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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又一春

将那枚翡翠扳指扫落,霍川偏头支开室内丫鬟,上床掀开被褥,将宋瑜纤细娇躯揽入怀中非要逼她面对着他:“这些天你生我的气,如今可是气消了?”

两天来她头一回愿意跟他说话,却是被他逼得无可奈何。若是此时霍川再不罢休,短期内她必定不会原谅他,更别想让他亲近。

他不问还好,一问宋瑜便越发觉得委屈,鼻头染上酸意,她对身后的人有多怨恨,此刻就有多难过,她试图掰开他铁钳般紧紧箍着自己的双臂:“你放开我……”

她低头说话,看也不看霍川。说完便躲进被子里,蒙住小脑袋,露出头顶绸缎似的长发,不再搭理人。

语气里不无厌恶烦闷,霍川眉头深蹙,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深深地凝视她蒙眬泪眼,俯身吻了吻她的粉唇。宋瑜偏头避开,晶莹泪珠再次夺眶而出,一滴滴融入鬓发之中,濡湿了身下枕巾。她脸颊带着泪痕,无声哭泣的模样看了教人心碎,霍川只觉心头仿似被人牢牢地攥着,疼痛苦闷。

宋瑜声音哽咽,说话带着囔囔鼻音,她垂下浓密的睫毛,委屈地说道:“我跟六王没有联系,更不知道那个扳指从何而来。我同他只在建安侯府见过一面……”想到杨勤那番狂言浪语,她心思复杂,“我只同他说了几句话,此后一直没有联系。”

霍川撑在她身侧,抬手为她仔细拭去眼角泪珠,不断涌出的泪水被他不厌其烦地抹去,末了他如叹息般在她湿漉漉的双眸印下一吻,他动作轻柔宛如对待稀世珍宝。的确,那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他害得她伤心,他愿意耐心地哄她疼她,再多的折磨他也甘之如饴。

霍川身形僵住,方才翻腾的怒火早已被她的泪水浇熄,樱红娇嫩的唇瓣吐出软绵绵的控诉,一下子将他推得老远。

宋瑜起初只是绵软饮泣,渐渐地,委屈伤心膨胀心胸,泛滥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宋瑜环住他脖颈放声哭泣,泪水不断流入他的颈窝,渗入他的骨血之中,缓缓汇入心扉。

宋瑜颤着小手往回缩,明显是在躲避他。她瘪瘪嘴委屈兮兮地开口:“我讨厌你。”

霍川抱住她消瘦玲珑的身段,一遍又一遍地哄她,若她再哭下去他的心就要碎了。走时还圆润有致的身体,如今只剩下那么小一点,都是因为他的疏忽,才导致她受到伤害。

霍川闻言立刻松开了手,他瞳孔一缩,旋即用拇指细细地摩挲着被他握疼的地方,心头分明积郁着一团浊气,却又柔软得一塌糊涂。

积攒了那么久的悲伤怨怼,哪是一时半刻能消弭的,宋瑜埋首在他胸口不断地说“我讨厌你”,缠缠绵绵,萦绕不断,分明是嗔怪的话,却让霍川陡升一种错觉,哪怕她就这样说一辈子也未尝不可。只要她软绵绵地在他怀中撒娇。

泪水模糊了视线,面前蒙眬氤氲,雾气缭绕挡住了霍川那张讨厌的脸。宋瑜的长睫颤了颤,泪珠顺着精致面颊滑落,她的声音又细又软:“我的手好疼……”

霍川吻在她小巧的鼻尖,叹息般地轻声道:“我错了。”

霍川呼吸一窒,心如刀绞,意欲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该走了小半年,不该一封家书都没有寄给她,不该言而无信,两个月期至却没有回来,不该将她放在这侯府之中,让她受伤心碎,不该对她乱发脾气,不该怀疑她质问她,不该……只要是让她伤心难过的,都不应该。

掉落在他手背上的液体滚烫,像是有油蜡滴在他心尖儿上一般。霍川抬眸凝视宋瑜泪水盈盈的小脸,晶莹水珠不住地从她眼角溢出,她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她本就虚弱苍白,如今哭得不声不响,更显得楚楚可怜。

宋瑜渐渐哭得累了,乖乖地缩在他怀中,垂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形容凄怆,模样可怜。

然而话音才落,他的动作蓦地一僵。

不一会儿,她又提起袖子揉了揉眼睛,拭去眼里泪水,稚气得像个赌气的孩子。一双潋滟大眼哭得红肿,跟个小兔子一般,偏偏这对乌溜溜的瞳仁看着霍川,片刻后,她不由分说地盖住他的双眼:“你不要看我,我不喜欢你看着我。”

“三妹,你再不开口,我便当你默认了……”霍川阴气沉沉的,他一只手抬起她的白玉小脸,逐字逐句地道。

说是不喜欢,其实不习惯罢了……那双眼里盛载了太多柔情宠溺,仿佛要将她融化其中。宋瑜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灼热露骨的视线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好像整个人都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看得她心头慌乱,她根本没法好好同他说话。

大抵是他身上的气息太可怕,宋瑜水眸凝起薄薄一层雾气,她勉力睁着潋滟大眼,近乎倔强地将他看着。手腕传来难以言喻的疼痛,她拼命挣了两下,未能如愿挣脱,反而被掌握得更紧。

内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宋瑜低下头去,抿了抿唇缓缓地问:“你的眼睛治好了?”

霍川眯起双眸,狠戾一闪而过。

霍川任由她捂着双目,闻言他轻扬起嘴角,低嗯一声。

对于杨勤,霍川是气急了,他的三妹,他一个人的三妹,旁人连碰都不能碰一下,那六王竟胆敢染指?惹恼了他,他不会让他有好下场。六王此刻虽在牢狱中关着,但卫皇后疼爱他,已经向圣上求了好几次情。不管圣上会不会原谅杨勤,霍川是绝对不会的。

以前他目不视物,宋瑜在他跟前做什么表情都无所谓,反正他也看不见。然而此刻不同了,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娇怯羞赧梨花带雨。她不可思议的美,终于能他面前绽放。

霍川没有把握好力道,很快宋瑜的手腕周围便浮起一圈红痕,她精致得像琉璃娃娃,一碰即碎。

霍川对她解释道:“回来途中,我遇见四处游医的田老郎中,他为我查看了眼睛,重新诊治一个月,效果奇佳。刚复明的那几日,因不能长久视物我还不太习惯,这才在路上又耽搁了几日……”他等不及眼睛完全好,便长途跋涉回到永安城,只为早早见到她。

她不说话,霍川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纤细凝脂:“三妹,你同他还有联系?”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会说出这种混账话来。

霍川拿下盖住双目的纤手,幽幽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从眉心到下颌,将她的模样刻入骨髓。

可他的失而复明,同她预料的一点也不一样,这双眼睛看她的时候,没有柔情蜜意,没有缠绵悱恻,只是漫天的怒火。他回来了,只口不提自己在苏州府的经历,甚至不说眼睛为何忽然治好,他只知道猜测她,怀疑她,都不心疼她。

“我的三妹一点也不丑。”

宋瑜抬头,对上他冷若冰霜的黑眸,却始终一言不发。这双眼睛里终于有她的倒影,深不见底的瞳仁能摄魂夺魄,将人的整副心神都掠夺而去。

旭日东升,屋外艳阳高照,春风和煦吹拂柳枝,飘摇柳絮从槛窗飘入室内,染就一室温柔。

霍川的话语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恨不得立时将对方开膛破肚,刮骨断肠。他离开小半年,有太多不能获知的事情,那个人给她送过扳指,还送了什么?他不在这些天,他们见过多少回面,说过多少句话?思及此,霍川胸腔上下起伏,怒意在心头翻滚澎湃,全然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霍川垂眸专注地看着怀里姑娘,她睡意正酣,娇嫩的脸蛋近在咫尺,被阳光一照,白皙的脸蛋近乎透明。他禁不住低头轻咬一口,之后又意犹未尽地吻了吻她。大清早便扰得她不能安宁。其实如若不是她此刻气虚体弱,霍川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半年未见,他有多想她,只有自己知道。

岂料她的反应引得霍川更加不快,他上前扯住她莹润的皓腕,俯身压在她跟前,将她禁锢在床头和他胸膛之间一方天地:“你为何不说话,为何会留着他的东西?”

昨晚宋瑜哭得厉害,他哄了许久才渐渐止住哭泣,趴在他胸口小声哽咽,发出小动物一般的呜咽声。此刻她双眼浮起红肿,瞧着颇有几分滑稽,霍川将她一张小脸吻了个遍,最后停在她紧合的眼睑上。她长而翘的睫毛微微一颤,只觉得脸上湿润温热,不由得不舒服地皱起黛眉,然后缓缓睁开双目。

宋瑜盯着扳指看了许久,忽然觉得浑身疲惫,她缩了缩身子,重新钻回锦缎被褥中。那里似乎是她软弱的外壳,虽然不够坚硬,但足够厚实沉闷,她躲在里面,再也不愿意看霍川一眼。

面前是霍川带笑的俊颜,宋瑜终于知道方才是什么一直在脸上作祟了……宋瑜俏脸泛起潮红,抬手嫌恶地擦了擦脸颊,将霍川推开一些距离:“你走开啦。”

空气凝滞,内室里气氛僵硬。

可惜那声音太娇太软,听着反而像是撒娇,让霍川浑身从头酥到脚。

霍川从不佩戴此物,上头的字深深灼伤了他的眼,让他散发出阴狠的戾气。

宋瑜苍白的小脸染上薄薄一层霞红,不大愿意让他轻易糊弄过去:“你说了两个月就回来的,为何迟了这么久?”

原来是上回梅园一见,杨勤趁宋瑜离去时将这枚扳指放在她斗篷帽子里,他深知当面赠送给她,她必定不会接受,所以才出此下策。回来后宋瑜一直没有察觉,那个斗篷就由下人收着,如今天气转暖,斗篷是再也穿不着,丫鬟便想将冬天的衣物收拾起来,却在无意间抖出这枚扳指。那扳指一看便是男人所戴,丫鬟还当是世子遗失的,便去交给了霍川。

霍川环住她娇软身躯,贴着她耳畔低声解释。将一路上行踪细细说与她听,向她解释为何迟归,为何不写书信,甚至连胸口受伤都没有隐瞒。宋瑜闻言面上闪过担忧,她将小手贴着他心口位置,轻声询问:“这里吗?”

那是一个精致昂贵的翡翠扳指,扳指通透明润,宋瑜正纳闷,隐约看见上头刻着一个“勤”字。她大致能猜到这是谁的东西,可是六王的扳指为何会在她这儿?

霍川覆上她纤纤柔荑,言简意赅地将当时场景描述一番。如今疼痛褪去,只留下一道浅色疤痕,他看着宋瑜泪眼蒙眬的小脸道:“我早已经不疼了,三妹不必害怕。”

“这是什么?”他将一个东西扔到床褥上,冷声质问。

他将她当成了脆弱的菟丝花,其实她哪里害怕,只是替他心疼。这么深的伤口,他轻描淡写几句话掠过去了,可是宋瑜知道,当时情况必定十分险恶。那处伤口距离心脏很近,稍微偏差便能要了他的命,他竟然还不以为意,这让宋瑜有些生气。

思及此,宋瑜对他更怨恨了一些,她一点也不想理他,权当他不存在。可才这样想,便见霍川从屏风后面走出,脸色难看至极,紧盯着她一步一步走近,那眼神似乎要将她整个吞噬。

她恨恨地在伤口处推了一把,连带着积攒下来的怨气和怒意:“你以后若再这样,我便一辈子都不理你。”

这么要紧的事,他竟然连说都没跟她说过。这天底下,要论最过分,除了霍川再无第二人。

霍川蹙眉,佯装一副痛极模样,将她的小拳头牢牢固定在心口:“这怎么行?”

想到那双眼睛……宋瑜不免心悸,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他竟然复明了,不知何时的事……

宋瑜本欲再开口,大抵是胸口积着一口闷气,她忽地觉得头脑发晕,身子绵软无力倾倒下去,险些撞在床头楠木上。霍川心下一惊,眼疾手快地将她稳稳捞住,只见她唇色发白,浓眉紧蹙,低声急促地喘息着,他忙让丫鬟再去把郎中请过来。

宋瑜斜倚着床榻,薄罗拿桃木篦子一下下给她梳顺头发,泼墨乌发顺滑光亮,一把根本握不住。而宋瑜此时才知道,自己没醒的时候,忘机庭的婢仆在外头跪了两天两夜,当然,这也是霍川的命令。他只知道怪罪别人,宋瑜气闷地想,难道他言而无信,一离开就是五个月,就没错吗?非但如此,他可是连封家书都未曾给她写过。

郎中来瞧过,道她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加上身子虚弱,按照日前开的药方好好调养即可。霍川这才放下心来,将她小手纳入掌心,爱怜地不断揉捏摩挲。

至于是谁下令这样责罚那个丫鬟,宋瑜往外室乜去……他居然有本事让陆氏自愿住到那个地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着实让人唏嘘。可是宋瑜一点也不同情她,怪只怪她自己作恶多端,如今因果循环,怨不得别人。

宋瑜蜷缩在锦被中,倦怠地垂着眼睑,水眸半开半合,长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一颤一颤,让霍川的心酥酥的。霍川不敢再动她,只在她耳边低声道:“再过几日,等你身子稳定一些,我们便回去陇州。”

宋瑜还记得当日推搡自己的丫鬟,本欲将她拿来询问,今日薄罗却告诉她那丫鬟已经死了。原来是当日责打一番之后,她失血过多又无人救治,疼痛加上绝望,让她在第二天早上便睁着眼睛断气了。据说她就死在陆氏跟前,满室满屋的血腥味,硬生生把陆氏逼得神志不清,近乎疯癫。

一直黯淡无光的眸子终于有了神采,宋瑜慢悠悠地转动乌瞳,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

一天过去,宋瑜始终没搭理霍川一句话。傍晚她跟团团玩了一会儿,晚膳多吃了几口,气色开始好转。她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笑得眉眼弯弯,连糖雪球和糯米团子都被她逐个抱过,唯独对霍川不理不睬。

霍川颔首,这回他一定说到做到,他再也不会让她苦苦等候:“此事我已经同四王提过,他已然同意。届时世子之位会落在大嫂的孩子头上,永安庐阳侯府,同我们再无关系。”

他的话有道理,宋瑜也很清楚自己现在情况,不能过多强求。然而失落是难免的,她眼睁睁地看着团团被抱离内室,心里头仿佛被剥落一块肉,空落落地难受。

宋瑜露出喜悦神色,旋即又担心起来:“可是……有那么容易吗?陆氏……她现在如何?”

霍川低声道:“你如今不适宜过度操劳,待一个月后将身子养好了,再考虑将孩子接回来。”

这是几天来宋瑜刻意回避的话题,她知道霍川必然会对其出手了,也知道陆氏的下场不会好过。可是她一点也不想插手阻止,这是她仅有的半点私心。宋瑜怨恨陆氏,事到如今,全是她一人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这……”楚娟为难地踌躇着,这事可不归她管,她只负责听命行事……她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往霍川身上看去,言下之意便是此事少夫人应当问世子啊。

霍川眉宇之间升起煞气,周身有如裹上一层冰霜:“当年她对我母亲所作所为,如今我便悉数还给她。”

宋瑜确实有些疲乏,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一双眼睛仍黏在团团身上:“我何时能自己带他?”

陆氏居住在侯府一间偏僻院落,对外声称修身养性,实则迫于无奈。再加上近来她神志有些不清醒,将前去探看的丫鬟一个个打了出来,她口中的污言秽语更是不堪入耳。庐阳侯去看过几回,见她模样疯癫,摇摇头便离去了,任由她胡闹。

她身子还虚,不能跟孩子玩得太久,楚娟原本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站着,接触到霍川的目光,十分机灵地上前接过襁褓:“少夫人累了,不如休息一会儿。正好是午膳时间,小世子也该饿了,婢子带他回去找乳娘,傍晚再给您抱回来。”

尽管消息封锁得严实,但仍然有风声传出府外,道是庐阳陆夫人心中装着亏心事,被一个断了手脚的丫鬟吓疯了。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永安城上下都知道此事,连圣上都有所耳闻。

宋瑜好不容易将他哄安静了,这孩子连睡着了都委屈地瘪着嘴,可见方才被吓得不轻。宋瑜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鼻子:“娇气包。”

庐阳侯没办法,便将她锁在别院中,没有吩咐不得谈事。原本好好的人,不到半个月便转换了副模样,同先前天壤之别,不得不引人唏嘘。

团团的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宋瑜身后的霍川身上,大概是觉着这人生得可怕,没看两眼便哭出声。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有收不住的趋势。宋瑜便挡住他的视线,抱着他哄了哄,不着痕迹地挪开了一些距离:“团团不哭,有母亲在,不怕不怕。”

可是,事情还没结束,那院子里的丫鬟说,夜半时分时常有凄厉呼声从别院传来,先是厉声哭喊,渐次转为哀婉泣声,听得人毛骨悚然,让人一整夜都不得安宁。起初庐阳侯为她请郎中诊治过几次,谁知白天稍有好转,夜间便又恢复疯癫模样,久而久之便放弃为她医治,指派个丫鬟在跟前伺候,任其自生自灭。

孩子的大名尚未决定,庐阳侯在等霍川回来,让他亲自为儿子起名。

几乎阖府都认为陆氏没救了,只有一人不愿接受此事。这天,霍菁菁一大早便来忘机庭,不由分说地跪在宋瑜跟前,泣不成声地道:“阿瑜,我知道母亲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但是求求你,能不能劝说哥哥就此收手……母亲这些天来遭受的,已经足以偿还她的罪孽……哥哥若是心中仍旧有恨,我愿意替母亲承受一切……”

宋瑜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导致他比一般婴孩都要虚弱,是以需要更缜密细心的照顾。看着看着便眼眶湿润,宋瑜仿佛爱不够他,对着他一遍又一遍唤着团团。这是宋瑜早就在心里想好的乳名,希望他能长得白胖健康,更有另一种意思,那便是希望他出生时,他们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彼时她同霍川分离许久,自然期盼一家团圆和乐美满。

宋瑜被她举措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起来,奈何她固执地跪在原地,泪眼汪汪地看着宋瑜:“我求求你,阿瑜……求求哥哥……”她说话语无伦次,但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怎么都伪装不了。

怀中小人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打量她的模样,小脸露出笑模样,模样讨喜可爱得紧。大抵是骨血相通,他在宋瑜怀中不吵不闹十分乖巧,才一会儿的工夫,便让宋瑜爱怜不已。她低头贴着他滑腻的脸蛋,心头全被这个小团子胀满了,他这么小,是她费劲心血痛苦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啊。

宋瑜虽隐约猜到陆氏今日情况跟霍川有关,但从未往深处想过,如今被霍菁菁一语道破,她反而慢慢地镇定下来。她起身走到霍菁菁跟前,拿出绢帕为她拭去脸上泪水:“可是菁菁,是她将我害得早产的。”她顿了顿又道,“我和团团,差一点就从这世上消失了。非但如此,她还逼死了霍川的生母……”

楚娟小心谨慎地将襁褓放入宋瑜怀中笑道:“小世子跟您心意相通,这才刚来,便眉开眼笑了。”

霍菁菁无言以对,她在宋瑜跟前哭成了泪人儿:“对不起……阿瑜,对不起,对不起……”

霍川手掌不由自主地收紧,握疼了宋瑜的肩膀,她眉心深蹙,倾身避开他的桎梏,张开双手对楚娟道:“给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一遍遍地道歉,为陆氏的所作所为道歉。

她尚未想通怎么回事,霍川已然将宋瑜扶起,双目燃烧着怒火,恨不得将宋瑜生吞入腹。这姑娘分明醒着,他吻她时她却毫无反应,居然装得这么镇定?眼下丫鬟一来,她便清醒了,全然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对不起,明知她过分,还要来你面前求情。

楚娟只觉得霍川周身迸出阴沉气息,她不知怎么回事,少夫人哪句话惹得世子不快?

对不起,可她是我的母亲。

“你扶我起来,让我看一看他。”宋瑜对楚娟道。

待送走霍菁菁,宋瑜独坐床榻思量许久,连身旁有人走近都未曾发觉。

楚娟话没说完,抬头见宋瑜似乎在睡着,她连忙放低声音,轻手轻脚地走到跟前。正欲将小世子交到霍川怀中,谁知宋瑜忽然缓缓睁开双目,她紧紧地盯着楚娟手臂,想要坐起,奈何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经过这阵子的调养,她的身体比前一阵好了许多,能够下床略作走动。但因才刚生过孩子,不能到院内活动,她依然被困在室内这一方天地。霍川不允许她迈出房门一步,甚至吩咐底下丫鬟牢牢地看紧她,以至于她足足半个月没有踏出房门,着实被闷坏了。

室外传来丫鬟声音,少顷楚娟抱着小世子出现在房中,她仰起笑脸道:“夫人,婢子将……”

霍川从身后环住她的身子,在纤腰处揉捏了把,满意地勾起嘴角。总算养回来一些肉,抱着她不再觉得硌手,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好不容易盼到她醒来,然而她对自己视而不见,霍川既恼又恨。哪怕她任性发怒都好,就是不能这样冷漠,霍川情不自禁咬了下她的下唇,这才眷恋不舍地松开。

见宋瑜蔫蔫地耷拉着脑袋,霍川还当她憋闷无趣,他就在她耳鬓呵气:“三妹再忍一忍,旁人坐月子都得一个月,不让你出去,是为你好。否则落下病根,将来受苦的还是你。”

她沉睡的侧脸安静祥和,卷翘的睫毛更显纤长,鼻子挺翘,樱唇粉白,饶是睡着了都不悦地颦起黛眉。看到宋瑜,霍川一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他勾起手指轻刮她的鼻尖,俯身在她唇上烙下一吻,末了他还觉得不够,便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但是宋瑜苦闷的不是这个,而是霍菁菁的那番话。她翻身回抱住霍川,将霍菁菁今日来的目的一五一十告诉他,说完埋首在他胸口瓮声瓮气地道:“你若是无法原谅她,我不会阻止你的。”

“三妹。”终于他按捺不住,起身向她走去。霍川在床沿处坐下,可惜他连唤两声,宋瑜依旧毫无反应,霍川不禁眉头紧蹙,他拨开她脸颊上乌亮的发丝,露出白净细嫩的脸蛋。

霍川许久未动,只是将她环得越发地紧,埋首在她浓密乌发中,汲取她身上芬芳气息。

霍川一直等着她开口,然而半刻钟过去,她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动都未曾动过。

他未置一词,宋瑜以为他没听进去,直到过几日霍菁菁来找她,哭着不住对她道谢。宋瑜这才知晓霍川真的放过了陆氏,而她也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宋瑜合上双目,把惊愕诧异全吞进肚子里,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她自己也分不清,现在心中的情绪,究竟是愤怒怨恨还是惊喜。

圣上崩殂,举国悲痛欲绝。四王登基,天下大赦。一夕之间天下易主,朝中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汹涌。

宋瑜无意间对上他视线,她有一瞬间的怔忡,可看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那里头不再是空洞麻木,而带着流转的光华。宋瑜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掩在被褥底下的手指绞在一块,宋瑜翻身躺下,只露出个黑压压的后脑勺对着霍川,没让人看见她脸上表情。

这些宋瑜都不会知道,当圣上旨意宣读完毕,她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仍旧不敢相信。霍川真的辞官归隐了,霍钟继承世子爵位,不只是她,陈琴音也大为震惊。她手中牵着初学会走路的孩子,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不住地低声哭泣。

丫鬟也已退下,室内仅剩下宋瑜与霍川两人。霍川就坐在床尾绣墩上,眸中光彩从最初的惊喜转为平静,甚或夹杂着几丝愠怒,阴晴不定地看着宋瑜。他双目视线太过于灼热,教人想忽视也没办法。

这边尚未平静,那边忽地有仆从惊慌失措地通报:“夫人、夫人自缢了!”

宋瑜没再说话,她便不再多言,笑嘻嘻地退下。临走前她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毕竟宋瑜产后不久,不能着凉。初春的天气偶尔会有些微凉意,室内烧着热烘烘的地龙,四角各放着暖炉,底下人丝毫没有疏忽,这几日伺候可谓尽心尽力。

闻言众人皆一惊,霍菁菁最先反应过来,她踉踉跄跄地跟着下人往别院赶去。在看到面前人影时,她忍不住扑倒在陆氏身上悲声恸哭,不住地唤她母亲。可惜仆人发现得晚了,陆氏早已没了气息,无力回天。

丫鬟眨眨眼睛道:“婢子楚娟。”

霍川伸手掩在宋瑜眼前:“别看。”

闻言宋瑜没有反应,她只浅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瑜身形微微发颤,许久才抖着声音轻嗯一声。

丫鬟算一算道:“有六七天了。”她又笑道,“才几天的工夫,少夫人便瘦了一大圈,如今可要好好养回来。世子才回府便日夜在您床前候着,今儿您可算醒来,真个太好了。”

她耳边是霍菁菁的哭声,她同霍川一并退出屋外,抬头看一眼头顶苍穹。晴朗碧空,万里无云,春风拂面,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那丫鬟才起身便被唤住,宋瑜不太确定地问:“我昏睡了多久?”

好不容易挨过一个月,宋瑜总算能到外头走动,也如愿以偿地将团团接到忘机庭居住。

丫鬟笑着应下,喂她吃完一碗粥才离去。

母子俩没能好好相处,宋瑜自然要好好同他亲昵一番。好在小家伙对她不陌生,还格外地喜欢亲近她,每回看到她便咧开嘴笑,可爱的小脸别提多讨人喜欢。偏偏他不喜欢霍川,每回霍川一靠近他便忍不住哭,哭得霍川脸黑如锅底。

宋瑜长出一口气,担忧之色渐渐消退,她乖觉地点点头,满心期盼地道:“我现在就想见他,你路上小心一些,另外再叫一个丫鬟一块去。还有,你们替我给太夫人说句话,就道我十分感谢祖母,这几天给她添麻烦了,改日我一定去给她请安。”

这是他的儿子,霍川曾试着面目祥和地逗弄他,怎知他才翘起嘴角,团团便闭上眼睛哇地哭出声来。

所幸丫鬟露出安抚的笑,同她慢慢解释道:“小世子如今由太夫人带在身旁,少夫人请放心。而且,小世子这时候应当醒着,若您想见小世子,一会儿婢子便给您抱来。”

宋瑜心有戚戚焉后退了些,眼里分明写着“你别靠近我儿子”。

思及陆氏阴狠的面庞,宋瑜蓦地害怕起来,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万一她要对孩子不利,那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全无防备之力。

霍川忽觉头疼得很,夜里不止一次地缠着宋瑜,贴着她耳鬓厮磨,将她折腾得连连求饶。

那场梦魇至今在她脑内无法磨灭,那样深刻的疼痛,如今回想都让人禁不住颤抖。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只记得自己最后已经意识不清了,好像灵魂都脱离了身体之外,于天地之间沉浮不定。

他哑声恳求:“三妹,再给我生个闺女……”

宋瑜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抬手紧揪着她的衣袖问:“我的孩子呢?”

最好软软的、娇娇的,同宋瑜一样。当然一个儿子不够,他们最好再多生几个,他会将小家伙教养成人中龙凤,教他们学会保护他们的母亲。

丫鬟是新来的,大约知道她问的是院外跪的人,她悄悄打量一眼脸黑如锅底的世子,斟酌地道:“两位姐姐方才在院外……此刻应当在后罩房歇着,明日姑娘便能见到了。”

宋瑜哽咽出声:“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伺候宋瑜吃粥的丫鬟是个生面孔,她背靠着妆花大迎枕,苍白透明的小脸面无表情,长睫倦怠地垂着。她勉强吞咽一口莲子百合粥,抬眸环顾四周疑惑地问:“澹衫薄罗呢?”

霍川哑声低笑:“没关系,我们回去陇州,有很多时间。”

郎中看了看只说虽然宋瑜人已醒来,但身体仍旧虚弱得很,需得严加照料,不得有任何懈怠。另外又开了几副调养安神的方子,每日煎三次服用,连着喝上一个月不得间断。丫鬟一一记在心上,又打发了一个小厮跟随大夫回去取药。

最近他已经开始准备回陇州的事情,永安城再无留恋的地方,他只想同她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彼时在陇州城外看中的那块地方,他已经签下地契,院落正在筹备修建中,不久后他们就能住进去。那里有绵延起伏的山脉,一望无际的草地,春天的花圃里会开出娇艳欲滴的花朵,呼吸之间全是馥馥芳香。

丫鬟得知她醒来,赶忙请来郎中查看,又准备粥羹汤药伺候。在外头跪了两天两夜的婢仆的膝盖已经肿得老高,一个个早已站都站不稳了,但大家还是合手祈祷感天谢地。

霍川深深嗅着宋瑜颈间的香气,将她揽得更紧一些。

内室气氛古怪得可怕,屋顶上方盘旋着一股阴郁之气,简直比隆冬腊月的风雪还要冰冷骇人。没办法,谁叫宋瑜醒来之后,对霍川视若无睹,连一句话都未曾跟他说过,仿似此人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