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挠门的声音,顾延树听得一清二楚。
大风不曾停歇,偶尔炸响一个惊雷,这样的夜晚显得荒芜而格外寂静。
以为是那条忠犬的金毛,打开门,却发现缩在角落里的是个茫然睁大了眼睛的小姑娘,抱着鼓鼓的枕头,轻声地对他说:“延树,我还是有点怕的。”
靠墙的小书架上有几本被唐素淘汰下来的武侠小说,倾斜地放着。书页旧黄,拿台灯一照,灰尘四起。另一边的墙角还放着一台生锈的缝纫机,和一只折了翅的风筝,都透着旧时的光影。
顾延树失笑,伸手把她拉过来,牵到自己身边。
顾延树住在客房,丝毫不困。
惜光说:“五十在窝里睡得太香了,一百个雷都吵不醒。”她还想为自己丢脸的行径找个借口,想来想去,只好扯到无辜的金毛身上。
外边灰黑的天幕上惊现一道蓝色的闪电,轰隆作响,玻璃窗都被震了震。惜光岿然不动,面不改色,“开玩笑,本姑娘怎么会怕这个!”
顾延树也不戳破,只是摩挲着她的手问:“冷不冷?”
“你不怕打雷?”顾延树问,以前这可是她的死穴之一。
惜光摇头,一脸认真解释:“掌心凉只是因为吓出冷汗来了。”
惜光有点无语。把手上托着哆啦A梦造型的小台灯给顾延树,“我用不着这个,你拿着吧,我也去睡觉了,晚安。”
顾延树倏然抚了一下她的脸颊,从眼睑到鼻梁,指腹向下划过,稍纵即逝的温度,“脸上这么冰,也是被吓的?”
唐素说:“当然能!咱们这屋的屋顶被补过一次了,很牢靠,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说完她就打着手电筒进房间睡了。
惜光说谎被识破,低着头尴尬。她其实是有点冷来着,尤其是双脚。
惜光问:“那今晚咱们还能睡吗?”
“厨房那边堆着的木柴可以烧吗?”顾延树问。
“风再这样刮下去,真的会把屋顶给掀了。”唐素说:“以前也遇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南遥这片有一半以上的人家遭殃,房上的瓦被吹没了。门前种的树,砌的柴,全倒了。巷子口的老李家,晒了几箩筐的干辣椒放在洗衣板上,被吹得满天飞,第二天起来才发现整条巷子都被铺满了,跟红地毯似的……”
“啊?”惜光说:“……可以。”
唐素考虑到安全问题,让顾延树把电闸关了,屋内一片漆黑。
“那过去吧。”
等到太阳落山,入夜之后,就更怪了。突然之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吹得院里几棵玉兰树折了腰,没有关上的门窗哐当作响,晾在屋檐下的衣服,忘记及时收进去,有几件被卷到隔壁家的墙头上,唐素愣是没抓住。
老人家喜欢烤明火,尤其是唐素这样豪放不羁派的老人家,觉得只有把木柴架起来,看着火苗噌噌地往上窜,才能有围炉夜话的气氛。
“这天气也怪……”
所以家里备着木柴和火盆。
“嗯,突然热得不寻常。”
顾延树很快把火点燃,干燥的木头熊熊燃烧,驱散冬夜里的寒冷,让人忘了窗外呼啸的狂风。
“外边很热?”唐素问。
只是雷声突然一响,惜光就是一个惊颤,提心吊胆地往旁边的椅子上靠一靠,过后又挺直身子,悄悄挪回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顾延树脱了外套,掸放在椅背上。自然地拿过惜光手中的豆子,接了她的活儿。
“偷油的老鼠都比你胆大。”顾延树说,把大衣往她身上一裹,整个儿抱到膝上,双手环住她。
厨房里已经满是浓郁的中药味。灶上的砂锅“咕噜咕噜”地响,冒着白色的水汽。唐素和惜光在一旁剥豆荚,地上散了一堆青绿色的壳。
温热清浅的呼吸很近,像羽毛一般拂过耳廓,惜光紧张得无以复加,僵直着背脊,一时不敢放松了靠上身后的胸膛。
顾延树出去一趟,还顺带屯了不少年货回来,让人搬进屋。
“……我其实胆子大,跳楼机、过山车都不怕。”这句反驳过了一两分钟才响起,惜光尽量稳住声音,“……我还敢徒手抓青蛙。”
“那一定是错觉。”
顾延树说:“嗯,听上去是很厉害。”
“我走了,你一个人能成?厨房都会被你烧了。真是操碎了心,我发觉这几年老得特别快……”
惜光笑:“那当然!”不觉间神经舒缓下来。
“要准备出去走一走吗?”
“把脚也烤一烤。”顾延树看见她裸露的一小节脚踝。
“对啊,昨天还下大雪,今天又出了太阳……”唐素也感概。
“哦……”惜光慢吞吞地蹭掉拖鞋,露出两只光脚丫,囧囧地踩在鞋面上,不知怎么有点难为情。
冬日的阳光照耀进来,洒在脸上,冰冷的空气里有了一丝暖意。惜光仰头问:“外面出太阳了吗?”
“鹿惜光,你多久没剪脚趾甲了?”顾延树突然问。
惜光扁扁嘴:“又被嫌弃了。”
惜光脸红,“明明前阵子才剪过的!”她的声音沮丧,“我又看不见,剪的肯定跟狗啃了一样难看。”
“呵,嘴皮子越磨越利索了啊……”唐素说:“准备煎药的时候叫我,别烫着了,不然又是个麻烦……”
顾延树心里酸疼,像被不经意扯动了那根弦,猝然划破了皮肉,把她抱得更紧,牢牢箍住,一贯冷清的声音中带着温和,“没有,不难看,我帮你修一修,只是可能技术也一般。”
惜光也伶牙俐齿了一回,回道:“我跟您也是一家的。”
惜光呆愣,没想到顾延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等回过神,顾延树已经去客厅的竹篓子里拿了指甲钳过来,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
唐素嘲笑她:“果然跟五十是一家的。”
脚掌被手托起,所有的感觉都凝聚在了上面,分外敏感,她忍不住缩了缩趾头。
惜光坐在厨房里的板凳上,打开中药包上的绳结,准备研究研究,就是只能拿鼻子嗅。
“别乱动。”
对方将信将疑,但过了不久,顾延树确实出门上了车,虽然全程冷着脸。
“痒……”
“……”
顾延树却特意再挠了一下。
惜光裹着大棉袄,搓着手直呼气,仗义地说:“放心放心,交给我。他要是不肯做检查,直接跪搓衣板。”
惜光咯咯地笑,想把脚收回,又被按住。
他们因为担心顾延树不会配合,所以要先过来知会一声,让她想想办法。
“好了,不闹了。”
惜光明白他的意思了。
带着薄茧的手把她的十个脚趾都细致地剪了一遍,然后用背面的锉片一点点把棱角磨平。惜光的脚背不自觉又绷起来,白皙的皮肤下显现出淡青色的血管,原本还觉得冷,现在背上都快要冒出一层薄汗。
惜光醒得早,去开门,对方犹豫地说:“还有部分是中药,顾少的主治医生交代说要现熬才好。他睡了两年,虽然医生说只要能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但是谁都不放心,必须得让他做一个全身检查。医生今天就会带着设备来南遥,但是担心他到时候不太配合……”
面前的火盆里偶尔噼噼啪啪,迸出一两颗火星,外边终于没有了闪电和雷声,狂狷的大风呼呼刮过,好像形成了某种节奏。
第二天,顾家派人送来了大堆顾延树需要服用的药。
惜光这晚总是一惊一乍,这时身上和四肢暖融融的,渐渐松懈下来,有了倦意。