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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宁晖答。停了几秒,他继续说,“至于‘对角线镜像’到底寓意什么,我也不很明白,不过我可以简单的向你解释一下什么是‘对角线镜像’。”
“‘镜像’这个概念你应该清楚吧?”宁晖首先问我。我点头,简单说来,就是照镜子时,镜子里头的我和外头的我。宁晖进而解释道,“凡是镜像的图案,都会有一根对称轴,可以是横轴也可以是纵轴,镜像原图和镜像图在轴两边呈左右互相颠倒之状分布。但假如图案经过一个十字交叉对称轴而成像,就是所谓的‘对角线镜像’了。也就是说,分别经过横轴和纵轴,镜像两次后得到的镜像原图与镜像图。”
“为什么?”我再问。
我听的有些迷糊,伸出手指在地上画着,想借助例子来帮助自己理解这个概念。宁晖却一拍我的肩膀,指着我们周围道,“你看,如果无视通往内室的那张暗门,这个石室的布局就是一个典型的‘对角线镜像’,对称轴分别是机关的两条直径。”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请宁晖给我点提示。他却说他一开始也没觉得特别,只是发现她与我的关系太过亲密,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生疏,而且,每次宁晖委派我任务时,古蓓薇总要特别关心的跟我说一句,‘小心’。但在听我说出古蓓薇对我有兴趣这个发生在帐篷里的小插曲时,才将这种感觉准确化,那就是,古蓓薇很维护我。
我顺着宁晖的指点,只用目光在周遭扫了一圈,便明白和理解了。
老实说,我听了后很吃惊。我进队的目的不就是保护古蓓薇么?怎么在宁晖眼里,却是古蓓薇在维护我呢?顺着宁晖的话我开始回想我到底欠了古蓓薇什么情,得了她什么帮助。想来想去,除了路上分享过她的咖啡外,再无其他。
之前我曾对石室做过简单描述,现在再重复一下。石室是狭窄的长方形,两头各有两排柜子,靠外面那排的柜子两头紧挨着两边墙壁,靠里头的这排则留有一个通行的缺口。以我和宁晖现在所处的方位为参照点来看,在我们左边那头,柜子的缺口是在靠近我们这一侧,而在我们的右边那头,柜子的缺口却在远离我们的那一侧。而那个与甬道相连的刻着‘明日の光’的铁盖机关,则是一个规则的圆形,且目测可知,它正位于石室的中央位置。
“因为我突然想到,这一路走来,古蓓薇对你很是维护。所以,她可能真的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想要告诉你。但是,她不能直言,因此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宁晖这样回答。
所以,对照宁晖的解释,石室里头的布置就是一个以该机关的两条正交直径为对称轴的‘对角线镜像’图。
我反问,“为什么?”
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既然古蓓薇这样郑重而婉转的将这个什么‘对角线镜像’暗示给我,而石室绝对不是恰巧被长藤忠雄布置成这样,那是不是表明这间石室还埋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我将想法告知宁晖,宁晖边听边微微点头,似在赞同,但跟着他便提出异议,“考察队在这里困的时间不短,要是还有什么秘密,他们应该会发现。”
我也不知道宁晖究竟是怎么得知我的心理活动的,他在我刚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解释起来,“要是你在考虑‘对角线镜像’是不是还有其他意思,我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继续对宁晖的异议提出我的异议,“他们连内室的暗门都没找到。”
‘大红莲花’这种东西现在算是有了一个解释,但是,我还有一个疑问,到底什么是‘对角线镜像’?这是古蓓薇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难道它就真的如宁晖之前所言那般只是为了对暗号罢了?我很希望它有更深的意义,不管是不是古蓓薇的陷阱都好。至少,它是一个信号。弄明白了它,就能帮助我们离这个陷阱远一点,免得古蓓薇人都已经死了,还能拉我们来垫背。
宁晖默然,再道,“你说的对!我想他们那时可能经历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真后悔,当时应该守着古蓓薇,求也好逼也罢,要是让她一句一句的翻译给我听的话,我们现在不会这么束手无策。
也许是奇怪,更有可能是可怕……我心里想道,但究竟是什么,现在已经无从考究。
“我不知道,”宁晖答,“要是能通读一遍长藤忠雄的日记就好了。”
我和宁晖兵分两头,我搜左边他查右边,我们几乎将石室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柜子都被移开,恨不得掘地三尺。半个小时后,我和他相会在机关边。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彼此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一无所获。
惴惴不安的看了古蓓薇僵硬的躯体一眼,我感觉后脊梁一阵寒气袭来,不由打了个哆嗦。宁晖看了我一眼,似在问我怎么了。我吸了口气,问他,“所以你的结论是,日本人被困洞底太久,都出幻觉了?”宁晖总不会相信地狱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吧?
我们重新在原地坐下,宁晖将纸铺在地上,掏出笔来勾勾画画,没描几笔,他手中的本就黯淡的手电光线闪了几下,然后灭了。
古蓓薇时时刻刻在算计我们,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问题在于她的目的和方式各是什么。遗憾的是,这两个答案我们现在无从得知。我忍不住阵阵后怕着,好像自己此时如盲人一般,被牵引着,走向悬崖。
我拧亮我的手电,举在手中帮他照明,跟着拿出备用电池递给宁晖。
宁晖竟然还懂日本的传统文化,我有些惊讶,更多的是佩服,跟着一个疑问冒了出来:既然连不修日文的宁晖都知道这些所谓的八寒地狱的真相,为什么精通日文的古蓓薇会不知道?她可是连那个叫什么芭蕉的日本诗人写的那么生僻的诗都能一眼认出来的,甚至连诗背后的故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还有多少电池?”他问。
“是的,在日本的传统文化中,地狱被分成三大类,即根本地狱、近边地狱、孤独地狱。在根本地狱中,又分为纵横两大类,纵为八热地狱,横称八寒地狱。日记本中记载的现象就是生人堕入八寒地狱的每一层中将会遭受的痛苦,而所谓‘大红莲花’,则指八寒地狱的最高层,在那里,人的皮肤会冻的鼓出水泡,然后皮肉冻裂,全身变红,就象大红莲花一样。”
“不少。”我答,“够我们用的。”原本预备六个人的量现在只有两个人来用,足够我们撑很长一段时间了,更为短缺的还是食物和水。
“地狱?”我不禁问,“想象?”
宁晖给自己的手电换上新电池,然后搁在一边,就着我手中的光开始继续涂画。我歪头看着,他在纸上画的是石室的布置图。
宁晖开口,未语先叹,他道,“妞儿,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不错!”我一愣,自然不能把这句理解为赞美,只是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对?宁晖继续,却开始用教育人的语气了,“这也不能全怪你,咱们大队太过注重体能素质训练,忽略了文化素质培养,所以……”他停下,大概自己也意识到此时此地实在不是畅谈大队精神文明建设重要性的时机,于是转而将他的真实用意道出,“古蓓薇念的那段话,其实就是日本文化中关于地狱的想象。”
了了几笔勾勒完,宁晖开始对着图思考,边想边用笔在纸上画着。不一会儿,一张图被他描得看不出原样来。将纸扯下,揉成团丢在一边,他低头再画,画的还是石室布局。
“最后,在古蓓薇问我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对角线镜像后,她就被长藤建一劫持了。”我以这句话做总结,结束了我脑海中与古蓓薇有关的所有回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打扰,只是举着手电,尽量保持不动。手电圆形光斑落在纸面上,微微有些颤动,宁晖正用一根曲线将两头柜子缺口的地方连接起来,弧线优美的从光斑中央穿过。不知想到什么,宁晖停了笔,许久。
找不到语言来形容我的感觉,奇怪、蹊跷、怪异……这类词语已经出现太多次了……
我举着手电的左手感觉有些酸麻,于是想换成右手,宁晖却一声低呼,“别动。”我的动作僵持在他的声音中,宁晖跟着抬头,道,“我明白了古蓓薇这个提示的意思!”
“然后,我和她一起讨论着,我就猜这可能是敌对国的杀手组织干的,也许是想干扰他们的活动,还猜测‘大红莲花’是杀手组织的代号等等,最后长藤忠雄不是有句感慨么,是什么‘大红莲花,噫,我终于看见了你!’,我估计很有可能就是最后这个代号‘大红莲花’的人被日本人抓住了!不过古蓓薇好像不赞同,她很强调的把日记中出现‘地狱’两个字的地方指给我看,还说那些日本人看上去好像都是冻死的,可是我觉得这不可能,这里温度这么高……”我看看宁晖,突然察觉蹊跷来,宁晖现在不就是冻伤么?便有些呐呐而续,“我一开始是压根不信的,但是你在外面遇到的情况,还……真是……”
闻言我不由张大眼上弯唇角迫切的追问,“是什么?”
我停下,看了看宁晖的脸色。“然后呢?”他问。
宁晖以笔作答,沿着手电光斑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他将画递到我跟前,问,“看看,想到了什么?”
“哦,对了,在念那段话之前古蓓薇还问我相信不相信地狱的存在,”我继续回忆,“我说不信,她就说日记里记载的东西感觉很真实,而且这个场景多次出现……”
“一个圆圈,中间有一根曲线……”我如实描绘。我想答案一定不会这么简单,但我能看出来的就是这么多而已。对我的回答宁晖既无失望也无责备,他只是用笔在曲线两侧各画了一个小圆。图案立刻变得充满意义起来,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呃,太极图……
这些我之前已经向宁晖汇报过,但是有一段我有遗漏,当时觉得并不重要,就是古蓓薇为我翻译的长藤忠雄的一段在我听来像是呓语一般的话。多亏训练过强记,我将原话的百分之八十复原出来告诉了宁晖,待说到那个神秘的‘大红莲花’时,宁晖的神色很沉凝。
可我还是不明白宁晖的意思,抬头看着他,宁晖正低头研究这个像是太极图的图案。他将笔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然后轻轻磕了几下,似是知道我在关注他,宁晖不曾回视我一眼便以笔尖指着图案开始讲解,“要是我没有感觉错的话,这个就是乱葬坑的布局图。”
“她开始读日记,还和长藤建一交流过几次,先用中文,后来用日文。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问了古蓓薇,她回说她在询问日记中的一些疑难点,比如那个多次出现的图标。”记忆一点一滴的在追述,我不敢遗漏丝毫,“她向我解释,图标暗示的意义很重大,指的是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便能出去。”
宁晖认为,这个太极图就是乱葬坑的布局图。
宁晖问,“我出去的那段时间,她有什么异样么?”
乱葬坑原本的形状应该是一个规则的、巨大的圆,它被一条反S曲线的墙分割成左右两半,即太极两仪图中的阴阳鱼,我们在干尸堆中发现的那个机关,就是鱼眼。
后来我们在平台宿营,睡到中间我突然惊醒,发现宁晖和古蓓薇都失踪了。当然,现在我理解了原因。跟着,我们抵达了这间石室,抓住了长藤建一。这期间古蓓薇的确开始反常起来,但原因我们此时已经了解,她这是为了掩饰骨骸的真相而已。
而太极图的阴阳两半,从某种意义来说,它们彼此的位置关系可用对角线镜像规则来理解。
我无比赞同宁晖,按捺下这颗雀跃的、想立刻冲出石室回到乱葬坑去重新钻通道的心,顺着宁晖的思路接了两个字,“后来……”
“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注意到,乱葬坑的边是20公分左右的池台,”宁晖道,我随着他的话语点头,这个细节我无论如何不会不注意到,我们沿着池台走过许多次。“我们曾沿着乱葬坑走过一整圈,由于空间太大,光凭脚下的感觉的确难以准确判断池台的形状。不过,我却注意了,从我们起脚的平台开始,池台是比较规则的弧形,大概十分钟脚程后,弧形转了一个很急的弯。对照来看,那个弯应该就是阴鱼或阳鱼的尾部。从鱼尾继续沿着池台,约莫半个小时后,我们曾走过两个弯,此时,我们的地理方位应该是在鱼头,”他边说,边用笔在纸上标记,“鱼头过后,我们又回到了乱葬坑的外围部分,沿着均匀的圈边而行,最终返回出发地,平台。”
“咱们不能停在这里,”宁晖续道,“越临近末尾,古蓓薇一定越难以压抑她的真正目的,所以,要想知道她的真面目,后来发生的事情更为关键,我们得继续往后分析。”
盯着纸上宁晖描出的路径我看了很久,边思索着他的话边回忆之前沿乱葬坑行走时的感觉。半分钟后我颓然放弃,我的注意力和分析力都不及宁晖一半,我提不出更有建设性的意见来。“假如你的分析是正确的,”我对宁晖道,“那么,古蓓薇用‘对角线镜像’这个概念暗示的其实不是这间石室,而是外面的乱葬坑,是这样么?”
至于其他两个问题,我感觉到宁晖对后者更为关注。正是亲眼目睹,他才会一时放下戒心聆听古蓓薇的见解,于是被古蓓薇轻易带到思维的岔路。毕竟那么大一片森林竟然会凭空消失,这种事真是这太超出我们的认知范围了。
我以为我说中了要点,但宁晖却没有立时点头。我奇怪着,续问,“她想说明什么呢?乱葬坑里有什么呢?”
这三个问题中的第一个是比较好回答的,我想,启动机关的无非是古蓓薇或长藤建一,当然,由于古蓓薇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是长藤建一的可能性更大。也许他从日记中找到了方法,并企图将我们困住,而且他也不清楚内情,只是以为这个机关能帮他把我们消灭。否则,我们也不会在被困后顺藤摸瓜的找到了他,反而把他堵个正着。
那里有的只是干尸,成千上万的干尸,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那些干尸下面,我看我们也没必要去浪费时间寻找了,不如赶紧回去,然后提交报告申请再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挖掘活动。
大概是见我太过喜形于色,宁晖用一句话浇凉了我的兴奋,“别高兴得太早,还有很多事情我们现在还无法找到原因,比如说,机关是怎么启动的,为何会出现两个朱投,还有,森林怎么会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