感兴趣,围着研究了会儿手机,车就到了。
梁水拿手枕住后脑勺,忽然故作成熟地说:“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一千多。算是一般的。诺基亚还有滑盖的手机,夏普和黑莓也有,哦对了,索爱的手机特别好看。你可以网上查了好好挑一挑。”
几秒的安静后,黑暗中传来李枫然扑哧一笑。他转了个身子。
梁水也对手机很感兴趣,问:“这个多少钱?”
梁水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苏起的爸爸妈妈也有手机,是步步高的,有点儿重,不像路子深的那么轻薄。
“有何老的名声和教导,我能走到很不错的位置。可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想要的。”
苏起好奇地凑过去看他的手机,是诺基亚翻盖的。
梁水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需要帮忙找我。”
路子深打电话给约好的商务车司机。
“嗯。”李枫然问,“明天的选拔赛,心里有底吗?”
上海火车站的人潮比省城更加汹涌,出了站,街景也越发繁华喧闹。苏起站在偌大的广场中央,被夏日的阳光照着,汗流浃背地四处张望。
梁水长叹一口气:“不知道。我反正尽全力了,究竟是个什么水平,明天看。至于后面,走一步算一步。再说。”
苏起鼓起脸颊:“噢。”
李枫然听他讲着,忽然也释怀不少,说:“早点睡,明天有比赛。”
梁水回头,皱眉不悦地看了那人一眼,又握住她的小手臂往身边拉了拉:“你走路小心点。别又撞了。”
“嗯。”
正想着,有旅客匆匆走过,撞了她一下。她回过神。
第二天一早,南江的伙伴们全部到齐,一起陪同梁水去体育馆的比赛场地。
真的很久了哦。
这一回,大家没了昨夜看演奏会时的自在,都有些莫名紧张。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尤其苏起,进馆前围在梁水身边碎碎念,一会儿关心他肚子饿不饿,一会儿又担心他吃太饱;一会儿关心他渴不渴,一会儿又担心他喝太多水。
这一牵,蓦地就想起两年前,她便是这样跟着他一起去省城的。不知不觉,那一天居然过去两年了。她还记得那天跟他一起在省城的音像店里听着新发布的《晴天》,歌曲犹在耳边:
梁水见她忙前忙后围着自己绕圈圈,有些好笑,说:“我要真入国家队了,请你当我助理。”
“哦。”苏起快步上去,揪住书包背带,和他牵在一块儿走。
苏起一愣,说:“嘁,我才不要呢。每天看见你,我心情都不好了。”
梁水回头:“你跟上,别走丢了。”
梁水一指头敲在她脑门上:“一会儿不吵架你皮痒是不是?”
苏起心怦怦跳,又有疑惑,但转念一想,他一直都是这样照顾她啊,于是坦然。
苏起捂着脑门就要跳起来揍他,可一想他今天要比赛,磕着碰着不好,便忍住了,说:“比赛完了我再收拾你。”
还在笑着,背上突然一松,梁水卸了她的书包,拎在手上,一句话没说,在前边走着。
入场馆后,梁水跟着教练走了。
能有什么,十字绣、星星罐子呗。
苏起这才发现市里的领导还有学校领导也都在。
苏起跟在后头,偷偷一笑。
苏起瘆得慌,避开他们的目光,拉着李枫然、林声他们去了看台另一侧,找了个指定区域坐好。
林声没吭声。
看台上的不少观众,都是运动员的领导和家属亲友。
路子深说:“呵,你这书包里装了什么,这么重。”
苏起坐下后,搓搓光露的膝盖,抖了一下,说:“馆里好冷。”
路子深便去接林声的书包,林声低声:“谢谢。”
林声打哆嗦:“我也觉得。”
路子深过来帮苏起拿书包,苏起赶忙摆手:“我书包很轻,声声的很重,你帮她拿吧。”
苏起扭头问伙伴们:“你们紧张吗?”
路子深在出站口等他们。大家一会合,苏起这才发现,平时看梁水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有路子深一对比,他们还是稚嫩的青葱少年。
林声和路子灏齐齐点头。
他心虚,一巴掌呼他脑袋:“赶紧走。”
路子深和李枫然不作声。
梁水:“……”
正说着,第一组比赛选手出来了,里头没有梁水的身影。
路子灏:“七七说得对,你果然有起床气。”
看台上没开灯,只有偌大的冰场上亮堂堂的,像一面巨大的白镜子。
梁水:“这不是激动,这是烦躁。”
一组五个选手站在起跑线上,发令枪一响,齐齐飞奔。
路子灏:“我就随便一问,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看台上有一片观众瞬间站了起来,但没一个人喊加油,整个场馆内鸦雀无声,只有冰刀划地的声音。短道速滑本就速度极快,一组比赛眨眼间就结束了。
梁水一下子惊醒了,炸道:“我喜欢她?!你脑子有问题吧?”
率先冲过终点线的两个选手用力握了下拳,后头三个则垂下头,耷拉着肩膀在冰面上慢慢滑行降速。
“喜欢苏七七?”
一时间,苏起为那些落选的少年难过极了。
梁水懒懒瞥他:“什么?”
这样的比赛持续了十几组,过了近一个小时,苏起才终于看到梁水的身影。
路子灏凑过来,问:“欸,你是不是……”
他踩着冰刀滑进场内,微抬下巴,系着头盔上的扣子。他眼神专注地盯着冰面,表情严肃,没有看任何人。
梁水困得不行,表情不爽地走在后头。
他滑了几圈热身,等裁判召集了,他沉默地滑到起跑线前站好,微微躬身,做好备跑的姿势。
火车到了上海,路子灏把梁水推醒,众人收拾行李下车。
发令枪一响,他如箭一般飞驰而出。
她看见自己微红的脸颊倒映在里边。雾气一散,转瞬即逝了。
苏起一瞬间从座位上跳起来,却紧咬牙关没发出声音,她握紧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在场地中央飞速疾驰的梁水,看着他加速,斜身过弯道,加速,超车,斜身再过弯道,再直起身子,加速,超车……一圈一圈,少年面色冷峻,眼神如刀,光电一般在冰面驰骋。
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热气喷在玻璃上,罩上一层薄薄的雾。
苏起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潮水般的感动—他就是属于这块冰面的。
原来,昨晚不是做梦啊。
过去那么多年,他的热血,他的激情,他的坚持,他的忍耐,他的韧劲,全都挥洒在了这块冰面上。只有在这里,他才是那个最认真专注最意气风发的梁水。他就该是属于这里的啊。
苏起扭头,闭紧嘴巴,托腮望着车窗外。金色的晨曦薄薄一层,铺洒在大地上,轻柔的,软软的。
正想着,梁水以小组第一的成绩冲过了终点,他直起身,放松了下去,人还在冰面上随着惯性飞速滑行着。滑到伙伴们所在的这边看台,苏起终于忍不住,叫了声:“水砸!”
他把外套披在身前,头一歪,补觉去了。
这是今天场馆里的第一声大叫,吸引了全场目光。苏起才不管,她太激动了,她就是要叫,还冲他挥了挥拳头。
她挨得他那么近,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梁水朝她看过来,眼神淡淡的,面容尚余着比赛时的冷酷紧绷,却没了一贯的嫌弃,轻轻瞥她一眼,滑到另一头去了。
梁水没跟她闹,他困得要死,昨晚几乎就没怎么睡。
一轮下来,参加选拔的运动员少了一大半,看台上的观众也跟着少了大半。馆里气氛简直比冰面还冷。
“胡说!”苏起把外套扔给他。
但比赛还没结束,仍有第二轮。
梁水还是气不顺,接着诬陷:“你还流口水了。”
路子灏深呼吸,说:“不行了,这么比下去,我心脏要爆了。比我参加奥数还疯狂。我能出去躲一会儿吗?过会儿声声来告诉我结果。”
苏起信了他的话,心里理亏,不吭声。
林声哀叹道:“想得美,我现在脚都软了。”
他抻了抻被她压了一晚上的发痛的肩膀,有些泄愤地睁眼说瞎话,道:“你自己靠过来的,睡得跟头猪一样。”
李枫然仍是不作声,盯着场地边的梁水,握紧的拳头用力摁在膝盖上。
梁水本就醒着,见她这避之不及的态度,热乎了一晚的心有些失落。
第二轮比赛,梁水又一次在他们小组跑了第一,苏起他们紧揪的心稍稍落下了半点。
直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进来,她才懒懒地睁开眼,感受到梁水胸膛随呼吸起伏的律动近在她耳边,她才猛地惊醒,盖在身上的外套滑落下来。她慌忙捞住,顿时懊恼自己的失态。
场上的运动员再次少了一半,苏起旁边几个领导、家长起身走了,很失落的样子。
苏起好似在做梦,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熟悉的少年的气息,很温暖,那是个很安宁的梦。
苏起刚缓和的心又忐忑起来,她看了眼电子显示屏上的成绩。初始有一百多个少年,两轮比赛下来,梁水的平均分名次一直在十和十一之间徘徊—这次选拔只有十人能入选。
窗外夜色无边,车厢内安安静静。
终于到最后一轮。两人一组,十组比赛,按整体名次排名淘汰后十位。
他终是闭了眼。
梁水仍是最后一场。
李枫然将头偏去一旁睡了,不知过了多久,缓缓睁眼—对面两人裹着同一件大外套,少女熟睡着,只露出一颗脑袋,挨在少年的颈窝里。少年头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上场—发令枪—赛跑—冲刺—出成绩—离场—上场—发令枪—赛跑—冲刺—出成绩—离场。
他微抬起头,朝着天空呼出一口气—完了,今晚都别想睡觉了。
一场接一场的比赛高速进行,无缝衔接,没有任何失误和惋惜的机会,仿佛最冷酷无情的运转机器,只有少年们在冰场上奋力拼搏的身影。
“……”梁水抿了下嘴唇,感觉紧挨着她的那半边身体都有些僵。
一场场比赛下来,电子屏幕上运动员们的名次不断发生变化。
衣服刚上身,苏起就好像寻求温暖似的往他外套里缩了缩,人也不自觉地贴近他热乎乎的身体,朝他身上挤了挤,紧紧地贴着。
所有人盯着电子显示屏,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最后一组上场,苏起他们早已紧张得脸色发白,全身直抖,互相都握紧了手。
梁水让路子灏从他箱子里拿了件外套,盖在苏起身上。
梁水滑到起跑线上站好,仍是冷定严肃的模样,看不出任何情绪。
车厢里空调开得很低,苏起轻轻打了个冷战。
最后一声发令枪响,他冲出去,瞬间占据领先位置,飞速滑过第一个弯道。他的对手紧随其后,死咬着他,滑过第二圈时,那少年突然加速钻了个空子超过了梁水!
两个少年本就心不在焉,见已夜里十点。就准备睡觉了。
苏起他们惊得一下子站起了身。
林声困倦地睁开眼:“很晚了,你们不睡吗?”
梁水伏在冰面上,稳定而高速地滑过弯道,趁着直道想重新超过去,但对方卡住了赛道。他尝试未果,又试图从弯道超车。他在外围跑出一个大圈,眼见要加速超过,可前头的少年竭力提速再度稳住了领先地位。
梁水也不说话。
整个场馆里死一般地寂静,只有冰刀划在冰面上刺耳的声响。
李枫然不说话。
苏起仿佛赤脚站在冰面上,整个人冰冻凝固了,只有心脏疯了般搏动着,祈祷着,呐喊着,恨不能用自己的意念自己的心跳冲上去,去推他一把。
李枫然也一直输,路子灏赢了一溜儿,纳闷了:“你们俩怎么了?断电了?”
只剩最后一个弯道,梁水还不放弃,竭力再度冲刺,竟奇迹般地追上了对手的身位!
梁水完全不知这一局自己拿了什么牌,反正他是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苏起捂住嘴巴,瞪大眼睛,几乎要尖叫。可他最终没有超过对手,和他几乎同时冲过终点,却差了一把冰刀的距离。
一副牌展开,他努力专注着手中的牌面,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垂下来瞥她的脸,只能看见她乌黑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高高的鼻子和一边粉嫩嫩的脸颊。
苏起等人一声不吭,盯着显示屏。几秒之后,名次再度刷新,梁水的成绩出来了—第十一名。和第十名差了0.01秒。离第七名也只差1秒而已。
他微吸一口气,调整着注意力,继续拿牌。
看台上的五个伙伴凝望着那个排名,都僵住了。
这夏天轻薄的衣衫啊,拦不住肌肤间交流的热度。
梁水扭头看了眼显示屏,目光定定的,像是要把它看清楚似的,足足五秒后,他扭回头去。
他的手僵了一下,他的整个身子都僵了一下—她钻得有点儿深,鼻尖都抵住他锁骨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孩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脖颈处,呼出的气息柔柔的温热的,钻进他领口,撩着他胸膛。
他并没有像其他落选者一样垂头丧气,他只是叉着腰,深呼吸着,微微抬头望向天空,像要找寻某个声音某个答案。这一刻,只有他的冰刀带着他在冰面上缓缓地漫无目的地滑动着,看不清他的眼神究竟是茫然抑或是失落。
梁水:“……”
苏起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别过头去,眼泪就下来了。
梁水把她安置好了,不动声色地起牌,她却突然动了两下子,他心里一惊,以为她要醒,没想到她只是拱了拱,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脑袋更深地埋进了他颈窝里。
……
李枫然收回目光,一时忘了该谁拿牌了。
一个多小时后,大家在体育馆外等到了梁水。他换了身T恤牛仔裤,洗过澡后,整个人清清爽爽的,就头发还有点儿湿。
李枫然:“……”他看向梁水,少年微抿着唇,有些紧张,还稍稍调整了坐姿,肩膀往下缩了缩,想让她靠得舒服。苏起睡得熟,跟着他的肩膀晃脑袋。
他看上去挺平静,平静得有点儿不像他。
林声:“……”
他扫了伙伴们一圈,见大家都很低落,尤其是苏起,眼睛红红的,肿得跟核桃一样。林声也是泪汪汪的,纯属被号哭的苏起招惹的。
梁水一想,忽然轻轻伸手过去,托住她后脑勺,往自己肩头一拨,她脑袋乖乖地一歪,靠在了他肩上。
梁水静静看着苏起,眼神里似乎有很多情绪,却一句话也没说。
林声探头:“会不会把她弄醒?”
路子灏说:“七七刚才哭得可凶了,废了我两张面巾纸。”
梁水扭头观察她半晌,李枫然也看着她,说:“要不要拿衣服给她垫一下?”
梁水竟淡淡笑了笑,眼神很静,说:“让你失望了。”
火车晃荡,苏起靠着车壁打瞌睡,脖子怎么放都不舒服,脑袋在车壁上一磕一磕的,咚咚响。她在睡梦中难受极了,揪紧眉心咕哝着,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被撞的脑门。
苏起急道:“我才没有失望!你这个笨蛋!”
路子灏开始洗牌。
她只是心疼,很心疼。
梁水定了定,看了她足足三秒,才低声说:“让她睡吧。”
她不是没听康提讲过,对专业运动员来说,梁水太瘦,他先天的身体素质无论是耐力和抗疲劳力都比北方运动员差,能走到今天已经是奇迹。可她觉得这根本不是奇迹,明明都是他一点一点拼出来的,却偏偏—
梁水打完一局,路子灏输了,该苏起上场,一回头,她歪着脑袋睡着了,睫羽低垂,嘴唇微微张启着,软嘟嘟粉嫩嫩的样子。
她眼睛又湿了。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渐渐地,有些昏昏欲睡,就闭了眼。
梁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苏起觉得呼吸有一丝紊乱,匆匆移开目光,微侧了个身朝向窗外。夕阳刺眼,她把窗帘拉上,歪头靠在帘子上出神。
倒是路子深说:“你年纪还小,多的是机会。再说,你进省队了,以后从省队再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恰好有阳光照在他脸上,明媚,干净,又美好。
梁水没回答,苏起反倒是很急切:“真的吗?”
苏起饶有兴致地看他手里的牌,看着看着,目光便不经意落到他修长的手指上,看了一会儿,又抬眸看看他的侧脸,他额前的碎发似乎留长了些,有几缕散乱地垂在眉间。少年额头饱满,眉峰很高,鼻梁英挺,睫毛很长,连嘴唇的弧度都很好看。或许对这一盘牌局很有把握,知道一定会赢,他唇角微微勾着,含着一丝意气风发的笑容。
路子深:“真的。”
这一局他是地主,手气特别好,一堆的连子,还有王炸呢。
苏起这才稍稍安慰了些。
林声不喜欢玩牌,和路子灏换了座位。他们四人轮流斗地主,轮到苏起被换下时,她便靠在一旁看梁水出牌。
但梁水什么也不说,拔脚走了。
苏起吃饱了,喝足了,向伙伴们提议玩纸牌。
第二天,他们坐上了回程的火车。回程不是高峰期,他们买到了卧铺。
很快,小铁盘子里就堆了一小堆垃圾,苏起准备去倒,梁水先起了身,端着盘子去倒垃圾了。
和来时不同,回去的火车上没人玩闹,他们一起吃了泡面,就躺回各自的卧铺上睡下了。
梁水不说话,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在她手边。苏起又愣了一下,拿眼角的余光瞥他一眼,默默啃着鸡爪。
已是深夜,卧铺车厢灯光熄灭,只留下昏暗的廊灯。
苏起瞪他:“我没吃饱不行吗?”说着又拆开沈卉兰给他们做的卤鸡爪、卤鸡胗。
五个少年躺在昏暗的车厢里,谁都没睡着。
梁水嫌弃道:“刚吃完晚饭,你是猪吗?”
路子灏想着哥哥说的话。
大家摇头。
林声想着上海大学这个目前看上去遥不可及的目标。
她撕开一袋卤蛋,问:“风风、声声,你们吃吗?”
李枫然想着难以再突破的瓶颈,无法更快的手指。
火车一开动,苏起就拆开塑料袋翻找零食。
梁水想着那0.01秒。
她愣了一下,奇怪地看他;他瞥她一眼,一副无知无觉的寻常模样。苏起便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路子灏坐梁水旁边,林声和李枫然坐小桌对面。
有些事或许曾在潜意识里做好了准备,料想过会失败,可当它真的到来时,接受仍是件困难的事。
但兴奋的少年们并不觉得辛苦,能和伙伴们一同出游,别提多开心了。苏起一上车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拍拍身边的座椅刚要叫林声,结果梁水一屁股坐到她旁边。
苏起躺在黑暗中,想着路子灏,想着林声,想着李枫然,想着梁水,最终想到了自己。
暑假高峰期,没买到卧铺,只有硬座。
努力、拼搏都不能保证一次就走到高处,还要再一次的努力,再一次的拼搏。
五个小伙伴欢快地收拾好行李就出发了。梁水原本是有报销车旅票的,但他提前了几天出发以便和朋友们游玩,就放弃了。
而她呢,上课听讲了,完成作业了,是班级前几名,年级前列,就满足于这样的现状了,从没想过出了云西,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林声听说了,忙跑去跟妈妈讲。沈卉兰得知几个孩子都去上海,不想自家女儿落单;加之有路子深坐镇,便也同意了。
还是小时候好啊,会做一点点小事,就是天才儿童。可长大了,就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们离真正的天才,差了很远的距离。
程英英大感意外,她年纪还小,独自出远门太荒唐。可她也不想掐掉女儿想去外头见世面的心,便找到陈燕,问能不能让路子深照看一下苏起。陈燕表示完全没问题,又道这样的话,也让路子灏去上海玩。
少年们在各自的床铺上辗转反侧。
苏起想着他俩一走,这高一的暑假又无聊了,她忽然萌生了去上海给他们加油助威(实则游玩)的想法,便跟程英英讲说她也要去上海。
苏起不知什么时候睡去的,第二天醒来,车已到了云西。
云西历史上还没有运动员入过国家队呢,最好的也不过是入了省队,拿过国家级别的冠军。因此,学校和市里都很重视。
下了火车,面对小而旧的火车站,苏起有种时空变换的错觉。昨天还在繁华大都市,今天就又回了破落小城。
是啊,水砸和风风太优秀了。这个暑假,风风要去上海陪何堪庭老艺术家开演奏会;水砸也要去上海参加国家队选拔。
回家了。
苏起于是叹了口气。
心情和脚步却不再轻松。
鲁老师想了想,说:“梁水和李枫然有点儿困难,优秀的学生,别的班主任也想留,是不是?”
走出火车站,夏天的阳光铺天盖地,晃人眼。
苏起说完,又转转眼珠:“那……你能把梁水、李枫然和路子灏也抢来我们班吗?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伙伴们都不讲话。
鲁老师哈哈道:“行,知道了。”他本就要把苏起留下的。每个班主任都能选一批固定的学生,其余随机分配。
苏起深吸一口气,振奋地说:“我决定从现在起,高中两年别的什么都不想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苏起笑眯眯的:“你把我留在13班呗,我不想去别的班。”
伙伴们都看过来。梁水微眯着眼看着她,若有所思,片刻后将手塞进兜里。
鲁老师好笑:“说吧,有什么鬼主意?”
路子灏被她感染,用力道:“我也是!”
临到期末,苏起偷偷跑去问鲁老师分班怎么分。
林声:“还有我!”
林声说:“我最怕概率统计,你饶了我吧。反正我选文科,同班概率为零。”
李枫然:“我!”
路子灏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要不要算一算概率?”
苏起举起拳头,伸向蓝天:“冲呀!”
苏起道:“太好了,或许重新分班,我们又能在一个班呢。”
深夜的南江巷,家家户户的窗口亮着白炽灯的光。窗外,夏夜的蚊虫绕着光柱飞舞,蛐蛐儿在草虫里叫嚷。
回去一问伙伴们,林声数学、物理太差,要学文。李枫然和梁水嫌政治头疼,决定学理。路子灏也选了理科。
夜风微凉,仍散不去燥热。
苏起喜欢理、化、生,本就要选理科。
梁水从巷子里走过,到了苏起家门口,悄悄绕到那株栀子花树下。他手中捧着一个袖珍的花盆—出门前,他已将花盆敲碎。
张可欣物理和化学不好,是一定要学文的;徐景还在犹豫;刘维维则确定选理科,她说:“苏起你也选理科吧。或许我们能继续同班呢。”
此刻轻轻一掰,花盆碎成两瓣,他用瓦片在栀子花树下挖了个小坑,将手中那团泥土埋进地里,合上土,拿矿泉水瓶浇了点儿水。
一下课,同学们就热烈讨论起来。13班班风很好,同学团结友爱,相处融洽,想到要重新分班,大家都有些不舍。
头顶的窗户里传来苏起和苏落抢遥控器的声音。
又是哄堂大笑,鲁老师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谢谢你。但这事还是要认真考虑,月底团支书统计一下志愿。”
他不受干扰地做完这一切,拍拍那片泥土,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那我选理科,我舍不得你!”
那颗豆子,真的会长出来吗?
“我教物理的,这不废话嘛。”
家长夜话
有人问:“老班,那你是理科班的班主任了?”
程英英:“水子还好吧?”
鲁老师:“今天跟大家讲个事,高二要分文理科了。大家好好想想,跟父母商量商量,主要呢还是以自己的兴趣为主。”
康提:“哎,他说还好,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头是难过的,不肯说而已。我倒希望他能跟我吵吵架发发脾气,就怕他憋着难受。你说吧,小时候嫌他不听话,总跟我吵;现在希望他跟我吵吵发泄一下吧,他又不愿惹我生气了。”
一帮高中生们自觉认领“儿童”身份,叫嚷:“谢谢老班!”
程英英:“孩子长大了,懂事了。这下,他准备怎么办呢?”
今天是儿童节。
康提:“他还不想放弃呢。”
鲁老师说:“祝你们节日快乐啊。”
程英英:“这孩子,看着什么都不在乎不放心里,但还是挺执着的。”
哄堂大笑。
康提:“就是性子犟,跟我一样。”
后排的男生调皮道:“太早了!花还没开呢!”
程英英:“可……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不是又是打击一场?”
鲁老师笑道:“你说你们这群祖国的花朵怎么回事啊?大早上的第一节课就没精神。”
康提:“唉哟你就先别说这万一了,我心里头慌。其实我也不指望他拿什么冠军,是他自己要争气。可出人头地哪儿那么容易啊。他现在这水平已经很拔尖了,却非要走到第一去,唉。”
天气开始炎热了,但学校还没准许开空调。同学们在“上课—起立—老师好—”的和声中,松松垮垮地坐下,翻开物理课本。
程英英:“也别太悲观,孩子有拼劲儿是好事。”
六月的第一天,上午第一、二节课是老鲁的物理课。
康提:“有拼劲儿是好事,太执着了就怕万一啊。你们啊,以后都别再提什么冠军不冠军的了,看他自己能不能把心理预期降一降。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他接二连三的……唉,我就怕,人被多打击几次,气性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