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琴对我激烈的心理变化浑然不觉，笑笑就又出了门，而我受了极大的震动，一时说不出话。
原来，叶天可心中一直挂念着的人，竟是他的妹妹，叶天琴。
“你知道了，对不对？”叶天可幽幽地说着。
而且，我们的眼睛，确实非常相似。
嗯，是的，我知道了。
一直以来，我没有好好打量过叶天琴，可这时，我清清楚楚看到了，叶天琴左眼角，和我相同的位置，有一颗泪痣。
我终于明白这么长时间以来，叶天可对我所说的“喜欢”是源自何人；为何对着我，总会露出恍然的神色；为何会说我和某人长得很像却一直讳莫如深；为何会口口声声告诉我，再也无法对那个人表达出一丁点有关“喜欢”的感情。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惊诧。
年少之时共同陪伴所产生的畸形之恋，与我和凌宇航何其相似，接近便是痛苦，表露则是毁灭。从小陪伴着自己的妹妹长大了，要嫁给别人，而且在他眼里，还是因为“商业联姻”，即便再怨怼，也只能以“哥哥”的身份送出祝福。
这时，门却被推了开来，是买了夜宵回来的叶天琴，她将还带着温度的蟹黄包夹进盘子，对着我们，促狭地挥了挥手：“我还要出去一下，朝颜小姐，记得在冷掉前劝我哥吃掉啊。”
所以在遇到眼睛和泪痣同叶天琴那么相似的我时，叶天可才会失去了压抑和克制，因为无法得到叶天琴，他之后喜欢的人，都印刻着她的模样。
“不能接近的人？”我问他。
何其可悲，何其残忍。
“对不起，朝颜，让你困扰了这么久，我确实将你当成了某人的影子，而且那个人，是我终生都无法接近并共度的对象。我也并不想要破坏我们之间和谐的关系，但在看到你的时候，我一下子无法自拔，不能触碰的确实不能触碰，可是你，是我可以接近的、可以去爱的人。你们，有着相同的、那么漂亮的眼睛和泪痣。”
“你知道的，这份不道德的思慕只能压抑在心底，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即使叶天琴现在对我，依旧只是一个妹妹对哥哥该有的亲近而已。”见我没有答话，叶天可自顾自说了下去。
所以他才会冒着危险返回原处，原来在他的心里，也终于看清了这是一场毫无结果的单恋。
“很难过吧？”我终于说出一句话来，“不能表达喜欢的感觉。”
“那是因为，你说过，我完成这个报道之后，就要和你毫无瓜葛。一是我已接手这项工作不好推托；二是我也在努力说服自己，能够真正对你放手。”
“我想，终有一日，我会慢慢看开吧。”他故作洒脱地微笑了起来，“在我荒诞无稽的青年时代，我也是爱过一个人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
“嗯，希望能够顺利看开。”我真心实意地祝福着，“你值得很好的女子相伴。”
“朝颜，或许你还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拿回相机和录音笔。”
“而且……也爱过那个人的影子。”他对着我说，声音很低，这句话就像是要消失不见。
我已经将话说得分外明显，而叶天可终于也无法继续伪装下去。
那个骄傲不羁的叶天可，终于看清了内心真正的感情，对叶天琴，对我，都选择了颓然放手。
“其实这一点，让很多读过这本小说的人如鲠在喉，一个时时刻刻都活生生存在的人，却是投射着虚无缥缈幽灵的影子。我认为每个人都该有自己做主角的人生，而不是依承着别人的回忆，做个所谓的替代品。”
忘记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很难，但我相信时间。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叶天可明知故问。
“朝颜，或许你可以听我说说，我和叶天琴小时候的故事。”他仰起脸庞开始回忆，“我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些话告诉别人，就在今晚说完之后，就彻底淡忘吧。”
“不，真正的女主，是吕贝卡。”我认真告诉他，“是早已离世、从未正面出现过的吕贝卡，这也是小说情节构建的精巧所在，也是《蝴蝶梦》最大的特色。”
“好的。”我依从地陪着他。
“难道不是‘我’吗？这样以第一人称叙述的小说。”对于我突然转换话题，他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却依言回答。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小小的叶天可和小小的叶天琴，儿时深厚的情义和天长日久的相伴，他们曾一起做过很多有趣的事情，挖地道、捉蜻蜓、看萤火虫、偷西瓜……记忆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他翻来覆去地说，似是已经没有勇气将话语给理顺了。
“虽然不能这么说，”我打断了他的话，脑海中寻找着恰当的比喻，却看到他的床头，正有一本《蝴蝶梦》，“叶天可，你也看过《蝴蝶梦》的吧，你觉得里面的女主角，到底是谁？”
但是，我也听得出来，假若将一切话语理顺，那么他说的话通篇下来，唯有两个字：伤感。
“我也从来没想到，在生死关头，居然会被那个小子救下性命。”叶天可自嘲地笑了起来，“如今的我，只是一个瞎子，再也没有实力和他争夺你的芳心了吧。”
后来我一直听着他怀念往事，直到时间过了很久，被前来查房的护士赶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我喃喃着。
临走之前，我对着叶天可说着：“看开些，一定可以淡忘的，只要能够重新遇到温暖的人，就可以。”
后来，他被送来了医院，双目失明。
我就是这样，遇见了孟君寻，同时，也被从无止境的悲伤里救赎了。
灼热的火光中一片混乱，他趴在地上，失去了逃离的方向，直到最后，被幸免于难的孟君寻救起，一路逃离了火海。
离开时，叶天琴执意要送我回去，我以想要自己逛逛为名礼貌推托了。
惊天动地的轰响中，他被气浪掀翻了出去，遍体鳞伤，双眼刺痛，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不由得回放着这些日子所经历的种种，似乎就是从凌宇航离世开始，生活被一手搅乱，认识了孟君寻和叶天可，情愫纠缠之间再也回不到那个平静到近乎无趣的曾经。
凶悍的男子摆脱孟君寻的缠斗，向他冲了过来，激烈的打斗中，打火机被击飞，落入了仓库边成堆的爆竹中。
我路过江边大桥时，意外地竟看到了一群人围在那里，纷乱地议论个不停。
“把火灭掉！”注意到这边的孟君寻大喊着。
“有人刚跳江啦！才救上来！
陷入黑暗的叶天可，心急之余掏出了随身携带着的翻盖打火机，微弱的火光，确实照亮了他的物品所在，同时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那女孩子这么漂亮，到底是怎么想不开？”
原来那天叶天可逃走之后，心中依旧记挂着他那存满证据的相机和录音笔，刚出门便折返回来。在屋内翻找时，却恰好被回来的老板看到，凶悍的男子上前动手，而孟君寻为了救叶天可，同他厮打在一起，老板情急之下，拉断了电闸。
“外国佬，别愣着，赶快去安慰人啊！”
我惊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听着他叙述了下去。
人头攒动，我也忍不住好奇心，往那边走了过去，却一眼看到正躺在地上，浑身湿淋淋的江娇娜。
他闻言，苦涩地撇了撇嘴角：“其实，有一部分，是我的原因。”
“江娇娜？！”我忍不住失声惊呼，那个平日如花朵一般娇媚的女子，游走于男人和恋爱之间游刃有余，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我终于问出想要了解的事：“叶天可，那天的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她梨花带雨，看起来让人心疼不已，却是狠狠地瞪了一旁手足无措的奥布里一眼。
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即便了解他那时情绪失控的悲伤和绝望，但说要原谅还是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只是也不至于记恨到哪里去。
就在那时，我依稀明白了，娇蛮的大小姐不甘心就这样被甩，想要以自杀为名吓唬前男友，结果却玩脱了失手坠下，幸好被人救了上来。
“觉得无法面对你的，是我才对。”叶天可苦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抚摸失明的眼睛，“这或许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吧，朝颜，对不起，之前对你做了那种事。”
那么，救她上来的人呢？我四处环顾，却发现了不远处同样浑身湿透的孟君寻。
“嗯，我在这儿。”我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虽然知道你的事，但是一直都没有来看望你。”
高大的奥布里正拉着他的手道谢不迭，手忙脚乱地塞给他大笔报酬，他面无表情地接过，显得自然无比。
“朝颜！”他伸出手，摸摸索索地触碰着我，确认我在旁边时，又缩了回去，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
江娇娜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一巴掌把那些钱全都扫在了地上，指着他们两人，大骂着：“根本就不需要你来充好心！你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出手，还不是因为钱？流氓！下等人！小混混！”
屋内只剩我们两人，我怔怔地看着他，很久，才拖着步子，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
“不是我拜托……是这位先生……”中文不太好的奥布里急得出了一头汗，磕磕绊绊地说着。
“嗯，朝颜小姐来了，哥，你们好好说会儿话，我先出去给你买点夜宵。”叶天琴把我让进房间后，就找了个借口走掉了。
孟君寻无所谓地皱了皱眉：“我并不是为了钱救你，但也不会因为救了你就放弃到手的钱。”
“朝颜吗？”听到了我们开门的声音，叶天可向这边转过脸来。
一番争论中我终于听出了个大概，眼看着江娇娜失手坠入江中，她的洋人男友不谙水性，急得团团转，而这时路过的孟君寻，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跳了下去。
这个词语该是多么突兀，就此展开了一系列的追求，只是我自始至终，都无法好好回应他的心意。
等到把人救上来才发现是江娇娜，洋人男友自是感恩戴德，试图答谢，却让她对这两人更加恨了一层。
由江娇娜介绍给我的晚报记者，风度翩翩，侃侃而谈，言语间带着些骄傲和专横的神气，初入社会处事生涩，富家的小公子，明明最不缺少漂亮女子的主动示好，却在一场意外后，对我告白说“一见钟情”。
“江娇娜！”我还是忍不住挤了过去，帮孟君寻说话，“再怎样他也是救了你，你不该用这种态度对待他啊。”
记忆回旋，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叶天可时的情景。
江娇娜一见我，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朝颜，我早就知道，你会帮着他说话，别呆头呆脑相信他了！这个家伙，根本就是个危险的人，一直隐藏着你不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