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墨不明所以,她对邵嫣然的要求极为紧张,她每天早晨6点上班,下午5点下班之后留在咖啡馆练习冲咖啡直到深夜。
那时候苏子墨心思单纯,不懂邵嫣然的计算。邵嫣然想的是看看这个小女孩能力如何,如果苏子墨真能成为咖啡师,那她就用很低的时薪雇了一个物超所值的劳动力,如果苏子墨做不到,她再去聘用成熟的咖啡师。
苏子墨在咖啡馆工作了一周,她长这么大从未这般辛苦过,那天晚上她依然练习到凌晨1点才回到公寓,公寓里头一片漆黑,今晚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邵嫣然陪客户去悉尼了,邵嫣然把工作重心放在她的房地产中介生意上面,她经常要陪客户飞悉尼、布里斯班等地。
苏子墨从侍应做起,同时开始学冲咖啡,那时邵嫣然聘用的咖啡师正准备辞职,她跟苏子墨说在冲咖啡是一门技术,咖啡师在澳洲是一个体面的职业,她要求苏子墨在两周之内学会冲咖啡,然后承担咖啡师的职责。
公寓在88层的顶楼,墨尔本受海洋洋流和复杂的山地地形的影响,这里的天气变幻莫测,时常十分钟晴天又十分钟风雨,常年狂风呼啸,尤其是这高层顶楼,那狂风更是厉害得像鬼哭狼嚎一般,苏子墨初来乍到,每晚都被这狂风惊得睡不好觉。
在来到墨尔本的第二天,苏子墨就来到邵嫣然的“夏至”咖啡馆开始打工,这是她来到墨尔本前就和邵嫣然说好的,她必须学习打工帮补生活费。
今夜的风特别大,苏子墨细细地将房间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又把门缝都塞上了,才躺下来睡觉,她实在是累坏了,闭上眼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苏子墨暂住在邵嫣然家,邵嫣然家在一座被当地华人称为“八十八层”的高层公寓中,是顶层的一套复式公寓,公寓处在墨尔本的市中心,从公寓往南走过一条街道就是“福林德街火车站”、“联邦广场”、“圣保罗座堂”等墨尔本城市地标,往东走过一个街区就是唐人街。
睡梦中苏子墨依然听见狂风呼啸,那凛冽的风像是要把整栋楼都吹垮一般,苏子墨实在是太累,那吓人的风声都无法惊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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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一个黑影打开门进了苏子墨的房间,那呼啸的刺耳的风声掩盖了那人的声响,苏子墨混沌中也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苏子墨来到咖啡馆门前时,咖啡馆里面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她看见咖啡馆的投影幕布上姚明正手持中国国旗阔步走着,那是中国代表团正在入场,咖啡馆里面欢声雷动,苏子墨记得当时她站在寒风中,看着投影幕布上那熟悉的画面,看着咖啡馆里面欢腾的众多“熟悉”的黄色面孔,只感到庞大的思念、心酸涌上心头,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那个黑影高大而修长,在黑暗中像一只黑色的大蜘蛛一般,灯光骤然亮了,苏子墨被惊醒,她睁开眼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床边,她惊得“啊”一声发出尖叫,她一边叫着一边捂着被子缩到了床角。
“夏至咖啡馆”在唐人街的深处,当晚是咖啡馆非常热闹的一晚,因为那天晚上是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一百多名华人挤在咖啡馆里一起看开幕式,老板邵嫣然忙得不可开交,乃至没空去机场接苏子墨。
那人忙退后着,一边摊开双手做安抚状,用标准的英式口音说着:“Takeiteasy。Ok?Relax。”
她找了许久,在一个不起眼的路口看见那座沉没在夜色中的高大的牌坊,牌坊上那鲜红的“唐人街”三个大字在黑暗中失去了颜色,她走进牌坊,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泪水涌上她的眼眶,当时她理解了“唐人街”这三个字对于漂泊在外的华人的意义,对于千百年来漂泊异乡开山劈水的华人来说,“唐人街”是他们的归宿,是他们触手可及的根脉,乃至是某种信念和信仰。
苏子墨看到一张瘦削的男人的脸,那是一张黄色的脸,那脸上的眼睛深邃而锐利。
苏子墨在罗素街上走了两个来回,却没有看见那座“显眼”的牌坊,当时已是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但是在几处街角的酒吧门口聚集着一群群年轻“鬼佬”,他们在昏暗的霓虹灯光中打量着孤身拖着行李的苏子墨,直看得苏子墨心中发慌。
那男人也端详着苏子墨,他转而用普通话问道:“中国人?”
邵嫣然是苏子墨母亲的朋友,十年前已经来到墨尔本,在当地的生意做得不错,经营着一家咖啡馆,还做房地产中介生意,她答应可以给苏子墨提供临时住所。
苏子墨喊着:“你是谁?!……”
她按照邵嫣然给的线路在维多利亚市场下了车,然后跨过两条街道,来到罗素街,寻找着邵嫣然描述的那座“高大显眼的、写着‘唐人街’三个大字的牌坊”。
那男人姿态淡定,说道:“这是我的房间。”
那天晚上她像一只无助的小麻雀在墨尔本机场彷徨了许久才终于取了行李,然后找到机场大巴,前往墨尔本市区。
苏子墨知道这个房间住着一个租客,邵嫣然告诉她那个租客暂时不会回来住,可以让她暂住。
这对当时的她来说是个很勇敢的抉择,母亲留给她的钱交完第一年的学费之后就所剩无几了,而且当时的她从未出过远门,尽管她的英语还不错,但是在机场面对高出她一个头的“鬼佬”,她总是还没吐词就打了几个磕巴。
那男人问道:“你是嫣然姐的朋友?”
在母亲判刑前苏子墨已经完成墨尔本大学的留学申请,借着这个机会,她离开了所有亲友,离开伤心的故乡,割断了过去,孤身来到墨尔本上大学。
苏子墨点头。
那时她的家庭发生了重大变故,她的母亲是一家国有企业的财务总监,因为卷入一起国有资产流失案,被判刑入狱,这个事情让彼时18岁的苏子墨看见世态炎凉。
那男人打量了苏子墨两眼,他关上门出去了。
那是2008年8月8日的深夜,她一个人走出客机机舱,第一次看见墨尔本那凄清寂冷的夜,她穿着一件单衣,一出门就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冷颤,彼时广州正是盛夏,4个小时的飞行之后她来到南半球正处隆冬时节的异国他乡。
日后苏子墨想起她和夏至的初次相遇,她会哑然失笑,觉得他们这段“孽缘”从一开始就已经具有某种“不详”的味道。
多年之后,站在30岁人生关口的苏子墨,仍然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来到墨尔本的那个夜晚。
(每天中午12点前更新,大家放心追读。感谢~!)
第一章:咖啡馆、妓院、种族歧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