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心迫使我表现自若，我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颜，回问，“宁上校，我做了什么让你认为我不值得信任的事情了么？”
一个从6岁起就在我心中扎下了根的人，一个我甘愿奉献一切的人，一个此时任何一句言语都会被我当做金科玉律的人，问我，他是否可以信任我……
他眼一眯，以反问回答我的质问，“那么，我确实可以信任你，是么？”语中轻蔑语气表露无遗。
意识到这一点，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鼻子有点泛酸。
“你够了！宁晖！”我终于没能控制好脾气，“你倒是给我说说，说清楚一点，我多妞儿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来，究竟什么时候、做过什么样的事情，冒犯了你欺骗了你，值得你这样的鄙视我？这一路来的轻视与试探我都不计较了，你对我不及朱投和封一平友善我也不在乎！但是，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现在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对我是个很大的侮辱……
五年前他不发一语离我而去，几乎给我以致命一击！我没去追究不代表我不在乎，那三个月发生的点滴，似烙印，刻在我人生的十字架上，足以让我背负一辈子……
我先是眉毛惊讶的上扬，接着眼睛圆瞪，而后皱眉，同时忍不住咬了咬我的下唇。
那个早晨他的离开，毫不留情的带走了我对爱情的所有向往和信仰，摧毁了我可怜的一点自尊和自信。自那以后，我再也无法爱上别人……
“妞儿，”他的薄唇抿出一个很轻微的弧度，似笑非笑，“我可以信任你么？”
我闭眼，酸涩难忍。
走在我前头的宁晖却突然停住，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黑眸如深海，荡漾着静波。接着他用极低的声音问了我一个问题，一个我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会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问出的问题。
我错了，我真的不该接受这个任务，我当初就该坚决的拒绝！
外头会是什么地方？我压抑不住情绪的激动，心跳开始加速……
我睁眼，看着那张蛊惑了我前半生的脸，开口说，“宁晖，我不求你爱我，我求你公正的对待我！对待我一如张行天、朱投和封一平一般，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队员，可以么，宁队？”
宁晖将手电筒往上移动，落在一样黑色的圆形事物上，那是铁盖，挡在出口的地方。
话音未完全落定，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多余的，循着血迹和已经半干的湿足印，我们安然通过了三十多米的甬道。面前出现了几级向上的台阶，无论从材质、数量还是宽高等布置安排来看，都和我们之前下来时走的那几阶非常相似。
这个吻很悠长，长到似是跨越了时光的限制，将我和他带回到五年前的某一个夜晚……
他的注意力似是全然放在脚下印迹，并不担心甬道里会有其他伤人机关。但我很担心，我突然想到朱投会不会是被机关所伤？而且我们一路行来都是干燥地面，他却浑身湿透，水是哪来的？
某一个我和他良宵共度的夜晚……
我落在他身后两步远，紧紧盯着他的背影，不时调整我的步距和迈步频率，尽量保证我和他之间相距距离维持不变。
我迷失了，迷失在宁晖的抚摸下，他的吻如急雨落在我干渴已久的肌肤上。我站立不稳，被他压在甬道冷硬的石壁上。
甬道内比我想象的宽敞，伸手够不到顶，目测大概高约2米5，宽则在2米左右。宁晖微侧着头，腰略弯着，每一步都落得很稳、很谨慎，但速度很快。
双手贪婪的探索……
在我随着宁晖隐入通道后，机括声再度响起，铁盖自动关上了，此时我与宁晖置身于一个石砌的甬道里。
几近瘫软的身体被他翻转，滚烫的脸贴上了清凉的石壁，让我立时清醒。于是，我从旖旎中挣扎出宁晖的怀抱，退后一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走吧！”收好对讲机，宁晖领头钻入通道。动作那样洒脱，而且快得让我来不及表示反对。
“对不起，”宁晖面带微笑向我道歉，却不是为了刚才他突兀而冒犯的举动，只是说，“我的确不该怀疑你！”
望着宁晖表情变幻的那一刻我有种深而无力的陌生感，我从来不曾察觉他是个这样善于伪装和善变的人……
“你……”我一时无法正常思考。
古蓓薇这句鼓舞人心的话没有换来宁晖的恰当回应——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宁晖没有流露出那种受到鼓励的人该有的表情，他的脸色犹自阴沉。但是，等古蓓薇话音落定后，他却突然露出微笑来，回复对方说，“会的！”
“你的反应和以前一样，”他说着，似是叹了一下气，“你没有变呢，妞儿……”
电流响了一下，这次传来的是古蓓薇的声音，“宁队、妞儿，你们小心！我们等你们回来！”
“我……”我继续无语，他究竟想做什么？
从本质上来看，宁晖是个悲观论者……
宁晖神色转淡，转身用手电照了照不远处的那个圆形铁盖，“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妞儿，若是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会跟你好好聊聊。”边说，他边往前走了几步。
凡事都从最坏角度出发，这是我在和他有限的那段亲密接触中察觉出来的他的习惯。后来我也曾猜测，这是他眼神越来越阴霾的原因。
我却呆立原地。
我不知道宁晖到底有多艰难才将这句话说出来，做出放弃还有挽救希望的队员，对一个小队的队长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难。他或许并不是对前路不抱希望，他只是做着尽量周详的考虑。
叙旧？他将他的行为当做‘叙旧’？
封一平没有立时回应，宁晖的语气严肃起来，“我重复一遍，若是情况有变，原任务取消！新任务是，确保古主任安全返回！”他停了一下，晦涩的附加了一个强调，“一切都以古主任的安全为重，若是情况紧急，可放弃朱投！”
我有很多问题，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宁晖的举动太诡异太超出我的预计。刚才发生的那个片段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令我心海翻腾。稍事平静后我察觉他话中隐含的意思，难道他觉得我们成功完成任务并安然返回的可能性很低？
“要是到了约定时间我们还没有回来，或者跟你联络，”宁晖继续道，“你就带着古主任和朱投离开这里，任务取消！”
突然眼前一亮，一道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偏头想躲，光紧追着，跟着一个问题被宁晖抛了过来，“妞儿，回答我，你在这个任务之前是否认识古蓓薇？”
“那……好吧……”封一平的声音里有迟疑和担忧。
我迎着光，宁晖在我眼中只剩下恍惚的影子，我看不见他的面目，接触不到他的眼神，但能感觉他声音中的肃然。
“不用，”宁晖拒绝，“你照顾好古主任和朱投就行！”
我摇了摇头，眼皮急速的眨着，想削弱强光对我视网膜的刺激。我不想，也不能，闭上眼睛。因为此时我意识到，宁晖之前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都是为了此时此刻。
电流‘刺啦’响了一下后，封一平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是我来把妞儿换下来吧！”
他先是用轻蔑的语气激起我的怒气，然后用亲密的接触削弱我的心理防线，跟着几句话唤起我对过往的回忆，于是他便能突破我的城池，来到我的内心。
宁晖沉吟了一下，说，“我和妞儿发现了一个通道，里头有朱投留下的痕迹，现在我们准备进通道。”
宁晖在这个狭窄空间内，在这个特殊境况下，对我施加了一个短而有力的心理战！我猝不及防，于是乖乖缴械投降……
宁晖从腰间抽出对讲机和封一平联络。封一平很快回应了宁晖，此时对讲机中已然有了杂音，不知受了什么干扰。根据封一平报告，平台那没什么变故，朱投还在昏迷，情况没有变好也没有恶化。
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关于信任与否的问题。
那两道不同的血迹清晰的留在灰白色的阶梯上，旁边还有湿漉漉的脚印。
他所做这一切，不过是想知道，我之前和古蓓薇是否认识……
里头，看上去竟然是个通道……
“你不认识她！”宁晖不知是在确认还是继续怀疑。
悄没声息的，铁盖滑了开来，露出一个黑洞。阴风自洞中吹了出来，带着一股浓浓的霉味。于是我和宁晖的两道手电电光就这样直直照射进洞，交错的光线各自落在一道阶梯上。
“不认识！”我又摇了一下头。
我紧张的屏住呼吸，紧紧握住手电对准铁盖。
“任务布置会上，你看着她的照片的样子，不像是第一次见她……”宁晖步步紧追，我恍然大悟。原来不信任的种子在那一刻起就已经埋下。
宁晖收回手，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从铁盖里头传出，应该是机关被启动了。他迅速起身，拉着我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在我的心理教官办公室里见过古主任的照片。岳教官，照片摆在他书架里，若是你有兴趣，可以自己去看！”我立刻回答。
一个巴掌大的椭圆形被宁晖压下去大概两公分模样，我这才发觉那个字是活的，被做成了一个机关。
“那么，为什么组队时她执意选了名单之外的你？”
忽而宁晖低呼了声，“有了！”他的手掌正放在那四字花纹的第三个字节处，就是那个‘の’，然后压了下去。
宁晖的这个问题让我很吃惊，我丝毫没有掩饰的将表情全部展现在脸上。电光灭了，眼前还残有眩光，发出七彩颜色。我忍不住闭上眼，泪腺自动分泌出液体。
我只得回了个，“也好。”
“她不是心理教官，是不是？”顺着宁晖的问题，我得出这个结论，“大队队员名单都属于保密级的，只有达到一定的行政等级才能接触！”
我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惴惴不安，宁晖却温和的开了口，“现在不用，等我们有发现了，再向古主任汇报。”
我这是在回答宁晖的问题，古蓓薇能知道我的存在，只有可能是因为她能接触到队员名单。但是除了特种大队内部干部外，其他从属或兄弟部队里一般级别的人是不可能获知这一信息的。这就说明，古蓓薇的军衔很高，高到远超出一个心理教官所能授与的最高阶衔。我保守估计，她至少是少将级别，或者更高……
宁晖抬头看了我一眼，很有深意的眼神。我被看得一愣，以为他想吩咐我做什么，结果他继续低了头，一只大手掌抚在铁盖表面，开始细细摸索。
“她不是！”宁晖爽快承认，“心理教官是她的保护身份。”
我再建议，“要不要请古主任过来看一看？”
我本想追问古蓓薇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却在张口瞬间突然明白过来，愕然转问宁晖，“你之所以不信任我，是因为不信任她？你以为我和她是一起的？你为什么不信任她？”
宁晖没有回答，继续检查着。
“别问了，妞儿，”宁晖没有直接肯定或者否定我的猜测，黑暗里他的声音静静传来，似躲避似保证，“我说过，以后……有机会我会跟你好好聊聊。”
我有些紧张，哑着嗓子问，“这里头会有什么？是古主任要找的东西么？”
说完，他拧亮了手电抬腕看表，对我笑了笑，“浪费了五分钟……”然后跨上台阶，开始搜寻开启机关。
宁晖没有像我这般被这四个字给惊到，他专注的检查着铁盖，先用手沿着盖缘底摸了一圈，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他用劲向上提拉了一下，但没有什么动静。
惊愣交加下，我只有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