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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反复

这事儿还是程蔓她们班一个同学董晴,特地跑到她们寝室告诉程蔓的。

谁都没想到,他们之前合作交到建筑系的方案,传出了复选被筛掉的小道消息,原因很奇葩,是因为有人给建筑学院的举报信箱投举报信,举报D5小组的参与者程蔓,并非建筑系的人,违反了大赛章程。

其实程蔓跟班里的人都不是很熟,因为她们班的宿舍几乎都在二楼,只有她跟何苑,莫名其妙地被分到了五楼,跟电子学院的女生住在一层。当时她有点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嘴巴一开一合,语言密集如射出枪膛的子弹:“正式的通知还没下来,我在院办值班的时候看到的,是杨乐给建筑系的信箱投了举报信,老师们为了这件事争了一个下午。”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言之凿凿问,“你肯定知道为什么啦?”

但偏偏是他们不在学校的时候出事了。

程蔓没在意她暗示的意思,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建筑学院还有投递举报信的信箱?真的假的?”

因为何苑的脚伤,程蔓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都在红花油的香味包裹中生活。好在,建筑系被拉到安徽宏村做测绘,要做两周的古建筑测绘,她不必担心遇见韩征的尴尬。

“当然真的啦。”董晴仿佛看着一个怪物一般看着程蔓,“大家觉得不公平的事情,都可以通过这个渠道维护自己的权益啊,匿名的。而且,你以为杨乐是怎么当上团支书的,在大学里,还有哪个学生有事没事去找班主任谈心啊?她杨乐就那么有空,连班主任搬新家的茶具都是她陪着挑的。这多明显啊!”

何苑“嘿嘿”地笑,比了个手势:“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言语之中不是没有轻蔑和鄙视的。

程蔓翻她一眼:“哟,这会儿你还挺自觉。”

然而程蔓并不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她只是觉得有点可笑。

“我……”何苑还真心驰荡漾了一番,末了一摆手,“还是算了吧,你哥那种,怎么讲,像言情小说里面描述的,谪仙一般的人儿,我是高攀不上。再说了,世上帅哥千千万万,我也不能全都占啊。”

“既然举报信是匿名的,”程蔓看着董晴,“你怎么知道写信的是杨乐呢?”

程蔓“哼”了一声:“那我把我哥介绍给你,你要啊?”

“我认识她的笔迹啊。”董晴怔了一下,但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程蔓的冷淡,“团支书的笔迹谁不认识啊?你知道吗?上次党员的申请,本来该她填的地方她不填,让我们自己填了再找她签字,哇,拿了个鸡毛还真把它当令箭啦!耀武扬威的!有没有搞错哦!要不是为了入党……哼!谁受她那个气啊!”

程蔓顾忌着夏未只是装鸵鸟。好在D大跟N大离得很近,夏未送佛送到西,一直把何苑送到了宿舍。回到宿舍何苑就开始长吁短叹。等程蔓从柜子里找出了红花油扔给她时,她才说:“哎,我终于明白你为啥看不上韩征了!我家要能出个你哥那样的绝色,给我个天仙我还得先掂量掂量呢。”

原来……

何苑在车里乐得都笑不出声儿了:“我说……蔓蔓,害羞就害羞呗,但你怎么能这么呢!”

程蔓忽然想起上次班会,杨乐点名说过董晴,说她“入党态度不够严谨”,那意思是第一批党员应该轮不上她。

夏未对这个妹妹一向宠爱,看出她的汗颜,于是二话不说踩了油门就走。车子随即如同摆脱瘟疫一般,在韩征的身侧带起一阵风,呼啸而去。

梁子应该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程蔓生平最害怕应付这样的场面,但人也是有急智的,她的反应是在那个姑娘的脸垮下来之前直接跳上车,关闭车门,对夏未喊:“哥,走了!”

“哎,别说是我说的啊。我也是好心跟你提个醒儿。再说了,我也是为你好,那个方案,老师们特别喜欢,觉得一定能拿大奖,要是因为这件事参加不了比赛,就太吃亏了。而且,‘不是建筑系的人不能参加’不过是建筑学院内部的规定,主要是怕投稿的人太多审不过来,也不是主办单位的意思。但是学校嘛,收到举报信肯定要有所反应的。我觉得现在正式的名单还没下来,你们先听到风声,好歹还可以去运作一下。”

韩征这一句如平地一声惊雷,程蔓当场被炸得魂飞魄散,特别是表哥就坐在驾驶座,一个完全能够听到他说话的位置。

董晴说着还比了个“运作”的手势。

事实证明,声不在大,吓人就行。

程蔓抿嘴,看上去是很认真地听着,其实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她有点犯愁地想,她现在是该谢董晴呢,还是……

……

程蔓还没想好,董晴就摆摆手:“我走了啊,男朋友还在楼下等我吃饭。我当时就觉得吧,这院办的老师故意说给我听的,好让我找你。”

“然后我接着看我老婆。”

程蔓的目光微微聚拢:“不会吧?”

姑娘笑得更好看了,摇了摇手里的手机,用一种很挠人的语调问:“那然后呢?”

“怎么不会?”董晴看她的眼光,仿佛在看着一个榆木疙瘩,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又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要是你现在能够退出,或者……嗯……反正看看怎么能补救,这样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韩征他们的方案就能直接代表学校被送出去了啊!哎呀,我真的要走了!”那人说着,已经跑远了。

“可以了。”他淡淡地回。

原来是这样啊!她望着那个背影,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姑娘观察了一下,发现右边是灯下,比较可以看得清楚人脸,于是会心一笑地跳过去,双手举在脸颊边卖了个萌问:“这样可以了吗?”

是谁说大学是象牙塔的?她觉着这分明就是一个小社会嘛!

韩征单手叉腰,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旁边:“麻烦往那边站一下。”

何苑是跟董晴擦着身进门的,她把包往桌上一放指了指门口:“她来干吗啊?”

这家伙真的是太招人了,程蔓心里有点微微地晃动,同时又有点想笑,于是摸摸鼻子。

程蔓“哦”了一声,站起身去把门关好,接着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夏未是N大的老师,车子在校园出入自由,所以来得很快,何苑先上车,程蔓回身,打算跟韩征道谢。还未开口一个姑娘直接挡在她眼前,晚风中裙角飞扬,对韩征笑:“帅哥好,刚刚你们热身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留个微信好吗?”

何苑咒骂了一句:“这杨乐是有病吗!怎么这么阴啊?”

程蔓觉得,韩征不撩她的时候,整个人会显示出一种让人安心的沉静感。蛮好的。

程蔓做了个苦恼的表情。

何苑的脚腕越肿越高,程蔓要带她先走。反正刘琦已经跑了,带何苑走也不影响大局。于是她给表哥夏未打了个电话,麻烦他开车过来接一下。韩征已经换好衣服,便扶着何苑,先将她们送出去。体育馆内人潮汹涌,韩征一路护着她们两个。程蔓发现即便是站在一米七八的定海神针何苑身边,韩征也还是挺高的,像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似的。

何苑比她还着急:“你倒是说句话啊?!”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这位爷,你这跟让主队输得很难看有什么区别吗?

“说啥?”程蔓道,“人生道路上谁还不遭遇点飞来横祸啊?正常。”

程蔓:“……”

何苑说:“你倒是想得挺开?男朋友不想要了?”

韩征“嗯”了一声,抬了抬下巴:“下半场都是替补。”

程蔓停了一下,脑子里晃过韩征的脸,才明白她说的是相机。

果然如韩征之前所说,他们赢了,但主队输得也并不难堪,韩征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这才发现有点不对:“赵磊和陈能武下半场都没上?”

她汗颜,轻咳了一声掩饰:“当然想啊,做梦都想。”

N大又进了一个三分球。全场哨声响起,比分定格,两方的差距是四分。

“那就去争取啊!什么狗屁举报信!多大了还学人家告状!”何苑一脸鄙视,“亏你当初还那么帮她!”

“哇,我们学校不会输吗?”何苑的注意力也被转移,说完使劲给自家球队喊了几声“加油”。

程蔓平心而论:“其实也没帮什么忙。”

程蔓假装听不见,其实挺容易听不见的。下半场N大比分赶超很明显,与D大的分数差距缩小,全场的观众站起来大半,给自己的球队加油助威。而余光里的那个人抱着手臂,气定神闲。

何苑很不屑地冷哼一声:“在她眼里,你就是借机勾引韩征,她才这么恨你。思想扭曲!”

那语气,俨然把球场当成自己家了。

程蔓咬了咬下唇,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何苑把冰袋放脚腕上:“不行,不说我憋得慌!”说着又用眼神示意韩征,“别客气啊男神,反正这会儿不打球了,一起坐一坐啊。”

她说:“至于吗?”

程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至于啊!”何苑说,“你觉得不至于,人家觉得至于啊!况且,韩征追你也就算了,结果你还不鸟韩征,更让人生气!”

莫名觉得耳根有点烫。程蔓没伸手去接,距离这么近,他胳膊又长,明明是可以直接给何苑的,可他却偏要塞进她手里,程蔓无法,只能接过来,又放何苑腿上。同样的处境,何苑特别领韩征的情,隔着程蔓对着韩征拱手一笑:“谢了啊,男神!”她说着又指了指程蔓,“我们家这个随我,眼瞎,别介意!”

程蔓苦笑:“我怎么感觉你更生气。”

“程蔓。”韩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个冰袋,程蔓抬头,他垂眸敛眉看着她。

“我是生气啊,”何苑说,“你要是真怀那个心思也就算了,关键你是真没追韩征的那个心,被人冤枉成这样,六月都要下雪了。”

真不知道何苑从跟刘琦这种火星撞地球的互动里体会到什么乐趣了,生活太平静了需要刺激吗?

程蔓转头看了一下窗外,想着六月要是下雪,说不定还真挺好看的。

程蔓:“……”

何苑走过来戳她:“我说,你就不生气?”

何苑撇嘴,重新扶着扶手坐好,不耐烦地说:“那你就当我眼瞎吧,这样你心里也好受点。”

程蔓撇嘴:“生气又没什么用。”

程蔓对此概念避如蛇蝎:“Never!”

何苑被她说得一怔,片刻道:“没用是没用,但生完了再说啊!”

何苑揉揉自己的屁股,又慢慢坐好,凑过来问:“蔓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不生气,董晴不是说了吗?这事儿解决办法很简单,我退出就行。”事情已经发生了,解决的办法又近在眼前,程蔓只觉得轻松。

程蔓看着刘琦的背影:“受虐狂!他有什么好?”

何苑说:“你真不要奖金啦?你可真得想清楚啊,既然董晴来跟你说这些,就证明老师们还是很看重你们的作品的,这种被传出风声的事情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不是。你要现在去说放弃,就真没戏了。这样的大赛,证书上留名比拿奖金有用多了,以后奖学金、找工作、出国、考研都用得上的。”

何苑抬眼一脸喜气地看她:“No way!”

“大赛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嘛。至于相机……我找我哥挣点钱算了。”

等他们走远了,坐在角落里的程蔓才咬牙切齿地问何苑:“死心了吗?”

“代课?”

韩征随即就被刘琦叫走了。

“调酒。”

何苑最后还是被刘琦扔在程蔓的身边,好在N大体育馆的座椅是布艺的,倒不至于再受什么伤。

就说是冤家路窄,后来程蔓跟何苑去学院里做事,还真遇见了杨乐。

“快走,他们来了。”韩征的语调低低的,竟有些兴奋,拇指拂过她虎口处的肌肤,自己的心先动了一下。

那天天气蛮差的,下雨,到处都是积水。何苑这个瘸腿驴还要去院里的团委签到,这是他们班的班干部轮流做的事。何苑脚腕上的肿虽然消退得差不多了,但是到底还是有点不灵便,于是程蔓也跟着去了,好不容易手搀手爬上四楼,迎面就看到去党委送材料后往回走的杨乐和张雷。

程蔓只是动作慢了一点而已,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叉着她的腰像布娃娃一样抱起来又放在地上。

错身而过的瞬间,张雷还算客气地跟她们点点头,杨乐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冷哼了一声。院楼的走廊本来就不宽敞,雨伞再那么乱七八糟一放,空间更显逼仄。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杨乐过去的时候胳膊肘撞到了程蔓的侧腰。那一下可不轻,程蔓是怕何苑跟着她倒了,不由得“哎”了一声。

刘琦眼看着背着何苑进门了,韩征赶紧跳下椅子,又回身把程蔓抱下来。

何苑本来瞧着杨乐那张脸就很不爽,如今又见她欺负程蔓,心里那个火啊,“噌”的一声冒出三丈高来,当即就扬声道:“杨乐你干吗?会不会走路,眼睛不好使就去配眼镜,瞎了就去治病!”

程蔓知道韩征的话是真的,踌躇了一下,没动。

何苑说话也是难听,当时就把杨乐弄个大脸红:“何苑你……”

“你去吧,”韩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去了,刘琦只能扔她扔得更快。”

“我?我怎么啦?”何苑声音不高不低,目光灼灼地瞧着她,“写举报信的时候那么能掰扯,怎么见了面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程蔓收回踮着的脚,站好:“那我还是得去看看。”

一句话说得杨乐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白又变成了青色。

韩征说:“有可能。”

这件事程蔓在心里早把自己摆平了,并不想追究,所以拽了拽何苑的衣角,那意思是“算了,走了吧”。

程蔓问:“刘琦会不会把我们何苑给扔地上啊?”

何苑闭上嘴,又瞪了杨乐一眼,正打算走,被杨乐厉声叫住:“何苑!”

声音之大,在体院馆内偷窥的两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很凄厉的一声,走廊上好多人停住脚步向这里张望。

何苑一开始没听明白,琢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狗屁,你去我这个身高里找个比老娘更轻的,我就把腿砍断了给你下酒吃!”

杨乐像是没看到似的,红着脸跟她对峙:“你说谁眼瞎呢?给我道歉!我爸爸妈妈都不这么说我!你给我道歉!”

刘琦冷笑:“这话我应该还给你!”

何苑“呵呵”笑了一声:“我不!你活该!”

何苑不服气:“你能不能轻点!”

程蔓看杨乐气得肩膀都发抖了,眼圈也红红的,就去拽何苑,皱着眉说:“走了!待会儿食堂就没饭了!”

她手按在他胸前,可惜还没来得及窃喜两秒,就被刘琦握住手,甩到后面。

她是真的饿了……

“你手摸哪呢!”

“程蔓!你什么意思?你,你凭什么让她这么说我?”杨乐看说不过何苑,又冲程蔓发火。

何苑偷笑,看不出这个笨蛋身材还蛮强壮的嘛!

何苑乐了:“她从头到尾说一句话了吗?你冲谁呢?”

何苑为了俏,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红裙子,连外套都没带,这会儿夜深了,早在秋风里瑟瑟发抖,贴上他背部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一样,像是抱着一个大暖炉。

杨乐上前一步:“你冲谁呢?”

于是她噘着嘴,趴上去,胳膊圈住他的脖子。

呵,还来劲了。何苑不示弱,甩开拉着她的程蔓,也上前,跟杨乐针尖对麦芒:“冲你啊!怎么着,不行啊?全世界都欠你的啊杨乐?你做的那些事儿,说的那些话,是人干的吗?亏我们之前还那么帮你,之前换寝室,到处跟人哭说我们欺负你就算了,还让辅导员三天两头找我们两个谈话。现在又去打小报告,给别人穿小鞋,你也太过分了吧!”

那语气令何苑真想一脚踹在他背上,但再看一眼,那背那样的宽阔挺拔,又有点舍不得。

杨乐也很绝,她绝口不提举报信的事,只是嚷嚷:“你说谁不是人呢?”

他说着鼻孔里喘了一声粗气,又喘了一声粗气,才不情不愿地重新走回来,背对着蹲到她面前,恶狠狠地说:“上来!”

程蔓实在被她们吵得头疼,又拉不住何苑,于是对张雷道:“班长,你还站着干吗啊?拉她走啊!好多人看着呢!”

刘琦被气笑了:“祖宗?你是我祖宗!”

一直站在杨乐身后的张雷这才明白过来,拉着杨乐,低声安慰:“走吧,别说了。”

何苑顿住一秒,又狠心甩开他的手,柳眉倒竖瞪他:“干吗,祖宗!”

男生也不会劝架,语言空乏。

刘琦想起之前她崴脚的那一幕,吓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下意识地伸手扶着她。

“说你呢,我还能说谁啊?”何苑战斗力很强,斗志高昂,她觉得程蔓都是被她害的,要不然也不会替杨乐去告白,新仇旧恨一起算上,这会儿她是忍不了了,“你耳朵也聋啦?”

何苑皱着眉,拨开他单脚跳了两下,她没穿袜子,光脚跳,一下踩着一个石子,“哎哟”一声,整个人又是一阵摇摇欲坠。

程蔓刚想说,姑奶奶你少说两句吧!杨乐已经扑上来了。程蔓下意识地就要上去挡在何苑的面前,却被人一把拎起来,放在旁边。整个流程,十分自然。

这嘴巴损的,把刘琦说得心里那个堵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嗫嚅了两下,他看见何苑双手叉腰,眼神亮极了,一脸不肯罢休的样子。最后他只能按住太阳穴,自己先消消火。

也就是这么一拎,程蔓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偏头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你怎么回来了?”

何苑也不示弱,她发现在这个男人面前不能示弱:“你穿高跟鞋看看!不崴脚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弄个牌位早晚三炷香供着你!”

难道是因为举报信?

刚开始在他面前还装淑女,来回几次下来,现在比他脾气还大:“你有什么脸吼,到底是谁跟笨蛋一样平地也能崴脚!”

韩征“嗯”了一声,也不解释,只抬手,把她乱了的头发拨正:“走吧。”

刘琦觉得这女人简直……

就那么顺理成章地把她带走。

何苑直接呛回去:“你眼瞎啊!脱鞋看不见啊!”

程蔓被他推着,回头看何苑,发现刘琦就站在何苑的身边。

何苑撑着面包车,单脚站在地上,想了想,开始伸手脱脚上的高跟鞋,恰逢刘琦转身看见她,吼过去:“你干什么?想更严重是不是!”

都回来了?这才一个半星期啊。

韩征只抬起手臂在空中挥了挥,已经带着一步三回头的程蔓进了体育馆。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不过没说,跟着韩征下了几级台阶,才听到刚才还张牙舞爪,现在却一脸委屈的杨乐开口:“韩征同学。”

还不等程蔓说话,身后的刘琦已经原地爆炸了:“韩征!你还是不是兄弟!”

韩征站住,回头。

说完搂着程蔓的肩头就往回走,姿态不要太自然,还俯身低声警告:“这么好的机会,你别坏事,不然待会儿何苑会怪你。”

“你这样……”杨乐握着刚才情急之下被他轻推了一把的肩头说,“虽然……但你们这样很不尊重人你知道吗?”

程蔓的心一提就要过去,下一秒就被韩征横着手臂拦住,他又转头对刘琦道:“她这个子能扶谁?大琦,绅士点行不行?”末了又说,“都是同学,你别太过分啊。”

韩征顿了一秒,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逆着光线笑一下,头也不回地牵着程蔓走了。

程蔓一怔,副驾驶的车门也打开了,从里面单脚跳下一个人来,可怜兮兮地朝着这边喊了一声:“蔓蔓!我崴脚了!”

……

刘琦也没好气,随即伸胳膊指着后面的面包车:“你自己的朋友,你收拾去!”

程蔓一开始猜得没错,韩征和刘琦确实是因为那封举报信请假回来的。

程蔓从韩征的身后露头抗议:“说什么呢!谁是他女朋友!你想干吗?”

院里的老师打电话给他们说要“调查”,旁敲侧击地将举报信的事透了风。

刘琦一看他那护犊子的架势就更烦得要命,停在原地叉着腰:“叫你女朋友出来!”

程蔓以为接下去的几天,他们一定会商量出一个对策,或者至少有所动作来应付这件事,最低限度也要来找她谈,看要不要退出吧。

刘琦大步走过来,韩征下意识完全转过身来挡在程蔓前面。

然而并没有,她后来发现“接受调查”只是能让他们早从课业脱身的借口,而真实的原因是刘琦最近在外面接到一个别墅设计的活儿,甲方要图要得很紧,勒令他们必须要在十天内交图。于是从安徽回来后他们两人就开始闭门谢客,一起窝在懒人咖啡没日没夜地赶图。

程蔓“咦”了一声。

程蔓觉得这俩男的,心也是忒大了点。

不一会儿,刘琦从上面跳下来,“砰”的一声关上门,隔了五米都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郁闷。

韩征终于没时间招惹她了,却换成是她不舒服了。那封举报信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令人寝食难安。

话音刚落,已经有刺目的光线扫过来,接着是汽车靠近的声音,程蔓眯了眯眼睛,韩征也回头去看,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转弯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程蔓纠结了几天,仍然觉得自己跑去建筑学院说退出不是个事儿,干脆给韩征发了个微信,大意是等他忙完了有空就找她一下。

“也是哦。”程蔓立刻想到了城西的批发市场,不由得称赞他,“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

微信发过去没一分钟,韩征就给她打电话约时间。

她没看见他的小动作,韩征默然把手收回去,在身后轻轻握住:“我不知道,不过我猜应该是矿泉水批发价最便宜的地方。”

时逢初冬,天色也晚得早,约定时间到,程蔓下楼,宿舍主路上的灯已经亮了,但他们寝室楼前的灯坏了,看人不那么清楚。

韩征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的头顶,软黄的头发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温暖蓬松,似乎召唤着他上去揉一揉。手都伸到一半了,程蔓忽然又看向他:“哎,你知道吗?刚刚刘琦好像把何苑晾在路上了,不过过了一会儿又回去接她了。他是从哪拉水呢?何苑说都打不到车。”

你说多奇怪,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光线条件这么差,却还是能一眼就瞧见他,在电线杆附近,单手插口袋不那么正经地站着抽烟。

“这样啊!”程蔓点头看着远方,开始还有点防着他,这会儿心思明显跑远了,“怪不得他要这么努力赚钱。”

原来韩征,抽烟啊!

他抬手顺了一下微湿的短发:“看你那么想知道,那天就随口问了一句。大刘的父亲似乎不在了,妈妈身体不太好。”

她一直觉得他是那种五好学生。

韩征有点嫉妒刘琦,程蔓提刘琦的次数远远比他的名字要多得多。

她走过去的时候,他慢悠悠地将烟掐灭。周围的烟雾还没散去,绕着他苍白的脸氤氲而上,竟然有些好看。

程蔓眼前一亮:“你帮我打听了?”

“想什么呢?”他抬手揉了一下额角,懒懒地开口。嗓音像是那种被打磨过的沙哑,意外好听。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大刘家里好像很需要钱。”

程蔓摇头:“没什么?你这么快就有空了?活儿交给甲方了?”

“啊?!”程蔓恍然道,“真是会做生意啊!”

韩征“嗯”了一声:“大琦刚去了。”

韩征瞥她一眼:“要钱的。”

程蔓愕然:“刚做完?那你休息一下再来啊,我不是说不着急了吗?”

“送水?免费的吗?”

韩征闻言,深深看她一眼:“不敢。”

“嗯,”韩征看出她在转移话题,很顺从地接下去,“他负责送水,他觉得打球太浪费时间了。”

程蔓微微蹙眉重复:“不敢?”

程蔓本来想奚落他几句的,但是想一想,跟他的关系,好像还真没有熟悉到那种无话不说的程度。同时,又怕他再说什么她接不住的话,于是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说:“刘琦怎么不打球啊?他身高明明够啊?”

韩征笑了。笑什么笑啊!

说这话时,语气里有着不可一世的笃定和骄傲。

他说:“第一次约会不积极展示一下我的诚意,我怕你跟别人跑了。”

韩征走近,满意地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能赢就行。”

我是约你谈事情,谁说是约会了,你这个大流氓!

程蔓问:“你怎么出来了?不打下半场啊?”

但现在这个问题不重要。程蔓决定忽略他的话。

她回头,那人站在月光下,穿着黑色的T恤,脸庞的汗隐去,线条如出鞘的刀。

“哦,”她说着便往前走,“走吧,咱们随便逛一逛。”

有点冷,程蔓把手机装回口袋,抱了抱双臂,下一秒有外套搭在她肩上。人的嗅觉很妙,它比大脑还要先认出那个人。

省得你站在这里太惹眼,连我都跟着被人围观。

有时候,她觉得,何苑这种性子,可能也只有刘琦控制得住她。

韩征已经三天没怎么睡觉了,一路来到女生宿舍前脑子都是钝钝的,可是看见她之后,好像整个人都清明了很多,移步跟上那个身影。

程蔓按住额头:“不靠谱!”

起风了,寒风吹动她的发,挡住了眼睛。

程蔓来不及接话,何苑已经吵吵嚷嚷地挂了。

韩征瞥眼刚好看见,差一点就伸手替她拂开,最后却只是把手放唇边咳嗽了一声:“两周不见头发长了。”

何苑气焰顿时消散了一些:“那……可能不行……哎哎哎,他好像又回来了!蔓蔓我不跟你说了啊!”

程蔓抬手摸了摸刘海:“是吗?那改天找家店剪一剪好了。”

程蔓说:“我觉得非常好,麻烦您老人家从现在开始,保持愤怒,后面别那么上赶着喜欢他了。”

“没想过留长发?”

“这地方有点偏,打不到车!我还在走!真是烦死了!你说那个刘琦是不是人啊!明明看到我了装不认识,装了货开着车就走,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你说他是不是王八蛋!”

“很丑。”

“我看你是就知道吃!”程蔓恨恨的,“找不到他,那你自己打车过来啊,我还在N大。”

“嗯?”

何苑也不示弱:“你又不是路痴!这跟我是不是本地人没有关系,我不管在哪都一样,都痴!你们是体会不到这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感觉的!”

程蔓好笑地看他:“我说,我留长发会很丑。”

程蔓觉得匪夷所思:“你是不是本地人?在这活了十八九年了,路都不认!”

韩征愣了一下:“会吗?”

“我路痴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会啊,”她口气轻快,“我小时候常为这事儿跟人打架。”

程蔓被她气笑:“你作诗呢!”

韩征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在学院里的那一幕,那个女生扑向何苑的瞬间,程蔓的反应居然不是躲,而是挡在何苑的身前。

“我哪知道我在哪啊?我站在路中间,月亮的左边。”何苑都快哭了。

这种时候,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体形的局限性啊……

“什么情况?!”程蔓问,“你现在在哪呢?”

韩征问:“你很会打架吗?”

“我被丢半路了!刘琦他王八蛋!臭小子!”何苑终于提高音量,尖厉的声音贯穿程蔓的耳膜。

程蔓点点头说:“还不错。”

场外开始起风,何苑在那头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又问:“你说什么啊?我没听清。”

“为什么?”韩征试图猜测这个话题的前后关系,“因为……头发?”

完全是调侃的口气。

“聪明哦。”程蔓觉得,现在他们的关系虽然没有他想要的那样亲密,但已经让她觉得可以跟他分享一些有趣的事,她想到这里,乜了他一眼,“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打从出生开始,一直长到七岁,都没有头发。”

程蔓对此自然无所察觉,出了门就问电话那头的人:“你小子跑哪了?让我陪你自己先没影儿了?找着正主儿没啊?”

程蔓说着,还用手在自己的头顶打了个圈,比了比。

说完就往外走,韩征看着她转身,喉头滚动一下,忍了很久,才没有去捞住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韩征说:“哦?是吗?”

手机铃声响了,她看了一眼,对韩征做了个出去接电话的手势道:“何苑。”

程蔓倒是奇怪了,瞥眼看着他问:“你好像并没有很吃惊嘛?”

程蔓想反驳他的话,但他的眼神就跟蜿蜒的藤蔓似的,盘根错节地将她缠住,叫人发不出声。她的眼神软下来。

“有什么好吃惊的。”

谁是你女朋友啦?!自大!臭美!神经病!

你光头也好看。后面那句话韩征没说,只示意她讲下去。

韩征想忍的,但没忍住,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看我,怎么可能在女朋友面前输?”

“然后我妈特别心疼我,带我四处求医问药,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吧,最后在北京找到一个老中医,配了药,内服外敷,治好了。不过就算是好了,长出来的头发也还是不好看,发质很差,又黄又硬还有点卷曲,好在非常多。你想啊,我光头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长头发了,我妈特别舍不得给我剪,我之前因为治病,所以没有上过幼儿园,而是直接上的小学一年级,有时候我妈没空给我梳头,我就得像个奓毛的狮子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

程蔓不假思索地问:“庆功?这才半场哪!”

“所以……”韩征眯了眯眼睛,“被排挤?”

身后有人叫他,他没理,只看着程蔓道:“找个位置坐,待会儿庆功宴一起。”

程蔓点头:“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被排挤,被欺负。但是,我不甘心被欺负。谁欺负我,我就打回去。”

算了,慢慢来。

她说着,还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拳头。

韩征:“……”

他问:“打得过?”

程蔓:“有啊,打了那么长时间球,你都不用喝水的吗?”说完,就红着脸看别的地方,眼神游移。

程蔓说:“打得过的打,打不过的也要打。反抗到底,打到他们觉得我不好惹为止,世界就清净了。”

韩征默然,片刻后问:“没话对我说吗?”

她说得轻松,韩征的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跟他所知道的遭遇校园暴力的人不同,程蔓的语调没有半分自怨自艾,也没有愤懑和抱怨,而是平静,非常平静。仿佛过往那些经历,她全部接受。

程蔓好笑地看他:“好像是你约我来的。我走也要跟你说一声啊。”

这样烈的性格,这样不为人知的成长经历,大概不容易交朋友吧。难道这就是她特别在意何苑的原因?

韩征先开口,用的陈述句:“你没走。”

前方有卡车经过,韩征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臂退后。车子过去了,带起一阵灰尘。她没动,他也没放手,只是微微偏头,看她的侧脸。

奇怪,就算是再激烈的运动后,他身上的味道都是清新自然,一点也不像别的男生。

夜更深了,风又冷了一些,路灯之下,她的脸显得那么瘦小,又那么好看。

人走到跟前挺快的,为了迁就程蔓的高度,他双腿分开,半蹲着看她,所以她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他发梢凝聚的汗珠。

韩征本来想说“程蔓,从今以后所有的架,你看着,我帮你打”。

不真实的感觉,像是被温柔包围了。半场哨响,他拨开众人径直走过来。因为他还兼任教练,队员们都围着他,这种摩西分海一般的场面,让程蔓头皮发麻。

可是他最后却说:“程蔓,从今以后有架一起打,怎么样?”

韩征打球的时候几次扫视观众席,都没有找到那个想看到的人。好在前半场快要结束的时候,程蔓缓缓地从通道的那一头走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她的时候,她好像还同他招了招手。

韩征有种感觉,眼前这个女孩需要的,不是一个画地为牢的金钟罩,而是一双可以助她自由飞翔的翅膀。

篮球是D大的传统项目,这一场又是主力全上,自然打得酣畅淋漓。

以后的生活,无论山高水阔,或是崎岖坎坷,我都坚定地在你身边。

连程蔓自己都很奇怪。她居然没有提前离开,而是跟表哥告别后,重新回到体育馆看比赛。

装载渣土的卡车早已经过去了,人流又开始涌动。只有他们两个相对而立,程蔓的目光从他握住自己小臂的手,转移到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蓦然有种被理解的感觉。片刻后,她终于把嘴角弯了弯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