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为了安慰我，朱投马上解释，“当然了，你是妹妹她是姐姐！”
我笑笑，点了点头，应和一句，“是啊。”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朱投于是轻声一笑，“妞儿，别怪你朱哥说话直，你是得好好保养一下了，你和古主任站一块，看着跟两姐妹似的。”
朱投大概也这样感觉，跟着放低声音说，“不过吧，古主任不能笑，一笑吧，就这样了……”边说边伸出两个食指按在自己眼角，一拉，拉出横生几道深深皱纹来，“这时候看着，就不像你姐，像你阿姨了……”
见到我，朱投用嘴做口型，问我为何还没睡。我弯腰捧起一捧雪，用来搓了搓手和脸，然后轻轻拍了几下。风干冷干冷的，我只觉脸上的皮干涨得厉害。
我觉得他的表情很逗，本来就是两只缝眼，一拉几乎成了一线，眼珠子靠在一起，成了斗鸡眼。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钻出帐篷，看见守第一夜的朱投将睡袋全部打开来披在身上，紧紧挨着汽油炉取着暖。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已经燃了一半。
朱投立时来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巴上，‘嘘’了一下。放下手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来，拧开盖子，一股浓郁酒精味散发出来。我一瞄那瓶上标签，是红星二锅头。
力道用大了，古蓓薇不太吃得住力，不时发出抽气声音。替她活了血脉松了肌肉以后，古蓓薇向我道了声谢便钻入睡袋。不一阵她就睡着，鼻息很重，像轻微的鼾声。
他对着瓶口呲了一口，啧的一下，发出满意一叹，接着把瓶子朝我递来，“来点不？又御寒又助睡眠，喝两口睡觉正好！”
钻进睡袋前，我先帮古蓓薇按摩了双脚。其实最好的是用热水泡脚，但现在显然条件有限。
我摇了摇头，“怕睡过头起不来。”
接下来短短5个小时不到的休息时间内，我被安排和古蓓薇在一个帐篷稍作小憩。守夜的任务被男同胞们全包了，我算是占了点性别的优势。
突然轻轻脚步声从朱投身后传来，我抬头看去，是封一平，他也没睡，一伸手越过朱投头顶，毫不客气把他手里的小酒瓶抽了去。
☆☆☆
朱投脸上一点吃惊表情都没有，缩回了手继续吸着烟，望向我，“烟也不抽？”
我举起杯，和古蓓薇的茶杯在空中一撞。杯中的茶水被激得晃荡起来，氤氲的热气冒出杯口，奇异的扭曲了一下……
我摇头。
“现在，女士们，先生们，”古蓓薇恢复了平易近人之态，将手里的茶杯高高举起，“现在让我们来预祝我们的任务能够圆满完成吧！”
“得~”朱投夸张摇头一叹，“这么乖的好女孩，怎么就当兵了呢？找个有钱的二世主嫁了不是挺好？”
这一番话让适才有些轻松的空气霎时又沉凝起来，我们两两相觑，但都有默契的闭口不言。当我的视线在场中游走一圈时，恰巧与宁晖的目光对视了几秒。他嘴角有个浅笑，我面无表情垂了眼，捧着茶杯靠近嘴边。茶已经微凉，刚好入口。
封一平将酒瓶举起又放下，抓住朱投披着的睡袋一角擦了擦瓶口，边抱怨，“你小子几天没刷牙了……”
但古蓓薇没有就这个名字做进一步说明，而是看了看自己腕上的那块古董表转了话题，“现在是四点一刻，明天早上9点整，我们将翻过平地那头的状似‘坟包’的山，在山那头，有一个隧道，直通地底约六十米……之后……”古蓓薇话语断在此处，再开口语气有些奇特，“之后大家所见到和听到的，将属于国家特级机密！原谅我不能在此时做出描述，我希望大家张开眼竖起耳朵，但是，请闭上嘴！”
朱投有些恼羞模样，拉着自己的睡袋往回一拽，“嫌弃就别喝，就带了这么一瓶！”说话间，封一平已经咕嘟灌了一大口下肚。看上去封一平有个好酒量，50多度的酒，他跟喝水似的。
大家一下安静下来。
想起水，我又开始觉得渴了，低头看见之前烧水的锅就搁在地上，里面还剩了些。
“好好！我不卖关子！”古蓓薇从善如流，“我给咱这任务的第二步起了个名儿，叫做，‘明日之光’！”
封一平将酒瓶递还给朱投，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接着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凑着汽油炉点燃。
张行天笑骂，“你又知道！你是我养的蛔虫是吧！我昨儿到今儿没上厕所啊，怎么把你给漏出来了！”
“哎，我说，妞儿，”朱投的好奇心还真是不小，将话题全部搁在我身上了，“你怎么想的啊，当兵？还是特种兵？这得受多大苦啊，你爸妈不心疼自家闺女？”
她的语气像是幼儿园的阿姨在组织小朋友们玩游戏，朱投绷不住了，催促道，“古主任，您别卖关子了，蒙古的肠子都憋青了！”
“没了。”我低头倒水，还有小半杯，边回朱投的问话，“我是孤儿。”
被冷了场，古蓓薇丝毫不介意，继续笑眯眯，“看来大家都很慎重嘛，是不是对任务的第二步很好奇？”
那两人一下都没了动静，几秒后，封一平骂了朱投一句，“当兵怎么苦了？苦，你当得这么开心？大前年你就能退役你怎么不退啊？”
“那么，”古蓓薇接着说，“相信宁队之前已经向各位做过说明了，我们这个任务分两步。在大家抱着茶杯的这个时候，我要恭喜一下大家，任务的第一步已经顺利完成！”说着，她率先拍了几下手，兴高采烈的样子，却无人附和。毕竟任务没全部完成，现在庆祝为时过早。
朱投狠狠吸了一口烟，胡言乱语的回敬着，“我一大老爷们儿我怕啥苦？天塌下来当被盖，苦？练一身筋皮骨！我说苦不是看妞儿是个美女嘛！我，我这是在夸她呢！”
大家自然是没有异议的，除了朱投猛点头连说了几个‘好’之外，其他都无声的默默赞同。我看，在朱投眼里，怕是只有宁晖一个指挥官。真是直性子一根筋，不知道怎么会被选作‘爆破手’的……
我微微一笑，喝了一口水，在两人又词穷的时候，说，“没事儿，3岁我就进了孤儿院，早习惯没爹妈的日子了……”
古蓓薇继续道，“刚才宁队说将指挥权转交给我，我得说，我压根不知道该怎么指挥你们‘陆地之狼’这样的精英中的精英。所以，我不会指挥也不想用‘指挥’这个词儿，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希望采用大家一起提意见、由我和宁队商讨着来拿主意这样的方式，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
大概是我平淡的神情起了极大的安慰作用，朱投神色正常起来，他挠了挠头，向我道歉，“对不住啊妞儿，那啥，当孤儿挺好的……”
“同志们，我和你们虽然是第一次出行任务，绝大部分甚至是第一次见面，但我非常喜欢和你们在一起的感觉……”这是古蓓薇的开场白，有点儿煽情，但效果不错，大家都笑了起来，宁晖也微带出点笑意。
“有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么！”封一平啪的一下，拍了朱投脑瓜子一记，“好？好你怎么不当去啊！”
大家都默默不语的将目光转向了古蓓薇。古蓓薇眯眼笑着，看上去令人倍感亲切。
朱投摸了摸被拍的地方，回瞪着封一平，“你怎么不知道我不想当孤儿啊？我爸妈从小就看我不顺眼，尤其是我爸，逮着啥都能当工具抽我。我家成条状的东西，从笤帚到苍蝇拍，全TM熬不过一个月，全是抽我抽断的！我TM一有空就琢磨，我要是没爸妈得TM幸福成什么样！”
当人手一杯热茶的时候，宁晖简短几句话证明了我之前的猜测。他先安排了守夜顺序，接着正式宣布我们已经抵达了银笸箩山山脚，接下来任务的指挥权将转交给古蓓薇。
“你好意思说，你看你这个皮样儿……”封一平笑骂，“就你现在这糙性，我要是你爸，我也会把你往死里抽。得亏你爸明智把你送部队来了，要是放着你在外头，那一准是个祸害！不是扫黄打非给镇压了，就是街头械斗给砍死了，哪还有机会在这一边抽烟喝酒一边做着报效祖国这么崇高伟大的事儿啊！”
耳边似是响起海鸥欢快叫声，我叹了口气，低头吹着茶杯中的泡沫。
朱投先是气得一扬眉，噎了半天笑了起来，“得嘞~好的坏的全让你说尽了，一平，还是你本事大，小弟拜服！”说着装模作样一抱拳，冲封一平做了两揖。
这句话让我心里大慰，她的意思应该是任务很快就能完成，我们便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就可以再回三亚接着度我的假。没有把房间给退掉，我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现在算是三亚的旅游旺季，好房得早定啊……
就在他俩对话之时，我已经将水全部喝完。正准备放下杯子跟他们道晚安，耳听朱投续道，“妞儿，你跟咱宁队，是不是以前认识啊？”
“没关系，很快就有得喝了……”古蓓薇笑笑，接着冲我一眨眼，“我请你喝……”
“嗯。”我愣了不到一秒，便点头。
此时我们都围着炉子坐着，借这一点点的暖意聊以慰藉僵直的躯体。我递了一杯茶给古蓓薇，她伸手接过，向我说谢谢。我回了句不用谢，继而说，“早知道带些袋装咖啡就好了……”
“哟，怎么认识的啊？”朱投来了兴致。
大伙忙碌起来，迅速架起了两顶帐篷，因怕烟火被朝鲜人察觉，所以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汽油炉，用金属器皿融了些干净的雪，烧了一锅开水。当滚烫的开水冲开了茶叶时，温暖的茶香浓浓不散，引得我倦意大生特生。
“一个大队的，难免就碰见了呗！”我答。
原来还是要去一个莫名的地方。
“就这？”朱投有些不信的样子，“没啥磕磕绊绊小仇小恨啥的？”
我丝毫不怀疑这是她上次宿营过的地方，继而我想，难道这里就是我们任务第一阶段的目的地了？那么按照她之前之语，任务的第二阶段将会从翻过坟包山开始了……
“何止！我跟他有杀父大仇！”我眯眼，做冷笑状。
我们的栖息地是这块平地的右上角位置，这里地面与其他地方不同，是山体的延伸部分，将一寸多厚的积雪扫去后，便能看见石质地面。这是古蓓薇的建议，说整块坪中，就是这里最适宜露营。
“别介，别骗你朱哥，”朱投嘿嘿一笑，“没那么深。”
☆☆☆
我哭笑不得，“我跟宁队就没见过几次面，哪来的仇恨啊？”
这边这两人在斗嘴，那边封一平正和宁晖做着商讨，大概是因为熟悉地形的缘故，古蓓薇也在一旁听着，不时插点自己的建议。不一会儿，他们便有了结论。宁晖向我们下达了就地休息的命令。
“咿？”朱投讶异起来，“那宁队为什么一开始就反对你进队？”
“没有！你个大身板儿跟门神似的，走哪儿都遮着光。”张行天摇头，这两人似乎没有意见一致的时候，总是在抬杠，“我就讶异了，你个头没我高，怎么能把光挡得那么严实？刚才光听见你喘气儿踢石子了……”
我很吃惊。
稍后，宁晖等其他三人也钻了出来。朱投率先发话，“乖乖隆个咚，这叫一线天？”说着捅了捅他身后的张行天，“喂，蒙古，你刚才有没有越走越黑的感觉？是不是一不留神咱就走岔了道直接上阎王爷那报道一样？”
虽然一开始宁晖就亲自前来试探，且一路走来，他也总是在暗中观察着我，但是我从来没想到他会反对我进队。我讶问，“难道不是他招我进队的？”
我点了点头，笑笑，但没说话。其实，我心里有些反感这个名字……
不是他还会是谁？
不一刻，古蓓薇钻了出来，头发有些乱，还沾了些青苔。她面露欣喜，指着前方说，“就是这里，我印象好深刻，这块地方就长了这么一棵树……”接着手指一晃，点到树的身后，对我说，“妞儿你看，像不像‘坟包’呀？”
我记起在三亚接到老队长电话时，他是这样说的，说‘送了四个名单上去，上面的人都没看中，单独点了你的名……’难道老队长口中的‘上面’指的不是宁晖？
封一平蹲在出口边的一块大石上，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大概看见了我的讶异，他跳下石来，将烟从嘴上取下，放回烟盒中。可能是烟瘾犯了，但没得宁晖的许可，所以过过干瘾而已。
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认为的，一是因为宁晖军阶是上校，老队长才是少校而已；二是因为宁晖认得我，因此在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的时候，‘单独点了你的名’这个可能性才成立。
平地正中央立着一株树，伞状枝桠积满了雪，银装素裹的，看着有几分雪松的风姿。在树的背后，我看见了一个山头，整体呈圆锥状，顶上一块突起，看上去神似‘坟包’，周遭一片山头，只有它的形状最为规则对称，难怪古蓓薇那么有把握的说，‘很容易辨认’！
难道我都想错了？
眼前是一片平地，约半个足球场大小，积雪铺得厚实，看不出一丁点的泥土原色。厚绒如白色毛毯的雪地里偶有飞鸟爪印和走兽足印，当然，还有那队人类足迹，视线能及范围内，蜿蜒而清晰。
封一平低声咳嗽了几下，朱投及时闭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