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失笑：“先吃着，回去给你熬粥。”
宋渝生给她夹菜，她脱口而出：“都没你做的好吃。”
周鸢坐得挺直，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多看了温遇云一眼。
温遇云依旧吃不惯这里的菜，心思被周围的画和照片分走。
几分钟过去，佟沐才去了洗手间回来，悄悄告诉他们：“刚才在洗手间门口遇到几个小粉丝了，找我签名呢！他们是跟团来斯泽旅游的，没想到这都能遇上……”
酒店规模不算大，里面装潢华美精致，处处带着斯泽本地的风情。他们坐的这一桌，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摄影作品，拍摄的是斯泽某一处山头上的月光和雪，景象奇异，又迤逦壮观。
她一说话，连空气都跟着热闹了一点。
因为有周鸢在，几个人直接在他下榻的酒店解决晚餐。
佟沐一直说自己是三流的模特，没多大的知名度，这是她以为的。
中途宋渝生两次提醒她吃药，经纪人和小助理都没在身边，没人管着，她就彻底放飞自我了，没有一点正在生病的自觉，完全不把自己当病人看。
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她比不了如今已是影后级别的谢诺等人，但也不差。
拍了一天，最累的还是佟沐。
有人喜欢她的颜，有人喜欢她的性格，人气日积月累，背后其实也有一批不少的粉丝。
4.
最先离席的是周鸢，他推开座位起身，冷冰冰地朝众人点头示意，就去了楼上的房间。
要有多熟悉和刻骨，才能做到感同身受，替她高兴，替她发怒。
差不多该散场，各自回家。
目睹刚才那一幕的旁观者或许能看明白，周鸢责难温遇云时，真正生气的却是宋渝生。他想也不想，就提出解约，毫不迂回，不过是为了维护一个人。
佟沐住的地方与这里只隔一条小街，多走几步就到了，宋渝生和温遇云先送她，然后两人又慢慢走回去。
宋渝生再聪明，也不会明白她在高兴什么。
佟沐打开房间窗户，想大叫喊一声宋渝生的名字，像以前住院时的那样。望着石板小街上那两人的背影，静静地没有出声，只有月光流泻满地。
她一笑：“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睡到半夜，宋渝生的手机响了一下。
温遇云摇头：“阿生，你不用内疚。”她不经意间，就像当初那样亲密自然地喊他的名字，字音吐落，留下唇舌都在回味。
虽然只有一下，但他睡眠浅，发出一丁点儿动静就会醒。
宋渝生给她道歉：“这事怪我，是我硬把你拉进来的。”
屏幕亮起来，显示的是佟沐的号码。她一人独居，宋渝生不太放心，怕她有急事，立即拨了回去，那边却迟迟无人接通。
她穿着那天逛商场时宋渝生给她买的棕色粗线毛衣，双手插在裤袋里，懒懒散散地站着，看样子并没有把之前发生的放在心上。
赶紧换好衣服，宋渝生准备出门。他动作不大，但情急时关上房门，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这阵子天气就像坐过山车，时晴时雨，时而冷得落雪，今天天上又飘了几朵云。光线还不错，很适合拍摄。
才走到客厅，身后就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温遇云退到一边，倒没有走，在旁边看着，像在学习和揣摩。
温遇云站在木楼梯上，睡醒时毫无防备又无辜的样子，暴露在壁灯下。她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着，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用模糊又没有力气的嗓音问宋渝生：“怎么了？”
最后佟沐上阵，周鸢也秒速进入工作状态。
“佟沐那边可能出了点事，我得过去看一趟。外面天还没有亮，你回房间继续睡。”
佟沐逗他：“病友，你别担心，代言费你稍微意思意思就行啦，我不会狮子大开口拖垮你的。”
“我跟你一起去。”
周鸢点了头，只剩宋渝生没有立即表态。
见温遇云坚持，宋渝生没办法，让她裹了件厚羽绒服，一起出门。
周鸢跟佟沐有过合作，清楚她的实力，顿时起了意。他也想干脆回去，但他再大牌，本质上也是个接活儿干的生意人，没道理白跑一趟，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钱。
他们找到正在打瞌睡的前台，在电脑上查了入住登记，才知道佟沐的房号。
佟沐适时站了出来，向两个对峙的男人提议：“不如换我来试一试？剧本和分镜头脚本我都已经看过了，只是一条广告，也不复杂。”
敲门也没反应，里面安静得像空无一人。酒店工作人员被宋渝生威胁了几句，才拿出备用房卡。
谁也没想到会是宋渝生把气氛弄得冷到冰点。
众人闯入，首先入眼的是摔在地板上的手机、碎了的玻璃水杯和散落的花花绿绿的药丸。
“周先生请回，我们双方现在立即终止合约。”一贯温润的脸上，找不到半分疑似玩笑的神色，“定金已经付了，剩下的就按合同上的来。”
被子有一半搭在地上，佟沐就横躺在上面，已经人事不知。
“你是认真的？”周鸢眼中浮现出怒意，浅淡的瞳仁仿佛都变深了。
宋渝生把人抱起来，马不停蹄地送到医院。抢救、检查，一路下来，天早就亮了。
在场的几人均是一脸诧异地望向他。
温遇云买了三明治回来，佟沐还没有醒。
宋渝生的脸色也不太好，平静地说：“那就不拍了。”
宋渝生坐在病房里守着，大概也很累了，背靠着雪白的墙，冬日里泛着凉意的阳光如花穗一般在窗户上摇晃，零碎地落在他身上。
“我拍不下去了，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周鸢嘴里的唾沫都渗着毒。
“饿了吗？吃点东西。”温遇云走过去，“医生怎么说？”
他对宋渝生说：“你们为了拍这个广告，前期策划做了这么多准备，怎么就不能花钱请个正儿八经的演员来？”
“长期透析引起的并发症，所以才会晕倒。”
可是没用，不过半分钟，周鸢彻底撂了担子。
宋渝生看着三明治丝毫没有食欲，温遇云只好把热咖啡塞到他手里。
于是调整心态，从头再来。
“她还要多久会醒？”温遇云转眼去看佟沐，被褥下凸起小小的一团，只有巴掌大的脸露出来，泛着青白，越看越显得年纪小，蹙着两弯柳叶眉，可怜兮兮的。
温遇云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就只能扛着，她理亏，也不能真攥着拳头去揍他。这是宋渝生的事情，她不能搞砸了。
“睡到中午应该差不多了。”宋渝生的声音听起来并不轻松，“她爸妈已经收到消息了，下午会赶过来把她接回身边照顾，不能再任由她一个人在外面了。”
现在他其实已经气急败坏，只阴恻恻地说了两句讽刺话，已经算是很客气。
“她……”
同是混摄影圈的，温遇云之前也听人提起过，这位法籍华人摄影师在广告摄影方面的高水准。与他的专业水准持平的，是他的坏脾气。
“尿毒症。”知道温遇云想问什么，宋渝生率先回答，“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爸妈就在急着替她找合适的肾源，几经周折，还是没能找到。”
温遇云心里咯噔一下。
温遇云听着，三明治嚼着嚼着，嘴巴像失去了味道。
他忍无可忍：“你自己也是吃这行饭的，怎么会惧怕镜头？能不能表现得自然一点？又不是要你裸着上镜。”
半晌，她才说：“那我去打电话通知周鸢，说佟沐出事了，广告估计拍不了了。”
周鸢看着镜头里的温遇云，把眉头夹得死紧，好像在看一只苍蝇，表情极度嫌弃。
“不急，你休息会儿，我来跟周鸢说。”
却在还没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被赶鸭子上架。结果可想而知，拍摄从一开始，就进行得不太顺利。
温遇云手里的三明治还剩三分之一，她实在吃不下了，宋渝生拿过来两三口塞进嘴里，垫着点肚子。
温遇云本以为他刚到斯泽，路上疲乏，至少得休息一天。
他吃完就拿着手机出去了，温遇云愣了愣，安静地坐在他之前坐过的位置上。
周鸢的工作效率高，做事雷厉风行，跟他冷峻的外貌气质倒是很相符。一来就马上开工，仿佛时间真是金子做的，耽搁一秒都是损失。
外面才露了半边脸的太阳又躲了起来。
当然，风平浪静时，她也出现。
斯泽的冬天比A城的还要漫长。
佟沐自从知道温遇云直接入住宋渝生的小家，两人同居了之后，心里频频报警。原本她也想耍赖要住进来，但那屋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空房间了。她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离这处最近的酒店，方便平时过来蹭吃蹭喝，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即出现。
宋渝生跟周鸢说明了医院这边的情况，周鸢说大部分的镜头其实昨天已经拍好了，靠后期剪辑，大约也能把这条片子整出来。
她平日这样的活泼作风，连她的经纪人都常说，如果不是病历摆在那儿，都忍不住要怀疑她是不是没病装病。
宋渝生说既然这样，就麻烦他了，随后就挂了电话。
佟沐与周鸢也算半个熟人，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前方几个黄皮肤的小女生正围在护士台前，叽叽喳喳询问着什么，宋渝生虽然看见了，但当时并未多想。
宋渝生跟周鸢打招呼。
再回病房时，佟沐已经醒了，医生在旁边询问。她嘴上回答着医生的问题，眼睛却一直盯着刚进来的宋渝生。
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高不输他、体格更强于他的人物，类似于保镖和助手的角色，帮他大包小包拎着器材和行李。
“病友，我又逃过一劫啦！”
他不像是专业的摄影师，更像刚从欧洲秀场上走出的男模，脚下步步生风。
宋渝生把她按回被子里，给她倒了杯水：“消停点儿，下午叔叔阿姨就过来了。”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男人，穿着三件套的钴蓝色西装，一条浅灰的领巾半藏在胸襟前的口袋里。头发往后梳起，瞳孔的颜色浅，五官轮廓极深，看上去非常俊美，又显出几分艺术家的阴郁气质。
佟沐脸上甜甜的笑容一秒钟垮下去，她不满地瞪着宋渝生：“你告状了！”
再过了七八天，周鸢终于到了斯泽。
宋渝生没理她的控诉，跟医生说了几句，准备随人去办公室详谈。
从幕后到台前，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佟沐见宋渝生又要走，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猛地一把抱住宋渝生的腰，哀叫：“病友！你不能丢下我啊——”
宋渝生把广告脚本提前给温遇云，她看了许多遍，情景来来回回在脑海里上演了许多遍，但依旧没底。
那位法国医生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看向宋渝生和佟沐的目光顿时多了点暧昧的情愫。
3.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推门正准备进来的几个小女生，其中两个人手里还拿着相机和水果花篮。她们就是昨晚佟沐在酒店洗手间遇到的小粉丝，要到了签名和合影，兴奋了好久。结果有个同伴食物中毒，半夜过来医院洗胃，恰巧看见佟沐被送进急诊室。一直很担心，想过来看望她，谁知道看到了“爱豆”这么劲爆的一面。
小男孩收了宋渝生的两欧元硬币，在一旁很绅士地等着佟沐，天真烂漫地仰起头问：“Is he your destiny？”
她们万分好奇地打量宋渝生，此刻被佟沐抱着不放的男子，昨晚和佟沐一起吃饭的人里，就有他。
“行了，我真得赶紧回去了。”宋渝生朝佟沐摆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被两棵高大的法国梧桐遮蔽，不见了踪影。
暖气十足的房间里，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休闲衬衫，外套拿在手里。外表看上去儒雅清瘦，一双桃花眼最好看，给面容添了一分潋滟。
周鸢难请，想来应该有过人之处。
这男子，虽然不明身份，但气质相貌极出众，和佟沐很配。短短几十秒，小女生们已经脑补了一万字。
这事是赵应远早就定好了的，并且费了不少心。当初找了法国几家知名的广告公司出创意，设计镜头，脚本修改了几次也已经最终确定，只是为了等这个摄影师的档期。
“别闹了，有人看着呢。”宋渝生拍拍佟沐的头，“我要跟医生谈点事情，这边会有护士看顾。”
“这一点早有耳闻，但也没办法。”
他说完朝里面的角落招手：“遇云，走了，跟我出去一趟。”
“但是吧……他脾气不是很好。”佟沐担忧。
佟沐嘴巴一撇，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不管有没有外人在。
“何止认识！”佟沐拍了一下手，“他专门弄广告摄影这块，我之前接到的几个广告就是他接手的，有过几次合作，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几个小粉丝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抱着水果和花篮犹犹豫豫。
佟沐一听，心里评估了下温遇云那张脸，快速打了分，还确实是高分。她不由得心里有些吃味，又听宋渝生讲：“请的人叫周鸢，是个法籍华人，你认不认识？”
佟沐变脸跟变天一样快，看见她们，忽然又露出得体的笑容来：“谢谢你们来看我！快进来，快进来！”
“不是，她被我预定了来当女主角，到时候要出境。”
宋渝生只好交代护士，五分钟一过，如果里面的人还没走，就进去提醒她们，说病人该休息了。
“要请谁来拍？”佟沐转念一想，猜着，“不会是温遇云吧？”
这里也没温遇云什么事了，她里面还穿着睡衣，昨晚都没好好睡。宋渝生让她回去睡觉，自己在这边等佟沐的父母过来。
“是我接手之前，原来的东家早就计划好要做的。”宋渝生说。
温遇云点头：“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反正是最闲的那个。”她沿着空荡的走廊，一路晃荡去了电梯口。
“要拍广告？”
那样的背影，让宋渝生想出声把人叫住。但他理性地阻止了自己的想法，转弯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过阵子要给诊所拍一条广告，我寻思着墙壁的颜色换一下，会更好看。”
又是似曾相识。他不禁想，温遇云这个人，对他的过去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她拉住宋渝生询问：“怎么突然搞装修了？”
5.
佟沐闷声嘀咕：“你撇下我就仗义了？你就不能对我内疚内疚吗？”
温遇云回去的路上遇到周鸢，她没想到对方会停下来跟她说话，毕竟之前周鸢除了在拍广告时损了她几句，两人实在没有多余的交集。
宋渝生说：“诊所那边还有烂摊子没有收拾，我不能偷懒，让遇云一个人把活儿全干了，这样不仗义。”
他这是要离开斯泽了，照旧一身轻松的打扮，全部行李都由身后那个壮得像熊的助理拿着，自己一个包都没拎。
佟沐问：“那你呢？”
温遇云见他挡在自己面前，眼神冷淡地看他，打招呼：“周先生。”
宋渝生看见街边一个认识的男孩，招手喊他过来，在一旁说了几句。末了回头告诉佟沐：“我看你应该还想走走，让这孩子陪你，他是本地人，比较熟悉这块，想知道什么你都可以问他，他会英语。”
周鸢说：“Leuan，我曾经在A城看过一次你的摄影展。”
佟沐散步散得有点过久了。
温遇云没明白他要说什么。
2.
“然后呢？”
可就是难过，到底意难平。
她不甚在意的态度让周鸢促狭地笑了一声，他向温遇云伸出手：“我很欣赏你的作品，有机会一起合作。你不是一个好演员，但确实是一位好的摄影师。”
他值得最好的，他如果找到那个合适的人共度一生，她理应放鞭炮祝贺。
“谢谢。”
不再记得温遇云的宋渝生，喜欢上别的女子，实在太情有可原。
他们两人站在街边，这样的情景只适合聊上一两句。温遇云以为她说完这句谢谢，两人的对话就到此为止了，但显然周鸢并不是这么想的。
笑着笑着，却再也笑不出来。
“宋医生没跟你一起回来，还在医院？”
想着想着，她笑起来。
他这样一问，温遇云就更困惑了，不懂这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却也只好顺着他的问题答下去：“对，留在医院照顾佟沐了，怎么，你要找他？”
温遇云刷墙的空隙想，要放在几年前，佟沐要搞定阿生，还得过自己这关。
周鸢平常很难得笑，一贯是严肃的面容，这会儿却频繁露出笑意。虽然温遇云不否认他笑得很好看，但是却没有耐心陪他耗下去，远不如回去睡觉。
也只有宋渝生时时记挂着，能一脚劈断砖背个包满世界跑的温遇云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连她喝不喝水这样的小事，也忍不住开口管一管。
她想，今天周鸢可能吃错药了。
等温遇云一大通说完，他就笑，你渴不渴，过来喝水，女孩子多喝水对皮肤好。
“你喜欢宋渝生吧？”周鸢却突然说。
宋渝生停下笔看她，眉眼间都写满无奈，还有不自知的宠溺。他喜欢的是眼前人，对她便有无限的宽容与忍让。
温遇云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猝不及防，突然被刺了一下。
温遇云想，这要是放在以前，有女孩子追阿生，她必定会哥俩好地跳出来，帮他参谋分析，瞎出主意。这个女孩性格如何，长相耐不耐看，八字同你合不合，通通乱扯。
她疼得眼睛一眯，看周鸢时的淡漠已经转成一点点的憎恶。
佟沐对宋渝生的心思，丝毫不加掩饰，太明显了。
“你和他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周鸢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我是旁观者，看得比你清。宋渝生对你再好，也只是把你当朋友，或者亲人，但却不是爱人。”
那两人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温遇云听到这里，反而笑了：“所以呢？”
再回客厅，餐桌上多了几颗健胃消食片，多半是宋渝生出门前留下的。温遇云一把倒进嘴里，围着屋子四周来来回回走了几遍，继续回隔壁的心理诊所，默默把墙刷完。
“所以……你不如考虑考虑我。”
结果也没花多长时间，佟沐和宋渝生溜圈儿还没回来，她的肚子也还是胀，撑得难受。
周鸢说话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字字句句埋着地雷，温遇云连着被炸了好几下，要是道行不够，早被炸蒙了。
她放着洗碗机不用，手动在水槽里刷碗。为了消磨时间，一个盘子能刷五六遍，最后用毛巾擦干，放进橱柜的拉篮里。
她说：“周先生就不必考虑我了，我不喜欢你。”
温遇云说：“你们去吧，我洗碗。”
周鸢生得一副好皮相，又事业有成，追求者定不会少，约莫也没有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过。
佟沐咬着饭后水果跳出来问：“病友，你看我能去吗？”
他沉默了几秒钟，才问：“喜欢宋渝生有这么多阻力，现在这么辛苦，等时间一长，把喜欢都耗完了，那多没意思。何况还有一个佟沐在旁边等着，那个小姑娘很磨人，你不一定争得过她……”
最后宋渝生还笑她：“我看你今天胃口很好……待会儿跟我出去消消食。”
温遇云打断周鸢：“先不管我喜不喜欢宋渝生，对他的感情是亲情，还是爱情……”
四菜一汤没浪费一丁点儿，全靠她。
她睡衣外套一件臃肿的羽绒服，面对一身西装革履又高她一大截的周鸢，气势一点也不输给他，眼波像锋利的剑，内里桀骜又倨傲：“你劝我放弃他，怎么可能？我花了这么久时间才找回来的人，凭什么要拱手让给别人？”
她上午劳动消耗大，上了桌就只顾着吃了，饭添了一碗又一碗。佟沐和宋渝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她嘴巴也没闲着，塞了满口的菜。
6.
吃得最多的成了温遇云。
周鸢临走前给温遇云留了一张名片，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温遇云随手往口袋里一塞，就没有再管他。
抑或，明白了，却不点破。
听宋渝生说，佟沐被她父母接走之前，闹了好一阵子，最后几乎是被绑上飞机的。当时还有好多医生护士出来看热闹，佟妈妈恨不得把这个不省心的重新塞回肚子里去。
三流的模特，一流的病友，这是佟沐一早给自己定好了位的。可惜宋渝生没仔细听，或是没听明白。
闹腾了这么久之后，斯泽这边恢复了一开始的安静。
人活一世，每个人在意的东西不一样，有人爱钱，有人爱权，有人爱呼朋唤友最讲义气，也有人只要爱情。
宋渝生仍然在心理诊所坐诊，忙的时候，和前来咨询的人聊天聊到忘记吃晚饭的时间，温遇云常常站在台阶下喊他。多半时间还是闲，翻菜谱，研究新的菜式和下午茶。
佟沐笑得甜美可人，我不重名利，我重你。
温遇云开始打算找下一份工作，在网上浏览招聘信息，意外却在Facebook上看见一组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温遇云再熟悉不过。
宋渝生点点头：“你不重名利，也好。”
医院雪白的墙壁做背景，佟沐饱含委屈的脸，正对着镜头。而被她抱住的男子，只被抓拍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和模糊的五官，却勾得人心痒痒。
“红了有红了的好处，不红也有不红的自由。”佟沐这点倒是看得开，难得她一个小女生在这件事上有这样的觉悟，“我觉得做个小模特就行了，自由自在的。”
温遇云想起那天来医院看望佟沐的小女生，她们集体撞见了这一幕，其中有两个人手中是拿着相机的。
“红一点不好吗？”宋渝生问，“不少人想红，但苦于没机会。”
温遇云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照片中，宋渝生的脸并不清晰，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应该认不出来是他。温遇云也就没有太过在意，没有跟宋渝生提起。
“这次我可不会轻易回去，至少等玩够了再说。”佟沐嘟着嘴巴，手里捧着碗，里面盛了一小团饭。
但这件事还有后续发展。
但话痨毕竟是话痨，忍得了一时，撑死也不过十分钟，佟沐就开始朝宋渝生诉苦，经纪人又给她接了她不喜欢的代言。她一气之下逃到斯泽，不如意就一走了之。
过了两天，那个账号上传在Facebook上的照片开始持续更新，照片里的主角仍然是佟沐和宋渝生。
佟沐和宋渝生坐对面，右手边是温遇云，她想说这样凑一桌可以打斗地主，又忍了忍，没多说话。
只不过后面上传的都是高清图，宋渝生也被拍到了正面。在医院，佟沐不肯配合用餐，非得他喂饭的样子；宋渝生送佟沐和她父母去机场，告别时，佟沐张开手给出的拥抱；还有两人肩并肩走在一起，像在散步，或是逛街……
饭桌是长方形的，每人各自占一边。
这样一看，宋、佟二人，真的太像情侣。
鱼已经装盘，宋渝生想着再炒一个青菜就好，心思分了一半给佟沐：“行了，别瞎猜了，饿了就过来吃饭。我跟她认识很多年了，我虽然不记得她，但好坏还能分辨出来。”
下面是成千上万条的粉丝留言，纷纷对他们表示祝福，说我们家佟佟终于找到白马王子了。也有人抹泪说，女神要嫁人了，可惜新郎不是我。
佟沐被这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支支吾吾：“我……我的意思是，病友你财色双全，夸……夸你呢……”
还有很多人在问，照片里的男子是谁、什么身份。
宋渝生眼睛望向她。
很多很多的猜测和疑问，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之前佟沐总说自己没有名气，也没多少粉丝，几组照片一炸，就涌现出了这么多拥护者，她自己大概也会很吃惊。
佟沐直接急了：“你哪里都好骗啊！骗财骗色都可以的呀！”
温遇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宋渝生网络上发生的这些，又或许他已经知道了。
“我有什么好骗的？”宋渝生并不在意，调小了火，红烧鱼浓郁的香味四散。
终究还是没有多嘴在他面前提起。明天就要去斯泽的一家影楼面试，温遇云准备了一些自己的作品，转移注意力，集中精神在找工作上。
“你都不记得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认识她，万一她骗你呢，你也信？”
楼下客厅里的宋渝生刚接完一个来自A城的电话，不知不觉聊了半天。
“可你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佟沐跟宋渝生同在医院住了那么久，又有心了解，对宋渝生的情况多少也了解一些。
宋妈妈交代了很多家长里短的琐事之后，总算迎来了重点。她说：“既然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从法国回来吧，带给妈妈看看。”
“嗯，有什么问题吗？”
她似乎松了好大一口气，她最疼爱、觉得最歉疚的孩子，终于喜欢上一个乖巧灵动的好姑娘，以后应该也会幸福圆满。那些遭过的罪，都过去了。
“以前在国内就认识的？”
宋渝生却莫名其妙：“喜欢的女孩子？你说的是谁？”
宋渝生一心两用，盯着锅里的红烧鱼，还跟她聊天：“你说遇云？她是我朋友。”
宋妈妈扯着电话线慈祥地笑起来：“别装了，你跟我难道还不好意思说吗？”
佟沐在厨房团团转，就是不肯挪出去，咬着新做的指甲问：“病友，帮你刷墙的那个是怎么回事啊？”
“妈，我是真糊涂了。”
“你吃饭了没有？”宋渝生让她出去玩。
宋妈妈说：“今天你爸出去打牌，牌桌上听一个叔叔说起，在网上看到你跟一个小模特亲密的照片了。你爸爸回来之后大发雷霆，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小模特又怎么样，只要我儿子喜欢就行了，你爸爸就是个老古董……”
她直奔向厨房去骚扰宋渝生，看他掌勺。只要是装在心里的人，颠个锅也能迷死人。佟沐在旁边帮忙递个食醋，可惜没分清白醋和料酒。
“在哪儿看到的照片？”
佟沐不明白，怎么自己走了一阵子，斯泽这边发生了这么多事。
“叫什么脸书，妈妈特意去注册了一个账号，还在下面留了言，夸你帅呢！”
“那边隔壁厨房做饭呢。”
宋渝生无奈地笑，打开面前的笔记本上网，登录Facebook，一心两用地聊电话：“我看到你说的照片了，这个女孩只是我朋友……”
“渝生呢？”佟沐眼睛在屋里扫荡了一圈，没发现目标。
宋妈妈还以为宋渝生不好意思，是在骗她。
温遇云挑着唇笑笑，准备继续干活：“这儿有股油漆味，你还是先出去待着吧。”
“别骗我啦。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正经谈个恋爱了，你爸爸那儿我去跟他说。阿生啊，赶紧带着女朋友回来吧，妈妈都要老了。”
佟沐上下左右连看了她好几眼，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宋渝生按着鼠标的手一顿，忽然心酸，开玩笑道：“妈妈你忘了吗，你之前并不希望我回国啊，怎么又改主意了？”
温遇云只好说：“前阵子我们见过，给你拍了组照片的那个，温遇云。”
宋妈妈悄悄地红了眼睛：“有哪个妈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陪在身边呢？”她以前，受着锥心之痛送走他，宁愿他在遥远的法国生活，看不到就看不到，想到半夜流眼泪也没办法，总好过他留在A城。
“你是谁呀？”佟沐问，大概温遇云发型衣服换了个样儿，又斜着眼睛居高临下，端着高冷禁欲范儿，她实在没认出来。
她虽然是他妈妈，他却是因为温家的温遇云才来到这世上，后来又因为她闯进火海，九死一生。她便再也不想，让她的阿生跟温家有任何牵扯与纠缠。
好在，温遇云这头回得及时，佟沐硬生生踩了急刹车。
所以她对宋渝生说，就在法国好好生活吧，妈妈一点也不想你。
在油漆桶里拿着刷子费劲倒腾的温遇云一滞，直起背来。一回头，门外有个姑娘活蹦乱跳，直接朝她生猛地扑过来。
可如果她的孩子，终于有了可以好好相爱的人，终于不要温家的遇云了，那就赶紧带着女朋友回家吧，妈妈都老了，又长了好多白头发，真的太想太想你了。
佟沐拎着小包快步走过来，从门外看见一个背影就喊：“病友，我来啦——”
宋渝生听到那头的抽泣，心里也难受，哄道：“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爸爸欺负你了？”
他们忙活了几个小时后，转眼就到中午。诊所外有了动静，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踩在地上的声音，噔噔噔。
宋妈妈只好给自己解围：“更年期到了，情绪不受自己控制。”
真拿你没办法，宋渝生心想。
宋渝生一边转移话题安慰她，说点轻松的事情，一边查看日历，想着再过几天还真要回A城一趟了。
宋渝生眉心一皱，她却还顽劣地蹭了点油漆在他雨衣的帽子上，像班上喜欢跟班主任斗智斗勇的后进生。
妈妈马上要过生日了。
“好吧，您是头儿。”温遇云一步一步顺着人字梯跨下来，还剩两阶的时候，索性从上面灵活蹦下来。
宋渝生跟温遇云提了要回国的事情，问她有什么打算。温遇云本来就是为了他匆匆忙忙跑到这边来的，宋渝生要走，她自然不会留在这里。
“下来。”他斩钉截铁，疑似于命令。
“我跟你一起回去。”温遇云说。
“不危险，我行的。”温遇云还企图在上面扭动两下，证明自己不恐高，却看得宋渝生心惊肉跳。
宋渝生于是当天就订好了两张回A城的机票，打理好这边的一切，再跟部队里的赵应远连上线：“我妈妈生日，过几天我得回国一趟。诊所这边，我会交给一个信得过的师弟暂时打理。”
温遇云身体不稳地朝后一仰，宋渝生立即扶住梯子：“我来刷上面的部分。”
“行，我也信得过你。”赵应远说，“不过，听你话里的意思，是准备要在那边又待上一段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热络的气氛，忽然就冷了下来。
宋渝生想起跟母亲刚才的那通电话，还有温遇云，心里打定主意：“嗯，得要点时间。”
温遇云本来还想多问几句，但是听到住院那几个字，敏感地闭上了嘴巴。
赵应远唉声叹气：“原本以为能困住你两年，让你替我当管家公，谁知道你又要回去。”
“我跟她是在法国住院的时候认识的，她说她现在要过来……”宋渝生说，“人已经到机场了。”
宋渝生笑了笑。
宋渝生把手机揣进兜里，样子有点无奈：“佟沐。”
宋渝生之前总觉得，一切只需要顺其自然。他记得便记得，忘记了的就忘记，谁不是在不断遗忘和记起中成全了这一生。
“谁来的电话啊？”温遇云随口一问。
两岁时从台阶上惨烈地摔下去，额头被磕得鲜血淋漓；
温遇云沿着梯子爬下来两格，低头，宋渝生顺了顺她头发，替她把眼镜戴好。
四岁时学滑冰，战战兢兢，在教练放手的那刻体会到提心吊胆的快乐；
“当心点儿。”宋渝生拿来两副防护眼镜，“免得不小心把油漆滴到眼睛里。”
小学时收到第一封情书，布满橡皮擦的痕迹，还有歪歪扭扭的拼音；
宋渝生只转身去接了一个电话，回头她已经爬上了人字梯，准备开工，动作看起来确实有模有样。
初中时读书跳级，成为全年级年龄最小的学生；
温遇云说：“干这种粗活，我擅长。”
遇到一个女孩，怦然心动，把甜蜜和苦涩尝了个遍，不知道会喜欢她多久，就好像会天长地久地喜欢下去。时间却慢慢将这份懵懂的喜欢风化，变成一枚生命的书签，永远停留在青春那一页；
宋渝生拿过来让温遇云穿上，她像包在一层盔甲里，走起路来窸窸窣窣的，把过长的下摆撩起来团在一起扎成个蝴蝶结，又神气又搞笑。
去海边夏令营回来晒黑了两个度；
屋里有件赵应远留下来的塑料雨衣，这时正好派上用场。
参加数学竞赛时失误，漏看了最后一张试卷反面还有两道题；
“这里，还有这里下面半截，按照这条曲线的轮廓，刷成淡蓝色。”
这些零碎的，都是由妈妈讲述，拼凑出的过往。这就是他曾经度过的二十多年人生，听起来没有太多的波澜。
第二天上午，宋渝生就拉上赋闲在家的温遇云到诊所搞装修。每人一个油漆桶，刷墙，稍微改造一下外观。
他想，只需过好余下的时光，那些忘记了的就不要再执着了。
拍摄前夕，赵应远在部队里还特地打来电话交代这事，让宋渝生不要搞砸了。
可是从哪一秒开始，他开始动摇这种想法。
为了拍摄这条宣传广告，预约的据说是位面子大脾气也大的著名法籍华人摄影师和策划人。
也许是冰天雪地那一晚，凌晨五点，他从扫雪声中醒来，透过车窗，看到漫天飞舞的鹅绒中，那个黑色的孤单的人影。
赵应远还在斯泽心理诊所驻守时，曾绞尽脑汁想把这里经营得更好一点，替自己争口气，给家里顽固的老父亲看看。
也许是趴在沙发上午睡时，模糊中有人在小心翼翼地触摸自己的头发，贴近的鼻息，衣服上似曾相识的味道。
1.
这个叫温遇云的人，对自己来说，真的只是朋友吗？
“我花了这么久时间才找回来的人，凭什么要拱手让给别人？”
他有很多次不经意间撞见她看自己的眼神，深沉的、复杂的，像藏匿着太多秘密的汪洋大海。过去相识的那些年里，她又是用怎样的目光来看他的呢？
“你不如放手。”
宋渝生忽然很想了解，这次回A城，或许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