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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他的妈妈年过半百,衣着艳丽,有着像小姑娘一样的明亮双眼。只是在她的儿子面前,说话小声小气。这个抛夫弃子追逐爱情的女人,神情里写满了半生颠沛流离的疲惫和新近失而复得的盎然。

五天后,陈尽欢接回了他的妈妈。个中艰辛,他没有说过,只是小面包车已经濒临报废。

我那热情的妈妈,第二天便邀请他们来我家吃饭,做了一桌菜,嘘寒问暖。毛雯雯也来了,只是客人们都有些沉默,我妈竟有点像唱独角戏。吃完饭,我送他们回去。毛雯雯带着陈尽欢的妈妈先进了屋,我和他在花坛上坐了坐。

每天,我从她的窗前经过,总能看到她托着腮,像是祈祷,也像是怅然。

他说路上的见闻,一个人开车在路上的时候,他的面包车里先后坐过十几个人。有人拦车,他就让人家上车,根本不会去想危险不危险。他想,这个人一定也有妈妈,说不定他是急着去见他的妈妈呢。他听他们说各种方言,听懂了一些,也有一些听不懂。他想了很多,也想到了我。

那几天,公司很人性化地放假了。下午,我把女朋友送去寄养后,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回到家,拥抱父母,感恩欣慰。那几天人人都在说地震。毛雯雯回了一趟家,又回到了陈尽欢租住的那个小屋子。她说她也想陪他去,跳上了车又被赶了下来,又追了一次,被他锁在了屋子里,是我妈喊回来张姨才开了门。

他说,以前觉得妈妈会走,是因为爸爸没有做出全部的努力和挽留,爸爸应该绑也得把她绑家里。所以对我,就下足了全部的力气,却从没有考虑过我接受不接受。

第二天的早上,约定和袁毅视频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只有一句留言:“你一个人在上海我不放心,你先回老家去,注意安全,等我回去。”

他说,他是渐渐明白的,他妈妈在是他妈妈之前,也是一个像我一样的女孩子。她是独立的,也是自由的,他的爸爸留不住她,他也留不住。这并不是他和他爸爸的错,那么是她的错吗?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对错。

我不会再隐藏了,也不想再戴面具去爱一个人。我要袒露全部的我。不扮演,不压抑,克服自卑,不患得患失,甚至,不强求。毕竟,遇见你时,清风霁月,天地悠阔,我,就是全部的我。

“所以,”他说,“蛋蛋,我不会再追你了。想到我妈她曾经因为那次出走获得过哪怕短暂的幸福,我就原谅她了。你能在袁毅那里得到的,也许是我给不了的。所以,我放弃了。你因为没有和我在一起而获得了幸福,我应该高兴不是吗?”

真正的爱情,不需要化解过去。我爱的是全部的你。我宽恕你的过去,贪恋你的现在,畅想你的将来。我理解你的痛苦,就算不点明。我深知你的纠结,但依然握住手。我们彼此接纳,不是无可奈何,而是心之所向的坚定。

我笑了:“作为朋友那样高兴吗?”

写了很多很多。然后我终于呼出了一口气,似乎看见袁毅,他无奈地扭过头去,而我努力地把他的头扳正了回来,让他看着我的脸。

他没说话,也笑了。路灯把我们坐在一起的影子映到了地上,这样淡淡的没有枷锁的感觉,像是回到了我们拿错书包的那个傍晚。我八岁,他十岁。时间如水晶一样缤纷闪耀,苦难和甜蜜都隐在了晚霞之间。

事实和道理错综复杂,谁有办法爱憎分明?

“我想起来小时候拿错书包的那件事了。还有那个蛋糕。”我说。

我上网给袁毅的QQ留言。我把我们彼此答应过对方的再也不提的过去,一一坦白。我的软弱、痛苦。分手时的细节。分手后与陈尽欢接触的片段。他的遭遇、瓶颈,他的妄念,他遇到的女孩。他后来在我心中,我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分量。

“是吗?”他并不吃惊,“你小时候扎着蝴蝶结,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而我,甚至说不上是左右为难。我知道我所处的位置,明白陈尽欢对袁毅的意义,也清楚他不能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可是他那个当下的境况,我做不到视而不见。也许我欠袁毅一个解释。过去的一切,其实并没有什么说不得的。我的坦诚,其实太过片面。我为什么要因为我们分手后的那段日子而难为情?真的是因为过去,让我的此刻变得艰难吗?

“我就想问,你觉得那蛋糕好吃吗?”

除了那次刷卡小票事件,他从未再主动说过陈尽欢的名字。也许,他并不是讨厌他。他是因为我而讨厌他。

“一直回味,难以忘记。”

信任是一种智慧,也需要勇气。在我和袁毅之间,陈尽欢的名字是一个禁忌。

有人回首无心,有人记了半生。

挂了电话,我捂住了脸。

“毛雯雯是个好姑娘,要珍惜。她现在正捧着一块更大的蛋糕等着你呢。”我说。

“可以的话,每天报个平安。”

“看缘分。”他笑笑说。

“蛋蛋,”他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会好好回来的,最多一周……”

隐隐看到毛雯雯在窗口,头探了三次,又探了三次。

“那好,你得,你必须得好好回来。”

值得一提的是,晓春和周志清喊着死也要死在一起的口号,复合了。

“我不得不去。”

等我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手挽手站在一起,笑得有点尴尬。

“你去难道不危险吗?”

而我,也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尴尬,也只好郑重其事地赔着笑脸。

“不用。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

初恋对一个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无心偶得到的原著,也是悉心注释过的译文。是牵手时晴空一览的提问,也是离开后深海多疑的答案。是参照物,是密码锁,是日记本,是教育基金,是凭空而起的枷锁,也是辗转落眠的钥匙。

可有时“喜欢”,就是男女之间的枷锁,就是无法靠近的隔墙。但我还是给陈尽欢打了个电话:“……需要我陪你吗?”

袁毅回国的前一天,我坐火车回上海。下午的两点二十八分,在火车上与所有人起身默哀了三分钟。

陈尽欢于我来说,就像一个没有纹理的死结。他不是什么白玫瑰或者红玫瑰,袁毅已经是我的五彩玫瑰,而他只是花叶。但他重要,不管他喜欢或者不喜欢我,他都重要。他的重要,甚至和晓春无二。

在等待袁毅的那一周里,时间变得缓慢,我只觉得我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爱他。一个全部的我,在等待中爱着全部的他。

那个因为一场天灾而举国悲恸的晚上,挂断了陈尽欢的电话后,我坐在沙发上掩面大哭。我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对他这样残忍,要对他做出这么多的试探。相比之下,我们之间有过的互相伤害,简直不值一提。

我提前了一个小时到机场接他,心中连续几天不断地忐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那句话我一直记得,生命中所经历过的感情上的纠结和痛苦,似乎就有了原因和解释。性格决定岔路口时的选择,决定赶路的姿态,决定了命运。甚至我的每一次勇敢,都是最低限度的勇敢。我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在做最大程度的止损。

再次拥抱的时候,我知道我们之间打开了另一扇门。

似是而非地,我点了点头。于是他说了一句话:“看来,你的问题最大。性格软弱的人,善良、胆小,太在意别人的感受。容易有慈悲之心,却难勇敢,也难活出自己。”

我们坐车,回家。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内心有着不可思议的坦然,像伞等待着雨一样,等着他的发落。只是他一直没说什么,握着我的手,很紧很紧。

还记得老教授推推眼镜问我:“那么你来,是因为怕我课上没有人来才来的吗?”

“太累了,我要先睡一会儿。”到家后,他就爬上了床。他睡着了,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问到我,我说:“就是觉得,老师讲课的时候学生要听啊。”

然后我准备饭菜,整理他的皮箱。他带的衣服很少,皮箱里塞满了带给我的礼物。包包、首饰、衣服,还有鞋子。等他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摆好了饭菜,并且用他的礼物把自己装扮一新,化好妆,还开了瓶酒。

有一个人说他没选修这个,喜欢的姑娘在这个班,所以他来了,但那女孩却旷课了。老教授说:“懂得投机,却缺调查,聪明,却有点浮躁,你小心吃亏。”

他迷迷糊糊地从卧室里出来,看到我就笑了:“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有一个人说在宿舍里无聊,老教授说:“无聊的时候选择上课,你不会迷失。”

“那是,我本来就是个内人。”

有一个人说喜欢,老教授说:“能给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不会太累。”

方法永远比问题多。更何况,许多问题问出去的时候,内心已有了答案。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的选修课是文艺心理学。老师是个快六十岁的中文系教授,不点名,管得很松。但课很枯燥,不太动听。选修课原本就只有二十几个人,而逃课最多的一次,教室里只有四个人。但他还是讲得兴致勃勃,然后问在座的四个人:“你们为什么来上课?”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且略带着酒气不断地亲吻。与袁毅最动人的瞬间,大概就是一个吻在间断时,我们目光的交会。那是一种真正的身心满足。

——加缪

他问我答,或者我问他答。我也知道了他曾经有过的那个女朋友,还有在美国的那一年约会过的只有一夜情的姑娘。我不生气,真的,还很高兴。

请走在我的旁边,做我的朋友。

真高兴,我们可以无话不谈。感激他,能够退后一步,和我并肩,蹲下来,注视我的眼睛。可其实,我也想好了如果他要吵架的应对手段。我就讨好他,缠着他,死皮赖脸地亲吻他,像树袋熊那样地抱着他,不停地说我爱他。

不要走在我的前面,因为我可能不会跟随。

我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对饮食男女,没在一起的时候的那些空虚,是无意识的痉挛。在一起之后他的控制,我的压抑,是有意识的用力。

不要走在我的后面,因为我可能不会引路。

就是在那个当下,我有了我的安全感,知道他不会离开。也有了我的归属感,确信我不会离去。

我们唯一能够逃避的就是逃避本身

一个夜晚过去,似乎我们的灵魂也更靠近了一些。我们之间的拼图,正在你一块我一块地慢慢拼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