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渝生看见温遇云在电话里头说的那座椭圆形小楼,门前立着两棵榕树盆栽。
宋渝生含糊地应了几句,没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就快到地方了。
司机减慢了车速,说前面好像有人在闹事,我就不开过去了,人多不容易掉头,小伙子你就在这儿下行吗?
宋渝生对U市不熟悉,打车往温遇云报的地名去。司机说话带着本地口音,普通话不太标准,听起来费劲,却一直拉着他闲聊。
宋渝生付了钱,搜寻温遇云的影子。
3.
她说她在那家叫“四方来食”的椭圆小楼前等,这时,那地方已经被拥挤的人潮淹没。
譬如宋渝生与温遇云。
即便是当地有名的酒楼,也不至于宾客盈门到这种程度,宋渝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只是佟沐不知道,即便如此,她还是晚了一步,有些人的缘分是天定的,从一出生就开始。
走过斑马线,他才看清很多人手中举着手机在拍什么,口中好像在骂什么,闹哄哄的,分辨不出。
佟沐遗憾,怎么没有早一点遇见他,童真年代,穿蓝白校服的少年惊艳旧时光,她应该能记一辈子。
宋渝生心里一紧,拨开人群朝里钻。
“等你病好了,我去看你。”身形笔挺的男人眼神清澈,站在青苔斑驳一地粼粼水光的庭院中,冲她告别微笑。
耳边依旧嘈杂,他听清了“第三者”之类的辱骂,也看到了站在旋涡中心的温遇云。
“病友——”佟沐叫住宋渝生,“以后咱们还会见面吗?”
她狼狈地和前来拉扯她衣服的人推搡,却倔强地不肯低头,试图从人肉砌成的包围圈中冲出去,但是没能成功。
他们之间,不能做恋人,就绝对不玩暧昧。宋渝生说得很清楚,拒绝得也很直白。
这些聚在一起的,大多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关注着佟沐被插足事件的狂热者。
她说了的,这次祭祖,是最后一次她对他无理任性的要求。他答应,是出于朋友的情谊。
宋渝生拨开面前的一个男生,把手伸过去,想拉温遇云出来。
佟沐却觉得这一次道别,格外扎心,像是从身体里剥离了什么。或许是服用的药物的副作用在作祟,牵扯着敏感的痛觉神经。
“阿生?”手上突然多出的力道把温遇云往外拽,她诧异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愣和无辜。
宋渝生拉着箱子走出去,招了招手,跟每一次道别时的情形无异。
宋渝生提高音量:“聚众闹事,影响社会治安,我已经报警了,不想进局子的就赶紧撤。”
佟沐心想温遇云也是大人了,你昨天晚上看到那些娱乐新闻,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担心到睡不着觉。半夜三点还出来喝水,我都听见开门的动静了。
围观的总是凑热闹的路人多,而主力军只有那么几个。一听这话,许多人不想惹麻烦,一下走了大半。
宋渝生说:“你是大人了。”
剩下的都是顽固分子,最义愤填膺的,情绪最激动的。
佟沐别扭地绞着手指:“你这么爱操心,怎么就不能多管管我呢?”
有人认出宋渝生也是事件的主角之一,吆喝一声:“大家快看,就是这个渣男!”
宋渝生在屋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个小型的行李箱全部装下,他交代佟沐要听爸爸的话,不能再一个人从医院偷偷跑出去了。
温遇云再也无法忍受地动了手。
祭祖的事情忙完,佟沐没有再留人的理由,站在屋檐下看倒映到水缸里的梧桐树影子。叶片上的水珠子坠下来,荡出一圈圈细小的水纹。
她的目光注意到旁边一个穿棒球服的女孩手中拿着一个瓶子,把盖儿拔开,朝这边泼过来时,她脑海中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想,主动迎上去,反身挡在了宋渝生面前,死死扑向他。
宋渝生还挺配合地答应了:“你直接发我邮箱里就行了。”
“啊——”
温遇云靠在电线杆上直点头:“拍完了拍完了,去了几个溶洞和石林,下次把照片洗出来给你看。”
不知谁尖叫了一声,玻璃瓶应声而落,摔碎在地上,剩余的硫酸流了一地,女孩行凶后,于慌乱中逃跑。
宋渝生说:“我来接你,你方便吗?风景拍完没有?”
宋渝生浑身僵硬地站着,嗓音都变了调:“遇云?”
温遇云看看路牌和周围显著的建筑物,报了名称。
“我没事,”温遇云的头还埋在他肩膀上,双手保护似的抱住了他,“我没事的,阿生……你不要怕。”
宋渝生都懒得揭穿她了,只问:“U市哪里?”
她反复说着,你不要怕,你不要怕,我很好。
脖子上挂着相机,还真不像是在说谎。
我也可以保护你。
宋渝生去哪儿,她要是知道了,就跟过去,出趟城也在屁股后面跟着。每次被发现,就说赶巧儿,我来这边拍风景。
去医院检查,温遇云是轻伤。
她老用这个借口。
身上衣服穿得厚实,没有伤到背部皮肤,只是裸露出来的一段后脖颈,也被溅到了。
“U市。”温遇云老实道,说完又补充,“我来这边拍风景。”
医生说那是被稀释过的硫酸,浓度不高,再加上当时宋渝生立即处理了,帮她用布巾拭擦干净,及时用水冲洗,没有大碍。
“你在哪儿?”宋渝生开口就问。
宋渝生记得方才那个始作俑者是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多半还是在校就读的学生,那种贴着标签的硫酸瓶很有可能是从化学实验室里偷拿出来的。
温遇云顺手点了接听键。
他想了很多事,仍惊魂未定,硬要让医生给温遇云开了支药膏,还得让她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温遇云翻看记录,隔了几秒,连带着宋渝生的名字也出现在屏幕上。
“只是泼硫酸,又没有在我身上下毒……”温遇云不太上心,想活络气氛,开开玩笑。
她把手机开机,有好几个顾延树和惜光的未接电话,谢家二少也破天荒地联系了她。
宋渝生脸上的表情凝重得让人发怵,桃花眼也危险地眯了起来:“只是?”
从网吧出来时头重脚轻,温遇云摸了下额头,感觉有点烧。
温遇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闭上嘴,又想安慰面前这个魂魄还未归位的男人。
外边的天终于亮了。
“阿生,连医生都说了不用太紧张,我一点事都没有。”
周围的人依旧沉浸在游戏里,没有人注意到这场痛哭流涕,温遇云胡乱抹干净脸上的眼泪。
“没有下次。”宋渝生沉静幽深的目光如黎明前的黑夜,无一丝光明,郑重其事地叫她的名字,“温遇云,如果下次你再挡在我面前,我不会放过你。”
她很少这么哭,哭得不能自已,抽噎着从梦境中醒来。
温遇云被他眼中的狠厉所震慑。
拉着她的那只手已经松开,如灰烬般消散。
她霎时沉默,脸上浮现出疑似难过的情绪:“我知道了。”
“阿生——”她着急得脱口而出。
下一秒钟,宋渝生如同变脸般恢复成原来那个温润无双的宋医生。
直到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面容却被大火吞没。
“下不为例。”他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泛白的指尖停在她的发间。
好几次呼之欲出,却卡在喉咙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温遇云瞬间屏息,时间如同被静止,不敢动弹,害怕过重的呼吸声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后来居然慢慢睡着了,她又一次梦见自己陷身在火海里,被高温炙烤,怎么也出不来。后来有人拉住她,往外跑。她愣愣地看着牵住自己的那只手,看着带自己在大火中奔跑的背影,只觉得熟悉,却怎么也叫不出名字。
“对不起,是我太紧张了。”宋渝生道歉。
但她一动也不想动。
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各有各的忙碌,偶尔有几个病人或家属分心多看了他们几眼。
旁边隔了两个座位有人在抽烟,吞云吐雾,封闭的环境里,烟味儿马上飘到她这边。混着隔夜的泡面味儿,让人胃里直犯恶心。
春日寒意还未退却的风,从尽头的窗口灌进来。
温遇云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再想,只是发呆。
温遇云伸出双手,全心全意地回拥住他,如同雏鸟用尽力气展开羽翼,飞越迢迢路途,终于落入巢穴。
在网吧度过的这一宿格外漫长,漫长到时间好像失去了概念。
检查之后发现温遇云别的毛病没有,但她一直在发烧,38.5℃。症状不是太严重,面色如常,只是头昏,不太有精神,她掩饰得好,开始宋渝生也没有察觉。
她想着,撑过了这些年,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原本打算今天下午一起回A城的计划耽搁下来,宋渝生决定让温遇云就在这边吊两天水,等彻底好了再说。
她想抵御寒冷,寒冷却从心里冒出来。她想像以前一样,打电话给宋渝生,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的宋渝生跟佟沐住在一个屋子里。
“反正你照片也拍完了,暂时没事,就在U市多待两天,当作休息好了。”
网吧的暖气开得很足,但她冷得瑟瑟发抖,脑子里一片混沌。
温遇云自然没意见,天底下最游手好闲的就是她了。
她窝在皮椅上昏睡。
“但你呢?”她问宋渝生。
手机早就没电了关机了,也懒得充。
宋渝生翻了翻手机,不知在看什么。
这些都是那个叫宋渝生的人离开她,带给她的痛苦与慈悲。所以现在,她能够安静地坐在这里。
“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妈妈祝寿,再待一阵,就回斯泽,这些天权当放假。你先别管我,”宋渝生调了调点滴的速度,“困了就睡一觉,待会儿完了我再叫你。”
她懂得了许多更深刻的道理,领略了更加残酷的人生,也迅速地成长着。
温遇云闻言闭上眼睛,她昨晚在网吧窝了一宿,确实很疲乏,但心里记挂着事情,又睡不安稳。
活成了最平静的样子。
“阿生。”她眼睛撑开一条缝。
如非必要,她很少再碰烟酒,也不与人产生是非,染回了黑发,走在人群里,是最普通的过路人。
宋渝生放下手机凑近:“怎么了?是不是要喝水?”
她真的已经改变了很多。
注射室里有小孩子的哭闹声,家长用方言或骂或哄着,环境嘈杂。
可是却发现自己戒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手摸到口袋里,里面空空的,只剩几张单薄的纸钞。
“是不是太吵了睡不着?”宋渝生见温遇云没回答,又问。
她忽然很想抽烟。
温遇云摇摇头:“你为什么不问我,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佟沐不行,谁都不行。
还用问吗?宋渝生虽然不关注娱乐新闻,但只要上网,就能看见佟沐不断扩大的粉丝群体在发声谩骂,势必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她认识宋渝生已经有小半生了,在众人口中,宋渝生却变成了佟沐的,她不接受。如她对周鸢所说,她花了这么久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人,凭什么拱手相让。
恋情被插足、又身患尿毒症的年轻漂亮的法籍华侨女星,没有什么比这更具噱头和看点。
爆掉的私信和评论,温遇云没有点开,无非是众口一词,给她安上罪名。
至今为止,当事人还未站出来发表任何声明,只有娱记在四处挖掘更具爆点的东西。
就这样一个摄影师,把佟沐的男朋友抢了,大家都来参战。
大概网民对于明星感情问题过度关注,近年来关于“婚姻出轨”“劈腿”的话题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刮起一阵飓风,引发大规模的讨伐。
她当年因为郁随的事,有家不回,宁愿在外头漂,也要撇清和温家的关系,对外的身份不过是个颇有些摄影天赋的摄影师。
佟沐的粉丝每天成倍增长,她之前小有名气,如今却几乎受到全民关注。加上她的病情也被意外曝光,路人的同情心更加泛滥,一秒钟就已经转粉。
温遇云对着巨大的电脑屏幕发呆,半天才上网,登录了几个社交软件。几乎毫无意外地发现,她那个不常用的微博账号被扒出来了。
温遇云住个宾馆都能被认出来,可谓恐怖。昨晚与她发生冲突的前台,把事情添油加醋地发了朋友圈,说她人现在就在U市的锦和街道这边,那条消息立即被大量转发,底下全是愤怒的声音。
走几步路就有一家网吧。
结果上午就出了事。
心里烧着的火苗反倒渐渐熄下来,温遇云忽然觉得不必再说什么。她拎着包,直接退了房,从宾馆出去。
温遇云等宋渝生,等来了无妄之灾。
“网上那么多照片,难道不是证据吗?”前台质问道,随便点开一张,对照温遇云的脸,“我没认错吧?照片里的人就是你,插手佟沐恋情的人就是你……”
宋渝生说:“这件事交给我,我来解决。”
“你有什么证据?”她以一种极度平静的口吻问对方。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说:“对不起。”
现在有人指着鼻子污蔑她,但她不能动手,她不能把人揍了自己蹲公安局,等着宋渝生来领。她不能把罪名坐实,不能被误认为是恼羞成怒。
捂着热水袋的手心慢慢回暖,温遇云笑了笑,嘴唇有点干燥:“你今天好像老是喜欢跟我道歉。”
敢当面甩脸的,恐怕只有当年的郁随。
宋渝生一时无话。
何况那些挑衅,都是背地里的。
“开心点,阿生。”温遇云咧开嘴,插着针管的一只手安稳地放在身前,另外一只闲着的,摸上他脸颊,拉开一个笑。
从步入学校开始,温遇云个性嚣张,跟她处不好关系的同学大有人在。那些看不惯她的人,在背后暗暗骂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称呼,从来没有人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评判。
宋渝生配合地展颜,眼睛里像有绚烂的星云。
见温遇云沉默了不说话,前台以为她心虚,愈发气愤,心中的正义感爆棚,恨不得将她的头按到泥地里:“抢别人男朋友的小三儿!”
“跟你讲个笑话吧,熊猫深爱小鹿,在表达爱意时却遭到拒绝。熊猫大吼,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她想到两个多钟头前,周鸢所说的,人言可畏。她总算明白他的意思。
温遇云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才继续:“小鹿说,因为我妈妈说了,戴墨镜的都是不良少年。”
温遇云在这一瞬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宋渝生问:“然后呢?”
前台一听慌了:“怎么样啊,你还想告状啊?你没钱吗?没钱还能跑到法国去抢人家男朋友?!”
“然后?”温遇云说,“没有然后了呀,这个故事已经讲完了,不好笑吗?”
“房间我先换,等明天白天我跟你们经理谈,看到底要付多少钱。”
宋渝生拍拍她:“你还是歇歇吧,遇云。”
温遇云第一百遍提醒自己,面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自己不能跟她动手,千万不能动手揍她。
“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吗?”温遇云困惑,听话地再次闭上眼睛小憩。
“你占了两间房的资源,当然得花双份钱。”前台义正词严、理直气壮,“你要是不想出钱,那就别换了!”
戴墨镜的不良少年?宋渝生低头看她眼睑下一片阴影,两个黑眼圈,确实像。不知又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之前说晚上失眠明明已经有所改善了。
“这是什么道理?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
不能爱上不良少年吗?那不过是不爱的借口,如果深爱,宋渝生想,管你是熊猫、小鹿、老虎、狮子,还是澳洲考拉,照样要抱回家圈养。
“对。”
4.
温遇云意见大了,冻红了的双脚插在马丁靴里已经麻木了,她要笑不笑的表情,气得很了:“你的意思是,我得付两间房的房费?”
报案后第二天,警察找到了泼硫酸的女孩,是当地一中的学生。
没意见?
温遇云这边决定不追究责任,那名学生依旧受到了学校的记过处分。
温遇云点了下头,重新下楼去拿房卡。前台说:“你换到了304,今晚304的房费也由你出,没意见吧?”
温遇云想起女孩看她的眼神,好像墙头上扎满的玻璃碴。那样的人,她也不想再见第二次,觉得连接受当面道歉的必要也没有。
“你跟我去前台登记一下,就换到隔壁304。”
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温度计上的水银从38.5℃的刻度降到了38℃,转为低烧,虽然降了半度,温遇云迟迟不见好。
“怎么样,没骗你吧?”温遇云穿袜子换上自己的鞋,拎起包,做好了换房的准备。
她白天继续挂点滴,晚上回酒店睡觉。
两人进了303,前台把水龙头打开,又等了许久,迟迟没有热水流出来。
宋渝生的房间就在斜对面,很近。但如果不是事关性命安全这样的大事,温遇云不好敲房门惊扰他。譬如半夜喝茶倒水这样的小事,她当然得靠自己完成,一个人从被子里钻出来,后背冷飕飕的。
“行吧,你跟我去房间看。”
宋渝生觉得自己没有尽到照顾病人的责任,像端茶倒水的这些小事,也应该由他一手包揽才对。
“我骗你干什么?骗你我房间没热水,图什么?脑子有毛病不成?”温遇云心里压着火,最后还是压了下来。
于是他打算给两人换成一个双人房,过来询问温遇云的意见:“要避嫌吗?”
前台面无表情地说:“我得先看了才知道,不然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温遇云欣然接受,大声道:“避什么嫌?不用避!直接换房!换房!”
“303。”温遇云说,“现在也来不及找人排查原因,先给我直接换房间吧?”
她想想晚上有人知冷知热地伺候,水都能兑好了温度送到嘴边,美得不行。送上门来的唐僧肉,她为什么不要?
“房号多少?”前台频繁看了温遇云几眼。
“现在所有人都说我们俩有一腿,不把这罪名坐实,我还真觉得冤枉。”温遇云积极地率先进了新房间,敞开门,吆喝宋渝生赶紧搬家。
“我房间没热水了,劳烦你们给解决一下。”温遇云说。她控制住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
短短几日,她遇到了几次风波,宾馆前台姑娘的刁难,酒楼前被人身攻击,事后她依旧恢复成原来的温遇云。
她等了几分钟,就在她要回房间时,端着保温杯的前台姑娘打着哈欠出现了,看上去跟她差不多的年纪。
她对宋渝生说,你不要害怕啊,我很好。
她脚上穿的还是湿漉漉的凉拖鞋,寒意从脚底冒上来,觉得格外冷。
因为宋渝生在这里,她很好。
“有人吗?”温遇云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
她不过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迎面刺过来的风刀霜剑,同样会扎进肉里,但她不能喊疼。她说过,如果这是拥有宋渝生的代价,她愿意。
前台值班的人也不见了踪影,只有电脑屏幕亮着,还停留在肥皂剧的页面上。
哪怕性命相抵,非死不能罢手。
床头柜上的电话如同虚设,她裹上大衣去前台。
没什么不能扛。
她准备洗个澡爬上床睡觉,但是莲蓬头一直没有热水出来。她等了好久,只能穿好衣服从浴室出来。
晚上吞下的药丸里有催眠的成分,温遇云睡得很快。宋渝生关了房间的大灯,打开了自己床边的一盏小灯。
温遇云到达落脚的宾馆时,过了午夜十二点。
棕色的棉麻灯罩收拢着暗黄的光束,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被子上,一封封回复邮箱里的邮件。
2.
有以前的抑郁患者向他咨询,说宋医生我好像老毛病又犯了,我可能撑不住了;有导师邀请参加一个课题研究报告会,问小宋你何时有空回法国;有心理杂志的编辑向他约稿,说宋先生您好,我们杂志是……
“如果是个正直的好姑娘,有心制止事情闹大,怎么会一直不发声,如同局外人一般观望局势,等到现在也没有只言片语呢?”
半个小时一不留神就过去,宋渝生下床,把电脑跟电源放到房间另一边的木桌上。
惜光不想以恶意揣测别人,她对佟沐的印象仍旧停留在佟沐代言的一个服装广告上,但她猜想,佟沐会站出来的概率确实不大。
他洗漱完,准备也躺下休息了,在温遇云床边最后检查一遍她有没有踢被子,有没有把脚露出来。
“我让人查过了,照片源头来自佟沐的粉丝,跟之前曝阿生和佟沐照片的是同一个人,还有那几篇具有煽动性的博客,也是出自同一个电脑主机ID。这件事情要澄清,得佟沐站出来说话,就要看她愿不愿意了。”
被子盖得很上,温遇云把头埋在了里面。宋渝生担心不透气,拉了拉,藏在里面的脸立即露出来。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今天下午我都不敢上网看,到处是各种新闻弹窗,底下还有网友的评论在骂遇云。”
睁着的眼睛,也露出来。
“别急。”顾延树说,“可能只是刚好手机没电了。”
“你没睡着?”宋渝生诧异。敢情她躺床上一动不动这么久,是在装睡?
“遇云和阿生被偷拍的事情,你知道吗?”过了一会儿,惜光才想起还有这茬儿。她心神不宁,老觉得不安,又给温遇云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已经关机。
药效上来,温遇云其实在犯困,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强撑着没有闭眼。她的眼睛布满血丝,眼角泛着可疑的水光。
顾延树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不时地侧过脸看了她几次,摸了摸她的头。
没等到回答,宋渝生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担心起来:“是不是还不舒服?”
惜光幸灾乐祸,笑了两声,笑完又陷入沉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再说话。
温遇云点点头。
今年谢非年被调上来,事业上顺利,进程快,谢家人就开始操心他的姻缘,变着法儿催他找个姑娘定下来。谢非年便不想回老宅,忙完工作,闲得在外头打发时间。
宋渝生知道,她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现在这个反应,说明身体已经极度不适。
“他来公司找我谈事情,聊完我来接你,他非得凑凑热闹。”
“走,去医院。”宋渝生半抱着把她扶起来,拿过衣帽架上的外衣,准备给她套上。
惜光系好安全带,不解地问顾延树:“谢二少怎么会跟你一块儿过来?”
温遇云却避开了,不太配合。
“行了,咱就各走各的吧。”谢非年拉开车门,上了自己的跑车嗖地跑远了,眼不见,心不酸。
宋渝生急了:“都这时候了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谢非年吊儿郎当地跟着他们走了两步,单身狗心里泛酸,不是滋味,小夫妻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在秀恩爱。
他发誓,他没有用多强烈的语气,也没有用吼的,更谈不上凶,他只是太着急太在乎。但温遇云哭了,拿根木棍能赶走一窝小流氓的温遇云,哭了。
惜光说:“那就奖励一盘大闸蟹吧。”
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掉。
“孺子可教。”顾延树夸她聪明。
生病的人总是任性又脆弱。
惜光笑,抓着顾延树袖子晃了晃:“走了,回家,我从此以后自力更生,谁的笔记也不借,直接找老师要课件。”
宋渝生脑子里像有一根弦轰然断裂。
顾延树懒得理他。
他手忙脚乱地哄她,如同哄自闭症儿童时的耐心。哄人家娃娃时,他还能微微笑,一套一套的。哄面前这个,他满面愁容凄风苦雨,完全没有章法。
他说完看顾延树:“顾少,我说得对不对?”
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谢非年在一旁帮腔:“偶尔借也可以,能联络同学之间的感情,但是跟女生借更好,一般来说,女生的字迹更工整娟秀。”
宋渝生已经不是第一次觉得,温遇云哭起来是在要他的命。
惜光接受意见:“我一般都自己动手,很少问同学借的。”
跟她讲道理,生病了不舒服就要去医院,没用;强行把人抱起来,她死死抓住床头,他不敢用蛮力掰,没用。
等惜光回来,顾延树牵着她往车上走,不忘谆谆教导:“上课要自己做笔记比较好,不能过于依赖同学,你说是不是?”
现场鸡飞狗跳。宋渝生说我求你了,算我求你了,咱别倔了行吗?
顾延树勾了勾嘴角。
温遇云松开死扣在床头的手,紧紧抱住他,一开口是浓浓的鼻音:“我没有不舒服,我就是难受……”
几人隔得不远,四周又安静,谢非年把惜光和男同学的话全听进耳朵里,用手肘推了顾延树一把:“什么叫穿蓝西装的就不行?那人到底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想打架?”
宋渝生依旧紧张,摸她额头又摸她脸颊:“哪里难受?头昏,还是别的地方?”
惜光连忙点头。
温遇云说:“心里难受……我心里难受。”
男同学有些忧愁地说:“如果以后你要借课堂笔记,还是可以来找我的。”
听她这么一说,宋渝生反倒莫名松了一口气。
惜光听人一本正经地鄙视谢非年,内心大笑。
他把她搂在怀里,还顺势摇了一摇,知道她心里憋着话,慢慢地引导:“说出来心里就不难受了。”
男同学又看了顾延树几眼,似乎肯死心了,说:“君子端方,他看上去和你很配。那个穿蓝西装的就不行,太邪性了,处久了会欺负你,跟你不合适。”
温遇云半清醒半昏睡,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睡死过去,又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梦里。哪怕是在梦里,她也不甘心。
惜光指了指:“穿黑色大衣的那个。”
她不甘心,哽咽着说:“他们都认为,我配不上你。”
“跟你结婚的是哪一个?”
你被孤立过吗?
“对。”
温遇云没有过。
男同学的目光在顾延树和谢非年身上画圈,问惜光:“他们就是来接你的家人吗?”
她一路特立独行走到今天,读书时也只有她站在楼梯上睥睨别人的份。但从电视上、报纸上、小说里见识过。
惜光又跑了几步,跟男同学告别,让他取完钱赶快回去,自己也要回家了。
被寝室孤立的人,寒冬里,被子被室友从五楼扔下,沾染泥泞滚落在草坪里;
“不劳你费心。”
被班级孤立的人,椅子被涂上透明胶水,下课起立时响起校服裤子撕裂的声音,引来哄堂大笑,无地自容,半夜才敢失声痛哭;
谢非年觉得今晚没白来,看热闹最开心了:“你们夫妻俩行情可都够好的。顾少,学校鲜肉多,你要有危机感啊……”
被办公室孤立的人,胆战心惊,被平白差遣,被无辜牵连受责备,被甩黑锅,惶惶不可终日,每熬过一天都觉得难以承受。
她穿得厚实保暖,掌心汗津津的,顾延树握住了,没有再松开。往路对面一看,不识趣的男同学还没有走开。
那些来自于他人施加的痛苦,好像烧红的烙铁在心上烫出的伤疤,溃烂,腐朽,暗暗叫嚣,无力挣扎。
惜光在心底欢呼,一高兴,就去拉他的手。
温遇云那个不太登录的微博账号下,有人说我以前很喜欢你的摄影作品,但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真叫人失望啊;有人说你真叫人心寒,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渣;有人说第三者滚出地球滚出宇宙原地爆炸吧;有人不由分说地咒她死全家。
顾延树意有所指:“以后都我来接,这一阵已经忙完了。”
因为不用承担责任,便可以肆意伤害。
惜光看了看呆呆站在另外一边的男同学,赶紧摇头:“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在加班吗,之前说好让司机过来接的。”
这些人又有多了解她呢?
“我不能来?”顾延树幽幽地开口。
不过凭借一两张摄影作品,或是一两篇博文,认识她,而后讨伐她。但其实,他们只是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的陌生人。
惜光指着影子,惊讶:“啊,延树……你怎么来了?”
她被充满恶意的陌生人孤立了,她并不在意。
旁边还有个高大挺拔的黑影。
她在意的是,连她自己的潜意识里,也认同了他们的一部分观点——她配不上宋渝生。
惜光吓了一跳,跑过来看,谢非年穿着一身蓝色西装,领带扯松了痞痞地挂在脖子上,满脸戏谑地望着她。
温遇云对宋渝生说:“他们都认为,我配不上你。”
校门口的大理石柱后,谢非年看了许久的戏,终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可悲的是,连她自己也这么以为。
惜光后退一步,承受不住对方如此郑重的夸赞,紧张兮兮道:“可我对我的婚姻很满意啊,应该不会有别的打算。”
她觉得再也没有比宋渝生更好的人,再也没有比曾经辜负过宋渝生的温遇云更坏的人。
男同学推了推眼镜:“你在我眼中就是最好的那个!”
如佟沐所说,她可耻、她卑鄙、她自私狭隘阴暗。
惜光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忙不迭地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该把机会留给其他更好的女孩。”
意识薄弱的时候,这些卑怯的念头冒上来,她恐惧不已,不知道哪一天宋渝生也会达成这样的共识,从此远离她。
男同学面色不太好,如遭雷劈。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但是又无从追究谁的责任,像受了很大的打击,讷讷地说:“我一直以为你单身,以为我们俩还有机会……”
宋渝生把人抱着,如摇篮般摇了半天,温遇云没再哭没再闹,抵抗不过药力,满脸泪痕地睡着了。
惜光摸摸戒指,坦荡地点头:“对呀。”
宋渝生准备把她放进被子里,那双环抱在腰间的手,却牢固得像缠在磐石上的蒲草。
“你、你结婚了?”
他无奈,同她一起躺下,给两人盖上被子。她额前的头发耷拉着,遮挡住眼睛,他又伸手把那些细碎的不听话的发丝拨开。
男同学看见了,脚步停滞,忽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在宋渝生的记忆里,未有和人如此亲密的时刻。
惜光揉了揉被风吹红的鼻尖,手指上套牢的那枚戒指露出来,在路灯下反射出细碎的光。
臂弯里躺着的好像是一个婴孩,稍有不慎,她就会被惊醒。从一开始的僵硬和不自然,到后来慢慢放松,她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熟悉。
两人边走边聊,路程好像被缩短了,不知不觉中就到了校门口。
如同曾拥抱过千万次,被种植了记忆。
男同学立即脑补出她家中有一位退休的老父亲,腿脚不灵便,生活孤苦伶仃,很依赖惜光。再看看惜光的穿着打扮,又不太像贫困家庭,有点摸不太准。
宋渝生抱着这短发姑娘,方才翻涌的情绪也逐渐平息。焦急过后,现在竟觉得有一点欢喜。
惜光想了想才说:“家里有人,得陪着,我要是住校,他一个人很孤单。”
同一个房间算什么,现在可是同床共枕。
男同学听她有点埋怨的口气,哈哈笑了,又问:“你家离学校很近吗?为什么不住校呢?”
这一夜过后,彻底没有了清白。
惜光说:“我五十八分,差两分就及格了。”
她还要如何赖?
男同学安慰她:“上次期末考的题确实有点难,咱们班挂了快一半的人。”
天底下的爱情,不过是一个盖,一个锅,咕嘟咕嘟熬粥喝,两人熬了两人喝,滋味如何自己知道。
惜光说:“谢谢,我觉得差不多了,这次应该能过。”
配不配,旁人管不着。
男同学说:“你要补考的那门科目复习得怎么样了?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我笔记记得很全。”
他想告诉她,无论世人如何欺你、辱你、轻贱你、诽谤你,你在我眼中永远璀璨如星。
这么长的路,他总能找到话题跟惜光聊。
你也在被爱护,被珍惜着。
这位男同学是E大学生会外联部的干事,平常校内校外拉活动的赞助,又负责接待宾客,嘴巴很巧,话多得说不完。
5.
惜光想,当然行啦,路这么宽,又不是我家修的,我难道还能说不好吗?
温遇云第二日睡到中午才醒,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感觉到前所未有过的舒服。
“我要去校门口的自助银行取钱,正好顺路,我跟你一起吧?”男同学说。
她昨晚哭了一场,闹出一身汗,现在体温恢复正常,终于退烧了。她不太敢回忆昨晚的情形,觉得丢人,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惜光感激他的好意,笑着说:“E大的校园安全可是有保障的,二十四小时都有保安巡逻,也从来没出过事,不用担心的。”
好在宋渝生现在不在房间,留了张字条,说自己出去买粥了。
E大校园里空空荡荡,只有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昏黄的光,两旁树木葱郁,伸展的枝丫从上空聚拢,确实幽深又寂静。
等宋渝生回来,温遇云已经洗漱好,若无其事地把玩相机,翻看自己在U市拍的照片。她听见开门声,一脸镇静地抬头:“早啊……”
“哦。”男同学依旧不忘耐心地提醒她,“从图书馆这段路走出去,到校门口,将近要二十分钟,你一个人走夜路也还是要小心……”
宋渝生在玄关处换鞋:“不早了,已经十二点多了。”
“家里有人来接我。”
“本来想,如果买完粥回来你还睡着,就一定要叫醒你。”宋渝生把饭店打包的食盒递过去,“没想到你醒得还很及时。”
“这么晚了还回家啊?公交车都没了吧?”
说完他拿过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手速飞快地在网页上输入了什么,打开了一个直播的页面。佟沐的声音和现场相机不断被按下快门的咔嚓声,一同传出来。
“我不住宿舍,直接回家。”惜光说。
“你边喝粥边看吧。”宋渝生对温遇云说。
“鹿惜光,你回宿舍吗?”戴黑框眼镜的男同学跟她并肩而行。
那是佟沐召开的记者招待会的现场直播。
突然有人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惜光受宠若惊。
她穿着花呢抹胸连衣裙和一件米黄开衫外套,坐在台上,粉红甜蜜的妆容,让她看上去好像十八岁的青春靓丽,完全没有网络上流传出她病重时的那种憔悴。
她每次上完课就回家,跟同学的接触并不多,又老是暗自心虚,觉得自己一根老油条,混在一丛小花小草的队伍中,指不定哪天要穿帮。从来都是一个人来去匆匆,不与人深交,也很少参加集体活动,给众同学留下了非常高冷的印象。
“今天请各位媒体朋友们来,主要为澄清一件事……
“鹿惜光——”身后有匆忙的脚步声追上来,是惜光班上的一位男同学。她隐约记得这一张面孔,却叫不出名字。
“想必大家都知道,我最近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在法国斯泽时,我和一位男性朋友因为被偷拍了一组照片,率先曝光在脸书上,被大家误以为——我和那位朋友是恋人关系。
惜光从图书馆出去,一边下台阶,一边给顾延树发短信。
“我和我这位朋友,是在医院认识的。在我心里,我们曾经患难与共,陪伴彼此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因为是你,快乐忧愁欢愉痛苦都尝遍了,活过这一世,才不觉得亏。
佟沐喉咙里的声音轻颤了一下,低头继续说:“他温暖、正直,有数不清的优点,符合我对未来另一半的所有渴望。”
顾延树想,大概是觉得,这笔买卖没亏。
佟沐笑了笑:“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我在少年时代就已经遇见他,说不定会为了他而努力学习,积极向上,到了今天,就应该脱胎换骨,成为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样子……”
——“我夸我自己,你怎么这么开心哇,延树?”
她的视线扫过底下的众人。
两双眉目,两弯淡淡的笑,肩膀靠在一起,全世界都在身边,一辈子须臾而过,眨眼间就天荒地老。
“但相信很多女孩都明白,有一种最无奈的感情,叫——我爱的人,并不爱我。”
结果回到了一个人的书房,四周安静下来,仍然无法专心把视线投注于密密麻麻的文件上。他动了动鼠标,一层层点进一个收藏夹,结婚证上的合照躺在那里。
众人哗然。
为了防止再次受到骚扰,他决定拿着笔记本电脑回书房工作。
“我们常听人说的一句话,说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并不畏惧承认这一段单相思,因为谁都有爱而不得的时候,谁都有可能遇到让你爱而不得的人。
皮肤传来细腻温热的感觉,顾延树一怔,脸颊微热。
“我和他一直都是朋友,我虽然爱他爱得疯狂,但他看我时的目光没有爱情,我们当不成恋人……也就,没有所谓的第三者插足这种说法……”
惜光跨过茶几,绕到沙发前,把脸贴到他脸上,轻轻磨蹭了两下:“哪有哪有?”
后面还有重要的人现身,是当初在斯泽旅游时偷拍照片的两个女孩。那几篇极具煽情性的文章,也是出自她们其中一个人之手,这是事件的源头。
“鹿惜光,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她们在镜头前鞠躬道歉。
她努力露出最标准、最美丽的微笑,眉眼生动:“是因为暗自窃喜,娶了这么漂亮这么年轻的姑娘,替自己骄傲吗?”
佟沐也站了起来:“我替我的粉丝向你们所有人道歉,向我的朋友道歉……”
顾延树屈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房间里,阒静无声。
“我夸我自己,你怎么这么开心哇,延树?”
温遇云含了一口粥,忘了咽下去,捏着勺子发愣。她听完那一连串的道歉,却没有提到她。谁向她道歉呢?
惜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开怀,只觉那笑容耀目,让人想要珍藏。
她作为最大的受牵连者,不知有心还是无心,被隐去了。
这样想着想着,脑补出那情形,他不禁觉得好笑,一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的脸上,有了令人失神的灿烂弧度。
直到直播结束,网页上自动跳出另外一段视频,《小跳蛙》的MV。
他想给这姑娘脖子上挂一告示牌,写着“顾延树之妻”,走在路上,跟挂牌游街一样。
快乐的池塘里面有只小青蛙,它跳起舞来就像被王子附体了,酷酷的眼神,没有哪只青蛙能比美,总有一天它会被公主唤醒了……
顾延树哪能放心。
啦……leap frog……
惜光梳一个青春靓丽的丸子头,在他面前转了两圈,不太服气地说:“本姑娘看起来绝对十八,才不像已婚的。”
啦……leap frog……
最近顾延树在公司加班,她不乐意一个人在家头悬梁锥刺股,更乐意抱着书来学校自习。她说这样有气氛,顾延树也就随她,只说回家的时候要提前打电话,他让司机开车过来接,已婚妇女大晚上千万不能一个人回家。
被这欢快活泼的调子一闹,温遇云心里的沉郁消散了很多。她想着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既然圆满地解决了,她便不要太在意过程是否顺心如意。
她看一眼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收拾收拾书包就要回家。
粥终于咽下去。
惜光挂了温遇云的电话,抱着厚重的《辞典》回到座位上,图书馆里已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想通以后,她一手端着碗直接喝,胃口大开,很快碗就见了底。
1.
温遇云扯过纸巾擦嘴巴,却发现宋渝生望着自己若有所思。她抹了把嘴,不解地问:“是哪里没擦干净吗?”
你在我眼中,永远璀璨如星。
宋渝生叹了口气,用手指尖揩了一下她其实很干净的唇角,温和道:“我替所有人向你道歉。”
无论世人如何欺你、辱你、轻贱你、诽谤你,
那声音分不出是怜悯是无奈,还是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