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一切摆设,还是如他离去之前一样,我也时常会去打扫。乍看起来,于这个房间居住的那个人,并不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是仿佛只是去参加了一个聚会,随时就会从门外回来。
于厨房里洗择炒之时,养母颤巍巍起身,来到了凌宇航的房间前,犹豫了很久,还是握住了门把手,轻轻扭开。
“宇航……”养母喃喃着,开始崩溃哭泣,养父走过来想要劝慰她,却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看着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说着,系上围裙开始忙碌。
“本来我还以为恢复得差不多了,能平静地回到充满宇航回忆的家里了,没想到还是不行啊……宇航,你这个狠心又命不好的孩子,怎么就舍得扔下你的老父母,自顾自走了呢……”养母哀哀欲绝地念叨着。
“还好,爸爸,妈妈,你们刚坐车回来一定累坏了吧,先休息下,我这就做早饭。”
我忙关了火跑出来,将养母扶回沙发坐好,心中也不由自主地难过了起来。
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养父和养母在短时间内变得消瘦憔悴而苍老,背也变得佝偻,头发鬓角斑白,连眼神里都是疲倦而了无生趣的神情。老年丧子的悲痛,终究没有办法那么迅速地抚平。
“上天到底有没有长眼啊,这些惨痛的事怎么就都让咱们家遇到了,青年时候失去了女儿宇轩,如今老年又失去了儿子宇航……这日子根本就没办法过啊……”
“朝颜啊,唉,这么长时间都是自己在家,也很委屈吧?”
养母还在兀自念叨着,我在听到这些时,终于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哭了出来。
“爸爸,妈妈,你们回来了。”我接过他们手中大包小包的衣物包裹等,忙碌着整理东西。
我想起了空白贫瘠的年少时光,曾经将错误的情感尽数寄托给了亲爱的“家人”,心伤终归是可以慢慢抚平的,只是养父和养母的心伤,却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完好。我对他们,是真心的怜悯。
我急忙迎了出去,发现正如我所猜测的。
“哎,都说了你回来要好好的,哭什么,你看把朝颜也弄得忍不住了。”养父为我们递过手绢,而自己也红了眼眶。
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是我自己住着,凌宇航已经不在,养父和养母回老家休养,难道,是他们回来了?
“朝颜,好孩子,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谁叫我们老两口这么命苦,就像是注定无儿无女。这么多年里,爸爸妈妈待你好不好,你也是知道的。你作为凌宇航的妹妹,这么长时间里,也受了不少委屈吧?”养母擦着眼泪,拉着我的手絮絮地说着,“我更难过的是,宇航离去得实在是太早了啊,还没来得及结婚,也没来得及留下子嗣,就算是留给我们凌家一条根,我们也觉得活着有盼头啊。”
第二天一早,我就听到家门作响,有些诧异。
“妹妹?”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只是我还没有办法这么快就说出口,只能将这份微妙的情愫潜藏在心底。
情绪失控的养母没有听清我的反问,还在喃喃诉说着什么,我却因为刚才那一个词语,心乱如麻。
这样软弱的我,终究是对他产生好感了吗?
同凌宇航交往,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却似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我担忧着父母不知会不会看好这段关系,即使没有血缘,由“兄妹”变为“情侣”,于老一辈人眼里总归是需要花时间重新接受的。
就像是漫天火光之中,我以为他终将离世时,心底传来的刺痛,竟像是凌宇航离开我那般,锥心刺骨。
当我将顾虑对凌宇航和盘托出时,他安慰着因担忧而焦虑不安的我:“放心,朝颜,让我去说,咱们爸妈一定会理解的。”
就像是叶天可对我坦白了“喜欢”背后的秘密之后,我终于可以不为他的事情而烦恼了一样。与此同时,我似乎也渐渐意识到了,心中对于孟君寻的在意,越来越浓。
于是我就真的轻信了他的话,然而每当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又开始了一再的拖延。原来,直到离去的时候,都未曾对父母表明过我们交往的事实。
那一晚我睡得很熟。
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我只感觉空荡荡的失落感从头席卷到脚,就像是我曾经付出过很大努力的事情,终究没有达成想要的结果。
他确实隐藏着没有告诉我的事情吗?一个人独自承担着不能够说出口的秘密,总是太过于艰难,连生命也多了些负重。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为他分担这份悲伤。
怀着重重的心事,我安慰了养父和养母很久,直到他们渐渐平静下来,三人吃完了饭,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只是,我敏锐地感觉到,在每一次他对我说这句话时所包含的情感,变得越来越浓厚,而语气,也变得越来越忧伤。
随着休养,身体已渐好,我该回学校上课了,正在翻找课本时,头顶的灯突然闪烁了几下,不亮了。
我愣了一下,还是缓缓地微笑了,不知为什么,他自从同我相识之后,这句话就真的时常被他说出口。是因为他担心我会介意都市浪人的身份吗?还是有一些无法告诉我的隐情呢?
我只好在去学校前,先买灯泡换上。
“朝颜,请你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会伤害你。”
然后,在楼下那家超市里,遇见了孟君寻。
“那么……”他高大的身影对着我压制过来,伸手将我禁锢在自己和桥栏之间,无比认真地说出了之前讲过无数次的话语。
“为什么每次都会和你巧遇?”我同他开着玩笑。
是的,假若是一些听后就能给人带来暖意的话语,无论是多少遍,都会想要听的,害怕寂寞,畏惧寒冷,不想孤单一人,这些都是人的天性啊。
他的神情一本正经:“因为是蓄谋的!”
“应该不会吧,要看什么话啦。”
已经习惯了他常常会不期然地开起玩笑,我没往心里去,只是笑笑。看到他正打量着我,突然意识到了装束太过于随便,不由有些羞赧。
“朝颜,假若有一句话,你听了很多遍,会不会觉得烦?”他突兀地问我。
平常的棉质家居服,上面印着兔子的图案,看起来确实有些幼稚,脚上蹬着毛茸茸的拖鞋,帽子围巾一股脑儿将自己围成雪人的模样。这副形象,若是落在熟人的眼中,着实有些丢脸。
听他这么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似乎是在急着表露清白,也忍不住红了脸。
“你在买什么?”我急着转移话题。
他若有若无地挑高了眉,语气玩味:“我没有介意。”
“这几天的存粮。”他晃了晃手中的面包,“你呢?”
“孟君寻,想要告诉你,有关叶天可,从此再也不需要介意他的存在了。”在离开前,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他。
“灯泡。”我说。
他说要送我回家,我顾忌着他湿透的衣服,还是拒绝了。
他探手指点过货架上的列列货物,在某一个上停了下来:“这个瓦数的会适合。”
他伸手,连钱一起握住了我的手,冰到刺骨,我忍不住“啊”了一声缩回手,却看到他也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笑了起来。
我向他道了声谢,一起走到结账口时,他看似无意地问:“你会安装灯泡吗?”
我笑出了声,俯身将地上的那些钞票一张张捡起递给了他:“去洗个热水澡,换干净暖和的衣服吧,着凉可就糟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原本还打算回家后再试探着实践一下,这时,孟君寻却在旁说着:“你可以拜托我帮你安好,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还好。”他想做出无事的样子,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茅塞顿开的我松了一口气,跟着调侃,“好啊,孟君寻,那我郑重地委托你,请来我家帮忙换灯泡吧。”
已是冬末,江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江水也必然寒冷刺骨,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想也不想就跳下水救人,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就这样,他站在了我的房间里,脚下踩着椅子摞着凳子,专心致志地换着灯泡,我站在下面仰脸看着他,好像有一点柔软的悸动逐渐潜伏进了心里。
看着他们走远,我这才担忧地问着孟君寻:“你没事吧?”
有很多心事,都想要对他吐露,孟君寻对我来说,是可以让我卸下心防的安全存在。
显然被吓得不轻的奥布里,又是道歉又是赔小心,却被她吼了一句“滚开,懦夫”而不敢多言,闷声一路跟在她的身后。
“孟君寻,我刚得知了一件事。”我对他说,“我的养父和养母刚刚回到家里,我才知道,即使已经交往了一个月,凌宇航也未曾把我们成为恋人的事告诉他们。”
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了嘴,江娇娜跺一跺脚,看也不看她的洋人男友一眼,赌气走掉。
“很失望吗?”他的手停了停,低头看着我。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怔怔地问,只感觉心中更加混乱了起来,无数个问号挥之不去。
“不像是失望,是非常说不清的一种感觉。”我低下头,慢慢整理着思绪。
他看着因为愤怒而歇斯底里的江娇娜,突然讽刺地笑了:“不要觉得间接伤害了他人,这个人的难过就会同你无关。江娇娜,朝颜会变成如今的样子,这份罪过,你、我,我们都有份。”
“我知道。”他低声咕哝着,“从一开始就是……”
“既然你知道,又为什么要靠近她?”
“嗯?你说什么?”
他们的对话晦涩难懂,然而立场那么敌对的两人,却仿佛都心知肚明。
他却没有重复,手脚利索地帮我换完灯泡后,在我的帮助下从凳子上跳下来,才直视着我,一语中的:“并没有多么复杂的情绪,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此刻的孟君寻,淡淡开口拦住了话头:“不用说了,我一直以来都知道你为什么对于我接近朝颜那么害怕,不要忘了,江娇娜,你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我也同样不想让她知道。”
我呆立在原地。
我不知道的秘密?我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