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尔尔干笑两声,夹起一只饺子放进旁边盛了酱料的小碟子:“林江生跟你说了吧,齐沉就住在安悦酒店,他那晚录节目到很晚,回去的时候刚好撞上……”
“我和齐沉能有什么事情?”
想到那晚陈景砾的嘴脸,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不愿意再去谈论这件事情:“所以刚好帮我解了围。”
果然,顾尔尔收回桌子上的手,没敢再看林嘉。
“然后呢?”林嘉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
那晚危急时刻,是谁出现带走了顾尔尔,其实不用林江生多说,林嘉也猜得出来。她和顾尔尔相处这么些年,对她的背景人脉了解得比谁都清楚,除了自己以外,能在深夜恰好出现在安悦这种规模的酒店里的人,顾尔尔认识的人里还能有谁?
“啪——”
“尔尔,”她沉了脸色,放下手中的筷子,直勾勾地盯着顾尔尔,“你,要不要跟我解释下你和齐沉的事情?”
顾尔尔手一抖,夹到嘴边的饺子跌回小碟子,溅起的酱料沾到她的衣服上,很快洇开一小团暗色的污渍。
林嘉很快捕捉到她不正常的神色。
“我先去洗洗……”
顾尔尔并没察觉到她脸上自嘲的苦笑,只当是她满心愧疚,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没事,我知道你让我去参加聚会也是好意,林江生对我的照顾也很尽心,是我自己太蠢了,不过幸好有——”她表情僵了僵,又迅速改口,“不过幸好没出什么事情。”
“顾尔尔。”林嘉伸手拦住她,“我们聊一聊。”
可话一出口,她自己更觉得可怕,这种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忧顾尔尔的安危,而是忧虑对程北航的交代,她怕因此被他记恨。
顾尔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想来都还后怕。
“我哥回来以后,我给你打过电话,是齐沉接的,那时候是深夜四点。”
得知消息的林嘉朝林江生发了火之后,将所有的过错归咎在了自己身上:“尔尔,都怪我出的馊主意,我就不该让你跟着我哥去参加那个聚会,万一你真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跟程北航交代?”
“如果我说齐沉决心要拍我手里的剧本,那晚我又跟他回了酒店,把剧本拷给他之后在他那里睡了一晚,仅仅是这样,你相信吗,林嘉?”
那晚林江生从茶馆惊醒的时候已经没了陈景砾和顾尔尔的影子,他心下不安,立马跟老板打听了他们的行踪。等到林江生赶过去,酒店房间里只剩狼狈处理伤口的陈景砾,陈景砾闪烁其词并没有说得清楚,但林江生在圈内混迹多年,稍加联想便猜到事情的始末,不过好在有人及时赶到,才将顾尔尔带走。
气氛有些僵住。
林嘉心不在焉地将面前的饺子用叉子弄得稀巴烂:“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情,那天我明明跟我哥交代了让他顾着你的……”
林嘉没有回答,她淡淡地笑了两声,换了话题:“我去看过程北航,他最近很辛苦,在赶一个新项目,天天住在公司,而他所做的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你比我要清楚。”
“尔尔,对不起。”
顿了顿,她又说:“你很久没有去看过他了,对吧?”
车窗外,一阵风吹过,椭圆形的叶子零零散散地洒落一地,不远处的浅黄色的灯光透着暖意,秋意已经浓重。
顾尔尔心里“咯噔”一下,她好像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去关心过他,这种事情她竟然还不及林嘉看得清楚。
他等不及,想要让她和那个人两清。
“你和程北航七年的感情,他对你看得有多重,我不想多说,”林嘉回头朝服务生要了酒过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以后,起身准备倒给顾尔尔,酒瓶子斜下去的时候忽然止住,“我差点儿忘了,他不让你喝酒。”
如果他自己动用人脉,增加投资,去拍她写给自己的剧本,是不是在实现两个人梦想的同时,也能借这种不至于太过直接的方式,将她从债务的泥潭中拉扯出来呢?
顾尔尔身体向前倾,就着她握着酒瓶子的手用力按下去,橙黄色的液体顷刻间溢满杯中,她没有说话,不顾林嘉诧异的眼神,直接将一整杯酒全部喝下去,从喉咙到胃里,一路泛着热。
他从前一直竭力对她的事情冷眼旁观,铁了心要她依靠自己的能力从眼下这苦痛的境遇中爬出来,可是现在,他心软了。
她抬眼看着林嘉:“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可能一直处在程北航的保护之下,你哥说得对,只要我不避世,总得学着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应对各种各样的场合,这些都是早晚要面对的事情。”
他一次又一次忍不住想要捣毁她自欺欺人的幻象,却也一次又一次地感知到自己异样的心跳,可明明她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他也无数次自我怀疑,却终究不得不承认,在七年前那个人离世以后,他真的那么快对另一个人动了心。
“林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担心我跟程北航分手对吗?”话说到这种地步,她也不必再装下去,林嘉今天的意思她听得明白,“像你说的,我和他七年的感情,我也知道他对我的好,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松手。林嘉,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绝情,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抛下他一个人。”
只是他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她竟远不如记忆里那样倨傲伶俐,本以为明澈如她,即便恋爱,也一定是配月朗风清之人,却不曾料想,记忆里的小姑娘在现实里竟然要倚赖着别人存活,更可笑的是,她所准备共度余生之人幼稚自大,根本没有担负得起她余生的能力,而她竟如世间万千俗人一样,处于爱情与友情的艰难夹缝中,尚不自知。
又是何苦呢?
那个小小的账号像魔咒一样,总让他记得,隔着屏幕的背后,有一个小姑娘把完成他的梦想当作自己的梦想。
如果顾尔尔跟齐沉在一起,她便可以就此摆脱债台高筑的现状,而你也可以帮程北航还清债务,甚至帮他东山再起,在他最困窘的时候陪着他,岂不是更能让他看清楚你对他的用心?
他甚至曾用小号偷偷去翻过她的账号,在过去许多个坚持不下去的深夜里,他盯着她微博里的笑脸来汲取一些能量。
这些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林嘉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很快又摇了摇头将它们全盘否定。
他一路沉沉浮浮,而这些年里粉丝数目增增减减,新旧更替,但似乎只有她,几年如一日地为他坚持着当年那个“要出演一个搏击类酷酷的电影角色”的梦想。
程北航对顾尔尔的心思,她也比谁都看得明白。这些年来,她费尽心思掩饰情感,才能让三个人相安走过这一路。
再到后来,她微博私信他,自称要帮他写一部让所有人动容的剧本,大概是以为他从来不会查看私信内容,所以她每一封私信都如同自说自话一样,但却从未间断。
而她对顾尔尔的在意是真,对程北航的暗恋也是真,她不想在这两者中选择其一,也不希望程北航因为失去顾尔尔陷入痛苦,不想目睹这两个人几年的感情真的一夕散尽。
而他知道,即便这些传闻闹得再怎么沸沸扬扬,总有一个人愿意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她对着顾尔尔离开的背影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将桌子上剩下的大半瓶酒一饮而尽。
那期节目后来自然被后期剪掉许多,自那次之后这个主持人包括整个节目组都对他心生厌恶,一直到后来他走红,才放下芥蒂去请他录节目,却被他故意放鸽子。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曝出他目中无人、耍大牌的种种传言。
七号渡口。
无数观众的背景下,她漂亮倨傲、倔强伶俐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正是傍晚,又赶上周末,酒吧里人潮拥挤,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嬉笑尖叫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一波接一波,昏暗闪烁的灯光在每个人脸上映出张牙舞爪的模样。
从那时候起,他便记得她。
“酒!”喝得半醉的男人起身招来服务生。
其实哪有所谓“没有出席的所有粉丝”,他原本就只是不为人所知的小人物罢了。
他斜靠在桌边,随手揉乱了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微微眯起的墨黑色眼睛,眼睑下却泛着疲倦的暗青色,纷乱的灯光从他身边交错而过,为他笼上一层淡淡的光芒。
说完,不等工作人员有所行动,她便朝齐沉笑了笑,浅浅躬身然后主动离席。
他有着与这种气氛格格不入的气场,不自觉吸引了不少过往的女生上前搭讪,最后却都被坏脾气地赶走。
他朝台下扫一眼,多少有些窘迫,可主持人偏偏有意将他的窘迫放大,迟迟不肯出言圆场。气氛一度陷入尴尬的时候,台下竟然有小姑娘冲动地站起身来接话:“天才总是孤独的,是因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齐沉,我代表今天没有出席的所有粉丝向你致歉,但大家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你爱惜羽毛,不必迫于压力去接一些不……”她歪了歪脑袋,试图寻找不那么直白的说辞,“不必迫于压力去接一些格调不高的节目。”
“颜高脾气臭,活该单身狗!”
那期节目里,同行的都是名声大噪的流行歌手,而观众席上都是他们的粉丝,即便他再怎么不去在意,但也禁不住主持人故意的为难调笑。
“走吧走吧!真是遇上神经病了!”
谈起创作的孤独时,主持人看着他笑:“说起孤独,在座的人中齐沉最有发言权,我发现今天台下的观众中唯独没有你的粉丝呢,可以跟大家分享下作为天才歌手的孤独吗?”
碰了一鼻子灰的女生气冲冲地跺了跺脚,仰着脸挽起同伴扭头就走。
那时候他第一次参加一个网络采访节目,因为直言梦想被主持人觉得他不可一世,竟开始刻意针对他。
身后传来酒瓶摔碎的声音,紧接着第二个酒瓶还未落地,被人伸手抓住,安安稳稳地放回桌子上:“这不是程老板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他该怎么说,他对她的注意远要比她以为的早得多。
“程总啊,咱们这一届就你混得好,指望着你给兄弟们找个出路呢。”又一个声音响起,来人将胳膊搭在程北航的肩膀上,“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位置给一个?”
他放松地靠在座位上,侧过脸去看她,车窗外浅黄色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眼角泛红,眼睛里有残存的眼泪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来来来!老同学见面,说这些干什么?先走一个!”白奕伸手将桌上的酒瓶一一打开,递到每个人手里。
顾尔尔有些尴尬,三两下迅速擦干眼泪。
程北航扫一眼围在身边的几个同学,小半年不见,各自脸上都沾染了一些说不出的俗世味道,再想到自己的遭遇,他沉着脸重重叹一口气,端起酒杯仰头饮尽。
他伸手将纸巾递过来。
“快别笑话我了,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想帮你们也只怕是有心无力。”他苦笑一声,视线落向远处。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至少不会沦落到这样狼狈的境地。”
他们还不知道,当年整个C大最被人看好的计算机天才程北航,毕业以后不仅没能保住自己的公司,现在连工作也没能保住。
他又恢复那副顽劣的样子,有些得意地看着她笑:“我想象中的,要比真实的你更有主见和坚强一些,至少——”
就在一早开会的时候,老板当着一整个会场同事的面,将他的游戏策划方案甩在他脸上,当场将他解雇。
顾尔尔甚至没去注意他说的投入拍摄的事情,仍旧沉浸在齐沉看过自己私信的惊讶里:“你早就知道是我?”
“那个蠢货,要不是我玩命帮他做程序,他手里那个项目早就毁了,代码是我做的,机型不适配问题是我解决的,游戏闪退BUG修复是我做的,连资金预算表都是我赶出来的。”程北航越说越激动,随手抓起酒瓶子就要摔,“结果他过河拆桥,说什么我没有团队意识,就将我踢了出来,说白了还不是公报私仇?他自己能力不够,还要怪我顶撞他……”
齐沉对她的惊讶丝毫不在意,用难得认真的语气继续说道:“该是时候实现了吧?剧本给我,我看过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接下来会找资源尽快投入拍摄。”
白奕救回差点儿又被摔掉的酒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顺着他的话接:“这群人都是这样,见不得比自己厉害的人。”
顾尔尔微微睁大眼睛,面上有些赧然,这是她很久很久以前在微博里私信给他的话,她一直都以为微博不由他自己打理,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信也是不会有人去看的,却不想这些他竟然都看在眼里,而且竟然一直记得。
周围几个人听程北航说完公司垮掉的事情,见从程北航这里讨不到什么好处,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他赘述自己坎坷的职业生涯,几杯酒下肚安慰了几句,便借故匆匆离开。
“我在用最大的努力为你创作你梦想中的剧本,希望有一天能够以编剧的身份站在你身边,同你一起将它搬上荧幕,完成你的梦想,是我的梦想。”他语气里有调笑的意味。
程北航也懒得拆穿他们,瞥一眼唯一一个留下来的白奕,端着酒杯跟他碰了碰,又开始闷头喝酒。
不过,他很快将她松开,重新坐直在座位上。顾尔尔甚至忍不住怀疑,刚刚温情的场景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幻觉。
“你也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大家现在都挺不容易的,毕竟跟在学校的时候不一样了。”白奕说,“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其实特别理解你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
原本以为,对你的心跳,是错觉。
程北航的眼睛亮了亮。
她原本也以为是错觉。
白奕不好意思地笑了,开始跟他说起自己的创业经历。
顾尔尔却忽然觉得胸口一滞,她听得明白。
程北航这才知道,毕业以后白奕向家里要了一笔钱,学着自己的样子开始创业,整个过程中遭遇到的波折不用他多说,程北航也能想得到。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就在好不容易稳住局势,眼看着游戏就要上市的时候,投资方突然反悔要撤资,就因为差了这一笔资金,整个团队又陷入了僵局。
隔了许久,他才慢慢开口,以往总是不正经的语调难得淡下来,声音里甚至没有一点起伏,像从遥远的山坳吹来一阵空灵的风:“我原本以为是错觉。”
说起这些,白奕颓然地叹一口气:“说到底都怪我们太年轻,可能真的不适合做这些。”
顾尔尔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惊到,她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连哭都忘记,却也出乎自己意料地没有挣脱。
两个人都觉得碰到了知己,惺惺相惜开怀畅饮,没多久就都喝得醉醺醺。
下一秒整个人却被环入坚硬温暖的怀抱里,他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手掌附在身后安慰似的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他手心有着常年拍戏而磨出来的粗粝,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轻轻抚过。
“你也别见怪,我跟他们……”白奕对着门口晃了晃脑袋,“就刚才走了的那几个同学,我跟他们比起来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最开始过来的时候我也是盘算着要你帮一把,想着你有能力,看能不能先帮我填上投资的这个窟窿,好渡过这个难关,只要扛过去了,事后我宁愿分一半的利润给你,肥水不流外人田,毕竟再怎么说,收益给了自己人也总好过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外来奸商拿走。”
连一句安慰也没有,顾尔尔的眼泪更汹涌。
“可是……”程北航为难地顿了顿。
已经没了之前的烦躁,他言语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皱着眉头十分嫌弃地看着她:“我是说过要你不要倚赖别人,所以你就要把自己卖了吗?”
“可是,”白奕醉意上来,直直打断他,“我没想到兄弟你也跟我一样,被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坑到,才落得如今这般地步。”
“顾尔尔,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没用。”他抬手将最后半截烟丢出去,摇上车窗。
“要是有一个机会,我相信你肯定可以重新翻身。”
顾尔尔原来很讨厌古人这种无谓的矫情,这一刻却忽然明白过来,有些东西在心里积压得久了,到了嘴边的话就会变成眼泪。
白奕最后的这句话一直在程北航耳边萦绕,难得有人能够理解自己的境遇,他心下十分慨叹,没想到白奕也遭遇了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经历,在白奕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欲语泪先流。
“我帮你。”
“我今天本来是……”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滚落,数日的委屈蔓延开来,声音里都沾上闷闷的哭腔,“我……”
程北航咬牙说出这三个字,但白奕似乎没有听到一样,也没有多在意。只有程北航自己知道,决定帮他,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
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酒吧里依旧人声鼎沸,灯光明明灭灭,色彩斑斓又浮夸。
顾尔尔紧紧贴着座位神经紧绷,酝酿了许久才小声开口:“林江生还在那边的茶馆。”
程北航摇摇晃晃却颇有耐心地将面前的酒瓶一只接着一只摆得整整齐齐,他醉过酒的眼睛里绽放出很久以前才有的光芒,像在黑暗里徘徊已久的人终于看到了光亮,他觉得自己可以从深渊里爬出来了。
他一直手扶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边缘敲击着,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烦躁。
初冬之后,巷口的那棵老树便完全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看上去像是瘦骨嶙峋的老人。
车窗打下来,有风很快吹散一团灰白色的烟雾。
顾尔尔踩着厚厚的一层落叶,将手里的一袋子菜从右手换到左手,对着勒得通红的手指呼着气,又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他摸出一支烟衔在嘴里,紧接着“吧嗒”一声,有小小的一簇火苗闪过,黑暗中他手里的烟明明灭灭。
进了门却意外看到程北航,她下意识地瞥一眼时间,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公司的。
车里。
“北航,你今天不用去上班?”
齐沉直起身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径直朝门外走去,站到走廊上的时候顿住脚步,他微微别过头朝身后扫了一眼:“还不走?”
程北航眼神有些躲闪,迟疑了片刻应声道:“最近有一个游戏要和外省的公司合作,我被外派去苏城,大概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今晚动身。”
她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扯了扯齐沉的衣角,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她皱了皱眉,转身将菜放进厨房。这段时间以来,他上下班时间时不时会有些小变动,至于他突然要出差这件事情,她之前也一直都没有听他提起过。
顾尔尔倚着身后的门,紧紧抱着韩汶继的外套,整个人还有些僵硬,一直到被人推了两把才回过神来。韩汶继用下巴朝着齐沉的方向点了点,对她使了个眼色。
顾尔尔将头发随意地盘在脑后,洗了手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程北航,还想要再问些什么,他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又直接进了卫生间。
他俯身过去,对着面前的人轻轻地问:“现在,清醒了吗?”
很快传来淋浴的声音。
他像被激怒的野兽,撕扯着陈景砾的衣领不肯罢手,丝毫不顾韩汶继的阻拦,一把将韩汶继推开,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分明,握紧的拳头又朝着对方腹部砸过去,陈景砾避退不及,无力地倚着身后的墙壁滑下,额头沁出薄薄的虚汗。
她索性作罢,盘腿坐在沙发上继续写她的新剧本。
他看一眼顾尔尔,然后轻轻叹一口气,冲过去将还在动手的人拦住:“够了,齐沉!”
齐沉看上去总是一副放肆又自大的不正经样子,但是做起事情来毫不含糊,他上次说过投资剧本拍摄的事情已经付诸了行动。《浮生》耗费了顾尔尔六年的心血,本就是质量绝佳的剧本,再加上齐沉有意的推荐以及投资参演的计划,很快便引起了圈内不少人的重视。
可是——
其实有齐沉的帮助,顾尔尔一路被带领,既能迅速入行,又可以少走许多弯路,她自然省心不少,但这些天来她也越来越不安。
他跟着齐沉一路走来,眼看着他慢慢学会同人周旋,慢慢褪去冲动变得成熟稳重,也看着他人气越来越高,原本可以按照这样一直顺利发展下去。
顾尔尔有些走神地摸着电脑键盘,好半天没有敲下一个字。
短短小半个月,齐沉已经两次跟人动手,他倒是出气了,善后的事情还不得是自己出面解决。
林嘉对她的质问也不是没有道理。
韩汶继按了按眉心,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顾尔尔,将自己的外套递过去,又朝门外左右看了看。正是深夜,走廊上没有人,他这才舒一口气反手将门关上。
虽然她与齐沉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他也并没有直接表明心意,甚至之后再没多提及与感情有关的任何事情,但自那天晚上之后,她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来不及阻止,他一拳头挥过去,陈景砾应声倒地,嘴角噙着殷殷血迹,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又被齐沉拽住衣领,硬生生再受了一拳,发出一声闷哼。
在真正遇到齐沉之前,程北航占据了她的整个生活,虽然她也关注和记挂着齐沉,但那不一样,于她而言,他就像是遥远的神祇,可以爱慕可以崇拜,可以朝着他的方向一路狂追,但永远不会降临在现实里。她也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对他的感情,又有什么必要去思考对一尊神的感情呢?
顾尔尔忍不住低呼一声。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齐沉!”
他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朝她伸手,拉她出泥潭,同她一起实现多年来的梦想,更让她走出对程北航的依赖,教她完全独立地生活。
“哎,你干吗去,齐——”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切切实实有温度的人,所以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心跳。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也正是因为这样,顾尔尔越来越没有勇气跟程北航提起与齐沉有关的事情,他只知道她的工作有了起色,但并不知道这其中有齐沉在出力周旋。
他一把钩住韩汶继的脖子:“废话少说,反正你尽快帮我把房子装好了就行,不然我亲自监工,怕是有小半年不能接任何活动了,你这个经纪人到时候可别哭……”
越是心虚,越想要掩饰。
“可是你一年里有大部分时间都是要往外边跑的,你哪有时间……”
况且,她同程北航有七年的感情,人人羡慕他们的感情,也都看好他们的爱情。甚至她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下一秒宣布了与程北航的婚讯,所换来的是众望所归的圆满结局,但如果换成她与齐沉,她根本不敢去想象后果。
电梯门打开,有人一脸不耐烦地对着旁边人:“汶继,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酒店我都住了两三年了,除了招来更多的绯闻以外,还有别的什么用?”
过去七年里,程北航一直将她放在掌心守着,哪怕出于责任,她也断不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出来。
“不然你以为我买那套房子是用来看的啊?”
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一声,顾尔尔被吓了一大跳。
声音还没出来,便被人捂住口鼻。
她原本没有多在意,但紧接着一声接一声的振动,就像拗急了脾气不肯停歇一样,顾尔尔几乎要怀疑手机出了问题。
顾尔尔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救——”
“程北航,你手机——”她身体前倾,扫到屏幕上不停弹出来的消息,“一直有消息发过来,你要不要先出来看下,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顾小姐难道不想再跟我谈谈剧本的事情吗?”
卫生间里还是只有“哗哗”的水声,没有任何回应。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怪异,一个用力将她拽进去。她被抵在墙壁上,用力地挣扎间,有浓重的酒气喷在她的鼻尖。
不过——
顾尔尔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委婉地拒绝:“不用了,林先生还在茶馆,我们尽快回去吧。”
如果真的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就会直接打电话过来的吧。
见顾尔尔不动,陈景砾朝门口方向走过来,将手里端着的咖啡递到她手上:“进来坐会儿,喝杯咖啡的工夫就好,等我找个东西。”
虽这么想着,但她还是起身将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挪到一边,打算把手机递过去给他。
虽说顾尔尔对面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很是信任,再者他已是有妇之夫,按理来说她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但毕竟认识不过一个晚上,现在又已是深夜,让她跟一个陌生男子独处一室,顾尔尔还是有些不安。
她其实没有随便翻别人手机的习惯,即便是同程北航在一起七年,也从来没有过要查他手机之类的想法。
顾尔尔就站在房间门口的走廊上等着,门没有关,陈景砾在里边窸窸窣窣翻了好一阵,又抬头朝门外看一眼:“进来啊,愣在门口干吗?”
但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她不经意瞥到屏幕上“资金”“借钱”之类的字眼,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再往上翻过去,是那边发来的一个苏城的定位。
电梯直上26楼。
顾尔尔一页页翻过程北航和白奕的聊天记录。
陈景砾起身朝柜台边的人点了下头示意,绕过小小的茶桌,走到顾尔尔身边,顺势轻轻拉一把她:“没关系,我朋友会帮忙看着,而且,这里到酒店没有几步路,我们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哪有什么出差的事情,程北航今晚的行程根本就是为了白奕在苏城的公司,白奕称自己公司周转困难,而程北航出于兄弟义气,答应为他筹措资金。
“林先生还在这里……”
“吱呀”一声,程北航从卫生间出来,在看到顾尔尔手里拿着自己手机的时候,他伸手擦头发的动作忽地顿住。
“顾小姐现在想反悔我可不依,”他捻了捻袖子起身,半开玩笑地说,“人虽然是林总介绍,但这个剧本是我先看上的,自然越早定下来越好,免得夜长梦多被人抢了去。”
半晌,他玩笑着走过来,拥住顾尔尔:“怎么?怕我跟别的女同事暧昧不清吗?”
“可是……这样会不会有些草率?”
顾尔尔冷着脸没吭声。
陈景砾很贴心地向老板要来了毯子帮他盖上,跟顾尔尔聊了很久之后决心签下她手头的剧本:“我就住刚才那边的酒店,顾小姐不介意的话跟我走一趟,我今晚直接拟了协议,先将顾大编剧的作品定下来啊。”
“查到什么了吗我的程太太?”他轻松地夺过她手里的手机,湿漉漉的头发蹭在她的耳边,有水珠顺着她的肩膀滑下去,冰冷一片,他伸手抹掉她脖颈间的水渍,声音里没有半分慌乱,“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要是我有别的什么心思,早就露出马脚了。你就放心吧。”
林江生喝了不少酒,虽说不至于醉,但也没什么心思再去喝茶,没多久便倒在一边的软垫上打起了瞌睡。
“白奕是谁?”
茶馆距离酒店很近,三个人徒步走了过去。
程北航愣了愣,终于确定顾尔尔已经知晓整件事情,玩笑的语气解释道:“首先,白奕是男的,性取向正常,所以你不用担心,至于其他的事情……‘后宫不得干政’,你就不要操心了。
林江生要负责顾尔尔的安全,也只好同意。
“尔尔,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这一次我肯定能翻身,我们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发誓。”
顾尔尔一方面对陈景砾很是信任,另一方面也希望通过他可以尽快投入剧本的拍摄,很快便答应下来。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都还固执地守着所谓的“梦想”,可是它早已经不是当初最原始的梦想,而更是一种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的执念。
陈景砾看了一眼时间,提议道:“林总今晚也喝了不少,我一个朋友在这附近开了一家茶馆,不然我们过去喝杯茶醒醒酒,我也好跟顾小姐再进一步讨论下剧本的问题?”
他那样炽热的眼神让顾尔尔不忍心再去反驳,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一米八三的大男生其实比自己更要不堪一击。
“林总,”陈景砾起身,笑着说,“林总今天可是挖到宝了,我很看好顾小姐的作品,如果有机会,也很希望同顾小姐合作。”
他一直都没能从学校里被大家所供奉的神坛上走下来。
两个人一直聊到聚会结束,林江生找过来的时候,似乎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虽然残酷,但现实就摆在眼前,他看不清楚,顾尔尔却已经很明白,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看他在这个泥潭中越陷越深。
顾尔尔觉得遇到了知己,又听陈景砾谈起自己妻子有一个妹妹,跟顾尔尔同样毕业于C大,她更是觉得有缘分。
“北航,你知道我们现在还背负着债务的事情吗?一百多万,我们要……”
果然,陈景砾对于影视制作方面的许多见解都让顾尔尔很是赞叹,他博古通今,又不失幽默,更难得的是,对于顾尔尔所提到的很多想法,他都能很快地理解。
果然,程北航露出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顾尔尔点了点头跟他过去。
她也没有再说下去,对于他不想要面对不想要承认的事情,他向来都是这副模样。
他虽然喝了酒,脸上有些泛红,但是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绅士的气质,没有半分逾矩的举止,语气态度也礼貌客气。
顾尔尔不想跟他争吵,尽力柔了声音好言相劝:“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兄弟义气,也不是不理解你的梦想,但是眼下这种境况,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又哪有能力去对别人施以援手呢?”
陈景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说:“林总应该要跟他们再谈论下新电影投资的事情,顾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在这边聊聊剧本,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儿忙呢?”
“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呢尔尔?”他皱着眉头,两只手扶在她的肩上用力晃了晃,倏尔又颓然松开,“算了,你根本就不懂,这件事情不要再说了。”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林江生,他正在被一群人围着讨论什么事情。
他背过身去将行李箱拎出来,迅速换了衣服,没再跟她说一句话。
“您好。”顾尔尔笑着伸手。
一声门响,将屋外的冷气迅速隔离。
“顾小姐刚入行不久吧?”他淡淡地笑了笑,朝顾尔尔伸手,“我是陈景砾,电影制片人,希望日后有机会能够和顾小姐合作。”
手机振动,有十万块收款信息的提示,程北航困扰地按了按眉心,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收到这个数目的钱。
“没关系没关系,谢谢你。”
他站在马路边,盯着屏幕犹豫了很久,终于点开通讯录里那个号码打过去:“你出来吧,我们谈谈。”
“让顾小姐见笑了。”他微微颔首,露出些许歉意,“他本心不坏,就是喝了酒容易……顾小姐别往心里去。”
天气阴沉得厉害,空气里总像是弥漫着淡淡的一层雾气,让人觉得压抑,但这丝毫不影响林嘉要见到那个人的好心情。
顾尔尔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她穿一袭灰白色的大衣,脚下依旧踩一双充满女王气息的高跟鞋,随意地坐在秋千上,几阵冷风吹过,她忍不住起身来回踱着步子,又将手凑在嘴边哈两口气。
来人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灰白色的棉质衬衫,眉头略微蹙起,稍稍用力,便将中年男子钳制在手中,随即朝服务员招手:“王导喝多了,麻烦带他去房间休息。”
这样的天气,公园里几乎没有人,若是没有那通电话,她肯定也不愿意出门半步,但现在她心甘情愿地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甚至觉得哪怕再落一场雪,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顾尔尔挣不脱,又不好直接甩脸色。不等她向林江生求救,手腕上的力度骤然消失。
因为喜欢,所以甘愿。
“顾小姐酒量不错,不知道肯不肯赏光跟王某私下再去喝两杯啊?”酒过三巡,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凑上来拽住她的手腕,满嘴酒气,“我们……”
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小小契机。
几番下来,难免有喝得多的人凑过来半开着玩笑拉拉扯扯,林江生一边同众人周旋,一边时刻顾及着顾尔尔的状况。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面前忽然出现一双黑色的鞋子,她仰着脸往上看,他面部线条流畅坚毅,穿松松垮垮的烟灰色外套,衬得整个人干净利落,在他身后有一只不大的灰色行李箱。
她立马反应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同样端起酒杯开始打招呼。
“你要去哪儿?”她开口问他,丝毫不再去掩饰自己的感情。
他端起酒杯,给顾尔尔递过一个眼神。
程北航微微低头,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到她面前:“这不是第一次了,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今天来可是给各位带了新资源,”林江生从顾尔尔旁边微微侧身,将她置于所有人面前,“这是我从C大挖来的顾大编剧,最近不都抱怨找不到好的剧本吗?我这次可是帮你们把人都带来了,我只管投资,至于剩下的具体事情,就靠你们把握机会了。”
林嘉拢了拢衣襟,声音温和:“我只是希望能帮到你。”
“等会儿如果有酒实在推辞不掉,你就喝这个。”林江生压低了声音嘱咐她。
“帮我?”他语气中有淡淡的嘲讽,“林嘉,你首先是尔尔的朋友,其次才算是我的朋友,你帮我这件事情尔尔知道吗?”
顾尔尔悄悄闻了闻,才发现看似无异的酒已经被掉了包,她面前这杯液体没有任何酒精的味道。
他总是将顾尔尔放在最前面。
隔了一小会儿,林江生重新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风吹得旁边干枯的树枝交错摩擦,发出硬邦邦的声音,好像就这么硬生生地划在人胸口,林嘉吸了吸鼻子,被吹得散乱的头发遮住眼角的一点通红,声音小得如同蚊蚋:“如果没有顾尔尔,我们之间就再没有一丁点儿感情了吗?”
服务生将酒杯递过来的时候,顾尔尔下意识准备去接,却被林江生不动声色地接过,他暗暗地握了握她的手臂,然后附在服务生耳边说了什么。
程北航没听清楚她的话:“如果你真的把尔尔当作朋友,我希望你做事情之前可以多考虑下她的感受,我不希望我们两个人走得太近,让尔尔误会。”
她默默地跟在林江生身后,看着他无比熟稔地跟在场每一个人寒暄。
他说完这句话,推着箱子转身就走:“钱我会还回去的。”
大门推开,里边已经坐了一大群人,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顾尔尔不由得攥紧了衣摆。
“程北航,你等一下!”
顾尔尔掖了掖裙角,尽可能自然地扯出一个微笑,转身跟着林江生进去。
林嘉三两步追上去,用力将他拽过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沉默了许久。
只要她再确定下来一份工作,两个人一起努力,过不了多久,困境便能扭转,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程北航,我……”
虽然他没能成功运营自己的游戏公司,但凭借他个人突出的专业能力,相信很快便能赢得老板的认可和器重。
林嘉看着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想将自己所有的心思直白袒露出来,但她也深知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只会逼得他退开更远。
如今程北航已经听取了她的建议,应聘去了一家游戏公司上班。
她缓了缓情绪,从理智冷静的旁观者角度去劝他:“撇开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不谈,也先不去讨论你和环宇的纠葛,单是现下你和顾尔尔的经济状况,你还能保证你们的感情不会出现一丁点儿裂痕吗?”
她决定听从林嘉的建议,结交一些圈内的朋友,选择将自己的剧本搬上荧幕,总比继续去面试一些推销类的工作要好得多。
“你……”程北航被踩到痛处,有些气急败坏地想要辩驳。
这些天以来,顾尔尔找工作的事情并不顺利,她意识到,自己数年来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花费在了剧本的创作上,除此之外,她要想再去找别的行业的工作真的不容易,而且一旦换行发展,也意味着她必须从头开始。
其实他心下也清楚,这段时间以来,他和顾尔尔之间频率越来越高的争吵都免不了跟经济有关系,只是他不愿意去承认。
这是影视圈内的一个私下聚会,林嘉特意帮她找了机会,让林江生带着她出席,想要趁机介绍她多接触一些资源,为她的剧本乃至日后的职业发展谋出路。
“你先别发火,听我说完。”林嘉说,“其实如果作为尔尔的朋友,有些话我不该跟你说,但是……这也都是你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顾尔尔像个小学生一样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觉得爱情和梦想都可以高于现实,也没错,顾尔尔愿意陪着你吃苦奋斗,可是程北航你有没有想过,说到底她是一个女孩子,她更需要家和安全感,而不是永无止境的吃苦奋斗,你能保证你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在日复一日的经济困顿中消磨殆尽吗?再过两年,你都没有时间再去失败了。”
“没事,你也别太担心,待会儿我会尽量帮你挡酒的。”林江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开玩笑安慰她,“既然小嘉把你交给我了,我保证将你完好地送回去,别说喝酒,让你少一根头发我今晚回去都得挨打。”
程北航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直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低矮的灌木间,半天都没有说话,林嘉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他是否能听进去几分。
“嗯,谢谢你,我明白了。”顾尔尔认真地点了点头。
风越来越大,阴云压得很低,天空都变得灰暗。
他被许多人指责尖锐直白,不懂得人情世故,但他把这些拿至人前,却花费了六年时间,在六年的无数白眼与冷脸中弄懂了人情世故,然后才有资格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万人眼前。
林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却还是将自己的围巾拿下来,踮着脚绕在程北航的脖子上,他反常地没有躲开,她满心的温热,也不再觉得冷。
顾尔尔忽然想到齐沉。
临打结的时候,手腕被攥住,她抬眼迎上程北航质问的目光。
“没有哪个行业是绝对干净和轻松的。”他笑着看她一眼,“只要你下定决心入世,就得学着去跟不同的人打交道,也要学会去应对各种各样的场合。有人说这是圆滑世故,也没有错,但有些事情不能就这么简单地去评判,很多东西你只有先拥有了它,才有资格拒绝它。”
“我说过,我只是希望你过得……你们过得好。”她开口解释,不过也立马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他都听进去了,“我是真的想要帮你,如果有了资金支持,你很快就可以摆脱现在的困境不是吗?只要你点头愿意接受,你要的是资金或是别的资源,只要我有,我必定全力提供。”
林江生也没介意,大概是看出她的紧张,颇有耐心地跟她解释:“外面人都传说娱乐圈有多混乱,但其实其他的圈子也未必能比它好多少,每一个行业都一样,只不过这一行属性特殊,时常是要暴露在公众视野内的,所以大家只是恰好看得到罢了。”
程北航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动摇了。
她从前受着程北航的庇护,也一直将不会喝酒当作优点来看待,现在却忽然明白过来,不会喝酒跟不喝酒根本是两回事。
如果有了林嘉的支持帮助,他很容易就可以帮白奕填上那个窟窿,他自然会感激自己,而白奕的能力并不出众,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将他打压下去,自己借机一举翻身。
顾尔尔红了脸默认。
所谓的兄弟义气都不过是幌子罢了,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对了,我来之前,嘉嘉跟我说过,你不大会喝酒?”林江生略微回头,想要了解她的情况。
既然环宇能用不光彩的手段夺走他的东西,他又为什么不能去夺走别人的东西呢?他也看得明白,在弱肉强食的现实里,要想保住自己的梦想,他必须得踩着残骸往上爬。
“来之前嘉嘉跟你大概提过一些吧?”林江生看到她,快步走过来,笑着对她叮嘱,“这种场面你可能一时间不能很好地应对,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等会儿进去以后你跟着坐在我身边就好,有什么不好听的,你只管笑一笑别往心里去。”
而除此之外,他也要想尽办法留住顾尔尔,无论是齐沉,还是别的什么人,都别想从他身边夺走她。
顾尔尔按照约定时间到了酒店门口,朝远远走来的林江生挥手打了招呼。
林嘉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动摇:“北航,有些事情虽然我没有说过,但是我相信你也都能感觉得到,我所用的感情都是真的,你不必觉得愧疚,也不用视我为累赘,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你的。”
安悦酒店位于整个荣安市的最中心,整个建筑呈弧形分布,构造别致又不失气势,几乎算得上整个市区的标志。
末了她微微用力,将绕在他脖间的围巾整理好,打了个漂亮的结,这才满意地松开,语气里带有一点儿蛊惑的味道:“就当是为了尔尔,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