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我们一直忙到了中午,人流渐渐稀少,我们才得空喘了口气,揉了揉酸疼的胳膊。
孟君寻,他一定也经历过这样的处境吧。不,他甚至连这样的容身之所都没有。
“朝颜,辛苦了。”他对我说着,转身去了屋里,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休息一会儿,喝碗粥吧。”
望着那群孩子们端着粥欢天喜地地走远,迫不及待地一口口吞咽着热粥,我的眼眶酸涩了起来。
我接了过来,却嗅出了粥里不同寻常的香气,与刚才的那些粥是不同的,我轻轻抿了一口,米粒软糯,清甜的口感从口中一直传到了心里。
“这些孩子,就是不远处教堂里收养的无家可归的孤儿。”他低声对我说着。
“好喝。”我忍不住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扭脸望着同样忙碌的孟君寻,看到他的唇角也微微勾起了笑意,伸手摸了摸一个小孩子的头,是那样温柔。
他的眉头舒展了,对着我展开阳光的笑靥。
“谢谢姐姐!”小孩子清脆地对我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真。
此刻,爱好闲言各种八卦的大婶又从屋里走了出来,絮絮地说着:“哎,小姑娘啊,你还不知道这粥是怎么回事吧,这是桂花粥啊,是阿君他拜托我从家里拿了桂花来,专门为你煮的这碗粥呢。”
不远处有一队衣衫破旧的小孩子,向这边畏缩地走了过来,我注意到了他们,急忙加快了手脚的速度。
桂花粥吗……我怔神地望着碗,脸色泛红。
说是来帮忙,我们很快就忙昏了头,穿着格子围裙,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前,将一碗碗粥盛给前来领取的人。
“所以啊,小姑娘,你就别难为情了,看阿君对你多好,快答应他吧。”
“大婶爱说笑,女孩子会难为情的。”他不动声色地为我挡下了大婶的八卦,将大婶劝进了屋子里。
热度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我不敢抬头看孟君寻,匆匆几口喝完了粥,站起身来找了个借口,就逃也似的跑走了。
“哎哟,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阿君,该不会是你的女朋友吧?”大婶打趣着,整张脸笑成一朵花。
“我去那边逛逛,一会儿回来。”
“嗯,还有她也是。”君寻带着我走近,“大婶您进去看着粥的火候吧,这里交给我们。”
孟君寻对我的关怀,我一直以来都知道。只是,同样意识到对他有好感的我,出于羞涩,始终没有办法这么快就把心意挑明,而且,刚才大婶那样起哄,他会觉得困扰吗?还是说,以他玩世不恭的调调,不会将这类事放在心上呢?
“啊,阿君,你也是来帮忙的?”药店里的大婶看到了他,招呼着。
我想着,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时,透过眼前林荫道大树的枝丫,看到不远处有一处高耸的建筑。
他载着我,很快便来到了街角,大药堂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热气腾腾的粥被一碗碗递出去,接受的人皆感激地说着谢谢。有的人在街角喝完了就走,有的人会带回家中与家人分享,负责施粥的数人忙碌不休,仍旧分身乏术。
红色的瓦,白色的墙,高耸的十字像要刺破长空。原来,在这附近有一处教堂。
因此我悄悄缩回了手,没有对他提及我发现了衣袋里钞票的事情。
我信步向那边走去,推开了教堂的大门。
如今的孟君寻,怎么可能还会做年幼之时那类为生活所迫的事,如今的他,足以让我执着相信。
明亮的光线,一排排长椅,面前的十字架上,耶稣替世人承担着所有的苦难。因为不是祈祷日,教堂里只有寥寥几个人,也都是心中为难前来以求告解的。
有几个不好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之后,但最终又不确定地慢慢打消了。
我坐在了教堂后方的最后排长椅上稍作休息,就在这时,我居然看到了一个很长时间里我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的人。
为什么身为流浪儿的孟君寻,身上会带着这么多钱?他从哪儿弄来的呢?
是江娇娜!
凭借手指的触感,我辨认出,那是一卷钱,而且,并不是很小的数目。
她穿着妖艳的紫色连身冬裙,即使妆容精致也难掩憔悴,她正坐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闭着眼睛握紧双手,拼命祈祷着什么,那样虔诚而急迫的样子,就连旁人也看得出来。
只是,当触及衣袋深处的什么东西时,我却愣了一下。
她是在向神请求着帅气多金的洋人男友可以回到她身边吗?还是,像她这般明媚的女子,心底也有着难以释怀的罪恶需要忏悔呢?
我羞涩地“嗯”了一声,还是将手放了进去,衣袋里有着暖暖的他的体温,很快我的手便不觉得冷了。
我望着她,是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对于她在我醉酒之时将我交付于叶天可的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曾经的挚友,如今的形同陌路,我的心中浮现了一层淡淡的伤感。
我坐上了他的后座,机车启动,呼啸的冷风中,我这才想起临走时居然忘了戴手套,却又不好意思让他等我回家取,正踌躇间,他却像是发觉了我的不安,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手,可以放进我的衣袋,我不介意的。”
就在这时,她也结束了祈祷,睁开眼,茫然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匆匆离去。
我在门口等了没一会儿,他便骑着机车出现了,对着后座向我努了努嘴:“上来吧,那边快要开始了。”
“江娇娜!”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口叫她。
越接近孟君寻,越是发现了存在于他身上的闪光点,被世界残酷地对待过,被家人狠心地抛弃过,见识过最为黑暗和寒冷的时光,却依旧成长为如今如繁星般闪耀温暖光芒的少年。
“怎么是你?!”意外地,是她认出我后,似乎受了很大的震动,神色惊诧慌乱又变得难堪,她像是想对我说什么,却只是理了下鬓发,转身就走。
我想,之所以孟君寻会去帮忙,在他年幼饥寒交迫的时候,也曾受到过施粥人的照顾,才一直将恩情记在心里,并且在长大之后,前去帮忙以示报答吧。
我愣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
那是我们小镇的传统节日,在临近春节的时候,几家比较大的药铺,会联合教堂、福利院等,一起于街上支起大锅,为过往行人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不管是辛苦劳作的工人,还是无家可归的乞丐,都可以来免费领取。如今生活条件渐好,就算一些衣食无忧的人过来端走一碗,也是讨个善心善意、来年祛病消灾的彩头。
说真的,我是真的想要了解,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使得江娇娜对我态度大变,是因为我接近了孟君寻并且被他吸引了吗?她同孟君寻之间,最早前是有矛盾,可就是因此,甚至不顾我们之间的友谊,转而将我推向叶天可的怀抱吗?
听到他说施粥日,我明白了,很干脆地应了下来。
假若真的是这个原因,自此之后,我们或许真的只能形同陌路了吧。
电话那头的他似乎微微笑了起来:“好久不见,最近我也遇上了些麻烦的事,刚告一段落。若有空的话,一会儿在门口等我吧,我来接你,今天,是施粥日。”
等我心事重重地返回的时候,我居然看到施粥的地方围起了一圈人,还在吵嚷着什么。
“嗯,我今天有空,要帮什么忙呢?”我停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好久不见。”
“怎么了?”我心急地走过去察看。
电话里的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朝颜,今天有空吗?要不要来帮忙?”
眼前的人,却是那日于街上追赶孟君寻的壮汉,我记得,他的名字是大武。
只是,就像上天终于发觉了我的困扰,孟君寻打来了电话。
“你们这儿不是送粥吗?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倒满啊?瞧不起老子是不是?当心把老子惹火了让你们这个地方分分钟送不下去关门走人!”他正在粗声粗气地吆喝着。
就在此时我才深刻地发觉,自从眷恋上孟君寻后,才有了更多崭新的体验,会烦恼,会揣测他的心思,会为自己如何应对他而烦恼,比起当时对凌宇航执着追求的一腔孤勇,“喜欢”该是多么复杂而又甜蜜的事情。
这时我才看到,他的手里,居然拿了一个脸盆,显然是为了占便宜而来的他,遭到了施粥人的婉拒,才怒火冲天开始找碴儿。
想要见他……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是不够矜持,可是,又想不出什么主动邀请会面的妥善理由。
“难为善心大婶,你算什么好汉!”这时,孟君寻从人后走了出来,气定神闲地讽刺着。
为了祝贺我的生日,他把唯一拥有的珍贵之物,作为礼物送给了我,每次想到这里时,我都会涌起莫名的感动。
大武看到他,更像是点燃了一把火,骂骂咧咧地就冲了上来:“就是你这个家伙,害得老子名声扫地,嗯?如今还敢偷我家的钱?老子今天就把你给送到局子里去,叫你再胡作非为!”
只是,我仍旧会常常想起孟君寻,有时,会不由自主再拿出那枚他赠予我的猫眼石,放在手中细细地把玩,斑驳的色泽,圆润的形状,上面印刻着他的名字。
我的心中一紧,大武的话喊得大声,孟君寻衣袋中的钱,难道真的是……
假日的生活是悠闲而惬意的,细心陪伴着情绪依然消沉的养父养母,有时会去市内图书馆里借书,在落雪的窗前,泡一杯红茶静静阅读,兴致来了也会对着食谱钻研美食,日子就这样悄悄地一天天溜过去。
孟君寻灵巧地侧身一闪,躲过了大武冲上来的一拳,随后用胳膊一挡,拦下了他扔来的脸盆,几招之下不落下风,只是衣角却被大武拽住,狠狠一扯,显然是廉价布料的衣袋瞬间裂了开来。
小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学校开始放寒假,许多离家远的同学纷纷搭车返乡,我也回了家,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遇见孟君寻。
衣袋中的钱,因此全都掉了出来,漫天飞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